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漠颂问道：“真的没办法？”
“这已经是我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宁洋面无表情地说道，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声音低了下去，问：“她的病怎么样了？”
“难说，做了一次手术，化疗她身体吃不消，药疗效果不大，只能撑一时是一时了，毕竟年纪也大了。”
宁洋点点头，也没再说话。文漠颂懂他，如果是之前，骂上几句落井下石的话是一定的，可是他现在一点不提刘姝的事情，是怕他们之间会吵起来。
宁洋坐着开始陷入沉思，他在想这大半年来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改变了。他没和文漠颂在一起之前，他是一无所有的，每天除了上课就是打工，但是他从来没有失掉心里的希望。他现在的性格已经有一点点跟以前一样了，又把身上背负的尖刺给放下了。
从十三岁起，他所憧憬的幸福，就好似在穹苍之上，而连接着的，是一架天梯。他陪着爸爸过了几年，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所谓的妈妈。后来他和文漠颂在一起，努力攀着这天梯，离向往已久的幸福又更近了。
可是分手后，他一下子从半空中跌到地上，整个人粉身碎骨的疼。他从来不主动去提起分手后接近空白的那一年，连想起都不愿想起，因为那是比噩梦还要让他胆颤心惊的回忆。
而现在，他在这架天梯上努力了四年，又遇见了文漠颂。对方是想和他一起努力，还是让他再次粉身碎骨，他都不知道。因为他相信的，是自己的直觉。
简单点来说，他会和文漠颂在一起，不是因为他爱自己，而是因为自己爱他。
他想，这是不是他唱的一出重头来过的独角戏，可是文漠颂的语言，行为，这都不是假的。他记得和文漠颂在一起的某一天下午，他们在一个闷热狭小的出租屋里，一起看了粤语版的《春光乍泄》。
众所周知，里面有句经典台词：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梁朝伟当时的样子有着一种难以抵挡的魅力，和张国荣搭戏，演出了一部让任何人看了都会沉浸的电影。有些话用粤语来说是很有韵味的，这句“不如，我们从头来过”的粤语，就是宁洋当时疯狂爱上这部电影的理由。
电影中两人经历了太多，着实让宁洋哭了好多次。当时不明白这句话里的感觉，现在倒是明白了，因为经历过，才会懂得个中滋味。
早上的茶楼很少人光顾，宁洋微微侧身，趁着四下无人吻了文漠颂的唇一下，低声说道：“回去吧，我想睡觉。”
文漠颂道：“刚出来怎么就要回去？”
“回去睡觉，现在，马上……”
文漠颂懂了，眸色一暗，匆匆付了钱就拉着人走了。他们刚才走了许久，离小旅馆有点远，走到大路上边招了辆计程车。宁洋面无表情地被他拉着跑，他倒是比自己还心急，不自禁就笑了出来。
文漠颂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
宁洋往外望去，和巷道中截然不同的熙熙攘攘。文漠颂挨着他坐，他微微靠在对方身上。计程车里的广播发出带着些许电流的声音，电台里，一个女人正声泪俱下地讲述她的丈夫对她如何不好如何无情，司机听得津津有味。
回到小旅馆后，天很快就变暗了，乌镇被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掉夏天的燥热与尘埃。他们在窗帘禁闭的房间里互相亲吻，拥抱，把自己融入对方。
55
这次的假期不过只有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凌晨三点，宁洋悠悠醒来，身旁的位置已经有些许凉气，睡在旁边的人也早已不见。宁洋慢慢坐起身，发现文漠颂正坐在阳台上边抽烟边小声地讲着电话，背影有一丝落寞。
宁洋隐约听到他说：“我今天就回去了……不用，你别管……康诚……”
他从来不想过问文漠颂这四年间的生活，既然他和康诚已经分手，就没有必要再由他提起。他想过，要是康诚真采取什么非常手段，文漠颂会不会站在自己身边？毕竟康诚是刘姝朋友的儿子，文漠颂怎么样也要给个面子。
现在想想，当年他知道康诚是文漠颂的同事，利用这层关系和文漠颂越走越近。而现在又说他是刘姝朋友的儿子，那他和文漠颂，岂不是认识很久了？
康诚的身份，和文漠颂的关系，确实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细节。
宁洋的头有点疼，胀胀的，他尽量不惊动文漠颂，拿出手机给李子忱发了短信，问康诚最近有没有去G Bar。
李子忱很快便回复，说：去过一次，大概不知道你和大叔出去玩的事情。
宁洋盯着手机屏幕在想着什么，片刻后李子忱又发来一条短信。
【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别担心，我们今天就回去。】
他把手机放下，正准备继续睡觉，阳台处便传来文漠颂压抑的吼声：“你别这样！”
小旅馆的房间不大，文漠颂说话的时候已经尽量把声音控制得很小了，可是这句低吼宁洋还是听得很清楚。他猜测，对方有极大的可能是康诚。
不得不说康诚这个人真的异常执着，而导致他这么死缠烂打的原因，一大部分是因为文漠颂没给他一个让他心服口服的理由便和他分手，还和自己重新在一起。他不了解康诚，但是从他这段时间以来的表现来看，他确实是个有心机的男人。
宁洋不再管他，闭着眼睛继续睡觉，迷迷糊糊中有人爬上了床，把他抱进怀里。
九点，宁洋睁开眼睛，窗外阳光正好。因为昨天那场雨，今天的乌镇阳光更加灿烂，也更加燥热了。文漠颂侧身睡在他身旁，一手紧紧搂着他的腰，沉稳呼出的气息一下一下地扫着他的耳朵。
宁洋起身把窗开了一条缝，登时被扑面而来的热气轰了个正着，连忙关了窗，跑到浴室去刷牙。文漠颂睡得死沉，外面又太热，他不想出去买早餐，所以干脆继续躺在床上吹空调。
闭着眼睛没到十分钟，文漠颂的手机就响了，宁洋拿起他的手机，正看见来电联系人显示着：妈。
宁洋顿了一下，接也不是挂掉也不是，拿着手机耐心地等待它自动挂线，然后设置了静音。随手把手机扔在枕头边上，宁洋转过身趴在床尾开电视，拿着遥控摁来摁去，最后锁定一个相亲类节目。
他觉得有点无聊，文漠颂又在睡觉，电视节目也总是那几个，便拿脚去一下一下地轻轻戳他的肚子。文漠颂从睡梦中被他戳醒，见他正投入地看一档相亲节目，脚还摇晃着往自己肚子戳去，沙哑地问道：“怎么了？”
宁洋：“哎，没什么。”
文漠颂慢吞吞地撑起身过去把他压着，脸埋在他的颈窝，问：“现在几点了？”
宁洋道：“快十点了。”
“待会去吃饭。”文漠颂搂着他陪着看了一会电视，看到女嘉宾和一个男嘉宾牵手成功双双走出录影棚后，他才起身刷牙，墙上那个圆钟的时针已经指向数字十一了。
宁洋起身收拾东西，把不多的衣服塞进行李袋里，然后站在空调下吹了好一阵子凉风，才舍得下楼退房。旅馆的老板边办手续边笑着说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啊什么什么的，两人也只是笑笑没说话。
如果搭上刘姝这层关系，他和文漠颂，确实可以以兄弟相称。
文漠颂早就买好了火车票，宁洋好不容易在拥挤闷热的候车大厅等到开车时间，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文漠颂上车。乌镇和他们所在的城市在一个省，坐火车也只是几个小时，宁洋随着火车呜呜呜的声音颠簸摇晃了几个小时，终于回到了家。
文漠颂把他送回了家，把行李放好之后便出门去了。宁洋进房间，把睡得正香的李子忱叫醒，说道：“我有一种不好的直觉。”
“啊，你回来了啊。”
“我最近有点不舒服，你觉得我需不需要去张医生那里看看？”
李子忱半眯着眼睛看他，说道：“什么不好的直觉，你太累了吧，别太紧张了，你把睡眠调整一下就行，不用去张医生那里了。”
宁洋道：“不用吗？”
“不用……”李子忱拉好被子，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宁洋拍了拍他的手，便回自己房间休息。
他也有点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因为精神衰弱的关系，他一多想真的是没完没了。他有一种自己已经背离生活轨道的感觉，因为本来他对康诚也不甚在意，这几天他给文漠颂发短信，打电话，宁洋才明白自己有多介意康诚。
他不想像个女人一样去介意这个已经成为过去式的第三者，但是事与愿违，自己心里无法接受。他心里把文漠颂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别说让人碰一下，就算是有想法，他也觉得怪怪的。
很多时候，自己的想法倒是会给他带来些许的恐惧，他变得很矛盾，遵从自己的感觉却又否定自己。
文漠颂整理好衣物，开门，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刘姝和康诚，笑道：“妈，我来了。”
刘姝相比之前在医院，面色已经好了许多，她正与康诚在说着什么，见他来了，便说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康诚只说你很忙，我们都等了你一天了。”
文漠颂闻言看向坐在一旁的康诚，目光深邃，看得康诚有点不自在地说道：“刘阿姨，漠颂他以事业为重，忙也是没办法的。”
刘姝：“你回来都几天了，我上次打电话让他带你回来吃饭，他连个影都没有，倒是只有你过来照顾我。”
文漠颂听她这么说，也只是笑笑，看着康诚，眸色又暗了几分。刘姝看了看客厅的电子钟，说道：“今晚在这吃饭吧，我去叫保姆多煮几个菜。”
文漠颂：“好。”
两人坐在沙发上，等到刘姝出了客厅，文漠颂才皱着眉说道：“你在搞什么？”
康诚：“你整天和宁洋混在一起，不管这个妈，既然她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就替你照顾照顾她。”
“费心了，以后不麻烦你了。”
“那你就不怕阿姨追问起来，你没法交待吗？我真是搞不懂你，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们分手了，也不说你和宁洋又在一起了？是不是怕她知道了，坏了你的好事？”
“不管怎么样，总之现在我们只是朋友，我也暂时不希望妈她知道这件事，还请你要对她保密。”
文漠颂不再理他，起身去找刘姝，康诚在他背后注视着他，喉咙底发出低低的一声哼。
56
早上十点，空中积了一层厚重的乌云，偶尔有几道闷雷响起。这座南方城市迎来雨季，这让它的燥热减了不少，却还是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宁洋低头在小本子上确认文漠颂今天的行程，把文嘉嘉送来的文件分类好，正准备拿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
任非凡的秘书开了门，探进头来，说道：“宁洋，总裁让你去一下。”
“好。”宁洋说着，把文件和行程本交到文漠颂那里，让他自己记得参加待会的会议，便随着秘书上楼去找任非凡。
秘书把他带到门口，面上有点尴尬，也不说怎么了，只让他自己进去。宁洋有点纳闷，任非凡不是他的直属上司，找他已经有点怪了，而且秘书的脸色也很奇怪，看来是知道点什么，这让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宁洋敲门进去，任非凡正坐在沙发上想着什么，面前的茶几上散落着十多张纸。
任非凡见他来了，说道：“宁助理，坐。”
宁洋坐下，皱着眉看他，问道：“总裁找我什么事？”
任非凡把茶几上的纸张整理好，递给宁洋，让他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一遍，然后说道：“你们出去的这三天，公司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我们旗下的房地产公司计划收购一块地皮的投标书和另一间子公司的别墅群建立方案外泄，这两个项目都是漠颂在负责的。”
宁洋边看边听，问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么？”
“嗯，这就是我叫你来的目的。”任非凡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找了一个人，秘密帮我查这件事情，他查到……外泄的资料是由公司一部电脑发出的电邮，而通过查IP地址，我们发现是你的电脑。”
“……”宁洋哼了一声，说：“任总裁的意思是说，我出卖了公司？”
“不是。”任非凡起身亲自给他冲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说：“我相信你，这两个项目是漠颂负责的，你要借谁的手出卖公司都可以，但一定不会是他。”
宁洋：“为什么不可能？”
任非凡无奈地说道：“我是认真的宁助理，你的电脑我查过了，通过一些程序找到电邮发送的时间是五天前的上午十点多，但是公司的闭路电视这个星期在进行全面维修，不管怎么样相信你，还是没有明显证据可以为你脱身。”
宁洋显得很平静，把手上的资料看完，问他：“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任非凡：“你在公司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宁洋：“为什么这么说？”
“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按理说，有人要出卖公司，又要保全自己，大可不必利用你。这么一来，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他看你不顺眼，又或者你得罪了他。”
宁洋点头，道：“有点头绪。”
“这件事很少人知道，不过待会的会议，就要把这件事提上来说。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我……我只是先跟你说一下，对不起了，宁助理。”
“你愿意相信我，就很好了。漠颂那边……等我去给他解释吧。”
“你能不能想想五天前的十点多，你人在哪里？”
“大概是在上厕所吧……说实话，漠颂给了我很大的优待，只要是学校有课，我都可以随时去上课。但是那天早上我没有课，所以应该是去洗手间，或者是走开了一下。”
“我会尽量……帮你，待会的会议你要到场。”
“谢谢，那我先走了。”
任非凡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件事不是他想要维护宁洋就可以维护得了的，这两个项目是公司这段时间以来工作的重心，资料外泄，公司的损失不可估量。尽管他心里相信宁洋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但还是没办法。
任非凡的秘书敲门，告诉他会议即将开始，让他可以下楼去会议室了。任非凡点头说知道了，把刚才放在茶几上的资料拿着，起身去会议室。
这次的会议只是公司各部门的例行会议，各部长都低头看着手上的资料等着任非凡过来。文漠颂带着宁洋到场，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宁洋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他有点慌乱，虽然没做出这种亏心事，但是休假回来就被扔了这么一个重磅炸弹，难免会紧张。
任非凡一坐到位子上，就说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近期我们公司负责的两个房地产方面的项目，资料外泄。我已经找人查了一下，发现资料是由总经理助理，宁洋的电脑处泄露的。”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文漠颂脸色很不好，回头看了一眼宁洋，说道：“有证据？”
任非凡点头，说道：“表面证据，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情远远没有想象的这么简单，大家都在商场上打拼了这么多年，想必也知道这种证据还是不足以为信的。我们会继续查下去，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会追究宁助理的责任。”
康诚挑眉，不说话。倒是他身旁的一个部长开口了，他说道：“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他做了，放一个危险的人物在公司里，再有损失的话，公司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