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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自有颜如玉 上——by竹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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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所往来。只是两人站的立场不同罢了,怨不得林景。

秦书压下心里的不适感,指指对面:“嗯,坐吧。”

林景手足无措,险些撞翻了椅子。

“幸好回来了。”

似叹息,又似后怕。

幸好他们回来了,如果……林景不敢想,这三个多月,他日日夜夜煎熬,心慌得睡不着觉,一会儿梦见宋进,满脸失望,一会儿梦见颜如玉,神色寒凉,一会儿又是秦书……

他终于也体会到那种日日夜夜不敢入眠的痛苦,一个是颜如玉,一个是他林家,他没有办法,只能选择林家,可是他没有想到,里面还有个秦书。

一个又一个的选择,一个又一个的选项,让他选哪个都不是,选哪个都是错。

秦书看林景一眼,并未言语,那一眼,无悲无喜,眉眼间与宋进有些像,看得林景如坐针毡。

秦书总是这样,不对人置气,性子温厚到了极致。

即使面对着自己这样的人,害得他差点命丧于外,他也能这般不温不火,好似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林景宁愿秦书现在能跳起来骂他一顿,骂得他狗血淋头,实在不行,就把面前的吃食泼在他身上也可以,颜如玉从前这种事干得多,他宁愿秦书也这样,或者是狠狠揍他一顿,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这一眼,看得他愧疚难安。

林景也垂了眼,一时静默,两人都有满腹的心事。

林景想起颜如玉说的,说他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跟谁走得近,谁就会倒霉。宋进是,颜如玉是,而今秦书也是。

颜如玉还说他的真心不值钱,是,他承认,他的真心廉价到他自己都不屑去看一眼,先是宋进,后是随便哪一个,到了这会儿又是秦书。

也许开始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他不能忘情,觉得秦书与宋进有那么一点儿的相像,就上了心,又觉得颜如玉既然对他高看那么一眼,就想要抢先一步,开始只是抱着这种矛盾的想法,可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一样了。

他觉得自己是喜欢着秦书的,这种喜欢,也许一开始掺杂着其他的什么,可是后来,就仅仅是喜欢了。

秦书怀抱温厚,第一次将他护在怀里;秦书笑着,哄小孩子一般摸着他的头发;秦书叫着他的字,长亭……

他就像空气,无波无澜,在身边的时候不觉得怎样,一旦不在了,才发现是不可或缺。

如今终于盼得他回来,方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成了这幅光景,让他再不敢往前踏一步。

想他林家的公子,朝中巴结之人不在少数,就连百里璟,因着林贵妃的缘故,也对他青眼有加,他的姑姑是皇帝最喜欢的贵妃,皇后终日卧病不出,她在后宫说一不二,他的爷爷是当朝丞相,与颜家分庭抗礼,他的叔伯俱是身居高位,动一动这燕京都能震一震。

出身是何等的荣光,虽不是累世高门,也算是新贵,比起颜如玉来,只高不低。

可他就是对着眼前的秦书,小心翼翼低了眼,垂了眉,秦书一笑能让他跟着欢喜,皱眉能让他忧心,方才秦书的那一眼,就让他定在原地一般,半点儿动弹不得。

不知道秦书现在是不是怨极了他,颜如玉是不是更加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颜如玉那样的人啊……

林景也说不上来他对颜如玉的感情是什么,那感情太复杂了。

还未熟识之前,林景崇拜他,颜如玉将宋进带到他身边,林景又感激他,后来熟识之后,林景羡慕他,宋进死后,林景又讨厌他。

甚至作为林家人,林景还莫名其妙地恨他,种种情绪,相互拉扯着,恨不得撕裂他。林景甚至有时候想,当初若是不认识颜如玉,不认识宋进,也不认识秦书,就好了。

要不就是,宋进若是没有喜欢上颜如玉也好了……

可是偏偏就是颜如玉。

颜如玉是什么人啊,哪怕他在泥水里打个滚儿出来,也像是镀了一层金粉似的,高傲得让人仰视。

他那样的人,宋进喜欢上他,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不是吗?

不,不仅是宋进,谁喜欢上他都是天经地义。

猝不及防秦书的手在眼前晃了一下,林景蓦然一惊,才发现他想得太专注了,竟然连秦书的声音都没有听见,也想得太远了。

林景勉强笑笑,想说一句道歉的话,还未开口,秦书就打断了。

“林景,我想……”

听见他的称呼,林景的心一下就凉了半截。

第三十章

往日秦书都是叫他的字的,长亭长亭,就像是长停一样,长长久久地停留,多好的彩头,可这回却叫了他的名字,连名带姓,生怕他不知道两人生分了一样。

秦书也想了好久,既无法怪他,也没有办法不去怪他。总之也不过是一个字,世事弄人,林景既然是林家人,就必然和颜如玉水火不容。

颜如玉和林景,两厢一比较,秦书自然选了颜如玉。

严格说来,林景应该是他在燕京的第一个朋友,他不仅将他当做朋友,还将他当做弟弟一样来爱护。林景这个朋友,他不是不想要,可是经过治水这一次,他觉得还是不要走那么近的好。

普通朋友也可以,见面了可以打个招呼,不会失了双方的颜面,可是要做挚友,只怕难。

斟酌了一番,在心里做了决定。

“……我想以后还是不要再常常见面了,既然你我立场不同,终日在一处岂不是招人非议?你家中叔伯想必也是不喜。”

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半点儿不拖沓。林景一阵难堪,又一阵不敢置信,他就这么护着颜如玉,要和颜如玉一起?就这么两句话要将自己从他的世界里驱逐出去?

林景这才清楚意识到,秦书和宋进其实是不像的。

宋进应该更像刚才那个赵俭,他大大咧咧,敢爱敢恨,满腔热血,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毫不拖沓。

而秦书他太透明又太简单,一样的敢爱敢恨,眼里容不下沙子,可若说宋进是熊熊之火,于瞬间燎原,他就是保存好的篝火,就那么一点点热力烤着,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山穷水暮。

老天爷何其用心,才能造化这样的人?

林景启唇,心上像是压了一座山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怀远哥哥,你当真要与我……”

断绝来往四个字,林景无论如何说不出来。如何说得出来呢?他不敢,也不愿,眼睁睁看着秦书英俊没有表情的脸,眼圈即刻就红了起来。

秦书有一瞬间的不忍心,是林家和百里家,又不是他一人密谋出来的,自己又何必决绝至此?况且他也一遍又一遍提醒了的,不是吗?

可是提醒了又怎么样?他明明知道,两人都可能有去无回,可他依旧仅仅是若有若无模模糊糊的提醒而已,若不是这样,颜如玉也不会……

想起那晚颜如玉落水,想起两个月的风餐露宿担忧害怕,几次以为颜如玉死了,又想起颜如玉腹部蜿蜒的那条丑陋可怖的刀疤,还有颜如玉坏了的眼睛……

那时候他一个人濒临死亡,怎样被渭水冲出那么远,又怎样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儿回来,又从那么高的山上滚下来……

颜如玉当初寥寥几句交代了,却把秦书说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任何的差池,都能让颜如玉真的把命留在那里。

比起这些来,又算得了什么?

想着想着,秦书觉得内心火起,那股邪火怎么都压不下去,再看对面的林景,红了眼圈好不委屈,秦书觉得他自己一点儿都不过分。

凭什么?凭什么做了错事还要做出这么一副可委屈的模样来?像是在蜀地中计差点死掉的人是他而不是颜如玉一样。

强压着内心的那股火,不至于当场失态,秦书灌了一杯茶,又整了整衣裳袖子才道:“林景,道不同,不相为谋,抱歉。”

转身看也没再看林景一眼,走得利落干净,他怕再看一眼就忍不住,会当场失态质问他。

直到走到楼下柜台,那股火还没有压下去,怒气冲冲的模样,让掌柜的战战兢兢,一句您好走都未敢说出口。

林景怔怔看秦书下了楼去,不明白他为何一瞬间怒气滔天。

他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抱歉。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将从前所有的情意用这一句话撇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句话,就让他从地上掉入地狱里。

林景再也说不出话来,拼命用胳膊支着自己的身子,才不至于瘫倒在桌旁,眼睁睁看着秦书一步一步走出他的视线。

从前怎么就没有发现过,他的背原来也能挺得这么直呢?和颜如玉,简直是一模一样。

后来很多年,林景每想起这一刻秦书的背影,都忍不住悲从中来,彼时他费尽千般的心机,得来的也不过是这么一个背影,秦书心里有的,从来不是他。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林景现在才真正信了这句话,敲敲桌子,唤小二:“拿酒来!”

刻意的接近与讨好,对着秦书自己可不就是活脱脱一个披着狼皮的兔子吗?难怪颜如玉他千防万防。

原来真心假意,是这么容易就能够看得清的,原来无论怎么样,只要自己还冠着林家的姓氏,秦书就容不下自己,原来自己做了是错,不做也是错。

宋进死了,他背地里让人笑话好长时间。林如烟后宫专权,也有人指着自己说,看啊红颜祸水的亲侄子!和颜如玉反目成仇,人家也说,活该!

还是个断袖!

哎呀,喜欢男人?真恶心!

你不知道吧,前两日他又和那谁家的公子,哎哟……

以色侍人!

……

看看,这就是外人口里的林公子,外人眼中,他林景就是这么不堪。殊不知若论以色侍人,颜如玉颜侍郎岂不是更加有资本?可是那神仙一样的男人,谁敢将他拖入凡尘,加上这么一个罪名?

那些自己做过的,没有做过的,统统往身上招呼,叫他百口莫辩,也只能当做听不见。这一切只是因为姓林而已!多么无辜又可笑,可是生在林家,也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他难道,就不无辜吗?

林家也不过给了他人前的安逸富足风光无限,可是林家每次作孽却往往叫他得报应,这是什么道理?

人前风光无限,也只是人前风光无限罢了,至于人后?呵,人后便是如同丧家之犬罢了,在外面真真假假,在家里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家法,家法,无尽的家法。

因为找秦书找得频繁,被林丞相家法伺候也是活该吧。

偷偷摸摸听了家里人的谈话,特意跑来提醒他们,也是错误吧。

那些对自己笑着的,讨好的,谄媚的人,有几个是真心对着自己林景,而不是林家的?

“呵……林公子……”

林景抱着酒坛喝得不知东南西北,喃喃自语,林公子,这三个字在燕京里头,惹了多少人的眼红?是多少人求神拜佛都不敢乞求出口的愿望,偏偏就落在了他身上。

眼看着天色已晚,早就过了打烊的时候,掌柜在一旁战战兢兢赔着笑脸:“林公子,天晚了,您看您是不是要回了?还是让人送您回去……”

林景抬眼,微微笑了笑,露出的虎牙在夜里闪着光。

“回去?回哪里去?”

林景嗤笑,看着一旁的掌柜面上出了冷汗,他们都很怕,怕林家,怕丞相,怕贵妃,怕皇帝,怕自己。

说到底,是怕权利,穷人怕富贵,富贵怕权利。要是有了权利,便能将想要的握在手里,该有多好?要是有了权利,便能称心如意,多好。

小二哥也在一旁低声劝着:“公子,天晚了,该回了……”

林景被他吵得耳朵疼,一把抓住旁边好言相劝的店小二的领子。

“我姓林是不是?”

小二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这位惹不起的爷从中午一直喝到打烊,赶又赶不得,劝又劝不走,这会儿又不知是不是在发酒疯,问了这么个怪问题。

掌柜的在后面托着店小二,满头大汗,深知惹不起就要顺着来的道理:“公子说笑了,您可不正是姓林?”

林景大着舌头问:“哦?姓林?那你说……姓林好不好?”

掌柜不住作揖:“好好好,怎么不好,林姓可是大姓,多少人几辈子求不来的福气,让您给赶上了,可不是好着呢吗?”

姓林,这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都梦不到的福气。

“是福气,呵,福气?”林景反问。

“是福气。”

林景大手一挥,笑道:“既是福气,那从今以后,你便姓林吧,掌柜你姓什么?不若我改了姓,你也改了姓,咱们换一换,你说可好?”

换一换姓氏,是不是就可以换一个活法?

这可开不得玩笑,掌柜一身的冷汗,面如死灰,一下跪在地上。

“公子,公子……小人不敢啊,小人不敢。”

“不敢就算了,再给我一坛子酒,我好回去。”

林景摇摇晃晃,状若癫狂。掌柜赶忙使眼色,要旁边的人去取酒,只要送走这尊大神,别说一坛子酒,就是十坛子也给。

林景接了酒坛子,一摇一晃出了酒楼。

掌柜擦擦额角的汗,啐一声,大半夜的不让人安生,便摔了门回房了,三个伙计面面相觑收拾残局。

“可惜咱们没有这好命,处处受制于人,若真是生在林家和颜家这样的大户,何必受这些委屈。”

一个伙计嘟囔。

另两个赶忙附和,忙得脚不沾地,嘴上倒是闲,东拉西扯的,好似人家八辈祖宗都识得一般,讲得头头是道。

林景一路踉踉跄跄,也不知该往哪儿走,只胡乱东拐西蹿,脑子里来来回回没有别的,只是那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古人诚不欺我也,林景盯着酒坛看了一会儿,酒果然是好东西,解得了热情,也解得了孤寂和失意。

连天边挂着的那一轮圆月,看上去都是冷冷的,倚着不知是谁家的院墙,林景停了停,若说宋进是他林景这辈子的第一劫,那秦书就是他这辈子第二劫。

怎么就喜欢上了呢?可就是喜欢上了,有什么办法。

错过一个宋进,又怎能再错过一个秦书呢?既然你不喜我姓林,那我便不姓林了又如何?羞耻?真心?他都不在乎。

只是姑姑……

“姑姑,长亭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对不起……”林景低喃。

天阶夜色凉如水,醉人夜深不敢归。多事之夜,所有的人睡得皆不安稳。

第三十一章

颜如玉是被自己小院里的动静吵醒的,他刚刚回来,多日悬着的心放下,这一日又想了许多,难免累得慌,本已经是睡得极其沉了,却还是被吵醒了。

可是这个时候的动静,有些不寻常,颜如玉在床上裹着锦被滚了滚,又认命般的披了衣服赶紧爬起来开门,想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院里有两个人在打斗,院子不大,加之离得不远,颜如玉勉强能看清楚。看身形,一个应当是是自家暗卫中的一个,另一个落在下风的,不认得,应该是外头闯进来的。

两人已经尽量放轻了打斗的动作,颜如玉走到院里仔细看了看那落在下风的人,功夫还不错,可惜没有完全使出来。

会是谁呢?又怎么束手束脚的?

他仗着自己功夫还不错,又离得更近了些,眼见那人频频看向自己,不住地使眼色,眼里还有些焦急,颜如玉心下转了转,想必是有话要说,不方便。

“抓住他,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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