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林阗启”，梁寻屿的字迹比起当初的飞扬飘逸，现在多了几份苍劲挺拔。人也同样变了很多，这个想法滑过脑海的时候，林阗撕开了信封……
看完了信后，林阗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他把信收好放进了信封里。小女孩见他看完了，就高兴地欢呼着：“叔叔看完啦，爸爸一定来接我啦。”小女孩跳下沙发，朝门跑去。
听见女孩高兴地喊着“爸爸”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林阗起身走了过去，他推开门，刚好看见梁寻屿抱着女儿，低头亲吻她的画面。两人四目相对，梁寻屿的动作一时僵滞，然后他弯腰放下女儿，带着歉意说：“抱歉用这种方式。”
小女孩抱着爸爸的抬腿，抬头望着爸爸的表情，感到困惑，爸爸不是很开心的吗？为什么又突然皱起眉头了？
梁寻屿注意到女儿困惑的表情，他摸了摸她的头顶，微微笑了笑。
这时林阗开口说话了：“就算我答应你，这也没有任何意义。”
梁寻屿抬头，眼神带着淡淡的无奈说道：“我明白，但是这对我不一样，有些话压抑了几年，不说出来会是一辈子的遗憾。”
林阗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那好，明天下午五点半，我在这等你。”
梁寻屿默默地攥紧了握着女儿的手，脸上露出了林阗曾经熟悉的温柔的笑容，说：“好。”
目送着梁寻屿牵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林阗推开门走进办公室，关上门时身体无力地靠在了门上，仰头蒙住双眼。原来那他以为用时间治愈好了的伤口，依旧会感到疼痛啊。
晚上吃过晚饭后，赫连在厨房里洗碗，林阗坐在沙发上看资料，大概看得太认真了，赫连突然坐到他身边说话的时候，林阗都没有注意到。
赫连抽走了林阗的资料，看着他说：“我说，明天又要下雨了，你今天还好吗？”
林阗下意识地摸了摸腿，但是明显还是没有把注意力放到赫连身上，他的表情像是一下子陷入到很深很远的地方，这让一旁的赫连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恐慌感。
“林阗，看着我。”赫连捏着林阗的下巴沉声道。
林阗这才抬起视线对上了赫连的眼睛，但他又突然移开视线，推开了赫连的手站了起来说：“我先去洗澡了。”
林阗这种不同于平常的冷淡态度让赫连不爽之余感到了一丝不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林阗连睡衣也没拿就进了浴室，这种不安就更加强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阗洗完澡后才注意到自己居然忘了拿衣服，他想赫连一定是注意到他反常的态度了，但是他却没有追问。林阗坐在马桶上，垂着头，烦躁地握紧拳头。他保持了这样的姿势好一会都没有动一下，像是在忍耐极大的痛楚似的。赫连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见到林阗一脸痛苦的表情，赫连立刻慌乱了，他冲上前去：“怎么了？是不是关节炎发作了？”
林阗只是沉默地摇头。赫连二话不说，就把人拦腰抱起。把林阗放到床上，赫连急忙扯过毯子盖在他身上，又冲进浴室扯了一条毛巾出来，一边给林阗擦脚一边压抑不住怒火地责问：“你在做什么！”
但当他抬头对上林阗的眼睛时，心里再大的怒火也无法发不出来了。因为他从没看过林阗这样的眼神，安静到让人莫明地感到伤感，仿佛他心中所有的情绪都被压抑在这安静的眼神之后，你只能模糊地感受到那份沉重，却不知为何。
赫连躺在林阗身边把他抱入怀中。无奈却又心甘情愿地感叹：他这辈子都没办法逃离这个人的眼睛了。
赫连吻着林阗的头发，叹了口气，柔声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过了好一会，赫连以为林阗大概一晚上都不会开口说话了，才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我没事。”
赫连还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组织不好最合适的句子。他以为过了这么久，就算林阗没有口头承认对他的感情，但至少心里也是认可了。可是到头来，林阗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都不愿让他知晓。他似乎永远都处在一种即将离开的状态。
赫连在这一刻才明白过来，林阗对他的信任和喜欢是被分割的两种独立的情感。虽然喜欢却不信任，想到这里，赫连的愤怒又忽然干瘪下来，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当初那种无可奈何的挫败感。
46.
下午五点二十，林阗已经换上了日常的服装，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等待梁寻屿。
昨晚，他失常的行为让赫连手足无措，到最后他没有穿衣服，赫连也没有洗澡，两人就这么相拥着睡了过去。早上临走前，赫连也只是像往常一样，亲吻了他向他告别。好像昨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是真的被过去的事情所影响，林阗不喜欢倾诉感情，也不喜欢依靠任何人。一直以来他都将自己与周围人隔离开来，没有太多的私人情感的交流，也不会形成复杂庞大的人脉关系。他的世界从来都是简单而单调的，所幸他在某方面也有偏执的倾向，才能一直走到今日没有放弃过自己。
赫连的出现或许影响了他的情感，改变了他的判断，但在更深的层次里，林阗一直都是一个人。这几十年来形成的认知是坚不可摧的，需要时间来改变，他愿意把这个“可能”交给赫连，但结果不是他能保证的。
而对于梁寻屿，这个人曾给他带来的影响是深刻的，他无法将属于梁寻屿的印记全部抹杀掉，融于血肉和记忆的东西，是不由他的意识所支配的。也许是他还没有放下，所以到现在还会被影响，但那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他之所以会答应梁寻屿给他一个机会解释，也不过是想让这件事有一个彻底的终结：梁寻屿能自愿离开C城，不再打扰他的生活。
林阗这么想的时候，原本烦躁的心情也就渐渐平复下来，他看看时间，已经过了约定的五点半了。梁寻屿不会是迟到的人，怎么了？
手机这时突然响了，不认识的号码，林阗接通电话，梁寻屿焦急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林阗，对不起我现在不能过去了，恬恬突然肚子痛，我刚把她送到医院，要在这里等结果。”
林阗也十分意外，印象里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居然突然就生病了，于是他镇定道：“你现在在哪？”
“你们医院的急诊室。”
“好，我去找你。”林阗说完挂上了电话，急冲冲地朝医院急诊室走去。
穿过复杂交错的走廊，林阗终于在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看见梁寻屿，他弯着腰，双手撑着大腿捂着脸，似乎十分疲惫。林阗站在远处，忽然感觉这样的画面让他似曾相识。
林阗走了过去。梁寻屿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朝他看来，脸上满是自责和焦虑。林阗坐在他身边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出门时候还好好的，半路上恬恬就突然喊肚子疼。”梁寻屿双手交握成拳，又忽然被抽走力气，后悔道：“是我太粗心了，或许我就不该带她来这里。”
林阗安慰道：“有医生在，不会有事。”
梁寻屿看着林阗，然后低声说：“这句话只有你说，我才会相信。”
林阗看着梁寻屿的侧脸，看见他眼角细微的皱纹，于是才想起梁寻屿已经快四十岁了吧。回想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似乎也成了很久远的记忆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外界的声音似乎都被这条走廊隔绝开来，过了许久，梁寻屿才首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你现在还一个人吗？”
过了一会林阗才回答：“不是。”
梁寻屿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问：“是那个中午会给你送饭来的男人吗？”
“你见过他了？”林阗看了梁寻屿一眼淡淡道。
“三天前，我看到他提着保温桶进了你的办公室，过了很久才出来。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你和他在一起很久了吗？”
“去年认识的，我的病人。”林阗靠在椅背上说道。
梁寻屿迟疑了好久，忽然苦笑道：“一年不到？”
“嗯。”
“你很爱他？”
林阗没有回答，梁寻屿转过头看见林阗仰头望着天花板，脸上是平淡的表情，过了这么久，他已经捉摸不透他的情绪和心思了，所以他不知道林阗的沉默意味着什么。是不想告诉他，还是……他还有可能？但林阗接下来的话却打碎了他所有的妄想。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林阗忽然看着梁寻屿笑道，“理智一直告诉我要拒绝，但是这里……”林阗捂着胸口说，“却一步步陷落，也许……就是你说的吧。”
茫然的林阗，他从未见过。他想起当初自己告白时林阗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却什么也没有说。直到三年后他对自己说“我好像也喜欢上你了”。即使那时候他用了“好像”这样不确定的词，但是他的语气，他的表情，他的动作全部是没有半点犹豫的肯定。而林阗此刻的笑容却像是面对着虚无的空气。梁寻屿觉得心惊，他记忆里永远冷静的林阗也会因为某个人而困惑。而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但是内心还是有一股声音仍然朝自己呐喊着，不要放弃。
“那我呢？”梁寻屿抓住林阗的手，急促不安道。
林阗看着梁寻屿，淡淡道：“你有自己的家庭和幸福，不要再亲手毁了。”
“我已经离婚了，三年前就离婚了。”梁寻屿更加靠近林阗，语气焦急，像是害怕林阗无法听清他的话一样，“以前是我的错，但是我真的没有选择了。就算我妈生病住院了，威胁我离开你，我也没有妥协过。我本来以为只要撑过那段时间，让我妈看到我的诚心，她会理解我的。可是……”梁寻屿说道一半突然顿住，迟疑了一会才继续说，“你爸突然出现，说我欠他十万。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是他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了我妈，所以我妈才会一气之下心脏病复发。他垫付了十万的手术费，就是想要挟我离开你，但是我没有同意。我说我会把钱还给他。可没想到的是，才过几天我妈的病情突然加重，她的状况真的很不好，人越来越瘦，也不吃饭，我怕她随时都会离开我，所以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她每天都跟我说，希望能在最后的日子里，亲眼看到我结婚。”梁寻屿痛苦地说，他仍旧紧紧握住林阗的手，放在自己的脸庞，以汲取支撑他说下去的力量，“那个时候我真的毫无办法，林阗，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妈躺在病床快要死了，我爸也心力交瘁，所有的亲戚好友都把我当做怪物看待，而你爸又步步紧逼。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只要想到你，我就觉得我可以承受这些痛苦。但是我唯一不能承受的，是你会因为我而受到伤害。”梁寻屿抬头看着林阗得的眼睛，缓缓抬起右手抚摸着林阗的脸颊哀伤道，“最后你爸告诉了我一件事情，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会经历这么黑暗的事情，我想我明白了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孤独，游离在人群的边缘。你爸说，如果我不立即离开你，他就会把你送进精神病院。我丝毫不怀疑他会这么做，所以我答应了，然后我无法再看着我妈这么一天一天地憔悴下去，就答应了结婚。”梁寻屿贴近林阗哑声道，“但这六年来我无时不刻都在想你，我想你已经想到快发疯了，林阗，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听完当年一切缘由，林阗的表情却没又太多的变化。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故事里的那些人和那些事，像纸片一样透明，风轻轻一吹就散了。被背叛的愤怒，被抛弃的绝望，那些曾经鲜明到疼痛的感情，事到如今不过也是被时间给冲淡了。
林阗下意识的抬起视线看向远处，却意外地撞见站在拐角的赫连，一语不发，他的目光深沉愤怒，林阗的心脏猛地一跳，竟然感到了慌张。
梁寻屿还在他面前说话，但他什么也听不清楚，他的眼里只有愤怒的赫连，他疾步朝他走来，然后将他从梁寻屿的怀中拉起来，生气地大吼：“你在做什么！他差点亲到你了！”
林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梁寻屿，只见他表情的尴尬一闪而过，脸上又带着那种“温柔的笑容“站了起来。
“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在和林阗聊天。”梁寻屿这么解释。
赫连冷笑一声，紧接着就在林阗也没反应过来时，赫连一拳揍到了梁寻屿的脸上，梁寻屿踉跄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他摸了摸鼻子，发现自己流鼻血了。
林阗脸色铁青地甩开赫连，转身就走。赫连大喊：“林阗！站住！”
但是林阗头也不回地转了个弯消失不见了，赫连转身怒瞪了一眼挂了彩的梁寻屿，丢下一句：“我警告你，离他远点。”说完就追了上去。
梁寻屿看着自己手掌中的血迹，忽然发笑起来。
这就是你喜欢的人吗，林阗？这种冲动暴躁的年轻男人，简直就像是被抢了玩具的小孩一样——幼稚！梁寻屿仰躺在椅子上，看着惨败的天花板，无比悲哀地想到，可是你居然真的爱上这种人，原来你变了，真的变了……
47.
赫连追着林阗拐了两个弯之后，赫然发现林阗就站在走廊中央等着他，手里举着电话，抬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赫连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第一次，他看到林阗会因为另一个人而生他的气。那个人是谁，他的前男友吗？他曾经深爱……甚至现在还爱着的人吗？
“是，他在急诊室等他女儿不会走远……好，谢谢。”林阗讲完最后一句话挂了手机。
“他是谁？”赫连压抑着怒火沉声问。
“你打人前怎么不问他？”林阗冷冷道。
听完这句话，赫连的嫉妒和愤怒刷地一下烧完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和耐心。他握住林阗的肩膀把人推到墙上，低头一字一句道：“我在问你，他是谁！”
林阗抬头同样看着他，目光冷漠疏远：“与你无关。”
一瞬间赫连的表情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痛苦或是自嘲，失望，他退后一步，冷笑着嘲讽：“好，与我无关。那么林医生，下次背着我勾引别人的时候，记得找个隐秘的地方。”赫连推开林阗，转身离开。
林阗紧紧握住双拳，控制住自己想拉住赫连的冲动，他转头看着赫连愤然而去的背影。赶来的梁寻屿捂着鼻子站在远处，刚好目睹了这一幕。他望着林阗看着赫连离去的眼神，内心一片荒凉。而赫连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梁寻屿。
“你这样什么都不解释，好么？”梁寻屿酸涩道。
林阗偏头看向窗外渐暗的天空，喃喃道：“我想，我能体会那时候你的心情了。”林阗说完突兀地笑了笑，“等你女儿——恬恬是么？等恬恬身体恢复了，你们就回去吧，别再来找我。过去就应该让他存在于过去。”林阗说完，擦过梁寻屿的肩膀，离开了。梁寻屿的身体轻微晃动了几下，而后渐渐下沉。
那些过往的回忆在此刻土崩瓦解，变成了漂浮在空气中看不见的齑粉，在最后一点点落日的余晖中，消散不见。可我多么想回到过去……
想回到过去
试着让故事继续
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
分散时间的注意
这次会抱得更紧
这样挽留不知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