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系列之湛泸——by一世芳华

这两天天一直在飘着细雨，天空一直阴沉沉得好像随时都要压下来。
帐蓬虽然能遮避风雨，却挡不住湿气和寒冷。
王若飞穿得很少。他好像从来就没有穿得多过。
他就立在外面冰冷的细雨中，仰面向天，削瘦的身影就像一尊雕像。
他的头发和全身都已湿透了，已不知在雨中立了多久。
赤犬就夹着尾巴，坐在帐蓬门口，盯着他看着。
看见杨英醒来，它又跑到床前，抬起两条前腿到床缘，向着他摇尾巴，又转头对着外面"呜呜"两声。
它是条很聪明的狼狗。它是想叫杨英去看王若飞。
杨英披上衣服，走到帐蓬门口，向外看着雨，看着他，不说话。
他走得并不稳，该疼的地方还是很疼，他的身体甚至还很湿润。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让冷风吹在他的身上。
王若飞知道，也不开口。
一直过了很久，他才忽然说："你为什么还不走？"
"走？你要我走到哪去？"杨英看着他。
王若飞回过头，脸上的表情竟然冷如寒冰。
他冷冷道："随便你走到哪去，那是你的事。总之，你已经不能再留在我这里了。"
杨英摇头："我不想走。"
王若飞道："你不想走也得走！"
杨英征住，他实在想不到王若飞会对他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你别忘了，这也是我的家。"
王若飞道："已经不是了。"
杨英道："什么时候不是的？"
王若飞冷笑："什么时候？你难道还要我说出来？"
杨英的脸色变了。他当然明白他们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已经变了。可是他却以为他们的感情是没有变的。
那天晚上，王若飞曾激烈的拥抱他，他也曾好像忘记一切地回应他。
他当然绝想不到，一到天亮，王若飞就要赶他走。
"你要赶我走？"
"你走得越快越好。"
杨英大声道："你凭什么？我要是不走呢？"
王若飞怒道："你不走我就把你扔出去！"
"你--"杨英忽然觉得胸中有股火气上涌，气得脸色都白了。
王若飞冷笑道："我真想不到，你原来这么不要脸。跟我做了那种事，你还好意思留下来？你怎么还不滚？"
他忽然走过去，伸手去摸杨英的脸，笑道："你是不是还想跟我睡一觉？就算你想，我也看不上你。我一看见你我就想吐。"
"碰"的一声，杨英一拳打在他鼻子上。
他仰面而倒，倒进地上的泥水中，鼻血已涌出。
"你...你，你把我当什么？"杨英的身体在发抖，咬着牙，再也说不出话，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忽然冲了出去，冲进雨中。
赤犬在他的身后呜咽地鸣叫，又俯在王若飞的身边，伸出舌头舔他的脸。舔一下，又抬头看一眼杨英离去的方向。
王若飞没有爬起来。他躺在泥泞的地面上，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如雷。
他知到杨英一定能听见他的笑声，所以他笑得更狂，好像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可是笑声中，他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他突然又想哭，可是他哭不出来。他的泪只能往心里流。
他伸手摸着赤犬的头，笑着说："走了，他走了。被我气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知道吗？"
赤犬"呜呜"了两声，舔着他的手，声音中仿佛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悲凉。
王若飞道："只有你，无论我做出多混帐的事，你都绝不会离开我，只有你。"
他错了，真的错了。赤犬也会离开他，永远地离开。
他只说完这句话，就有一股血飞溅在他的脸上。
狗血。
赤犬的头忽然之间就已落地，发出"咚"的一声，滚出老远。
地上的水迹立刻就被血染红。
赤犬的身躯已倒下，就倒在王若飞的身边，血从断颈汩汩涌出。
王若飞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仿佛已僵住。整个人都已僵住。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把剑，一把乌黑，狭长的利剑。剑尖上滴落下一滴鲜血，滴在他的眼睛上。
他闭上眼睛，嘴里轻唤出一个名字："狼神。"
一双白色的靴子听在他的脸旁边。白衣如雪的少年用一双寒冰般的眼睛，像钉子一样钉在他的脸上。
他的他眼神冰冷，但是他眼中的感情却如烈火般熊熊在燃烧。
那是爱，还是恨？
他忽然厉声道："起来！"
王若飞不动。
狼神蹲下来，一把拧起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以为你背叛了组织，独吞了那件货，以为你会变得比以前更利害，更风光了。你怎么变成了个窝囊废？"
王若飞睁开了眼睛，眼眶已湿润，眼中的神情悲伤而痛苦，低声道："我宁愿做窝囊废。窝囊废可以不杀人，你们却还要杀人。"
浪神道："杀人怎么了？你以前不是教我们，杀人是世上最痛快最过隐的事。你说杀人是唯一可以让我们有安全感的事。我们五个人每一个学的都是杀人的武功，每一个都是你教出来的徒弟！"
王若飞咬着牙，双手已经在颤抖，道："我以前教的你们都忘了吧。"
"放屁！"狼神一拳揍在他的勒骨上，连骨头断裂的声音都能听得出来。"你当年强迫我们死都要记住的话，你今天居然叫我忘记？"
王若飞道："我以前是个畜生！畜生说的话你为什么不忘记？"
狼神道："那你现在呢？"
王若飞道："我现在是个窝囊废。"
"窝囊废说的话我又为什么要听？"狼神突然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王若飞痛得蹲了下去。
狼神住起他的头发，激动而愤怒地道："你在欺骗我！十年前，你拣我回组织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说要我为了首领，为了你而杀人。你说我绝不能背叛你们。你还逼我杀人。那时候的你到哪里去了？"
王若飞的牙已咬出了血，大声道："离开组织吧，小峰。"
"我叫狼神！"
"无论你叫什么，我只希望你离开组织。你还年轻，你要记住，这个世上很都事都可以干，但是千万不要再干杀手！"
那种永远见不得白昼，见不得阳光，像老鼠一样躲藏在孤独与恐惧中的生活，每次只要一回想起来，王若飞就会觉得全身的衣衫都要被冷汗湿透。
"你住口！"狼神一脚踢在他的背上，隐约发出骨头折断的脆响。
"你知不知道，从十年前开始，你就是我心目中的神。我一直都在怒力地追赶你。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很牢很牢地记着。你放屁我都说是香的！你不但是我的师父，也想是我的兄长，我的父亲。"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悲愤和怨恨，忽然又一拳重重地打在王若飞的腰上。
王若飞给打得趴在地上，一身烂泥。
"你教我们绝不能背叛，可是你却背叛了我们。我绝不能原谅你！"他忽然一脚踩在王若飞的胸口，右手拔剑。
剑一拔出，他的眼中，全身立刻充满了杀气。
"我先废了你两只手，再带你回去见首领。"他双手握剑，高高举起，剑尖在细雨中微颤，发出寒冷的光芒。
就在他想一剑刺下来的时候，背后却突然有柄尖刀刺进来。刺的地方很准，一刀穿心。
任何人要想杀狼神，都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弱点，都有死穴。
王若飞就是狼神的死穴。只有在对付王若飞的时候，他的全部精力和思想才会集中起来，而忽略其他的一切。
刀尖从他胸口的心脏位置穿出。他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惊慌至极，恐惧至极。
他甚至连杀他的人是谁都没有看到，就栽倒下来，倒进王若飞的怀里。
"小峰？！"王若飞的脸上也出现种震惊的表情。
狼神倒下后，他就看见了站在他后面的杨英。
"是你？！"　
"是我。"杨英冷冷道："除了我，还有谁会不要脸地回来找你？"
他的眼睛红红的，脸也有些发红，很明显是刚刚哭过了。
王若飞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杨英道："我不杀他，死的人就是你！"
王若飞冷冷道："我死也不关你的事。你回来干什么的？"
杨英道："回来缠着你。"
王若飞道："你不要脸！"
杨英道："我是不要脸。所以从现在开始，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要跟着你。你不要再想甩掉我。"
王若飞怒道："你凭什么？"
杨英道："就凭我跟你睡过觉！"
他的眼中又有眼泪在打转，好像立刻就要哭出来。
他又低低地道："你这样对我，我明明应该恨你。可是.....我心里却还是放不下你。"
王若飞凝视着他，仿佛已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杨英缓缓道："你不用再骗我了。我知道你是因为有人想杀你，你才故意赶我走的。你不想连累我。无论我是你的朋友也好，什么人也好，难道我会在这时候离开你？我是那种人？"
王若飞没有说话，只是忽然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握得那样紧，好像已将他所有的感情，心中所有的语言都表达在手中。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既没有道欠，也没有感激。但是杨英已明白。他的眼泪忽然就滴落下来。
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在血与泪中凝结出来的，已不是语言所能表达。
他们之间，就好像两条旱地上的鱼般相濡以沫。他们早已走入彼此的生活，彼此的生命。他们已经谁也离不开谁。
这时，杨英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奇特的吹竹声！
吹竹声响起时，他突然赶到自己后背上的汗毛像触电般竖起来。
这纯粹是一种直觉，一种人类对了危险和死亡本能上的直觉。
他想躲闪，身体却很虚弱。他已迟了一步。
就在这同时，王若飞已突然抱住他，急转过身，挡在他前面。
一道寒光如厉电般飞来，打进了王若飞的肩头。
他只觉得肩头一麻，突然间全身都已完全麻木，整个人立刻都软倒下来，天地间也仿佛忽然间降临了黑夜。
他恍忽中听见了一声急促的呼喊，喊的是他的名号："王老大！"
他只能分辨出这是杨英的惊呼，然后惊呼声也仿佛渐渐遥远，渐渐听不见了。
他失去了知觉。
这种毒针的厉害，他心中有数。
第九章 前尘往事。
（一）。
王若飞并没有马上死，他竟然还醒了过来。
外面已经到了深夜，雨已经停了，隐约还能听见树叶上雨水滴落的"啪嗒"声。
雨水有声，泪却是无声的。
但是他已经看见了，杨英脸上滑落下来的两行泪水。
看见他姓来，杨英立刻惊喜道："你醒了？"
王若飞想动手摸去他脸上的眼泪，才发现右手一直被杨英紧紧握在手中。
他感到杨英的手在发抖。
他轻身叫他的名字："杨英。"
杨英轻声道："我在这里。"
王若飞道："不要难过，我不值得你......"
杨英流着泪摇头。
王若飞忽然问："赤犬呢？"
杨英道："我把它埋葬了。它是条好狗。"
王若飞点点头，道："它的确是条好狗。它应该有个很好的坟墓。"
他忽然反握住杨英的手，道："我死了之后，把我天葬。把我抛进树林里去喂狼。我这种人只配...咳咳......"
他忽然咳嗽起来，口中已流出血。
杨英趴在他的胸口，急急道："不要再说了。你怎么能死？我...我......"
王若飞叹息道："你不知道我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有个秘密，现在我想告诉你。"
杨英在听着。
王若飞道："你知道江湖上有个叫‘鬼夜'的杀手组织吗？"
"鬼夜？你是说鬼夜？"
"不错。我就是鬼夜中的头号杀手，代号为猎豹。也是鬼夜中身分只低于首领的人。"
杨英看着他，好像在吃惊，又好像并不是很吃惊。
王若飞道："直到三年前，我还是猎豹，而不是王若飞。我在鬼夜中一共干了十年，不但杀人，也为首领和自己陪养杀手。"
他看着杨英，缓缓道："你一定无法想象，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连我自己都不敢想象。我的这双手染过多少人的血？男人要杀，女人要杀，老人要杀，连小孩都不放过。不但我这样，我还强迫我的徒弟们都要这样。"
他忽然闭上眼睛，眼中已有泪流出来。
这个男儿的眼泪，是浪子悔恨的眼泪。
人在年少轻狂时，哪个没有做过几件追悔莫及的事情？但是却很少有人错得像他这么深，这么难以回头。
"小峰，也就是狼神。他本来是个很单纯，很懦弱的孩子。是我把他变成今天的样子的。我陪养了他七年，把他当成一匹野狼训练。"他忽然又咳嗽起来，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痛苦和悔恨。
"你说，想我这么样一个人，死了拿去喂狗都不配！"
杨英没有说话。
他忽然间想明白了，为什么王若飞会那么懒了，会整天整天地躺在阴狗的草堆上，会吃狗叼回来的发臭的骨头，会像个死人一样没有生气。
他是在恨自己，是在折磨自己！他甚至可能是真的在等死。
他心中的悔恨和痛苦，只有用折磨自己的方法，才能得到些微的减轻。
如果不是遇到了杨英，如果不是杨英走进了他的生活，他现在会变成怎样？
杨英没有去想。
他问："你怎么会离开‘鬼夜'的？"
王若飞看着他，忽然问："你知道湛泸吗？"
"湛泸？你说的是......"
"湛泸是上古时的铸剑大师欧冶子铸造的一把名剑。"
"湛泸剑？"
"不错。"王若飞道："传闻欧冶子生平所铸五大名剑：湛卢，纯钩，胜邪，鱼肠，巨阙，湛卢就列在五名剑之首。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当年欧冶子铸成此剑时，天降狂雨，鬼神共泣。欧冶子也抚剑泪落，因为他毕生的梦想就是铸出一把无坚不摧，而又不带丝毫杀气的兵器。"
"湛泸就是这样的一种兵器？"
"是的。湛泸是一把仁慈之剑。剑身上好像能看见一只眼睛，这只眼睛好像在看着你。剑上若是沾血，这只眼睛就会流泪。"
杨英道："你看见过这把剑？"
"是的"王若飞闭上眼睛，道："我永远也忘不了它，就是它改变了我的一生。"
杨英冷笑道："世上会有不沾血的剑吗？不沾血的剑还能算是剑吗？"
王若飞黯然，道："湛泸当然也是杀人的剑。死在湛泸剑下的冤魂厉鬼又何止千万？也就是因为湛泸杀人太多，所以剑的本身也改变了。"
"哦？"
"因为湛卢剑杀戮过多，怨气缠绕，剑已变成了一把凶剑。就好像剑有两刃，湛泸剑也一样，一半是慈悲，一半是怨恨。而使用湛泸剑的人，往往不得善终。"
他忽然问杨英："你知道岳飞吧。湛卢就曾是岳飞的佩剑。自岳飞死后，湛卢就失传了。"
杨英道："可是这跟你离开‘鬼夜'有什么关系？"
王若飞道："我就是为了湛泸才离开‘鬼夜'的。"
杨英吃惊道："湛泸不是已经失穿传了吗？难道......"
王若飞道："不错。湛泸已经重现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