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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自有颜如玉 上——by竹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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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玉也知他的性子,取笑两句便作罢了。

秦书见他果真停了下来,便长出一口气,这年头,怎么一个比一个会取笑人呢?又看着手中的酒呆了一会儿,想了想:

“我从前在书上曾经看过一种酒,叫做醉生梦死。”

颜如玉一怔:“哦?怀远也知道?”

也?秦书抓住了他话语中的一个字。

“远舟也听说过?”

“听一个朋友说的,倒是不曾见过。”

颜如玉望着手中的茶盅,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清凌凌的酒在小小的茶盅里,泛起波光来。

“我也没有见过,也只是传说罢了,只是觉得这四个字倒是造得好,醉生梦死。”

颜如玉笑了,像是想起了什么。

“醉生梦死么?是不错的,与我倒是合衬,这便是我的追求了。”

秦书哭笑不得。

“醉生梦死是不错,只不过当做追求就有些荒唐了,你身子不好,以后还是少喝些酒。”

“嗳,说你和他像,还是不大像,说不像,又有些像了。”

颜如玉摇摇头。

秦书见他像是想起了谁,略一思索,便知道了,试探着问道,“是那位宋先生?”

颜如玉听他这般问,一口酒便呛住了,咳了几声,呛得脸通红,色如春花,艳若秋月。

秦书心道怪不得坊间都说燕京的大姑娘小媳妇看他一眼都要想三天,果真是生得极好。

“你可千万不要管他叫什么先生,他若是知道,非得得意死不可。”

好笑又好气。

秦书见他难得说起从前的事,也是好奇:“为什么?”

“他啊,不过是一个莽夫而已,镇日里就知道喝酒,号称要喝遍天下美酒,时常觉得自己才高八斗,附庸风雅,闹了不少笑话,你若是叫他先生,可不得让他生生得意死?”

颜如玉笑着笑着便不笑了,停了一会儿道:

“不过他现在已经死了,再得意也得意不到哪里去。”

脸色淡淡的,不辨悲喜,说罢又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远舟你……节哀。”

秦书替他满上酒,见他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脆弱,一闪而逝,若不细心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嗳,谁会去为那样一个傻子伤心,他死了,我倒是清静不少。”

口上说着不伤心,眼圈儿却有些红,秦书看着看着也沉默了,知道他心里对宋进必然是极其看重的,不然也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藏都藏不住。

沉默了一会儿,颜如玉便同他说起宋进来,闲闲的像是说一个普通朋友。

颜如玉这辈子活了二十年,朋友不多,如今最好的,便是赵子宴,现下秦书也算一个,宋进还是在赵子宴之前。

颜如玉眼高,看不上官场人的尔虞我诈。他那时候冷眼旁观,曲高和寡,泛泛之交倒是不少,个个待他也是极好,但没有一个能合他心意的。

十六岁之前,颜如玉只顾着读书习武。

习武是因为他身子不好,读书是因为在家里常呆着无聊,那时候颜如玉没什么精力想些乱七八糟的,更不会去逛什么青楼,否则颜夫人若是知道了,非要把他一棍子打出家门去。

十六岁之前的颜如玉,是世人眼中的榜样,小小年纪,一手锦绣文章,满腹文采,虽然足不出户,但已经名冠燕京。

到了十六岁更不得了,刚行过了冠礼,便去参加了科举,金榜题名,一举中第。

大梁往前数三百年,数到前朝,也不过只找到这么一个人,十六岁的状元郎。

也就是这一年,颜如玉遇见了宋进。

彼时宋进十八,颜如玉十六,两人都是正好的年纪,文武状元,人中龙凤,端得是风光无限。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个师傅,教得这样的徒弟。”

颜如玉低笑,神情难见的安然,抬眼打量一下对面的秦书:“别说,你俩不说话的时候,一样的呆头呆脑。”

秦书心说我不呆,你哪只眼看得出我呆了,那是忠厚耿介。

那日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在列,百里璟钦点三甲,文武各三。

宋进在外头无拘无束久了,也没有人教他朝中礼仪,站在金銮殿上,看着文武百官交头接耳,百里璟的官话他也不爱听,百无聊赖,只得四处胡乱打量。

颜如玉那会儿还不是颜侍郎,他站在金銮殿上,同样眯着眼睛四处打量,时不时同见过的官员交换个眼色,或是点头打个招呼,恰好对面的武状元看过来,朝着他咧嘴一笑。

颜如玉立时呆了呆,心里便冒出两个字来:呆子。

但是出于礼貌,颜如玉还是回以一笑,之后便接着打量,转脸见到颜相频频对着自己点头,满眼骄傲,颜如玉心下更是得意,和颜相相视一笑。

这一言一行,全被对面的宋进看进了眼里。

絮叨了一阵子,百里璟几句话便定了几人的官阶,颜如玉进了户部,从二品,宋进兵部三品,其他榜眼探花皆各有所去。

百里璟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嘱咐了晚宴事宜,便散了朝。

颜如玉高兴,刚要去蹭着颜相,显摆一下自个儿可比他当年还厉害,青出于蓝胜于蓝,还没等蹭过去,衣袖却被人拉住了。

停步转身,宋进一脸疑惑拉着他,声音却是不小,也还是大大咧咧。

“我说你这位小哥生得好看,我还以为你是个女孩子,你叫什么名儿来着,颜如玉?怎么取了个女孩名儿?”

宋进话题选得不大好,开场白就触了颜如玉的霉头。

颜如玉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磨牙的声音和旁边新晋官员低低的笑声,无奈众目睽睽发作不得,只得忍下,假笑道:“原来是宋大人。”

宋进点点头,往两边儿看了看,凑过去,颜如玉一躲,没躲开,他大大咧咧揽着颜如玉的肩膀,颜如玉瞥他一眼。

宋进神神秘秘说到:“嗳,你是不是和那老头有关系?怎的官品比我高?”

眼睛抽了筋一样使劲儿使眼色。

颜如玉顺着眼风看过去,那老头,指的是自个儿的老爹,颜泽成颜丞相。

当下连假笑都收了去,胡乱几句话将宋进打发了,气哼哼往家赶,路上越想越气,势要报此大仇,思来想去的,要让宋进好看。

于是晚宴时分颜如玉特地去得很早,一手拿酒杯守在了宴会门口,同新近的举人闲话两句,或者听听各官员的奉承夸奖,他跟着颜相耳濡目染,也还算应付得过去。

眼睛时不时往宴会大厅的门口瞟,待看到宋进姗姗来迟的时候,颜如玉眼睛一亮,瞄准了宋状元腰上那块晃眼的玉佩,当下端着酒杯施施然走了过去。

不偷你偷谁?不偷宋状元对不起他颜如玉天下第一的娘亲,对不起那块明晃晃的玉佩,想到此,颜如玉嘴角的笑愈发遮掩不住。

第二十二章

颜如玉靠着颜夫人亲传的绝技横行燕京数十来年,还从未失过手,他同平日里一样,瞅准了时机,自信满满出了手。

可是那次,出乎意料地,颜如玉失手了。

这一失手,就发生了后来那么多的事情,每一件,甚至每一个点滴,颜如玉甚至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手中的那杯酒一个不慎,全泼在了自个儿身上,颜如玉身子半边靠在宋进怀里,另一只手被他抓住动弹不得。

两人一个对视,眼风噼里啪啦,均惊在了当场。

颜如玉心下讶然,想得是,这武状元名不虚传,功夫居然这么好,真是失策。

宋进想得是,嗳,这小哥生得好看,可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因为颜如玉换了衣裳,宋状元他不认得了。

颜如玉以退为进,只当自己那只手没有往宋进那块玉佩上伸,笑意宴宴道了歉,彬彬有礼退下去,然后在一旁独自咬牙切齿去了。

那一届的举人大都还记得,当晚的琼林宴好不热闹,真真正正是君臣同乐,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武状元主动要求与文状元切磋,不是武艺,而是琴棋书画,当众赋诗。

这本是一桩美事,大家也都擦亮了眼准备一睹颜大公子和宋状元的风采。

可无奈武状元他习武是一把好手,吟诗却是个半桶水的,百里璟在龙椅上头听宋进吟诗笑疼了肚子,文武百官站在下面更是哭笑不得。

颜如玉心中暗笑,你个蠢呆,居然要和我比赋诗,岂不是自取其辱?

燕京里谁不知道,颜大公子一是善赋,二善写诗,抚琴尚且在后。

于是颜如玉当晚下手毫不留情,春风得意,将宋进杀得片甲不留。

按照当时情形来说,算是大仇得报,皆大欢喜。

可是颜如玉这人记仇,梁子结下了,不是这样就能使他消了气的,自那以后,颜如玉隔三差五没事儿使个阴招,同宋进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宋进不会耍阴招,终于有一次在半夜回家路上,被颜如玉给制住了,颜如玉得意,叫你嘴巴上没有拦门的,惹了小爷。

宋进被摁在地上挣扎,死活不服气,大喊着要再来一场,却正在此时,颜如玉中的彼岸,毒发了。

秦书听到这里一急,捏紧了茶盅忙道:“那你是怎么办的?”

颜如玉好笑,悠悠然然道:“你说能怎么办?自然是他救了我,然后就互相揭底,后来便狼狈为女干了。”

秦书闻言一本正经,难得找着个取笑他的机会,立刻开口:“嗯,不错,狼狈为女干。”

颜如玉皱皱眉头,假意瞪他一眼,“我那是自谦。”

秦书乐不可支。

颜如玉接着道,“这醉生梦死,便是他说给我听的,有一回我俩在双双那里喝酒,他说,醉生梦死,宁可喝醉了活着,也不能在梦里去死。”

万万没有想到原来醉生梦死还可以这般解释,秦书一杯酒便喷了出来,赶忙扯了衣袖来擦。

“你也觉得可笑吧?”

显然颜如玉也颇以为然。

“不是,只是觉得这宋……进性格应该是很合你,像子宴一样。”

秦书边咳边道,心里不由得也想认识一下这位宋进。

“是啊,所以说,你和他像,可是这醉生梦死嘛,你用来劝我少喝酒,他却用来劝我多喝酒。”

颜如玉眨眨眼。

“那你说的双双姑娘又是谁?”

“红颜知己,色艺双全,怎么,想见一见?”

颜如玉挑眉。

“不不不……”

秦书忙摆手,心说才不要跟着他去青楼厮混。

“双双你倒是见不得了,要不等回了燕京,改日给你引见几位……”

一脸促狭,旧事重提。

秦书脸整个都红了起来,连连摆手,两人闹做一团,嘻嘻哈哈,倒是难得,话说到到夜半,东拉西扯的,又说了说赵子宴,两人都累了,便也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秦书酒喝得少,睡得迷迷糊糊,半夜醒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生性警觉,摸索着下了床,不想一脚踏进了水里,扑通一声,睡意全无。

颜如玉也被这一声惊醒了,迷糊着睡眼。

“怎么了?”

秦书这才反应过来,满身寒意,不禁想万一自己没有醒过来,岂不是……

“水,淹到小腿了。”

颜如玉也一骨碌爬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套上了衣服,均是犹疑,为何值夜的将士没有发现?

叫醒了外间的三口,让那男子去通知各户,往高处走,这一会儿的功夫,水已经没到膝盖了。

“怎么回事?莫不是堤坝出了问题?”

秦书低声,听见外头已经乱成了一团,敲敲打打和堤坝决口了的喊声。

“看水上涨的速度,应该是堤坝问题,我们出去看看。”

颜如玉说着,两人便出了门,迎面撞上一个随行的将士,拿着火把,气喘吁吁,显然是跑着过来的。

“颜大人,秦将军,西面的堤坝松散,挡不住了。”

颜如玉没做声,朝西边忘了一眼,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偶尔有些水光,皱了皱眉头。

“我们那日去看不是还好好的么?还有值夜的将士都去了哪儿?怎么没人发现?”

那小将士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秦书大手一挥,“好了,先去看看。”说着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黑暗里,到处是水声,还有小孩子哭闹的声音。旁边一个一个的人擦肩而过,都是往东跑的,偶尔还有个匆匆忙忙停下来劝的:“大人,往东去吧,东边地势高,路也近,西面危险啊。”

颜如玉和秦书哪里管得了这些,据说西面已经有官员在看着了,更要加紧赶过去,万一这堤坝全被冲毁了,受灾的,可不止是这周围的镇子。

越走水越深,已经没到了大腿,寸步难行,秦书看着前方跳动的火光,知道不远了,就让身后跟着的将士将照明的火把拿过来,一回头,才发现那小将士不见了。

“莫不是被水冲了?也不至于,许是没有跟上来,算了,先不管他,快走。”

已经能隐隐约约感到水的流动了,果然是堤坝问题。周围的人不多,想必也都躲到了高处,一时间只听得到两人走路的水声,有些说不出的诡异感。

“远舟,你跟着我,不要乱走。”

秦书回头,颜如玉沉默着点头。

“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儿?”

颜如玉表情古怪,可是秦书已经将头转了过去,没看见。

“先别想那么多,走到堤坝上再说吧,万一这堤垮了,水冲出来,我们都走不了。”

又摇了摇头,无奈笑道,“来的时候长亭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去堤坝上,上面危险,可是现在看来,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颜如玉内心一阵狂跳,好像林景也对自己说了同样的话。

“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秦书加快了脚步,“临行的时候,说了好多次,小孩子……”

说到这里目瞪口呆地转过头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与不敢置信。

颜如玉咬牙,竟然是这样!往四周看了看,指着不远处一棵树,恨恨道:“往那边走,去树上。”

正说着,好似验证了两人的预感,脚下一阵晃动,黑乎乎的水面远远传来一阵涟漪,映出些波光来,看上去煞是好看。

看在两人眼里,却无异于是一道道催命符。

好一个不声不响的水雷!堤坝铸造不利,颜如玉秦书治水,因公殉职,竟是这样狠的心。

“别呆了,快走!”

秦书大喝一声,拉着颜如玉往那棵树靠近。

无奈那树距离有些远,两人同在水中,一步一步走得艰难,所处的地方距堤坝不远,也不过是一瞬间,水一下涨了不少,已经漫到了腰部。

隆隆的水声由远及近,没有时间了。

“快!”

卯足了劲儿往那棵树靠近,水已经漫到胸部,秦书在前面,他不会游水,望了一眼颜如玉,颜如玉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走到了前面,拖着秦书往前去。

颜如玉心中恨极,满腔怒意。

若是大难不死,他必将让这些人后悔生在世上!

秦书跟在颜如玉的后面,看着他明明是那么单薄的身子,却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牢牢拉着自己的手走在前面,像是要保护自己一样。

这样的颜如玉,他挡在自己的身前。

那时候刻意表现出的刻薄,又是给谁看的呢?

秦书这时候突然觉得很难过,又想起他今晚说宋进死了的时候红着的眼圈儿。

水已经漫到了脖颈上,水也冲了过来,几乎就要站不住了。

颜如玉比秦书还矮些,这一会儿已经摔了好多次,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稍微粗壮的树枝,露出头来,深吸一口气,腾出手来拉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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