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突然睁大眼睛，生怕自己眼花似的，在那堆塌下去的土堆里露出一只青白的手。
“在这里！”舒墨浓只觉得全身血液都被冻住了，脑子木得根本没办法思考，只能看着周围的人急急忙忙的动作。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蹲下来抓住那只手，一片冰凉。
草木和泥土一点点被挖开，露出那张白的不像话的脸。
手里的那只极瘦的手微微动了下，舒墨浓看着那被泥水糊了一脸的人缓缓睁开眼睛，似乎是想朝他露出个笑容，最后却只是嘴角抽动了一下就昏迷过去。
旁边有经验的兵哥赶紧过来做简单地包扎和抢救。
舒墨浓始终抓着那只手，颤抖得厉害。
顾青岚再次醒来终于看到熟悉的白色天花板，身边传来医疗仪器有规律的滴滴声。
抬起手想要摘掉让人不太舒服的氧气罩，从胸口传来的疼痛让他登时冷汗直冒。
不过，即使再疼顾青岚还是笑了，劫后余生的喜悦简直能让人哭出来。
“很疼？”
舒墨浓从旁边的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俯下身掀开被子查看他的刚刚动过手术的地方。
顾青岚不错眼地看着他，看他微微拧起的眉露出担忧和心疼，好半天才用干涩的声音说：“你太慢了。”
舒墨浓见没什么大碍，帮他拢好被子，而后目光温和地看着他，抬手替他拨开凌乱地盖在眼角的额发，“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顾青岚牵起嘴角笑了笑，摇摇头，“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
他一说话，氧气罩里就形成一团白乎乎的雾气，舒墨浓抬手帮他把氧气罩拉下来，那只大手就那么停留在他侧脸上，大拇指轻柔地摩挲着他的脸颊。
顾青岚侧着头轻轻蹭了蹭那只手，然后委委屈屈地说了句：“疼~”
于是舒墨浓也跟着心肝脾肺肾都疼起来。
他低下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亲吻，顾青岚微微垂着眼睛，摆在身侧的手拉着舒墨浓刚好垂下来的衣角。
“舒晏怎么样了？”
“他很好。多谢你。”
摇摇头，“你不知道他有多勇敢，我这个大人简直太惭愧了。”之前顾青岚的肋骨扎进肺里导致肺叶组织损伤，现在说话还很费力，一句话被他说得断断续续百转千回。
“我知道。”舒墨浓给他戴上氧气罩，“别说话，好好休息。”
顾青岚于是听话地点点头，乖乖闭上眼睛很快就陷入黑甜的睡眠。
第31章
应中将本名应符，应家老二，十九岁就被选编进特种部队，从军生涯执行过无数大大小小的任务。
据说曾经有一次在越挝边境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右手再也握不了枪。
舒墨浓不动声色打量了眼他裹在迷彩服里的手臂，随着之前那种焦灼情绪的冷却，刚开始见到他的那股惊喜也逐渐褪去，变成一种深刻的考量。
他并不认为凭着应笙盛有声这些人的交情就能请得动这位分量不轻大名鼎鼎的应中将。
听说他现在已经从军营中淡出，而是新成立了一个独立的行动组。
至于是干什么的，舒墨浓并不太清楚。
舒家上几代对国内政府就鲜有好感，因而也不会太过注重这的方面关系。且舒墨浓从小就在国外长大，接触的圈子也多是那边，关于国内这些繁复庞杂的军政商关系他也只是知道了个皮毛，更深一层的东西对于他这样的圈外人自然是讳莫如深。
他跟应符他们这个圈子的交情没多深，细细一想，应符这种看似雪中送炭的行为就颇耐人寻味了。
应符大喇喇地坐下来，英挺的轮廓带着常年日晒雨淋的黝黑粗犷，往那儿一坐就自然而然形成一种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
“这次青岚能得救还要多亏应中将，舒某感激不尽。”
应符笑了笑，拍了拍坐在一旁的应笙，“还不是我这不成材的弟弟，他欠了顾少经纪人的人情，我就只好来帮他还了。总之人没事就好。”
舒墨浓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应笙，淡淡一笑，“也多谢应先生。”
应笙挑挑眉毛，站起来朝舒墨浓道：“看来这里也没我什么事就先走了。”
“慢走。”
应笙一走，屋子里的气氛就怪异起来。
对坐的两个人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似乎心里暗暗计算着手中的筹码以及怎么才能在接下来谈话里把握住主动权。
舒墨浓好整以暇地坐着，能让对方不惜自降身价巴巴地跑来帮忙肯定不只是所谓的人情这么简单，想来想去原因大概也唯有一个“利”字。
“我是个粗人，咱们也别这么猜来猜去的了，其实这次来还想跟舒少做笔生意。”应符开门见山道。
舒墨浓笑了，“我是个商人，有生意做当然不会拒绝。只不过……”顿了顿，对上那双锋利如鹰隼的眼睛，“舒家庙小，怕是装不下您手中的那尊大佛。”
应符混不在意地摇摇手，“舒少太见外，咱们现在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怎么，难道还看不起我们这些粗人？”
舒墨浓敛了笑意，微微眯着眼睛。
他被迫承了这一个大人情，现在只怕是甩不掉了。
应符别有深意地看着他笑了一下，开口道：“东南亚军火走私猖獗，相信舒少也有所耳闻。而我最近还听到一个有趣的消息，听说顾家跟美国有名的军火组织白鲨看对眼，最近东欧局势动荡不少军火商都蠢蠢欲动，估计顾家也打算在这里分一杯羹。”
“是吗？不过舒家向来只做正经生意，中将说的这些舒某有些不明白了。”
应符直直地看着他，“我能理解舒少的谨慎，既如此那我也该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不是？”
“哦？”
应符指了指自己的右臂，“我这条手臂也就是留个观赏功能，上前线是不可能了。如今被换到了后勤，专门从事嗯……例如武器调度之类的工作。”
舒墨浓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人毫不掩藏自己的意图和身份，恐怕早就有备而来。只怕这次顾青岚不出事他们也会来找自己，更何况如今因为顾青岚的事欠了对方这么大一个人情，更是不能推脱了。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东南亚有个名叫黑虎的集军火制造贩卖运输于一身的组织，算是业内的龙头老大，那些军火散户只怕都是在这只大虫手下讨生活。哪怕是像我这样的贸贸然闯进那个世界只怕也要……”说着抬起左手做了一个手枪的姿势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嘭！”
“难道舒某冒然参和进去就能全身而退？”
应符竖起食指摇了摇，“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黑虎的当家人是谁我们都心知肚明的，”说完他站起身整了整那身制服，“若是真想保护他，不如把这个烫手山芋接到自己手里。有了我这张保命符，舒少还怕什么呢？好了，不耽误舒少的时间了，言尽于此。”
舒墨浓也站起来，低头思量了一会儿，就朝他伸出右手握了握，“中将慢走。”
应符满意地笑了笑，“过几日还要再来叨扰，舒少可不要闭门谢客。”
“扫阶以待。”
乍一见到盛有声，顾青岚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才短短半月不见这人就如此消沉憔悴？明明是一副笑着的模样，眼神却黯淡沉寂。
“抱歉，最近有些私事，这么久才来看你。”盛有声把花插进东叔早就准备好的花瓶里，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轻轻一笑。
“我没事，就是辛苦你帮我调整档期，还有隐瞒媒体。”
“身为经纪人这都是我该做的。”盛有声拉了张凳子坐在他病床前，叹道，“你都不知道《月光》上映后反响多好，哪怕现在快下档了票房也依旧稳居前列。现在很多制作方想找你，可惜我却不得不把那些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往外推，你不知道我多心疼。”
“抱歉。”
盛有声摇头，“哎，谁叫我摊上你这么个坑爹货。”
顾青岚笑了笑，朝他道：“盛哥，谢谢你。”
“话是好话，可为啥我听着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呢？”
“你想多了。”
盛有声明显不信，狐疑地打量他，却看不出什么异样。然后又随便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儿，就准备告辞。
临出门时，顾青岚突然说，“你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说说，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
盛有声转过头看他，正好对上一双温和平静的眸子。他摸了摸脸，“我能有什么事？别瞎想，好好养伤。”
顾青岚只好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刚出医院大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盛有声闭着眼睛冷静了一会儿才按下接听键，“我到医院门口了。”
那边“嗯”了声，“在那儿等着，别乱跑！”
盛有声没说什么挂了电话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很快，一辆银色小车就停在他面前，盛有声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坐进去，然后背对着驾驶室将头抵在车窗玻璃上闭上眼睛。
“很累？”
盛有声不理他。
“是我昨晚上折腾太狠了？”
盛有声继续沉默。
这时一个急刹车，车子猛然停了下来。盛有声没系安全带，由于惯性作用头直接撞到了前面的挡风玻璃。
应笙愣了下，见他额角瞬间就一片青紫就有些心疼地抬手轻轻碰了碰，温声道：“疼不疼？抱歉。”
盛有声懒得理这个疯子，抬臂挡开他的手，继续侧着头装睡。
憋了一路的火终于爆发，应笙下车走到他这一侧拉开车门把盛有声拽了出来，然后又把人丢进后座，自己坐了进去关上车门。
“你神经病啊想干什么？！”盛有声揉了揉被他拧痛的手腕，准备拉开另一侧车门下车。
应笙冷笑一声，很轻易地就把他捞进自己怀里，头窝进盛有声脖子里，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大动脉。
盛有声顿时浑身汗毛倒竖，那种黏腻的触感让他差点吐出来。
“你知道吗？这里是人全身最脆弱的地方，我只要稍稍一用力……”应笙一手箍住他的腰，一手按着他的后颈将人死死锁在怀里，然后张嘴轻轻咬住鼓动的大动脉表面那层薄薄的皮肤。
盛有声使劲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于是彻底放弃，像个尸体一样任他动作。
应笙冷笑，“你以为冷暴力对我有用？”
说完一个挺身不做丝毫润滑就那么直接进去了。
第32章
顾青岚出事的消息总的来说瞒得还算严实，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心打听总能看出些什么。
傅安之捧着束花在病房门口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整理出一副老友相见的和煦笑容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进来。”
傅安之愣了下，推开门进去就看到一个漂亮的小男孩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翻一本英语原文书。而顾青岚正闭着眼睛睡觉，呼吸平稳。
舒晏扬起小脸看着他，“你得等一会儿，他刚吃完药睡着。”
傅安之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心里疑惑着他的身份，他放好花，走到舒晏面前蹲下身跟他视线齐平，“小可爱你叫什么呀？”
舒晏眉毛皱了一下，对他的靠近极为不自在，于是抱着那本书蹬地跳下沙发爬上病床，坐在顾青岚的脚那头。
被直接无视傅安之顿感尴尬无比，摸了摸鼻子笑了笑坐下来静静等着。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舒晏翻书时带出的轻微摩擦声。秋高气爽，病房的窗户没有关，偶尔吹进来几缕凉风轻轻搅动着屋内静谧的空气。
顾青岚没睡多久就醒了，之前肋骨扎破肺叶形成气胸，即使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他偶尔还是会出现呼吸困难或者咳嗽等症状，总是很难睡太熟。“舒晏，几点了？”
舒晏一见他醒来就合上了书，抬头看了下墙壁上的挂钟，“十二点过五分。”
顾青岚睁开的眼睛被中午的阳光刺激得马上又闭上，唔了一声，“还没吃饭吗？”
“嗯，东叔还没来。”
傅安之像个透明人一样看着床上那两人的互动，见顾青岚似乎没有要发现自己的意思这才站起来说，“你还真是命途多舛，怎么又进医院了？”
顾青岚闻言睁开眼睛，一瞬间只见到一个逆着光站着的高大身影，过了好几秒才从记忆里搜出这个声音，笑了笑，“傅影帝怎么来了？”
傅安之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叹道：“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可是你出了事却不跟我说。”
“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麻烦你跑一趟。”
“你这么说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啊。”
顾青岚无奈。因为肺部损伤他还没说几句话就有些气息不足，傅安之也不好再跟他搭话，只是面带忧色地看着他。舒晏见他难受爬过去帮他戴上氧气罩，顾青岚缓了缓才道：“对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秦国告诉我的，听说你们关系很好？”
顾青岚怔了下，表情有点怪异，“她说的？”
傅安之点点头，奇道，“怎么？”
“没事。”
正好这时傅安之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讲了两句就挂了。
“抱歉，剧组催我回去了。”
“嗯，快去吧，谢谢你特意过来。”
傅安之垂眸看着他，伸手拢了拢他耳边的头发，顾青岚正觉不自在想要避开，他已经收回了手，“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舒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然后跳下床坐回沙发上。
顾青岚瞟了眼他之前一直在翻的那本书，发现是英文版的格林童话，笑了，“你还是少看点经济学哲学，多看看通话也不错。”
舒晏一愣，耳尖染上点可疑的红晕，“无聊随便翻翻而已。”顿了顿又瞥他一眼，“你别说话。”
顾青岚笑笑不再逗他。
这时东叔拎着保温餐盒推门进来，“顾少，小少爷。”
“已经跟医生打过招呼了，明天就能回家养伤。”
“嗯，我也正觉得医院太不方便了。”
东叔把餐盒中的食物摆出来，递给舒晏一碗汤。
舒晏表情淡淡的，看着那碗汤却不接。
东叔怔了下反应过来，将碗放在他面前，舒晏这才伸手端过来拿起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顾青岚侧着脸看着那个平静无澜的小身影，心里难受极了。自从被找回来后舒晏就拒绝一切和他人的肢体接触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除了顾青岚和舒墨浓。
连照顾了他多年的东叔也因为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常常被弄得尴尬不已。以前舒晏从最基本洗澡穿衣到吃饭睡觉都有东叔经手，如今却全不肯再假手他人。
东叔和顾青岚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叹息。
晚上舒墨浓过来的时候顾青岚跟他说起这件事，低声道：“要是那时候我没任由他利用自己……”
舒墨浓指尖划过他脖子上的一道细细的红痕，打断他，“他只是做了当时最有利的决定，你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责。”
顾青岚摇摇头，闭着眼道，“我真恨不得杀了那个畜生！”
“其实舒晏心里比谁都过不去，但是他都能装得若无其事，你又做出这副样子做什么？平白惹他想起那些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