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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片刻组成的永恒——by秋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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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特儿!我?」我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全身发烫,急切中像是带着抗议的声调回说:「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是何美黛,老师怎么不找他找我?」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你面孔的线条很帅,身材又壮又高,难到你真的不知道吗?模特儿不是女性才有的专利。」老师摆出一副教训学生的一贯口气,但是老师他根本不知道,面对我,他的说辞似乎欠缺某种说服力。老师的眼神与态度,让我心中有种不兆的预感。

我无意再跟老师走下去,老师也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跟我说:

「沈建志,你人如其名,就好像天上一颗待发掘的新星,你很有明星的气质与魅力,模特儿只是训练你将来成为一颗耀眼明星的过程,如果你不接受我的邀约,当然我不会怪你,但老师希望你能有所抉择,眼光要放远一点,否则白白浪费了上天赋于你可贵的资质与外貌,如果你想通了,随时欢迎你跟我连络。」说着老师递给我一张名片。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你面孔的线条很帅……」望着老师离去的背影我反覆着思索老师的话。

哼!没有人告诉过我,他那知我从小学、国中就给人说烦了,老师你可知道吗?别人说我帅我漂亮其实都是在骂我,因为我父亲就是这样骂我,他的小老婆,也就是我二妈,也是这样骂我:

「长得好看有个屁用啊!不论是男是女谁不喜欢英俊漂亮,做明星赚大钱,只要对人笑笑就有大把大把的钞票,天底下有那么好赚的钱啊!太俊的人都犯贱!不信去问问看相算命的,命书上就写得清清楚楚,靠面孔赚钱的,总不会是什么正经,大富大贵的人,有谁是好看的。」

倒霉的事情好像就从老师夸奖之后开始,真的应验了(红颜多薄命,俊士多坎坷)的命相吗?

我完全无心听课,面对同学们的刻意排斥,我才深深体会到「因果循环报应」的理论。若说这是现世报,我理当坦然接受,但我何错之有?难道独善其身也有错吗?老师对我的赞扬,难道也是我的错吗?作业纸上不是设计的图样,却是我不断的胡乱涂鸦……劝君惜当下,当下莫蹉跎。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最后一堂课,眼看下课钟声即将响起,正当我眼光看着讲台上老师口沫横飞的时候,忽然斜对面座位上的班花,何美黛,转头对我冷冷一笑,我心顿然一愣,好可怕的眼神,有种求爱不成、恼羞成怒的神情,我冷眼以对。

下课钟响,我故意磨蹭等同学都离开教室后还不想走,不仅为了躲避同学们的讽嘲,更要逃避老师的关切,我始终不明白我到底错在那里?突然成了黑鹰觅食的小鸡。

直到等教室里的灯全都熄了,我才背起书包离开。

黑夜里长长的走廊早已经人去楼空,学校老警卫早早就把廊灯熄灭,我到底在教室沉思了多久?

一轮明月高高挂在树梢头,我孤独的走在静静的长廊上,走出校门往车站的方向漫步而行。

由学校到车站,我习惯走的一条小径,那是一条位于一排老旧公寓的后方,由一堵粗慥不平的墙与碎砂石所组成的小巷,阴暗得带有微微的霉味,遇到下雨天更是潮湿泥泞、寸步难行。因此女同学都不敢走此路,男同学为了追女生也多不抄此捷径。

今晚却有些诡异,当我还未走到巷口,就望见那边有人,似在张望!当我一现身,人影却一下就不见了。等我走进巷口,顿时,五、六个人影堵在那里,我也无意后退,因为我知道如果他们真的等的是我,退路也必然被截断。

在台北混了快三年了,我倒不敢自吹有多少打架经验,从小我曾经练过柔道,也学过空手道,虽然无带不上段,但打架对我来说就如家常便饭似的不足为惧。

唯一让我心中嘀咕的是对方那么多人埋伏在暗巷里,看样子要过关的机率不是很大,我又实在想不出跟谁结的怨?其实,在那个年头哪管你什么怨不怨的,只要看你不顺眼,就……对干!

「小子,我们等你好久了,怎么!干么还摆副臭架子……」其中一名大个子开口说话,言语中充满着挑衅的意味。

「过来嘛!怕什么?让我们瞧瞧倒底有多帅……」另一名身体靠在围墙暗处的年轻人边抽烟边说着。

我来不及答话,背后就有人狠狠的推我一把,我身体向前蹬步微倾,也不准备开腔,只想如何应变防身。背后一掌力道不轻,脚下又被人绊了一腿,一踉跄,我趁着一股冲劲,攻其不备,就顺势甩出了挂在肩上的背包作为攻击,揍在对方一个头上。

紧接着拳脚都来了,很怪的经验,我却不觉得痛!竟然像在淋雨,对方拳脚落在我身上的接触点,就好像被淋雨时雨点那样密集,我本能的防护就是双手紧抱着自己的头,躬着背、缩在地上。

是这条窄巷坑了我,阻挡了我逃命的去路。也是这条窄巷救了我,因为对方人多脚杂的胡打乱踢,因而拳脚施展不开,攻击的力道也就相对减弱,而且打群架的人往往是自家人撞着自家人。

「臭小子,算你有种!捱揍也不吭一声!」带头的年轻人不屑的说。

「是啊!你们看他多顾着他的脸面,旁的地方挨揍他不在乎,就只顾着他的明星面子!」高个头的年轻人说。

「哥们今天就要修理修理他的门面,看他还敢不敢嚣张,哼!连我漂亮表妹他都敢不卖面子!」带头的年轻人冷笑的说着。

漂亮表妹,莫非这群人讲的人是……何美黛!难怪!今晚快下课的时候,何美黛会用那种眼神看我!

正当我恍然大悟的时候,忽然有人抓紧着我的头发,企图硬要拉起我的脸往那粗造的墙壁上撞去……

对方的用意一目了然,他们的最终目标,志在毁掉我的容貌,此举非同小可,我奋力抵抗拉扯,竭力自卫不让对方得逞。然而寡不敌众,眼见我的脸颊越来越接近墙壁之时,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上方听到妇人的尖叫声……

「啊!快出人命啦!你们快出来看,楼下有很多人在打一个学生啦!」那尖叫声其效果犹如警车哨音般的锐响。

攻击被发现!行动严重受了干扰,那群人有人想开溜。我眼见情势对我有利,迅速挥出右勾拳,接着左正拳,瞬间两个人被殴倒地,其中一个人鼻梁还被我正拳击中,只见对方捂住鼻梁似乎淌着鼻血!我自己也感觉拳头受到牙齿的挫伤!

「你们还不滚,我可要把洗澡水倒下去了!」三楼后窗口又是一个男人粗嗓门的大声吼叫说。

本来已在作鸟兽散的那群年轻人,由于有人受到我的突击,大有再聚拢再围攻我的态势!

楼上那吆喝的男人眼见吼叫声无效,果然迅速将他手中的洗澡水泼出,另一家妇人也将手中的洗碗水响应。这时,犹如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下面打架的浑小子们纷纷奔逃。

不可避免的我也被溅了一身脏水,湿湿腻腻的自知很狼狈,此时受到惊吓的我,就是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流血?

我跌跌撞撞的走到被他们踩得一踏糊涂的背包处,俯身拾起,全身奇痛无比。我知道,头顶上还有一群看热闹的人在注视着我,我尽量忍住身上的疼痛、慢慢离去。

「少年仔,你有受伤吗?要不要帮你报警叫救护车呀!」是那位好心妇人的声音。

我连头都不敢抬起,怕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见不得人。向她挥挥手,表示对她的感谢。我用尽全力,手扶着墙壁,以最快的步伐离开这条暗巷。心想,最好不要让人认出来谁被挨揍,否则以后没有脸再走这条小巷。

快近午夜,我闯进了一家私人诊所……毛宗汉诊所。

猛按门铃,不久屋内灯亮了,铁卷门慢慢地打开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位看似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虽然没有穿上白色医生服,但是一眼可以看出,他就是这诊所的主人,毛宗汉医生。

医生看到全身受伤的我,居然没有要我先挂号,也没有叫什么护士来帮手,他客气的把我扶进了诊疗室,让我慢慢躺到诊疗床上。他先穿上白色的医生服,然后就忙着用加了消毒药剂的温水帮我洗涤伤口。

我原本没有意思要来求医的,但我自觉腰、背到处都疼痛不已,尤其是胸、腹之间更是奇痛难捱。我担心受了内伤,终于,还是顺路走进了我第一眼看到的诊所来。

「看样子不像车祸或是其他意外伤害,你是跟人打架受伤的吧?又是自己一个人来求诊!你在台北没有其他的亲戚朋友吗?要不要我打电话通知那个人来照顾你?」医生边忙着擦拭我脸上的伤口边问说。

「医生,我,我的伤严重吗?我很担心我有内伤!小腹还有胸部都很痛!」我躺在病床上气喘吁吁的岔开医生的问话反问说。

「外表看得到的,都是皮肉伤,不是很严重!」

医生边说着边解开我的短袖上衣钮扣,仔细检查我的胸部挫伤瘀青,他右手五指莲花似的握着听筒,然后慢慢的游移在我胸口、小腹间,偶而小指头、无名指尖还会有意无意之间触碰到我那多毛的胸部!

他按触我肌肉的同时,我忽然有种奇特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初与体育老师陈东城在职日寝室做爱前的那种感觉一样,既紧张又有所期待,天啊!我是受伤求诊!我怎么会有如此的邪念呢?

「有好多青紫瘀伤,如果仅是皮下溢血那还不要紧……」医师接着说。

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忽然有种作贼心虚、两腮通红,吱吱唔唔地回说:

「噢!医生……请你……看我有没有内伤?我是说会吐血的那种内伤!」

「那要照X光作详细的检查后才会知道。」医生平静的语气,显示不出任何凶兆。

我拉了拉我敞开的上衣,想把衣服的钮扣扣起来,又想坐起身来,但我的身体似乎都不听从我自己的指挥。

医生见状,用他的一双手按住我的肩头,示意我暂时不要动,他再度问我说:「你的家在台北吗?要我通知谁来照顾你?」

「我家住在桃园,一个人在台北租房子住,我没有什么人好通知,我一向是自己照顾自己的。」我边说边挣扎着想起身。

「那你就在这里躺着,半夜三更的不必再走了,会不会有人还在外头等着找你麻烦?再说,你如果担心有内伤,从现在开始就躺着别动,至少可以避免恶化。」医生沉稳的语气,再加上这二大理由,十足令我动容服贴。当我正为了自己的伤势烦恼时,没有比留在有医生照顾的地方更让人放心了。

医生上楼去了,不久居然拿下来一件衬衫及一条毛巾被,微笑地递给我说:「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吧!受伤的人最怕感冒发烧。」

我一向最怕人家的恩情,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热心的医生,更何况到现在我都还没有付清医药费用。可是,如此黏湿的衣服腻在身上的确不好受,当我脱下衣服的时候,医生又递了一条毛巾给我,再拿了棉花棒沾了优碘,为我青紫的瘀伤处涂抹,凉在身上却暖在心底。

我慢慢的穿上医生给我的衣服,还蛮合身的,此时才有心情仔细的打量着医生看,他那刚剃过的满脸落腮胡根依稀可见,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色框的眼镜,举止温文儒雅,态度和蔼可亲,人很正派好脾气的样子,医生似乎也注意到他被我注视着,显得有些不自在!他该为病人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医生似乎在找话题问说:

「我忘了多拿一条睡裤给你,把湿的长裤也脱了吧!盖着毛巾被好好睡一觉。」

我犹豫了好一阵子,要在医生的面前脱下长裤?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医生好像也看出我的问题所在,他故意走向门口关了诊疗室的灯,我才动手脱下穿在自己身上脏湿的牛仔裤。

突然,灯光又亮了!

我手忙脚乱的赶紧拉着身旁的毛巾被,往下身只有穿着三角裤的下部遮掩,这种下意识的自然反应更增添彼此的尴尬。

「如果有什么地方痛得睡不着,可以按这个钮,我会马上下来。」医生右手指着诊疗室门旁的按钮,温和的解释说,顿了顿又说:「这是通我楼上的电铃。」

关了灯,医生终于上楼去了。

窗外明月投射进一丝微光,看看手上的月光显示手表,已经两点多了!紧张、忙累、受伤之后,虽然有很多问题等着我去厘清,但是实在太累了,身心困乏已极,我立刻掉入沉睡中。

昏睡中,我作了许多奇异、混乱的梦,父亲的怒骂声,母亲的哀嚎声,陈东城老师的车祸往生景象我自己的哭喊声!还有何美黛那得意的笑声,那些年轻人的打架声,最令我吃惊的是好多人扑压到我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双手向天空挥手求救。

沉睡中,感觉有一双手紧紧抱着我,医生在夜里听到我的呼喊声,他曾经下楼看过我一次,且摸着我的额头看看没有发烧,他才放心又回到二楼去。

确实,毛医生从来没有对一个病人如此的关切照顾过,他在为我听诊的那一刹那,心头就已经起了阵阵波荡!

当我在恶梦中,猛然有双温暖的手抚摸着我双颊的时候,其实我已经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只是我假寐以对。望着医生离去的背影,我两眼泪水终究禁不住夺眶而出,强忍住悲凄的哭声,任凭泪水泛流满腮!

如果不是我坚持要远离家乡,来到大台北读书工作,陈东城老师也不会因为我而奔波在台北、桃园两地间,也不至于因为车祸而意外身亡。那一幕幕喜乐与哀愁的人生岁月,虽然经过二年多的刻意封闭,终究在今天晚上碰到毛医生的温情而情绪为之溃堤!

自从那天晚上与陈东城老师的一夜情后,我才知道原来陈老师是来自缅甸的侨生。他就读于台北某国立大学,毕业后因成绩优异考上教师资格,留在台湾教书,并且自愿分发到我的家乡来教书,因为陈老师擅长各项运动,又身兼学校体育推广的负责人,他以校为家深得校长及各科组处同仁的爱戴。

陈老师说,我长得像他在大学时的爱人同志,很遗憾的是他的爱人因为在毕业旅行时,不幸墬落山崖意外身亡。他曾经度过一段很长很长的自我封闭低潮期,直到碰到我以后,他才赫然从我身上找到他爱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幻影。

正当我在浅眠中思念着既往种种情境时,忽然感觉到一阵香水扑鼻而来,床边好像站着人俯视着我看。我猛然张开双眼,天啊!我几乎惊叫了起来,她、一个头发绑着辫子的女孩站在我身前!她、她到底是谁?

我赶紧看着身上的毛巾被,还好!还盖着,只是那睡眠时,男人一贯的生理自然反应,不知这位女生是否有看到?看着自己下体隔着毛巾被顶着帐棚,我尴尬地几乎无地自容。

「你画的是你自己?还是贝克汉?」

那头发绑着辫子身体瘦小的女生以两个指间,捏着一张已经沾了污水且经践踏过的画像,俯视着我问说。

我醒过来就是被这女孩子进进出出故意放纵的行动所吵醒。我明白这是女生故意要引人注意的手法。由于她没有穿白色工作服,我不明白此女是诊所的护士?还是医生家里的什么人?

我没有精神也没有兴趣理她,迳自闭目养神,似看不看的。直到她动手要清除我堆在病床下的脏衣服与背包时,我才不得不予以注意。我很纳闷自己画的那张人像素描,怎么会落在她的手上。

「谁都不是,是谁告诉你是我画的?」我忽然有些被激怒的感觉,我最讨厌人家说我长得像外国人,像贝克汉?我还像汤姆克鲁斯呢?哼!女生都犯有自作聪明的毛病。

「我看哪,这张画像说是你也可以,说是贝克汉也行,对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长得很像足球金童、贝克汉呢!」她再一次的问说,脸上期待着我赶快给她个答案。

老天!又来了,我忍住没有叫嚷出来。涨红着脸,我突然感觉一身的伤痛,都不自在起来了。

「干嘛,还不好意思啊?」她完全以吃豆腐的口吻在找我麻烦。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对她破口大骂?所幸,这时候医生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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