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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歌行——by秋紫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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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紫漪还是笑笑,没有开口。

那人又道:“姑娘,不知你们要到哪里去?”

秋紫漪道:“去往京城大相国寺。”

她说着便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那马便向前走去。红玉和绿萝也都上马跟在她身后。

那锦衣人走在旁边,听她此言,说道:“如此真是巧了,在下也正要到京城去。”

秋紫漪淡淡应道:“是么?那果然巧得很。”

那人见她像是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开口。

原来秋紫漪只因上次经了乐一纶的事后,深感人之表里不符,一至于斯。因此虽然觉得这锦衣人的身形声音等酷似白落星,心中大有亲近之感,却也始终戒备,不敢不防。

后来那锦衣人渐渐走到前面,秋紫漪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竟有些出神了,恍恍惚惚觉得是师兄跟自己走在一起。

四人默默行了一程,还是红玉先开了口,问道:“这位公子,你到京城去做什么?”

那锦衣人道:“我舅舅家在京城,只因路途遥远,与我母亲已十几年不曾见面。家母甚是想念,可又因年纪大了,不便远行,这才写了封书信,遣我到京城去,亲手交给舅舅。”

红玉由衷赞道:“如此说来,公子可真是大孝子啊!”

那人连忙谦逊道:“哪里哪里,既为人子,便理应尽孝。”

红玉也早觉得此人与白落星神似,此时忍不住道:“我叫红玉,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那人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唐阅。”

秋紫漪一直听他们讲话,此时开口道:“原来是唐公子,失敬了。”

她不知怎的,听到这锦衣人说自己姓唐,心中竟隐隐有些失落,仿佛他理应姓白才对。

那唐阅又谦逊几句,还是与秋紫漪这三人走在一起,继续赶路。到了晚间,四人又住了同一家客栈。第二天清晨,秋紫漪与红玉绿萝用了早饭要赶路时,却见唐阅又等在门口。如此四人便结伴而行,一路上倒也平安,十余日后,便到了京城。

唐阅与秋紫漪在城外作别,他到城中寻亲,秋紫漪自带了红玉和绿萝,赶去大相国寺。秋紫漪当初只因恐路上有事,耽搁了行程,便提早上路,此时赶到寺中,交接大典却还在两日之后。于是三人便由寺中的接引僧人安排,在寺外的待客处住下。

到了交接当日,八方宾客云集,但却毫不喧闹。大典庄严肃穆,法度森严,直到日暮才毕。秋紫漪随着众人献上贺辞贺礼,第二天便辞了众僧,启程回玉仙山去了。

谁知刚刚走出十余里,便见前方一人锦衣白马,施施然走着,却不是唐阅是谁?

此时那唐阅听得后面人声,转过头来,也看到了她们,便勒马停下,等秋紫漪三人走到近前,拱手笑道:“阿紫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秋紫漪道:“唐公子,真是不巧。”

唐阅却道:“阿紫姑娘,今番却不是巧遇,我昨日便在这里等你了。”

秋紫漪却似听不出他语中之意,只是淡淡回道:“如此辛苦唐公子了。”

唐阅道:“哪里哪里。”

于是四人又走在一处赶路,途中那唐阅言谈举止斯文有礼,且再也未向秋紫漪示好;而秋紫漪因他神似白落星,心生亲近,便也默许了他跟随左右。如此四人结伴回程,十余日倏忽而过。

这一天一行四人已行至玉仙山附近,走到一个岔路口时,唐阅说道:“阿紫姑娘,我这便要往另一条路去了,今日咱们就此别过吧。”

秋紫漪道:“好,唐公子,后会有期。”

唐阅道:“姑娘保重,若是有缘,咱们来日再见。”

秋紫漪点了点头。唐阅又与红玉和绿萝道了别,便策马去了。

秋紫漪三人继续赶路。红玉到底嘴快,心中藏不住话,边走边对绿萝说道:“妹子,你说那个唐公子,为何竟然与咱们公子这般相像?”

绿萝道:“确实很像,但却也不像。”

红玉道:“哦?哪里不像?”

绿萝道:“长得不像。”

红玉笑道:“这个自然,若是再长得像,那便与咱们公子是一个人了。”

秋紫漪在一旁只是听她们说话,也不开口。这时突然听见后面马蹄疾奔,回头看去,只见是唐阅催着马急急赶来。

秋紫漪心中疑惑,扯了缰绳勒转马头,问道:“唐公子,什么事?”

此时唐阅已到近前,勒住了马,说道:“阿紫姑娘,对不住,其实我是易了容的,如今就是想让姑娘看看我的真实面目。若是今后有缘再见,还请姑娘不要不认得在下。”

他说完便伸出手去,从耳后将脸上的人皮面具缓缓揭下。

秋紫漪看他露出真面目来,大吃一惊,叫道“师兄!”

红玉和绿萝也齐声道:“公子!”

原来这个唐阅,竟然就是李牧月。此时他见秋紫漪吃惊,徐徐说道:“阿紫姑娘,我知道你师兄是白落星,但我不是他,我的名字是李牧月,还请姑娘不要忘了。”

他说完便勒转了马头,风驰电掣般疾奔而去,只留下秋紫漪和红玉绿萝三人愣在当场。

其实这个易了容的李牧月,秋紫漪若是仔细查看,也可发现端倪,因玉仙派也擅易容术,她要看穿此事原本不难,只是她身为女子,若是如此直愣愣地盯着一个男子看来看去,大为不妥,这才被那李牧月蒙混过去。

原来那李牧月向来提防心重,行事谨慎,只要出了契丹大营,一般不以真面目示人。石勇等人得到的密报的确属实,李牧月带了两个随从正从那条路经过,远远便见前方一伙人马纠缠打斗,正是石勇与秋紫漪等人。李牧月趁乱绕路而行,反而比秋紫漪早到那处市镇。只是可怜那石勇,不知要在路边等到何年何月了。

李牧月一行人到那市镇后,便在一家客栈定了三间房。但他后来转念又想,三人同行,万一被高手截了,便是全军覆没,不如分开赶路,以备不虞。于是他将两个随从遣开,约定到京城会和,这才有了两间空房让给秋紫漪。而且以他心思之细密,远不是石勇那等江湖豪客可比,因此一见秋紫漪等人,便知是女扮男装,却也不去点破。第二天一早,他见秋紫漪着女装竟是那般娴静美好,出尘绝俗,不由得心中大赞,面上却装作不识,后来经由秋紫漪点醒,这才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来。

当日晚间,秋紫漪带了红玉和绿萝回到玉仙山。

第二天一早,秋紫漪去给师父请安,述说了此次在大相国寺的际遇,又详详细细回了师父的问话。交代已毕,便拜别了玉仙老祖,径直到谪星楼去了。

秋紫漪到谪星楼时已将近晌午,只觉得四周一片寂静。难道师兄不在?她心中暗想。拾阶上了楼一看,只见白落星卧房的门敞开着,从门中可见窗口处支着一副竹榻,上面侧身躺着一人,看背影正是自己师兄,可身上披着的却是一件蓝袍。秋紫漪一眼便认出这是宗宸以前常穿的袍子,她心中不禁想道,难道竟是宗大哥来过了?

白落星却好像是睡着了,还是那个姿势一动未动。秋紫漪见他躺在窗口当风处,恐他受凉,便从床上取了被褥,轻轻盖在他身上。白落星仿佛睡得熟了,还是不动。秋紫漪知道他这一年来一直睡得不好,也不敢吵他,便伏在榻前,以手支颐,静悄悄地看着。此时日光从窗棂中透过,照在白落星脸上,仿佛那眉毛都能一根一根的数清楚。这一年来,他虽然起居如常,可到底还是清减了,衬得鼻梁愈加挺直,双唇愈加薄削。

秋紫漪默默看了一阵,突然想到一年以前,宗宸走了的那一天,她来探望师兄,那时日头已高,却见白落星还是躺在床上,被褥只盖到肩膀,颈中可见斑斑点点,遍布红痕。她自来心中一派纯良,初时还以为是师兄病了,正要上前去查看,却又突然间想到来由,不由得心中大囧,羞得满脸飞红,低了头只是不敢看。

白落星却浑然不觉,只是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对秋紫漪道:“师妹,他走了。”

秋紫漪自然知道那个“他”说的是谁,只是那时她但见白落星眼中一片恍然,却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开口只叫了声“师兄”,便没了下文。

自此之后,白落星再不下山,也绝口不再提起宗宸。可秋紫漪知道,在师兄心里,又怎能不记挂着那人。

第31章:故地重游

此时日光正好,榻上白落星慢慢翻了个身。他这一动,秋紫漪也从往事中回神,向白落星看去,只见师兄缓缓睁开了双眼。

白落星见到秋紫漪伏在榻边,颇有些惊讶,说道:“师妹,你回来了?”

秋紫漪站起身来道:“嗯,昨日晚间回来的。师兄,你怎么睡在这里?也不盖被褥,当心受凉。”

白落星在榻上伸个懒腰,说道:“本来没想睡的,可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秋紫漪道:“师兄,你身上的伤尚未痊愈,如今又正当冬季,天气寒冷,还是要加意小心才是。否则万一再染了风寒,就更加不好了。”

白落星见她语重心长,谆谆教导,那神态语气,如同叮嘱小儿,不禁莞尔,说道:“师妹,你莫要挂心,我以后小心些就是。”

秋紫漪也是一笑,又说道:“师兄,我这次到京城,挑着上好的红参买了几支。下午便去煎几片来,给你补益身子。此物益气养血,于你最为适宜,以后我每日都煎一盏来给你。”

白落星与秋紫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相互之间也不必客套,当下便应道:“也好,如此多谢师妹了。”他说着便掀了被褥起身,走到窗前活动几下筋骨。

秋紫漪在旁边看他,只觉得师兄依旧那般丰神俊朗,气度洒脱,只是顾盼飞扬间,有时眼底不经意便透出些许恍然来。她看着看着,突然间想到李牧月,心中暗道,那个李牧月,都说他投靠契丹人,认贼作父,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与我师兄相貌虽然一样,却没有我师兄这般神采。

她想到此处,便开口说道:“师兄,我这次下山遇到一个人,相貌与你一模一样,他说他叫李牧月。”

白落星心中顿时一紧,连忙问道:“师妹,他可曾对你不利么?”

秋紫漪道:“那倒没有,只是我听人说他投靠了契丹人。”

白落星叹了口气,说道:“确实如此。只是此人,他原本是我的孪生哥哥。”

秋紫漪吃了一惊,说道:“师兄,原来你在世上还有亲人?”又自言自语道:“原来竟是如此,怪不得这般相像。”

白落星歉然道:“师妹,此事是我疏忽了,竟从未与你说过。此人心术不正,上次宗宸中毒便是拜他所赐,你日后若再见他,还要加意提防才是。”

秋紫漪点头应了,因听他说到宗宸,便转头看了看榻上那件袍子,犹豫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师兄,难道宗大哥来过了?”

白落星黯然垂目,说道:“不曾来。”

秋紫漪见他如此,心中难过起来,忍不住道:“师兄,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念着他,你却为何不去找他?去跟他说,让他弃了那个驸马,抛了那身官服,随你一起到玉仙山来不好么?我知道他心中也珍爱你,你的话他又怎会不听?”

白落星听她此言,在窗前默然站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师妹,你一心为我,这心意我是明白的。只是宗宸,有些话他从未说过,但我心里却是知道。他才不是舍不得那个驸马,也不是舍不得那身官服。他若果真是此等庸人,我又岂能看得上眼。”

他抬眼望去,透过窗棂看远处青山含黛,碧湖如鉴,接着说道:“他家世代为将,他父亲就战死在沙场,好男儿要保家卫国,这话是自小就渗入在他血脉中的。他少年从军,到如今已十载有余,守卫国门,抗敌御辱,便是他这一世的抱负和荣耀。若有一天他不再是宗将军,那他也就不再是宗宸了。我心中敬他爱他,却不是要让他为了我,而舍弃自己立世的根本。”

秋紫漪听了他这一番话,心中怅然不已,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只是在心里暗自想道:师兄啊师兄,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恐你为难,恐你伤心,只可惜你的满腔情意,全都给了那个人,连一丝一毫也不曾留给我……

她怅惘良久,这才迈步到竹榻前,将宗宸的那件袍子收起来,整整齐齐挂在床头的架子上。

其实那件袍子的来由,宗宸的确不曾来玉仙山,而是白落星去了破虏关。

他这一年来,每每想到离别前的那一夜,之前的癫狂迷乱都模糊了,反而是后来两人的亲密相拥,那暖人心扉的温度,那肌肤相贴的触感,那既安心又惶恐的心境,就如同是刻在他脑中一般,每到夜半时分,都想得心也疼了起来。

最终他还是捱不过这锥心刻骨的相思,就在前天夜半,又一次自迷梦中醒来后,辗转良久,心意已决,起身到厩中牵了马,下山往破虏关去了。他这一年都不曾下山,就是怕管不住自己,怕自己不由自主便要到破虏关找那人去。此次终于下定决心去了,途中还反反复复告诫自己,此去只是看他一眼,看了便回。

恰这一天正当十五,一轮满月悬在天际,洒下遍地银辉。白落星策马在月光下疾驰,他心意既定,便愈加急不可待起来,恨不得立刻就插翅飞到破虏关去。玉仙山距破虏关仅百余里,虽说不远,但白落星赶到时,已是月影西沉,天色泛青了。

他将马留在关外,施展轻功越过城墙,来到宗宸的将军府门前。此时在青灰色的天幕下,白落星孤身一人站在这寂寥的长街上。他仰头看着眼前这座有些简陋的院子,心想此地我以前曾来过无数次,但今日,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了吧。此时他心里既热切期盼着能够见到宗宸,却又无端的不安起来,生怕相见之后,宗宸左右为难,却又更怕他已对自己忘情,说以后你不要来了。

那我就进去悄悄的看他一眼便走吧,小心一些,他不一定能发觉,白落星想道。他翻了墙进入府中,来到宗宸的卧房外,不由得激动起来,只觉得心中砰砰乱跳。只见屋中并未点灯,他心中暗想,现下这个时辰,他应该还睡着未醒吧?白落星知道宗宸功力深厚,恐他听出动静来,便屏气凝神,悄悄来到窗口处。他凑着窗户的缝隙向内看时,只见房中一片昏暗,就着初起的晨光,只隐约能看到桌凳橱柜等物的轮廓。他又向屋角的床上看去,只见上面并没有人,只有一方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摆在床角。

难道他这样早便起身到营中去了?白落星心中失望已极。他移步来到门前,推了门进去,怔怔的站在门口处。此时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房中的摆设也都能看得清楚了,只见桌椅床柜,甚或桌上的笔架砚台等物,竟然样样都与一年前一般无二。白落星一时间恍惚了,只觉得自己是昨日才来过这里的。只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他心中暗自想道。

白落星站在那里出神许久,直到府中的仆役起来打扫庭院,他听到动静,这才轻轻将房门掩了,向卧房里面走去。他来到桌前坐下,只见笔架旁边多了个小小的紫漆匣子,一伸手就能拿到,看得出是极常用的物件,只是若从门口看来,正巧却被那笔架挡住了。白落星心说这匣子以前倒是从未见过,也不知里面放了什么?他忍不住将那匣子取来,打开一看,只见最上面是一张纸笺,上面写道:昨夜观书,看竹林七贤轶事,阮咸竟然与猪共饮,真奇人也!哈哈哈!

白落星看那笔迹,竟然是自己所书,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怔然片刻才想到,原来这是前年秋天自己写的。那天夜里他在玉仙山看前人著述的《世说新语》,上面记述了一些魏晋人物的轶事,他觉得有趣,恰好第二天到破虏关时,宗宸不在,他便写下此事,以博那人一笑,却没想到他一直都保留着。白落星又向下面翻去,只见有二十来张,都是自己以前留下的便笺,有的写了满满一页,有的仅寥寥数语,边角都磨损得厉害,显而易见是常常被人翻看的。白落星想,原来他还是念着我的,心里登时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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