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均抱着小孩，伸手在他眼脸下轻轻地抹了一下，小孩眼睛里的泪珠滚出来地更多了，他咬着唇，一抽一抽地吸着气。
顾均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他问，“为什么要哭？”
小念原本还是怕他的，可是他又觉得顾均身上有和他爸爸一样让他依赖的信赖，他小小声地抽噎，又说，“爸爸和爷爷都很伤心，”大眼睛还是有些怯怯地看顾均，“你们都很难过。”
顾均又给他擦眼泪，“里面的爷爷要去另外一个地方，今天我们一起给他送别，因为舍不得他，所以就是你说的那样难过。”
“是去和我爷爷奶奶一样的地方吗？”小孩揪着顾均的胸口衣领，还是有些哽咽，睫毛湿湿的，说，“爸爸说，老了以后想一直睡觉了就会去那里。”
他们都没有想到，陆昕会这样和小孩解释死亡，不恐惧不逃避，让他以这个年纪的理解去接受。
顾均抱着他走到窗台的地方，外面又在下雪，小孩的眼睛也望着窗外，听见顾均和他说，“爷爷到了那边就不会伤心了，你爸爸一定会很难过，我们一起让他不难过好不好？”
小孩抬头看顾均，像是在判断他话里的意义，表情慢慢亮了一些，抱着顾均的脖子点点头。
他已经忘记他爸爸刚一开始见到这个人就怕他，小小年纪也想不明白，反正他就是相信顾均说的每一句话。
他抱着顾均的脖子，小脑袋歪在他肩膀上，安心睡着了。
沈韫看着那个小孩这么快就这么贴着顾均，像是想起什么，有些感慨地说，“我那时候第一次见这孩子他才那么一丁点大，只会闭着眼睛睡觉呢。”
温华和顾均同时看向他。
一个满眼疑惑，一个犀利探究。
沈三少看着顾均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说漏嘴了。
沈韫在顾均的眼神攻势下就快想说点什么了，顾恺一脸正直地扮演下属的角色，忽然开口说，“陆先生出来了。”
陆昕用手抹了抹脸，让他们都进去，顾均抱着小小孩经过陆昕身边深深看了他一眼，进了顾泰的房间，又将孩子小心给顾恺抱着。
老人最后看着顾均，又望陆昕，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力气再说完整，却也没有多大的痛苦。
去的很安详。
他们心里其实都明白，顾泰的去世，心里最难过的，是顾均。
陆昕忍不住掉眼泪，就连沈韫和温华都红了眼眶，可是顾均面无表情着，手颤抖着给老人盖上白布，面上望着，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后来的葬礼也简单，在S市给老人找了一块好墓地，顾老太爷身体也大不如从前，顾均在电话里和他说会好好安排，让他不要再跑一趟遭罪，顾均对他爷爷的态度好了很多，老爷子非要过来，他甚至和他说，顾伯要是知道你为了他坏了身体，他在那边也不会好过。
老爷子在哈尔滨没有过来，来墓地的就这几个年轻人，想顾伯也是知足的。
陆昕心想以前那些习惯真是改不了，他还是能清楚地察觉到顾均的情绪波动，看他难看的脸色和以前相比瘦了太多的样子，心里竟然还是有些他不敢深究的情绪。
温华听过顾伯说顾均的状态，他们几个都知道，这个男人把所有的情绪都强压在心里，不管是陆昕的事还是顾伯的去世，他面上不见波澜，才越是叫人担心。
陆昕想起顾伯在最后和他说的那些话，终究是忍不住轻声和顾均说，“你不要太难过。”
这是他们这次见面以来，陆昕第一次只对着他说的一句话。
顾均目光灼灼地看他。
他又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真的很难过的话，就要发泄出来。”
陆昕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顾均突然就红了眼眶，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陆昕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就被顾均拽过去抱在怀里，他立即浑身僵硬，手垂在两侧，一动不敢动。
这还是在墓地，温华和沈韫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陆昕拼命忍住想推开他的冲动，顾均将脸埋在他肩窝上，他感受到颈边炙热的呼吸和温热的液体。
陆昕迟疑了一下，慢慢放松身体，任顾均抱着他。
顾均说，对不起。
他紧紧抱着陆昕，就像是找不到家无助的孩子一样，又委屈又难过，毫不保留地释放自己的脆弱，仿佛不堪一击，他说，“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和顾伯都不要我了。”
不知道被他抱了多久，顾均紧紧揽着他的腰，似乎嘴唇也在他颈侧热热地擦过。
陆昕愣愣的，想起以前脑子里盘旋着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顾均用倨傲又嘲讽的表情看着他，冷冷地说，你以为你是谁。
他突然就冷的一哆嗦，条件反应一样推开顾均，低着头说，“小念还在等我回去。”
然后落荒而逃。
温华让随行的人先把行李送去托运，随手接了电话和那边的人说，今天就回哈尔滨。
沈韫赶到机场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温华正在排队进去，身上戾气逼人，走过去也不顾工作人员的询问，一把将温华拉过来。
“温总——”
助理也赶忙从队伍里出来，为难地喊了一声，却不敢去看一脸怒气的沈三少。
温华任由沈韫拉着他，对助理温和说话，“你马上去跟那边解释一下，改下一班航班。”
小助理领了话赶紧脚底开溜。
沈韫身上的戾气不见减，表情却又多了几份委屈，他咄咄逼人地问，“你要回哈尔滨，为什么不告诉我？要不是我去问阿均，你就已经走了！”
温华皱了一下眉，想将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沈三少拽着他的力气太大。
沈韫身上的戾气这才散了些，自己也意识到把温华弄疼了，赶紧松开手，就听见眼前的人和他说，“我只是回哈尔滨，不用特地去告诉你。”
沈三少竟然幼稚地问，“为什么你告诉阿均却不告诉我。”
温华已经不想和他多说话了，想想都是他自己纵容的，又好脾气和沈三少说，“你在陪你未婚妻，我不好去打扰你，等到你结婚那天我再过来，这么多年兄弟，肯定会送你一份大礼。”
沈三少身上所有的气势都没有了，他有些可怜地看着温华，说，“二幺，我只喜欢你。”
温华好笑地看他，又提醒他，“你都要结婚了，不要说胡话。”
沈三少又抓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开口，“二幺，要是我还有一个孩子，和文静结婚，你还要我吗？”
温华全身都因为这句话冷了下来，他不认识般看着沈三少急切期盼的表情，这个从小 到大心心念念的人。
温华平静地看着他，说，“沈韫，我不想再陪你玩了。”
第五十一章
不光是顾恺，凯悦所有的高层都发现顾大Boss近些日子心情不错。
脸平常还是一副面无表情，连凯越的老臣们都说，不是没有看过顾大Boss笑，在商场上出于理节和对人礼貌，他当然没少笑过，你还真以为大老板是面瘫啊。
新同事很委屈，在她们看来，老板的脸确实是360°无死角的帅，可不就是冷面阎王么。
前些日子温华在凯越出现几次，有人问好他都对人笑的如沐春风，简直把凯越那些看脸活的女员工迷得七晕八素，后来温华回哈尔滨了沈韫又有事没事往最高层的办公室跑，那些女员工心里想这三巨头要是站在一块天天在这公司里晃她们也没心思上班了。
说起顾均，对七年前与陆助理之间的事，无人敢提，是顾总最大的忌讳。
私下都说那个陆助理可怜，被顾总耍着玩弄得身败名裂，现在过得肯定不好，凯越的老臣们听了不敢接话，也只有真正跟在陆昕身边一起拿下那些合作案的人才会给那个传说中有才华又长得好看的陆助理打不平。
看不惯的老员工咬牙切齿地骂，我们陆助理帮着老板打天下的时候你们这些小毛头还在大学里为了不挂科啃书呢！不知道在凯越最忌讳嘴碎吗啊？
顾恺也听过关于陆昕的碎语，他倒是和他老板做事像的很，从来不多话，直接把人开除省事。
这样几年下来，人事部有姓陆的来应聘，那些人都要多看好几眼，甚至都电话过去顾恺那里，这人能不能要。
凯越的所有员工都知道，七年前离开的陆助理，是顾大Boss最不能触的逆鳞。
上午九点多是凯越季度规划会议，顾恺把PPT一帧一帧放，凯越的工业基地都用绿色的阴影标出来。
当初凯越才上市后就被政fu为难，很多案子被拦下来，工厂排检又出现各种问题，这些股东们都心想下错了注呀钱都去了这么个无底洞，在股东大会上闹得厉害，撤股的还真不少。
谁想到它仅仅是十年不到的时间，就到现在这么庞大的规模。
顾恺把计划书又发给各个董事，一页一页解说，说到西南新标下的地，顿了一下，又继续。
那块地是凯越半年前标下准备用来投资新产品，工人和大型设备都已经拨过去，上个月就开始运作了，还需要生产线考察检验这一关。
还得经理级别以上的高层。
要待两个月，那边条件哪有这边好，新厂又容易出事故，谁都不想去遭这个罪，顾恺将计划书介绍完，都没有一个董事表示愿意接差事。
顾大Boss将计划书合上，又站起身，看着各大董事，发话，“这次的新厂考察，我亲自去，需要签字的批文暂时都先交给林副总，接下来两个月里的董事会议都开视频。”
下面各董事小声交头接耳，大Boss一声散会，就领着顾恺先出去。
顾恺跟在他身后，又抬手看了手表说，“老板，这次开会只花了二十分钟，比上次又精简了八分钟。”
电梯下了一楼，顾均一出来，脸上就带着笑意，对顾恺的话不予置否。
一楼的员工全都起身对大老板问好，看到老板一脸好心情尽量控制自己表情不能表示太惊讶。
顾恺又说，“新工厂离C市的公路三个月前就已经修好了，已经开始通车，那边距离不到一个小时。这两个月老板您是住在C市还是工厂那边已经安排好的住处？”
顾恺问的一本正经，其中的挪揄也只能他自家老板能听出来，顾均回头看他一眼，说，“C城住的更舒服。”
顾恺也笑着跟老板去车库。
顾均这几个月跑C城跑的可勤了。
自从顾泰的葬礼过后，温华当天就回哈尔滨，沈韫后来也被沈父揪了回去，半夜又跑到顾均家里，一边灌酒一边难过，说二幺不要他了。
沈韫在沈家闹得动静太大了，他把林文静带回去，后来过了几天又把四岁大的儿子也带给沈家老小看。
在几年前沈韫就在西南那边给他打电话，吊儿郎当的口气说，阿均，我有一个儿子，你相不相信？
顾均懒得理他，根本没听沈三少在说什么，实在被他烦的厉害，就掐了他电话。
后来沈韫直接把那孩子的照片发给他看，一直在电话里求他，一定要帮他把这个孩子的所有信息全都隐掉，不然这小孩活不下来。
顾均想到温华，语气都冷了，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沈三少说，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替我挡过刀吗？你身上的疤都不在了可这事我一辈子都记心里。沈三少说着就哽咽了，他说他自己找死去云南出任务，他带的一个少尉给他挡了三颗子弹，又遇泥石流，尸体都没带回来。
他说，我欠他一条命，不能让他女人和儿子出事。
沈三少什么都告诉顾均，却不能对心头那个人说一个字。
在机场他听温华说，我不想再陪你玩了。
沈三少心里压着苦又疼又慌，他多想紧紧抱住这个他都快想疯了的人和他说他是认真的，他只想要他想看着他亲他狠狠地占有他。
可是沈三少只能看着他的二幺离开，离他越来越远。
犯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小念在离家挺远的一个幼儿园上大班，他十一月出生，嫌他月份晚，够不上上小学的年纪。
况且他长得看起来也比和他同龄的孩子看起来更小一些，在国外的时候就因为这样经常被欺负，回国后邻居有时候看见还以为他才四岁。
小孩从来不跟陆昕说他被同学欺负，也不说自己不喜欢那里，粘陆昕，却很少闹他，听话乖巧的都让陆昕心疼。
后来给小孩洗澡发现他身上的掐痕，有些都青紫了，陆昕抱着他的小宝贝红着眼眶说是爸爸不好。
小小孩还抱着他爸爸安慰，我不疼。
后来觉得委屈，他又小小声说，就是有一点点疼。
回国之后小孩高兴坏了，对什么都好奇，天天问他爸爸许多问题，上幼儿园很多小朋友都很喜欢他，和他分享好多好吃的，长得也好看，受到的欺负比在纽约时简直就是太少了。
他每天睡觉的时候都窝在他爸爸怀里咯咯笑，大眼睛里都是高兴，爸爸，我好喜欢这里啊。
和陆昕一样太容易知足了。
他还总是和他爸爸说顾叔叔。
陆昕最想不到的就是小念很喜欢顾均，简直就是那种有些崇拜的喜欢。
因为以前在纽约的生活环境，其实这个小孩对人防心很重，很少去亲近别人。上次看到小小孩趴在顾均身上睡着他也没有去多想什么。
从顾伯的葬礼回来过了几天，陆昕打电话和他说，以前的事都是他太自以为是造成的错，现在只希望他过得好。
陆昕站在窗台前握着电话，以前高高在上的总经理，用那么温和的语气和他说了很多话。
他愣愣地反应慢半拍，总觉得电话那头的不是顾均。
顾均后来问他，能不能就像他和沈韫的关系那样，就做普通朋友。
要是别人听了估计都要笑掉大牙，这肯定是逗人玩吧，一个资产大的吓人的凯越董事长要和一个小山城的普通小市民做朋友。
然后第二天，他就看见顾均在小区外面。
小孩背着书包，看见顾均甜甜地叫了声顾叔叔，又看见顾恺，还回头又拽着他爸爸的手，小模样可高兴了，说，“两个顾叔叔。”
第五十二章
顾均之前一直不敢来C城，他也一直不知道陆昕早就不在国内。
那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回头想想他只觉得以前的日子是一片空白，除了工作之外，他便在家里消磨时间。又实在是忍受不了一个人空荡荡的家，他就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工作上。
回来在书房练字，有时候还让顾恺陪着他下棋。
把那些修身养性的玩意儿都试了遍。
要不是顾伯跟在他身边照顾起居饮食，他估计早就废了。
不是没有尝试过忘记，也试过身边换新鲜的人，照着陆昕的样子找，换和他完全不同性格的，他都试过，可是完全没效果。
陆昕给他的全都是他自母亲去世后，就再也没有尝到过的好，他一点一点沉溺进去还恍若不知，等那个人抽身离去，他才发现，他只能接受那个人。
他用七年空白的时间，一点一点去回味那个人的好，酥到骨子里，又疼到心尖上。
他把那么好的人弄丢了。
七年的修身养性他再也不像当初那么狂妄，顾均心想，他不会再逼他，也不强迫他做不愿意的事，可是他必须要得到他。
就算要陪他耗上一辈子，陆昕也只能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顾恺给他的资料，关于陆昕去美国前后那两段时间都是空白，他想起沈韫上次在医院里说过的那句话，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沈三少都快自顾不暇了顾均就没有去为难他。
问顾恺，这个下属绷得一脸正经，和他说，“老板，陆先生不能再受一点刺激了，您还是多想想怎么把人家哄回来吧。”
他心里到底还是偏袒自己老板。
顾均第一次过来看到小念害怕他成那样，后来每次来都换休闲衣服，他身上气势本来就比常人强，穿着西服更有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