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顾老太爷教孙儿的是王羲之的楷书，他的行书行云流水气魄非常，一手楷书却是秀气内敛，反而是王羲之真正的性情。
顾老太爷在战场的枪弹里打滚出来的，身上早就染了一身血腥和戾气，他希望自己的小孙子能字如其人。
却不知顾家的一场变故让顾均后来的性格偏执到扭曲。
顾均教小念写字，心里想法还是和顾老太爷一样，字本就可以练人。
小小孩趴在桌子上看他顾叔叔写的字，眼里崇拜就更明显了。
这么丁点大就懂辨书法的优劣，顾均握着小孩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心里居然有淡淡的骄傲。
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他在字帖上随便瞄了一首唐诗，在方字格上写好，握着小孩的手临摹一遍，便让他自己写。
小宝贝像模像样地端坐着，头都不抬一下，专注于眼前的字。
顾大Boss终于忍不住朝厨房那边过去了。
父子俩性格都一样，认真做起事情，完全就像不受外界的干扰。
明明就对顾均防备的厉害，现在人都站在门外一直看他，陆昕只顾着手里的海蛎子。
他带着一副胶质手套，把在苏打热水里浸泡过已除了异味的海蛎子放在篓子里，再把它们放
入水中，用刷子把壳上附着的泥沙刷洗干净。
旁边的灶台上炖着一锅香气满满的高汤。
顾均觉得这里面的味道都太过于熟悉。
以前真的是被陆昕惯坏了胃，原开始是一点吃不惯别人做的东西，到了后来就真的尝不出味道的好坏。
他终于明白，陆昕给他的一切，都不能被将就。
顾均走过去都站在陆昕身后了，他才反应过来后面有人，回头看了一眼，立即就像受惊一样把手旁边装海蛎子的竹篓差点打翻。
他身后的顾均贴近他，紧紧挨着他后背及时伸手将竹篓扶好，就像在后面抱着他，又贴在他耳边说，“小心一点。”
声音里竟然还有几分淡淡的愉悦。
陆昕将自己往洗漱台这边缩，又稳住自己声音对身后的人说，“你不要这样。”
都三十岁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每次被顾均这样贴着，他都不自在。
以前因为太喜欢，小心翼翼藏着心思怕被发现又忍不住接近。
现在呢，是想拒绝，却让身后的人更加得寸进尺。
他就是亲自把狼放进来，又不设防让他过来吃自己，真是不记教训。
陆昕身上穿的是V领的灰色毛线，看在顾均眼里，是又乖又招他喜欢，脖子上系着的围裙带子，也是忍不住想咬开。
以前这样在厨房里，他可以肆意妄为，吻他贴着他汗湿的身体又狠狠进入，听他压抑又难为情的喘息。
都到嘴巴边上了，可是还是不能吃，照着脖子咬一口，就会吓走他。
顾均往后退，真是舍不得放开这样的亲密，他站在陆昕旁边，拿起竹篓里的一只海蛎子，说，“你以前没有做过这个。”
陆昕没有接话，也不抬头看他。
顾均看着他，有些可怜地说，“我很久都没有吃过你做的东西了。”
后来他又说，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想你。
陆昕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小小孩在客厅望了一圈都没看到他顾叔叔，拿着字帖就往厨房冲，看见陆昕就进去抱着他爸爸的大腿仰头说，“爸爸，顾叔叔教我写字，写的比邱爷爷的还漂亮。”
说着就把字帖举着给他爸爸看，还跟讨到糖果一样的小表情望着他顾叔叔。
陆昕哪还能认真去看那字帖，敷衍一样说写的很好看，又和小孩说你先和顾叔叔出去等，爸爸把这个海蛎做好我们就吃饭。
小孩得了糖果，笑眯眯点头答应，又眼巴巴看顾均。
被他爸爸夸是可口的水果糖，可是小孩现在更想被顾均夸，那是他最爱的牛奶糖。
顾均伸出的狼爪还没见效果，又被小孩进来成功解救他爸爸暂时逃离狩猎范围。
大灰狼Boss出去后倒是又很有耐心地教了小孩几个字，还具体和他说“一”字的写法，一笔画，却最考验功力，让小孩多练练这个字。
小小孩听得似懂非懂，趴在顾均大腿上，小模样可乖了。
陆昕把最后做好的海蛎子先端出来，看见两个人相处的样子，愣了一下，才和小孩说，饭前要乖乖去洗手。
小孩立刻从顾均大腿上起身，先把自己的字帖和笔收到卧室里面去，然后又自己去卫生间洗手。
顾均也站起身来，到厨房去给陆昕端菜。
他真的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进去了伸手就要去端灶台上那还在炖着的汤。
陆昕连忙过去拽住他的手，还是让他碰到那锅身。
他顾不得去忌讳什么，执着顾均的手仔细检查，说，“有没有被烫伤，要不要去抹点药？”
顾均没有说话。
陆昕这才抬头看他，看着顾均看他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头了，解释说，“我只是怕你被烫到，这个我来端出去吧。”
陆昕家吃饭的桌子是个小圆桌。
几个小菜摆上去，一大锅山药老鸭汤和分量不小的海蛎子，把整个桌子占得满满的。
小孩见他爸爸把碗筷从厨房拿出来，就最先给顾均布置碗筷，再给他爸爸摆放好，最后拿好自己的小碗筷，爬到椅子上坐好。
做饭的人有心，一桌菜全是养胃的。
陆昕自己也明白，让顾均过来吃饭说是感谢，还不如说是他听到顾恺的那些话对这个男人心软。
他以前花了那么多时间才让他慢慢调理好的胃。先给顾均盛了一碗汤，让他先喝完汤再吃主食。
食不言，是顾均从小到大的规矩。
可是这次，小孩吃了一会儿饭就不老实了，他巴巴望着他爸爸，想听他爸爸说故事。
陆昕对人好就是把人宠着，以前对顾均是这样，对自己的儿子也是这样。
小念举着勺子和他爸爸说，孙悟空赶跑了白骨精，为什么他师父要生气呀。
昨晚上被他爸爸哄睡着，到现在还惦记着这个问题。
陆昕说，先吃饭，爸爸晚上和你说。
小孩怏怏地答应了，望着饭碗，挖了一勺饭鼓着腮帮子咬。
陆昕看着小孩这样一下就心软，刚准备哄就听见顾均说，顾叔叔来和你说这个故事。
一顿饭下来，陆昕第一次听顾大Boss在饭桌上竟然能说这么多话。
饭吃完他也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顾均又教小孩写了几个字，和他说下午还有工作，要回去了。
陆昕心里当然是希望人快点走。
他看自己儿子和顾均这样相处模式，怎么想都觉得不应该这这样。
小小孩还恋恋不舍地跟在他爸爸后面看顾均，问，顾叔叔还会过来吃饭吗？
问完看他爸爸又看顾均，急着想要答案。
他从小到现在真正亲近的人只有陆昕和邱老，如今又多了这么一个无所不能的顾叔叔这么疼他，小孩当然惦记。
顾均意有所指地看陆昕，说，我都听你爸爸的。
才在这家里待几个小时就开始得寸进尺了，变着弯调戏他以前的小助理。
第五十七章
顾大Boss这次来C城原本就是假公济私，可真正上手工作处理这个新厂的事才发现问题一大堆。
下午顾均和几个管理层开了个简短的会议，让顾恺分析了财务报告，没发现里面的大猫腻，也没找到什么纰漏。
可是他顾均毕竟是和东北那边的顾家人争了那么久，手下凯越这么大的企业，一看这些个人就知道有问题。
整个会议上完全没有一点在陆昕家那种好脸色，习惯性面无表情，身上气势又压人，望着一会议桌人冷冷道，凯越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们，接下来一个星期，查出任何问题，也是你们自己兜着。
在地方上，虽然不及S市的待遇好，可是这里天高皇帝远，可以捞的油水高。
这些管理层们刚刚才开始高兴在这边得了个肥差事，哪知道大老板亲自来审查。
他们财务做的滴水不漏，真正猫腻的地方还是在新厂的设备和房屋建设上。
水泥钢筋这些都掺着次一点的，那些材料能省就省，就连修往C市的马路，也被动了心思。
官商勾结，其中利益分成，你好我好，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C城市长知道顾均亲自来了也被吓了一跳，他还记得几年前这个男人还没有如今这么大权势，就到他的地盘，高高在上地和他说，不希望在C市有关于他和陆昕一点不好的报道。
C城原本就安静得很，平时发生的都是芝麻大小的家庭琐事，那些报纸媒体平时都爱捡S市的各种事来造噱头，那时候凯越的丑闻在S市影响甚大，在C城里刚刚被提及又迅速被压了下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这市长就已经知道顾均的手腕多厉害。
长江后浪推前浪，市长仔细一打听，知道顾沈温这三家世交的后辈都是太厉害的角色，其中顾沈两位他都亲身领教过。
好几年了，他就不明白这顾老板不在繁华的S市好好享受，偏要跑到这C城来断他的财路。
偏生又惹不得。
毕竟在自己的地盘上，又让人去查，才发现还是干系上另一个叫陆昕的人，顾Boss七年前传过绯闻的陆助理。
C城市长还没把这些事情理明白，麻烦就找上门了。
那天下午开完会议，顾均就让人成立监工组，去新厂那边仔细查。
新厂巨大的安全隐患，整个在顾均眼里就属于高危建筑。
真正的材料购买账单终于被翻了出来，和政府合作修好的一路通，所有材料也是不合格。
技术人员说那条路根本载重不了凯越的货车运输，要真正通车绝对不到两个月整个路面都会烂。
大Boss原本只是想来当甩手掌柜，把事情交给顾恺，自己围着那父子俩转。
谁知道却查出这么多问题。
顾恺在老板面前说自己乌鸦嘴，上次还说自己老板通宵的理由不正当，这下不光他老板，连着他自己也要跟着通宵忙工作。
新厂的安全隐患关系太多人，稍微不注意就是会出人命的事。
顾均为处理这些事忙，却也没少在这小区里偶遇陆昕和那小孩。
半个月过去，他都没能再进去陆昕家一次，本来工作确实忙，陆昕也真正在躲着他。
顾均只能用更忙的工作麻痹自己，不去想对自己的排斥。
看得见，抓不着，更是吃不到。
晚上放学回去的时候又在小区门口必然地偶遇了。
小孩看着很高兴，又是和他爸爸穿亲子装。
看见他顾叔叔更是挣脱了陆昕牵着他的手，跑到顾均身边说，顾叔叔，我写汉字得了第一名！
自从那天在陆昕家里教过小孩写字，顾均再也没教过。
他现在对陆昕太患得患失，根本不敢把人逼紧，陆昕在家里又和小小孩说，顾叔叔他工作很忙的，小念不要总是去麻烦人家知道吗？
小孩把他爸爸的话放在心上，也不去缠着顾均，这次汉字听写大赛得第一名，他高兴地忍不住想和他顾叔叔说。
小孩高兴了一会儿，得到了顾叔叔给的牛奶糖，看到顾均的脸色很认真也很担心地问顾均，顾叔叔，你是不是又胃疼了呀？
顾均蹲下来摸了摸小孩的头，说，有点疼。
抬头看的却是小孩的爸爸。
顾恺跟着说，陆先生你不知道，老板最近几天为了这边的工作忙，顾不上吃饭，也没时间休息，每到这个点，却还是坚持出来散散心。
小孩哪能听懂顾恺话里的深意，听到说顾均连饭都没得吃，赶忙转过头和陆昕说，爸爸，顾叔叔可以去我们家吃饭。
顾均对负责新厂的凯越管理层下午才发了一顿脾气，这几天也是咖啡和烟不断，脸色看起来差得很。
他也真的很想念上次在陆昕家里的感觉，三个人坐在一起，就像原本就是一家人。
顾大Boss和小孩一起看着陆昕，他说，上次的汤真的很好喝。
七年来第一次那么鲜明的味觉感受，鲜咸味美的老鸭汤，还带着里面山药的味道。
陆昕又一次心软了。
这次就连顾恺也想厚着脸皮去蹭饭，却还是默默抹泪地婉拒了陆昕也邀请他一起吃饭的诱惑。
老板还未成功，他可不想进去充当人型电灯泡，况且在他看来，小念的瓦数已经够高了。
顾均这次跟着来这边，最高兴的就属小孩了。
知道他顾叔叔胃疼，这次没给他拿小点心，端着他爸爸热好的一杯牛奶过来，和顾均说，顾叔叔，爸爸说喝这个会长高，胃也会少疼一点点。
以前陆昕也会在睡前给他准备牛奶，那毕竟也是七年前的事，这么多年也没碰过这个，看着小孩端过来满满一玻璃杯递到他手里，又眼巴巴看着他。
顾均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么小的孩子，关心起一个人，也让人这么窝心。
顾均当着小小孩面一口气把温热的牛奶喝完，就看小小孩接过他的杯子跑到厨房里，喜滋滋的小声音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爸爸，顾叔叔把牛奶都喝完了！
他听不清陆昕在里面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就看见小念从厨房里出来。
又去把他自己书包拿出来坐在他专属的小书桌写作业。
他爸爸和他说顾叔叔很累让他不要过去吵他，小小孩才憋着不拿自己的字帖给顾均看。
他觉得自己写的汉字进步了很多，好想给顾叔叔看要牛奶糖呀。
小孩写一个字抬头看一眼顾均，再低头描一个又抬眼看他。
顾均好笑地看着小孩，那整个小表情就像在和他说，顾叔叔你快过来看我写的字。
心里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和他爸爸一样，在顾均面前一眼就被看得透。
顾大Boss走到小孩旁边说，给我看看你最近练的字。
小孩立马放下手里的笔，他在写英语作业，一个单词才拼到一半，就不顾地往卧室里跑，和他顾叔叔说，我去拿给你看。
后来的教学时间小孩学的很认真，他也很喜欢和顾均的亲近。
顾均教完小孩，也没有再去厨房。
上次真是逼着自己没咬上去，这次再进去，就真的忍不住。
以前比这更高强度的工作他都轻易熬过去，这次却有些不一样，来到这个家心里完全放松下来，多日积压的疲惫感一起涌上来，他坐在沙发上，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顾均这些年来很少有质量高的睡眠，在这沙发上竟然足足地睡了三个多小时。
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沙发上，身上盖了薄被，客厅的温度明显比刚进来的时候高出不少。
陆昕怕他感冒，不仅调高了空调，电暖炉也放在他躺着时胃腹部的沙发旁，顾均清醒后，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惬意。
陆昕抱着一叠衣服从卧室出来，看见顾均醒过来，把衣服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站着离他挺远，说，“你胃不好，我做了一些粥一直热着，你现在要吃吗？”
见顾均不答话他又说，“我去给你端出来。”
这些年他不断想不断期待，曾经这样的温暖再回来。
现在就像做梦一样，这个人终于从他梦里出来活在让他欣喜的现实里。
顾均立刻从沙发上起来跟着进了厨房，在陆昕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从身后抱住他。
他紧紧抱着生怕再弄丢，把脸埋在他颈侧，声音低低地说，“陆昕，你回来好不好。”
陆昕想挣脱，使了力气转过身又被顾均困住，面对面顾大Boss眼睛里满满深情，他看着眼前人，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可是一点都舍不得放开。
自从今年见到他就一直忍着，他多想要以前的那种亲密，想要他一样的回应，想要他的一切。
可是陆昕一直在抗拒他，不让他接近，甚至是对他的靠近都草木皆兵。
顾均把人又往怀里带，他说，“你别动，我就是想这样抱抱你，就一会儿。”
顾大Boss的声音就像是压抑着莫大的痛苦。
陆昕原先挣扎，听他说话的语气又慢慢不敢动，半天才疑惑又担心地问，“你是不是胃痛——唔——”
未出口的话全都被顾大Boss的唇舌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