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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自有颜如玉 中——by竹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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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书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后这才走了进去,赵子宴看了好大一会儿,这才学着秦书的模样,跟着走了进去。

没走几步便是大雄宝殿,模样庄严,但到底年份多了,更显古朴些,香客络绎不绝,进进出出,面色虔诚。

赵子宴拉拉前面秦书的衣袖:

“嗳,我说,你真的要去拜一拜?”

秦书点头。

赵子宴指指周围的香客:

“你看这么多人烧香拜佛,供在龛上的那尊泥人,真的可以保佑得了这些人吗?”

赵子宴一向对这些东西不相信,秦书也不去纠正他口中的那尊泥人。

“你在外头等着我罢,无聊了自己转一转,我去去就回。”

赵子宴浑不在意,“你快去快回。”说罢转向后面去了。

大雄宝殿内烟雾缭绕,正中间的香炉里袅袅青烟缓缓而起,正中间供着释迦牟尼像,眉目慈和,拈花而笑。

秦书其实也不知道,赵子宴问得那句话,龛上的这尊泥人真的可以听到那么多人的愿望,并真的能保佑这苦海的芸芸众生吗?

若能,为何世上仍有人于苦海中挣扎不得救赎?若不能,又为何一个个前赴后继,虔诚跪拜于蒲团之上,只为求一个心安吗?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才会想起来求这诸天神佛庇佑。

尽人事,听天命,先要尽人事,然后才要听天命。那那个时候的宋进,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跪在这尊佛前的呢?他又求了些什么?

秦书不得而知。

接了小僧弥递过的三炷香,恭恭敬敬插进香炉里。

来时想着求平安,求康健,求称心如意,到了这一会儿,竟是半点儿愿望想不出来了,也许是要求的太多,也许是要求的太难。

更重要的是,与其拜佛,让颜如玉受神佛庇佑,不如求自己,让自己来庇佑他,保护他,不辞生死,这比神佛护佑要靠得住的多。

想来赵子宴在外面等得也急了,秦书抬脚正准备走,一直在旁诵经的老方丈却起身叫住了他。

“我看施主,好生面熟。”

秦书一愣,不敢怠慢:“见过大师,故人曾经来访,今怀远寻旧迹而来,与大师未曾谋面。”

“可是宋施主?老衲如今还记得。”老方丈说起来也是无限感慨,“只是可惜了……你是他的什么人?”

什么人呢?宋进与他未曾谋面,关于宋进的一切,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可是宋进,却一直影响他至今,让他避无可避。

“有缘人。”

方丈点点头,不再多说,秦书忽然想起什么来,“大师可方便告知,故人安身之处?”

“寺院之后,草长得最高的那方旧土即是。”

“谢大师。”

秦书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在寺院后院寻着了赵子宴,拉了便走,赵子宴一个趔趄,“你做什么,不怕惊扰了佛门清净?”

这时候倒是想起佛门清净来了,方才说一尊泥人的时候怎么不去想一想是对佛门的大不敬呢?秦书也不管他,径直出了寺院大门,找了条两寸宽的小道,往后面走。

小道曲曲折折,想是前来祭拜的香客踩出的,走了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便瞧见了挨挨挤挤的几处坟冢墓碑,有些碑文已经不可辨认。

赵子宴撇嘴,“你就是拉着我来看这些的?这是……嗳?你看那是谁家的亲人,怎么如此大意,两座坟上的草都长一人高……”

转脸却见秦书直直盯着那方土,眼睛眨也不眨。赵子宴吓一跳,忙拉他:

“喂,你中邪了?”

秦书挥开他的手:“那是宋进……”

赵子宴也睁大了眼,似是不敢置信,指着道:“你说那是宋进?那旁边另一座……”

秦书深深吸了一口气:“是他自己……”

第七十四章

宋进赵子宴是知道的,颜如玉也同他说起过,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但赵子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其中细节他就不得而知了。

万万没想到宋进居然葬在了这里,他只知道宋进不在人世了,但是颜如玉也不曾来拜祭过,宋进怎么可能葬在这种地方?

半信半疑看着秦书,赵子宴不大相信:

“你怎么知道那是宋进?又怎么知道旁边的另一座是他自己?”

怎么能不知道呢?自己喜欢的人想什么,秦书又怎么会不知道?

“我猜的。”

虽然说是猜的,可是他心里已经确定了。林景虽然只说了颜如玉在这里为宋进立了衣冠冢,其他的没有讲,可是秦书就是知道,宋进旁边的那座坟茔,是颜如玉留给他自己的。

里面是不是空的,是不是同样是座衣冠冢,秦书不知道,他只知道,林景说得也许是对的,宋进死了,颜如玉大概真的不会再爱上另外的什么人。

他将过去的自己葬在了这里,连着他一颗来不及看明白的真心,一起在这里陪着宋进,所以他从没有来祭拜过,所以上头的草才长了一人高。

这些已经不需要向赵子宴解释,秦书觉得自己懂得就好。

赵子宴看着秦书一步一步走过去,黑衣黑发的背影,似残月孤星,有温暖的风吹起他的发,扬起了他臂上的黑纱。

两座坟紧紧挨着,小小的土包,一左一右,两方墓碑,因为久无人打扫,落满了尘土,等秦书走近了才发现,墓碑上面,竟然什么都没有,是空的。

平平整整的两块无字碑,并立在一起,左边的那块比右边的矮了几不可见的两寸,该是颜如玉自己的。

年夜宴上,颜如玉左边的那一张空椅,是留给宋进的。

就连死后的安眠之地,颜如玉的左手边,还是留给宋进的。

秦书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的心里一点儿都不难过,没有悲伤,没有难过,也没有不甘心。

一点一滴,别人口里听来的,亲眼看到的,用心去感受到的,所有颜如玉过去的踪迹,秦书都已经知晓,输给宋进,他着实没什么可抱怨的。

是宋进先遇见颜如玉,先爱上颜如玉,又教给颜如玉如何去爱,也正是因此,才让他有一丝机会,他怎么会去怨宋进?他感激都还来不及。

微微扬了扬嘴角,秦书笑笑,这样的颜如玉,才更值得他去爱不是吗?颜如玉怎样都好,冷漠,他爱他,无情,他爱他,软弱或是坚强,他也爱他,执迷不悟,痴情无悔,他依然爱他。

宋进和颜如玉两人中间秦书明白无论如何他是进不去的,不过颜如玉站在宋进右边,那么他就能同样站在颜如玉的右边,这没什么。

伸出手抚了抚墓碑,厚厚的一层尘土,沾了满手。

赵子宴在秦书旁边,看着他站了一会儿,脸上也不见什么异色,很是平静,最后也只说了一句话:

“远舟很好,你莫担心。”

秦书说罢,示意赵子宴可以走了,赵子宴压低了声音:“就这样?”

秦书反问:“不然还要怎样?”

赵子宴侧身绕过秦书,学着他的模样,一摸也摸了一手的灰尘:“你放心,下回我们再来,一定带好酒给你!”

他说罢拍拍秦书,挑了挑眉,笑意盈盈,露出两排白牙来:

“既然是大哥,你该不惜那两坛子酒吧?”

秦书拍拍肩膀上方才被他故意拍上去的尘土:“谁是你大哥?不要乱套近乎。”

“你的大哥,当然就是我的大哥了,咱们既然是好兄弟,你的就是我的,你说是不是?”

秦书瞪他一眼,兀自往前走,不做声。这个时候做声,反倒会被赵子宴绕进去。

“不过你放心,远舟还是你自个儿的。”

赵子宴笑得很是张狂,秦书依旧不做声,只微微笑了笑。

狐狸一样的赵子宴一看这笑容,就知道秦书没安什么好心眼儿,因为他自己每次这样笑,就代表有人要倒霉,所以赵子宴以己度人,防备了秦书好些时候。

防备来防备去的,秦书也没怎么样,赵子宴就放心了。

跟着秦书一路下山,一路走一路打喷嚏,东看看西看看,顺道还对那个在卖字书生题在扇面上的字做了一番评论,一番话下来,那书生脸涨得通红,赵子宴犹不尽兴,还要开口再说两句。

赵子宴就是这样,一张嘴能将人气个半死,秦书拉拉他:“好了,怎的如此口无遮拦,半点儿情面不留?我看那字写得已经是极不错了。”

“勉强可以而已。”

秦书拉了他便走,一个赵俭,一个赵子宴,赵俭还好说,也只是大大咧咧而已,而赵子宴每每说起话来总让人想狠狠抽他个耳光。

“在下董毅笙,不知足下能否告知名姓,来日必当登门求教?”

那书生很是有礼,朝着赵子宴的背影问,赵子宴停了停脚,眼睛转了转不答反问:“你可是来赴京赶考的士子?”

那书生点点头:“足下也是?”

赵子宴也不纠正他:“今是科举改制第一年,还望董兄能得佳绩。”

董毅笙拱手:“承足下吉言,不知足下……”

话还没说完,赵子宴这下走得倒是痛快,也不管人家那边还在说着话,秦书对他这种做派也是没辙,又懒得说他。

往前走了几步,秦书指了指对面买草编的小摊:“去那里看看。”

“你看那个做什么?”赵子宴很是不能理解,什么时候他也对小孩子的玩意儿感兴趣了?

“徐让不是小孩子么?”

赵子宴指着架子上草编的花鸟虫鱼:“徐让都十六七岁了,还需要这个?”

秦书想了想,觉得徐让是需要的,点点头:“你可还记得上次的小鱼干?是他自己捞了之后送到小厨房做的。”

赵子宴对那些小鱼干可是念念不忘了好几天,也明白了,徐让十六七岁了没错,可是依然小孩子心性,爱玩。

想起百里容来,赵子宴跟着秦书,对着架上的小玩意儿左看右看,也挑了个,说是带给小太子,让他也新鲜新鲜。

“高门贵族家的孩子,这乡野的小玩意儿,他肯定没见过,对了,什么时候,你再送些小鱼干给我吧。”

赵子宴要东西向来面不改色。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秦书嗯了一声,当是答应了他,又多挑了只草编的小鱼,巴掌大小,青翠可爱,上面还栓了根细细的绳子,下面挂了两个小小的银色铃铛,可以挂在窗棂上。

两人无事,又是专为踏春而来,走走停停,下了山眼看着过了正午,商量着找个地方用饭,秦书忽然想起个地方来,凭着记忆中的地方,一路带着赵子宴寻过去,还真的让他寻到了。

还是那个简陋的棚,还是那一对夫妻。摊主娘子竟然还认得秦书,忙惊喜地招呼两人里面坐:“是上回的那位公子?蒙您不嫌弃,竟然还记得,快进来坐。”

秦书坐下点点头:“张大姐。”

摊主娘子很是热情:“两位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模样好,气度也好,公子上回给了那么些碎银子,够吃好几天面的了,这回就不用给了,想要些什么?您看春饺怎么样?”

秦书点头,想起上回来还是因为听了赵子宴和颜如玉的那一番话,因为迷了路才凑巧走到这里的,这回来心境也不一样了,上次来的时候,还是满心的不解与迷茫,秦书想想那时他自己纠结来纠结去,不由得失笑,那时候还真是……

饺子是已经包好的,不一会儿就好了,热腾腾的春饺盛在瓷白的盘里上了桌,白胖胖的肚子还能看到里面的绿意。

“马兰菜做的馅儿,没什么好东西,公子试试看。”

摊主娘子示意赵子宴,说罢也不打扰,兀自在一边忙开了,赵子宴夹了一个,小心翼翼咬下去,唇齿留香,特有的青菜香让赵子宴一下想起了小时候。

那个时候他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丹青的娘亲也总在这个时候采了野菜包春饺,将炒熟的鸡蛋和野菜放一起,剁得碎碎的做成馅儿,他和丹青每人一碗,丹青吃得慢,他吃完了总要抢丹青一个,丹青气鼓鼓端起碗就跑……

很是久远的事情了,久远得他都以为自己要忘记了,和他的名字一样。

“很好吃。”赵子宴抬头对着秦书道。

一盘简简单单的野菜春饺,难得赵子宴吃得也这么认真,秦书看他若有所思,知他也许有心事,也不打扰他,只是有些奇怪,赵子宴几乎没有这样情绪低落过。

他一向都不可一世,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见人笑三分。

等走出面馆的时候,赵子宴依旧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秦书怕他想不开,开口问道:“怎么了,忽然不怎么高兴?”

赵子宴忽然开始怀疑他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积虑了,到底是为的什么?

不懂事的时候想着的是比别人厉害,要比别人更好的东西;长大了些,身陷囹圄,想着一定要摆脱困窘之状,再不让任何一个人瞧不起他;以后再大些,想着读书人兼济天下,要为千万百姓谋,人活一世,成就别人也成就自己,才不枉世上走这一遭。

可是现在想来,好像一切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天下千千万万有志之士,不止他一人,流芳万古,受世人敬仰又有什么用?人死如灯灭,死了什么都不知道,身后名要它又有何用?

可是,若不去做这些,他又该做什么呢?上无父母,下无兄弟,他才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他也只能做这些,不是吗?

可是……

又想起那些他一颗一颗收集起来的珍珠,还都压在箱底,有的已经蒙了尘,不过是年少时候的一句戏言,那时候却当了真,后来醒了过来,他却又再次出现了,乱了自己的心。

赵子宴答道:“就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有些迷茫罢了。”

第七十五章

迷茫?赵子宴向来都是比所有的人都要清醒的。

“为什么?”

赵子宴笑笑:“你问我,我问谁呢?”不待秦书开口又道,“不过我相信,时间总会做出最好的选择,不急。”

把一切交给时间,想法很好,可是那时候赵子宴忘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会一直在原地等着的。

只是彼时赵子宴太骄傲,他内心动摇了,可惜依旧没能放得下,依旧是那个赵子宴,所以颜如玉才说,赵子宴这人,天生就该是生在朝堂金殿上。

回府的时候秦书拉着赵子宴绕了远路,特意绕到了天水大街上,赵子宴开始也没怎么在意,走了一半,几个喷嚏打下来,几乎是泪流满面,这才明白秦书的那点儿小心思,谁不知道,燕京城里就数这条街上柳树多!

遇人不淑,误交损友,赵子宴内心腹谤着,也不去想一想他自己,大多时候都是他仗着秦书温厚先去挑事儿的,秦书偶尔才会回敬他这么一下。

迷茫归迷茫,可是他是谁?自称没心没肺心比石坚的赵子宴,两天过去也就好了,觉得那日不过幻觉一场,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

待燕京的柳絮飞完了,赵子宴又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佳公子一枚,下了朝教百里容读书或是讨论一下政事,休沐假还能去秦书那里寻一坛好酒,时不时往重湘那儿跑一跑,小日子过得滋润,早就忘了先前的那回事儿,偶尔想起得时候,找件事忙一忙也就过去了。

侯府后院赵子宴送的那两棵凤凰树苗早就是一片绿意了,又粗壮了不少,生机勃发,满树的绿叶,风吹过还能听见哗啦啦的响声。

昼渐长,夜渐短,初夏转眼而至,算算时间,颜如玉走了一个月零三天,他三月中旬走,现在已经四月中旬了。

赵俭没有读过书,眼看着这两天秦书闷在房里给颜如玉写信,写一会儿不满意又团起扔掉再重新写,要赵俭说,写信,那很好办,想说什么就写什么,写完不就好了?一封信也能让他折腾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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