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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自有颜如玉 中——by竹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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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俭很严肃地点点头。

“吉时到——”

礼官一声报,秦书从房里出来,已经换了喜服,他这两年终日黑衣,这一下倒让人惊艳,唇若薄刀,长眉入鬓,长身玉立往阶上一站,说不出的英俊。

“走吧。”秦书低声道。

一切都很顺利,既没有赵俭想象中的秦书会半路而返,也没有赵子宴想象中的颜如玉半路来阻,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像一场平平凡凡的婚礼一样。

前头火把引路,后头銮驾车辇,中间喜娘媒婆礼乐队一应俱全,秦书骑在马上,左后边是赵子宴,右后边是赵俭,赵子宴低低唤了一声:“怀远。”

秦书转头:“嗯?”

赵子宴:“现在还来得及。”

秦书抿抿唇:“早就来不及了。”

半城的人都来看,礼官边喊着吉祥话,喜娘一边将喜饼分送给满街跟着跑的半大孩子,后头撒了铜钱都闹哄哄来抢,抢到的都跑着上来说句吉祥话。

“小侯爷夫妻恩爱啊!”

“白头偕老!”

“侯爷儿女成双!”

秦书点头一一应承,绕了半个城,接了新娘,一曲龙凤呈祥从从头吹到尾,到处都是红彤彤的,很热闹,几乎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秦书置身其中,仿佛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或者是经历一场醒后无痕的梦。

只是乐器的声音那么响那么大,惊不醒这一场大梦。

他成婚了,娶的不是自己爱的人。

接了新娘,赵子宴和赵俭提前在侯府门口迎客,大梁的小侯爷成婚,客似云来,且都是权贵,太子亲至,将圣上之礼亲手奉上。

礼官声声唱和:“礼部尚书韩大人到……”

“工部尚书江大人到……”

“大理寺卿温大人到……”

秦书下马,掀车帘,随行礼官唱:“新娘下辇……”

秦书牵着另一头红绸布,香伶走到门口,火盆在中,随行礼官刚要开口唱跨火盆,却被门口的礼官抢了先:

“户部尚书颜大人到……”

秦书手一抖,险些握不住手中的红绸喜布。

随行礼官不敢耽搁吉时,立刻唱到:“新娘入堂,跨火盆喽,去邪挡煞,平安喜乐……”

香伶在喜娘的搀扶下安稳跨过,周遭响起喝彩声与祝贺声,众人随着往里走,秦书抽空回了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颜如玉绯色衣衫,抄着手站在两盏大红的琉璃宫灯下头,影影绰绰看不清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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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赵俭与赵子宴对视一眼,秦书转过头去,面无表情继续拜堂成亲,礼官一声声唱,秦书拜完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的时候略略一停,赵子宴和赵俭忙打起精神,却见秦书顿了一顿,微微侧身子拜了下去。

对着的正是颜如玉的方向。

“入洞房……”

秦书弯腰,将香伶横抱起来走向新房,外面一声响,喜宴开始,杯盘交错,喜气洋洋,到处是红色,入洞房,挑盖头,连理结襟。

外头宾客尽欢,新房里红烛高照。

盖头一挑,香伶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秦书:“小侯爷。”

秦书别开眼,又连忙看过来:“很好看,委屈你了。”又想了想,“香伶你放心,我既是娶了你,便会好好待你,一定不会让你委屈。”

香伶哽咽道:“侯爷我知道你心里苦。”

秦书不做声,香伶继续道:“你爱他,我也爱他,可我们都是可怜人,谁都得不到他。远舟是我求而不得的镜花水月,而我嫁给侯爷你,从此以后便一心一意,将你当做我的……夫君,还望侯爷你,别嫌弃。”

秦书笑笑:“怎会,我出去敬酒,你若是累了,就先歇着。”

到处都扯了红喜布,院里烛光大盛,隐隐传来宴上的笑语欢声,秦书没往那里去,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绕过假山便是两棵凤凰树,还有一张石桌。

假山后立了个人,绯色衣衫,白玉一般的脸半个藏在烛光里,眉眼冷清,骄矜风流,不是颜如玉又是谁?

这种光景之下乍见颜如玉,秦书有些措手不及:“怎么在这里?”

颜如玉面无异色:“前院乱得慌,我出来走一走。”说完又补了一句,“恭喜。”末了掏出个红色锦盒来递给秦书:“贺礼。”

秦书接过,没敢看颜如玉的表情:“你自己一个人,他怎么没来?”

颜如玉勾勾唇:“他来做什么?”

秦书看了看他,夜色冷清,却不及对面颜如玉的表情,如皓月星空,泻一地清寒。

多情却被无情恼,秦书忽然就想起这么一句词来。

这人到底生了一副怎样的心肠?

说他精于算计,却又纯善如孩童;说他无情,偏有时候又多情。直教人想恼恼不起来,要恨恨不得,让人又爱又恨。

秦书不欲多说转身要走,颜如玉横一步拦住了,似笑非笑看着他:“怪我么?”

秦书摇摇头,不知道颜如玉又要做什么,僵持了半晌,颜如玉不说话,也不见动作,只是笑意渐消,最后甩袖走了,临走留了一句话:

小侯爷今日觅得贤妻,愿日后平安喜乐,儿孙满膝。

他说小侯爷,那样疏离的称呼,秦书有些莫名其妙,还有些难过,觉得颜如玉好像在生气,又好像在嘲讽,怎么听怎么古怪。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他都猜不透颜如玉到底在想什么,当他以为相守无望时,颜如玉给了他希望,当他满心欢喜迎接有一个颜如玉未来的时候,颜如玉又亲手将他推入更深暗的深渊之中,颜如玉走的每一步,都让秦书猝不及防。

走到前院喜宴上,却不见颜如玉,想是已经回去了,其中一桌上坐了很多相熟的人,赵子宴,赵俭,徐让自不必说,还有古灵精怪扮了男装的宋夏,重湘也在,林景坐在徐让身旁,没人说话,都心事重重的模样。

好好的喜宴,赵俭觉得像是场丧宴,压得慌。

相识的不识的,秦书一一敬酒过去,大家心思各异,均是满口的吉祥话,林正松未来,来得是林浩和林风,从头至尾林浩狠狠瞪着林景,后者视而不见。

直至宴都散了,人也走得差不多,秦书有些头昏,赵子宴和赵俭帮着他送人,百里容等着赵子宴是以也没走。

林浩说了拉着林景说了什么,林景挣了几下,秦书过去一把甩开他的手将林景拉到身后,喝了酒却不见醉意:“一家人何苦这样相互为难,林侍郎也过分了些。”

林浩鄙夷一笑:“小侯爷今日大喜,你大约还不知道吧,这小畜生是为了什么被逐出的家门?”

林浩一指林景,林景难堪地咬了咬唇,林浩继续道:“啧啧,是为了你啊,小侯爷,你可不知道,那日在祠堂里,被打了个半死仍要坚持,你说说你今日成了婚,可让他怎么好?不如趁此机会,一并收进房吧。”

秦书抬眼,眉若冷剑:“你说完了?”

林浩越说越过分,他就是看不起林景,可是凭什么林景都这样了,林如烟依旧那么宠着他?

“啊,你还想听什么?听一听宋进死后他的风流往事?我数一数啊,你别急……”

林景觉得很难堪,又不敢上前去阻止,躲在秦书身后含泪扯了扯秦书的衣袖,不想让他再听下去。

秦书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林浩犹自在说,下一秒秦书一拳打在了林浩脸上,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加上秦书这段时间本就心里不舒坦,出手没个轻重。

两人很快厮打在一起,赵子宴带着百里容后退一步,以免受到波及,秦书气急,纵然有赵俭和徐让在旁拉着,也将林浩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林风头疼一阵上来拉林浩,林浩已经红了眼,哪里肯退?

“别打了,二叔,秦大哥……”林景一边哭一边拉,秦书慌乱中手一挥,林景便跌在地上,站起来继续哭喊。

赵子宴也头疼,帮不上手只能护着百里容又避得远了些,想了想这些事,焦头烂额的,好像每次林景一出现,秦书就要倒霉,不是这个就是那个的。

林浩鼻青脸肿,秦书也好不到哪里去,喜服被撕破了一块,发冠被打散了,林风将林浩拖出去,瞪了一眼林景,林景低头,瞟了一眼秦书。

赵子宴识趣走人,赵俭拉着徐让也走了,院中杯盘狼藉,几个将士安静打扫,都当方才的事情没发生。

秦书整了整袍子,一身的土,索性将外衫脱了,随意拿在手里,问站在一边的林景:“没伤着吧?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林景看着秦书,觉得他和从前很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摇摇头:“不用。”

“以后不必管他,他说什么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林景沉默之后却笑了,细长的眼睛眯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一如当年初见,又不似当年初见。

两年多过去,大家和从前都不一样了。

林景走了,秦书回到新房,桌上两根蜡烛燃了一半,蜡泪从上面滚下来,又滚成一团,香伶听见动静忙起身,又见秦书的模样吓了一跳。

“我还以为侯爷不回来了,啊,这是怎么了?”

秦书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在房里找出席被,动手在床下打地铺,香伶想要帮手却不知如何下手,只能站在一边:“要不我还是去别的房间好了,侯爷这样太……”

秦书低着头,声音沉沉的:“头一夜就不睡在一起,府中下人见了也不好说,你睡床吧,从前在西北的时候地都睡过,不碍事。”

香伶知道他的意思,怕委屈了自己,遂也不多说,房里静了好大一会儿,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只是安静。

过了一会儿香伶问:“侯爷与人动了手?”

秦书嗯一声:“林家的,你别担心,睡吧。”

灯火煌煌,不时晃那么一两下,久到香伶以为秦书睡着了,秦书却开了口,不知道是说给他自己,还是说给她的:

“我会忘了他,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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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秋风萧瑟,转眼到了十月。

天景三十九年,十月初九,西北战报,四方城被攻陷,朝野上下震惊,更有甚者,频呼此乃亡国之先兆,百里璟震怒,下令动摇人心者一律当斩。

赵子宴拉着百里容,两人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路赶着去秦书那里。百里容险些跟不上,抬起脸问赵子宴:“这一仗是不是很难打?”

赵子宴脚步不停:“你怕?”

百里容摇摇头:“不怕。”

赵子宴这才笑了:“不怕就好,你是未来的皇帝,什么时候都不应该怕,你要记住,你在一日,大梁在一日,往后大梁若是在你手里被别人夺走半分,你就无颜见你百里家的先祖,更对不起我大梁的百姓,知道吗?”

百里容点点头,赵子宴很满意。

秦书尚不知道这些事情,赵子宴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百里容两人一人一句,将这事说了,秦书一听,登时眼睛就红了。

“怎么会?”

百里容在,赵子宴不便多说,略略讲了几句,无非就是些作战不利,乞颜又兵强马壮,加上临近冬天攻势极猛,这才失了四方城。

秦书沉默了好久,四方城是他的家,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的父亲还在那里……“我大梁危矣。”秦书道。

赵子宴知他不是危言耸听,四方城是大梁的第一道屏障,再往后就是蓝关,过了蓝关,再过玉门关,就到了大梁腹地,一时之间三人都沉默了。

“只能等。”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赵子宴也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但唯一的方法就只有等。十天过去,一份又一份的战报传进京来,无非是败败败,没有兵符,无法指挥统一作战,乞颜约是瞅准了这个时机,一刻不停,占了一城又一城,直直将战线推到了蓝关以北三百里。

秦书日日做梦,梦里烽火连天,全是从前跟着打仗的场景,他已经好久没做过类似的梦了,每每香伶夜半醒来,地上已经空了。

“侯爷?”

秦书拿着木筒在发呆,闻言抬头:“我吵醒你了?天还早,你再睡会儿吧。”说完便一头进了书房,信筒握在手里不敢打开,里面装着的是秦老将军的遗书,秦书从没打开过,一直放在枕下。

深深呼吸,静了一会儿,秦书缓缓打开信筒,里面只有一卷薄薄的纸,秦书抖着手打开,纸上只有一行字,秦书搭眼一看,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怀远,为父望你知晓,吾此生以你为傲。”

吾此生以你为傲。

这是他的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一张薄薄的纸,秦书怎么都无法抱进怀里,紧紧捏着一角,死死压住喉中的呜咽才不至于哭出声来,过了这么久,他依旧不能释怀。

将纸小心折好,想了想放进贴身的袖袋里,秦书翻箱倒柜找朝服,许久不上朝,不知道被收到哪里去了,找来找去的,将房间翻得一团糟,耐着性子终于找到了,刚换上,寻思着约摸已经下了早朝,便准备去请旨。

还不待请,江公公却来了,带着圣旨,身后跟了几个同色朝服的小太监,此外还有礼部的韩大人,秦书松了一口气,接过旨心里尚有些怯意,这一去,要么就是力挽狂澜,要么就是退敌不利背负千古骂名。

除了从前常年跟在四方城的将领,不知道还剩多少能够直接调度的,爹一没,想也知道定有不少的人想要拥兵自重,还有就是百里璟的人,必定多方刁难,兵符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用得上。

可是他还是得去,爹告诉过他,他是秦家的人,生来就该是在战场上的,他秦家忠的,从来不只是君主,而是这大梁的锦绣山河。

这些秦书都明白。

韩大人躬身作揖,这一下没有别的,全是真心实意,一挥手,后面的小太监单膝跪地行了大礼,手上托着套银白盔甲。

“将军,此一去,还万望保重。”

秦书忽然发现这位韩大人也有了些疲老之态,赶紧将他搀起:“大人不可,折煞怀远了,这战甲劳您费心。”

韩大人张张嘴,想说些什么,终还是作罢了。

赵俭刚到兵部就被召了回去,秦书嘱咐带着那一百来个跟着的兄弟,又和兵部要了些人,总共三百人,点好了人数就开始收拾东西,竟是一刻也不愿耽搁,准备上路。

赵俭好劝终于拖到了第二日,赵子宴连夜帮着打点,秦书想了想让徐让留下了,跟着赵子宴,本打算让香伶一并留下,赵子宴想了想觉得不太妥,只得又找了辆马车,带着香伶一起。

“记得千万不要大意,有空就写信来,别让我觉得你战死沙场了。”

秦书连连点头:“子宴,你也保重。”

此一别不知归期,赵子宴捶他一拳,秦书回一拳,两人都笑了。“等我将四方城夺回来,到时候请你去草原大漠看看。”

“我等着,明儿就不送你了。”

秦书点头,有些怅惘。到了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得出了门,大街上空无一人,十月末的天,寒风凛冽,走来走去,走到了天水大街。

颜如玉这会儿一定睡了,不过进去偷偷看一眼的话,应该也无妨。心念一转,人已经到了墙后挨着颜如玉小院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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