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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长空——by冯威斯特哈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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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你自己是飞行员,元首不能把对付朴茨那套放在你身上。”冯文特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无声地勾起了嘴角。

“谁?”弗科饶有兴味地问。

“恩斯特?朴茨,那个哈佛毕业的假美国鬼子。”冯文特说,“长得人高马大、凶神恶煞,又偏偏脑袋空空,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弗科说。

“你太年轻。”冯文特说,“十年前他就一直围着元首转了。弹钢琴非常棒,也就这么一个优点。三七年的时候他把元首惹急了,元首和戈贝尔先生把他送上一架小飞机,说要把他空降在赤军占领的西班牙执行任务。”

弗科已经转过身去面对着冯文特,后者这才收回目光,转而看着弗科:“实际上飞机几个小时都在德国上空打转。等到飞行员在莱比锡机场落地,那个蠢货吓得腿都软了,转天就逃去美国了。”

弗科立刻笑了起来。

“这招对付不了你。”冯文特说,“你去当那个演技一流的飞行员还差不多。据说朴茨发现他在德国上空之后,直到落地,还一直以为那个飞行员要把他从天上直接扔下去呢。”

十八

一九四二年八月。

昏暗迷蒙的灯光下,弗科右手搭在桌上,食指一下下地敲着桌面,侧着身子,面朝乐队的方向。他身穿普通的深蓝色条纹西装,颈上系着一条鲜黄色的方巾,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暖色的舞台灯光打在麦克风前低声吟唱的男歌手身上。他身后的室内乐队缓缓地演奏着悠扬的旋律。

“故乡,你的星光,照耀着我,即便我远在他乡。星空在上,叙我心中所想,如爱人絮语,温婉绵长。”

伴奏的速度渐渐加快,歌声也变得活泼轻快。弗科随着乐声一下下地点着头,合着歌手的声音轻声唱起来。

“我独身一人立于暮色渐浓,我对你的渴望难释在胸,我归心似箭,想要回到你身边,我远方的故乡请留我在你的等候中。”

“哈约!”

弗科转过头的同时,伊勒曼已经将手拍在了他肩上:“你选的什么鬼地方,我们找了好久。”

“不是一般的鬼地方。”弗科轻笑道,“今天是周四,再晚点有惊喜。”

伊勒曼拉开椅子,待乌苏拉入座之后,才坐到弗科对面:“什么惊喜,不会是现场摇摆乐吧?”

弗科撇嘴道:“你都说出来了,现在没惊喜了。”

“谁叫你一口承认的。”伊勒曼说。

乌苏拉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男人像小男孩一样拌嘴,无声地偷偷笑了起来。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及膝连衣裙,两条浅棕色的发辫垂在背后,立着手肘撑在腮边。

“帕特里小姐看起来怎么好像比上次还年轻。”弗科说。

不等他话音落下,伊勒曼就探身打在他手上:“你少来!”

“怎么,你女朋友别人夸夸都不许?”弗科摆出一副诧异的样子。

“谁夸都行,”伊勒曼挑眉道,“就不许你夸。”

“管得真宽哪。”弗科一面说着,一面夸张地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乌苏拉忍不住抬手捂住嘴笑起来。接着她放下手搭在桌面,说:“行了,你们俩。”

“最近训练得怎么样?”弗科勾起一边嘴角问,“我没记错的话,你也快毕业了吧?”

“这个月二十日。”伊勒曼回答。

“知道分到哪里?”

“东部战斗后备组,”伊勒曼说,“往后还不知道。”

“在南边啊。”弗科说,“地方肯定很漂亮。”

伊勒曼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打仗的驻地,有什么漂亮不漂亮的。倒是离扎布斯特太远了些。”

“你还要回来不成?”弗科问。他刚说完,看到一旁的乌苏拉正困惑地看着他,又问:“怎么了?”

“东部战斗后备组,”乌苏拉说,“为什么会在南边?”

“在帝国东南角上。”弗科解释道,又转过头去玩笑似的瞪了伊勒曼一眼:“都不跟女朋友说清楚你去哪。”

伊勒曼偏过脸瞥了瞥乌苏拉,才回道:“我是想有空回来看看我的教官的。等上了前线就真的没机会了。”

“那么喜欢你教官?”弗科问。

“霍哈什先生懂很多。”伊勒曼点点头道,“总觉得我还没学够似的。”

“反正你怎么学,到了前线还是会发现不懂的东西很多。”弗科漫不经心地说完,又好想猛然回过神来似的急忙追问道,“霍哈什?是那个霍哈什?”

“什么哪个霍哈什?”乌苏拉也好奇地向伊勒曼转过脸去。

“对,就是那个霍哈什。”伊勒曼有些得意地说,又对乌苏拉解释道,“魏玛德国花样飞行赛全国冠军。”

弗科轻轻地摇着头,感慨似的说:“怪不得他会那么早就教你花样飞行。你在他手下学得不错?”

“第一次射击训练是在六月二十日。”伊勒曼话语间已经满是得意洋洋,“五十发机枪弹,二十四发正中浮靶。”

“厉害。”弗科说。

“你少在北非第一神枪手面前炫耀了!”乌苏拉笑着推了推伊勒曼的胳膊。

“怎么,帕特里小姐对我只是这种印象?”弗科酸溜溜地说,“迪特,你天天都在跟人家女孩子谈些什么打打杀杀的啊?”

“谁不知道弗科先生技艺超群?”乌苏拉说。

“叫哈约就是了。”弗科说。

“那你就叫我乌苏拉就好。乌苏也行。”

“不行!”伊勒曼急忙说,“叫乌苏拉可以,叫乌苏不可以!”

“逗你的,瞧你那幅紧张的样子!”乌苏拉一边说着,一边弗科已经转过脸窃笑起来。

“笑什么笑!”伊勒曼说,“小心我踩你。”

“你别。”弗科连忙正色道,“刚擦完的皮鞋。那,你花样飞行学得如何?是不是也找到机会展示了一番?”

伊勒曼脸上却突然有了尴尬的神色:“我在三月底的时候,一次射击训练的时候违反规定,在机坪上方用梅赛施密特做了花样动作,被罚款三分之二的工资,和关禁闭。”

弗科立刻以手臂挡住脸笑倒在桌上。他一面笑,一面断断续续地说:“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

“谁要你当年的风范啊。”伊勒曼说。

“霍哈什先生没批评你?”弗科问。

伊勒曼摇了摇头,“他没说什么,只是一笑而过了。”

“那的确是个好教官。”弗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道。

“我可不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他的。”伊勒曼无奈道。他垂下眼,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次的禁闭,还救了我的命。”

“出了什么事?”乌苏拉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本来我那天下午还有一场射击训练。”伊勒曼低着头,沉声说,“我被关禁闭之后,正好我的室友顶了我的场次,用得本来轮给我的那架飞机。他起飞后不久就出现了引擎故障,只得在铁路上迫降。机毁人亡。”

乌苏拉不由得伸过手去,放在伊勒曼手背上握紧。弗科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轻松地说:“等你以后上了战场,这种事情还多了去。和朋友在一起,一定要开心,因为指不定哪一天你们其中的一个就不在了。”

“本来死的人应该是我的。”伊勒曼说。

“你现在要去把他追回来,把命还给他不成?”弗科说,“人死也死了。前线上这种一命换一命的事有的是,更匪夷所思的也有。人活着很难,死却很容易。打起仗来这些事经常会发生,而且来得突然。总之你记住,以后一定要成为一个优秀的飞行员。你室友已经替你死了,你就得做得够出色,才不会更对不起他。”

伊勒曼微皱着眉头看向弗科,迟疑着说:“可是……”

“做人别整天往后看。”弗科干脆地说,“后悔没有用。捡了条命回来就好好活,什么时候要死了,就到时候再说。打仗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伊勒曼安静了下来。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了看面前乌苏拉伸过来的手,再抬起头时,却看到弗科正旁若无人地转头望着正在表演的乐队。

“到时间了。”弗科忽然说。他转过头去望着舞台的方向,伊勒曼与乌苏拉见了也随着朝演奏乐队看去。

饱满的音符从单簧管中优美地流泻而出,片刻之前还在站立不动低低吟唱的男歌手不知什么时候脱去了西服的外衣,露出了两肩上的棕色西服裤背带。他此时身着白衬衫,手执单簧管出神地吹奏着,身体随着鼓点大幅度地来回摇摆。单簧管声同小号与钢琴合在一起,顷刻间迸发出既优美又热烈的气氛。

伊勒曼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乐队,仿佛自己瞬间便已置身全然陌生的异国。

“现场的就是不一样吧?”弗科看到他的表情,笑着说。

“不一般。”伊勒曼点点头承认道。

“我说哈约在新城带我去看的演奏很出色,你还不信!”乌苏拉说着,笑着欠身推了伊勒曼一下。

“现场演奏是效果不同,”伊勒曼争辩道,“但是也没有到你说的程度,乌苏。起码对我来说,我本来就不是很欣赏摇摆乐。”

弗科皱了皱眉,正要开口,俱乐部的门却突然被撞开。

“立刻停止演奏!”为首的一名棕衣少年喊道。他身后紧跟着涌入了几十个身着棕色制服,系着黑色领带,右臂上带着万字袖章的十六七岁少年。乐声戛然而止。

“竟敢在柏林公然表演这种下流的音乐!”为首少年的金色短发梳向脑后,两侧的头发剃短,一副干练的模样。他脸上还带着隐隐几分稚气,声音却已变得低沉,语气也极为坚定,“这里从乐队到听众的所有人,都是亲近犹太人和黑人的叛国贼!”

十九

弗科忽然起身,径直走到少年面前,举右臂道:“希特勒万岁!”

“希特勒万岁!”少年戒备地看着他,抬手回礼道。

弗科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才说:“班长先生,您知道方才这里演奏的是什么?”

“您是什么人?”金发少年皱着眉头,粗声问道。

弗科猛地伸出插在衣袋中的左手,将悬在指间的三色缎带甩到少年面前,挂在缎带上的骑士铁十字勋章几乎打在少年脸上,铁十字上交叉的双剑形状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前柏林卡洛特堡区希特勒少年队成员,第三帝国骑士,空军二十七联队‘北非’第一中队哈约?西格弗里德?弗科。”

少年睁大了眼睛,待到弗科将举到他眼前的骑士铁十字勋章收了回去,才惊道:“北非之星?!”

弗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说:“您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班长先生。”

戴着希特勒少年队肩章的少年迟疑了片刻,答道:“是来自腐朽西方的糟粕,美国爵士乐。”

“刚才他们演奏的,”弗科随意地朝乐队的方向望了望,“是彼得?克依德创作的雅利安轻音乐。”说罢,他背着双手,绕着僵在原地的少年慢慢地走了一圈,高声说道:“克依德在三二年加入纳粹党的时候,您恐怕还在上小学吧,班长先生!”

坐在一边观望的伊勒曼一下子笑出了声。乌苏拉皱起眉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却不管不顾地一面抬手撑着额头一面一下下地笑得浑身发颤。四周的听众也不约而同地发出细微的笑声,一时间俱乐部内涌起一片喧哗声。

“您为帝国流过血吗?”弗科站在少年面前,悠闲地问。

少年看着弗科,没有说话。他年纪虽轻,个头却已追上弗科,甚至略要比他高上一点,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低下了头。

“我自从不列颠战役起,为德意志帝国流血流汗,”弗科依旧慢条斯理地说道,“参加空战不下数百次,却敌百余,倒头来却不能在我偶尔得假的时候,在自己家门口好好地听上几曲家乡的音乐。您说,这对我而言,公平吗?”

“不公平。”少年硬着头皮道,“您对帝国的贡献不可磨灭,您理应享受到更好的待遇。”

“能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弗科说,“否则我这个人爱抱怨,指不定哪天就去又去叨扰我在艾伯里希特王子大街八号工作的老同学了。”

少年脸上白了一白。

“这么晚了,”弗科抬手抚了抚头发说,“我就不再浪费您时间了。改天有空我们得好好聊一聊。时间过得真快,一晃我都离队六年了。”

“打扰您了,弗科先生。”少年急忙说道,接着转身挥了挥手,方才整齐地列在门两侧墙边的少年们又和来时一样,跟着他鱼贯而出。

“哈约!”台上的男歌手喊道,朝他挥了挥手,“下一首你随便点。”

“来一首奥托?施坦茨的《世界之巅》!”弗科回喊道。

“果然是正宗的‘雅利安轻音乐’!”歌手大笑道,接着又将单簧管凑到了嘴边。

弗科刚走回桌边坐下,伊勒曼就迫不及待地说:“真有你的。”

“闯了这么多年祸,”弗科轻笑着说,“要是再不会扯谎,那可就糟糕咯。”

“艾伯里希特王子大街八号是什么地方?”乌苏拉问道。

“嗯?”弗科似乎有些惊讶地说,“你们不是柏林人,不知道吧。盖世太保总部。据说在地下室是个秘密牢房。”

“你真的在那里有认识的人?”伊勒曼好奇地问。

“当然有。”弗科弯起嘴角道,“恐怕是在和我同届的人当中,与我关系最差的一个人。”

伊勒曼不禁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

“您是二十七联队的弗科先生。”

弗科转过头去,一名不请自来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他身后。男子向前一步走到桌旁,原本处于暗处的身形暴露在灯光之下,现出了一身工整的空军制服。他手中拿着一杯鸡尾酒,前胸从扣眼悬挂的铁十字徽章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同领上的纳粹党胸章相映生辉。

“五十三联队‘黑桃’,瓦尔特?斯通弗。”男子自我介绍完,朝伊勒曼与乌苏拉微微点了点头,又转回视线,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弗科,一字一顿道,“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克依德早在三四年就已经又退党了吧?”

伊勒曼几乎要一跃而起,弗科却在此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转头对斯通弗淡淡地说,“您对摇摆乐倒是很了解。”

“我是汉堡人。”斯通弗嘴角现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这两年盖世太保几次围剿非法集会,将聚众闹事者遣送集中营,其中哪些音乐在打击范围之内,我还是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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