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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落平阳——by芥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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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

他抱着后脑勺嚎起来,这回是真的红了眼圈。

杨启深本来没打算在他说实话之前搭理他,见他方寸大乱成这样儿,也心软了,实在不忍心逼他。

反正赵文佩缺心眼儿,他也不是这一天两天才知道。

他叹了口气,自个儿坐到沙发上,招狗似的冲赵文佩招招手,赵文佩便乖乖地坐到他身边,只是抱在头上的手还舍不得放下来,看起来颇为滑稽。

他揽着赵文佩的肩膀把人压在自己大腿上,掰开捂在伤处的手自己看了两眼,确定没肿,便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摸起来。赵文佩发质特别好,柔润顺软,叫人怀疑输送到脑袋上的养分全被头发抢跑了,留给大脑的少得可怜。

实际上,赵文佩智商还是很不错的,不然也不能从高考大省考上帝都一流的大学,就是情商太低,尤其是在杨启深面前,说话都紧张得不过脑子,这么一遭下来,也难免树立了脑子灌水的形象。

就是那么柔顺的短发,如今摸起来,却毛毛躁躁的,缺乏打理不说,发尾甚至有点发黄,可想而知头发的主人这段时间过的是怎样的日子。杨启深心不在焉地给赵文佩顺着毛,心里却下了个决心,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手段激烈点也无所谓。

赵文佩却不知道杨启深的算盘。

他这样被杨启深按在大腿上,简直就像窝在他怀里一样,温暖,安心。他想伸出手去抱抱杨启深的腰,然而又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由得哀嚎一声时不我待——到如今这么个境地,他怎么还有资本去追杨启深?于是悄悄伸出去的手又乖乖收了回来。

杨启深也正纳闷儿这熊孩子这会儿格外乖巧的原因,感觉怀里人情绪没那么激动了,才把人扶起来坐好。他挑着眉看着明显意犹未尽的赵文佩,心里头本来想打直球问的句子忽然就按捺下去了,转而拉拉杂杂同他谈了些别的。

赵文佩嗯嗯啊啊地应着,一门心思看杨启深生动的脸,直到终于觉得满足了,才依依不舍地趁着杨启深的话题暂停的功夫站起来,抽了抽鼻子:“启深,我先走了。”

“走?”杨启深被他忽如其来的行动弄得莫名其妙的,皱着眉看他,“去哪儿?”

“呃……”

其实赵文佩也没想好,他单纯是觉得自己不该赖在杨启深这儿,却没想过自己的去处。

家没了,学校也不能呆了,亲戚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但估摸着是没人乐意接收自己这个包袱的……银行卡里本来有个几十万的,这会儿都打款给了那律师,余额估计连三星级宾馆都住不起。那就得去干活儿挣钱了啊……

赵文佩立刻头疼了起来。抬头偷瞄一眼杨启深的脸色,赵文佩明白自己不给出个答案杨启深是不会罢休了。

从C城回来之后他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整个招聘季他都在C城无头苍蝇似的到处跑动打点,现在肯定是没有offer的。

实际上,他本来是想舒舒服服念到博士的,他老爹却硬逼着他出国,这下好了,两边都没找落。

除了正经招聘的对口单位,别的活儿,娇生惯养的赵小公子啥都做不来。虽然在杨启深那里锻炼出来了洗盘子的技能,拿到餐馆去,肯定也是不够看的。纯粹卖力气的工种,比如建筑工,倒是可以做,只是这大夏天的,想想都觉得累。

赵文佩愁眉苦脸地思索着,觉得脑子都不够用了。以T大的学历,要是回C城,肯定能进很好的单位,但他还是想留在北京。

一来,C城那帮子叔伯辈的嘴脸,他已经在过去这一个多月里看够了。二来,他还是想离杨启深近点儿……

想到这里,赵文佩忽然灵机一动:“启深,我看西单那边金来多会所招服务生,好像是包食宿的,不然你帮我介绍介绍呗。”

金来多是杨启深前阵子给他庆生的地儿。他磨了好久才磨到杨启深答应陪他过生日,没想到他选了这么个恶俗的地方,还有这么这么恶俗的名字。当时自个儿忍了好久才忍住没吐槽杨启深的品味。

然而正因为是跟杨启深去的,赵文佩对这里的印象也格外深刻,虽然恶俗,条件却还不错,说是招服务生,其实招的是少爷,工资开得可高,还有抽成。赵文佩别的都不咋靠谱,就一张脸长得好,估计干这行还是能混到饭吃的。

杨启深听到他开口嘴角便是一抽,办公室内的气氛霎时间就不好了。赵文佩打了个哆嗦,猜是自己这番话惹杨启深不高兴了,可怜巴巴抬头看:“……启深,我错了。”

杨启深做了个深呼吸:“哪儿错了?”

“我不该要你帮忙的……”

赵文佩扁起嘴,一边道歉,一边心里头有点难过。他本来以为杨启深至少看在他们的“友谊”上会帮帮他的……唉,好啦,他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杨启深本来也就没理由对他好,更何况,他现在连用来砸杨启深的钱,都没了。

他正自怨自艾着,杨启深已经彻底被他的脑回路触怒了,看都不看他一眼就乓地摔门而出,留赵文佩自个儿傻眼地站在杨启深办公室里。

这事儿也不是第一回发生了。

他怀着绝望的心情走到办公室门口推了推门——

果然。

反。锁。了。

“听杨哥说了啊,你个T大出身的IT学生居然想去端盘子?怎么早没想到来我们这儿呢?”

周泽笑嘻嘻坐在赵文佩办公桌上,体恤新职工。

赵文佩摸摸鼻子,没好意思说话。

他中午被杨启深关起来反省的时候,本来以为肯定一下午都废了,拉杆箱还忘在了杨启深车上。着实闲着无聊,赵文佩甚至狗胆包天琢磨着是不是有机会偷偷研究下杨启深的电脑,结果半个小时不到,杨启深就又把他拖出来,打包送到了这家刚开张一年多的网络公司。

一路上他哭嚎着自己是个学渣本科四年啥都没学到肯定会帮倒忙,杨启深本来就对放弃大好工作时间来安排这么个破事儿不耐烦了,这时候开着车,被他叨咕得烦躁了,直接就靠边停车,把人揽到怀里狠狠打了几下屁股,这才得了片刻清净。

赵文佩想起来就心有余悸,觉得屁股下面现在还火辣辣地疼。

“杨哥送来的人,我们肯定收,但你能做到什么程度还是看你自己。”

周泽微笑着说。

他年纪不大,看起来才大学毕业没多久,T恤牛仔裤的打扮比杨启深平易近人多了。但再怎么平易近人,也是个自主创业的小老板,说话做事一套一套的,看做派就很有前途,跟赵文佩这种上学就当玩儿,作业就靠抄,考试就突击,工作什么都不会的,完全是天壤之别,简直不像一个星球的人。

“我们搞的是网络安全,”周老板抬抬下巴,指着开放式办公室里乱七八糟散落的不知多少电脑和工作站的残骸,以及三个端坐其中不动如山的程序员:“老张、大吴都是跟着我从大学干到现在的老人了,你有问题可以找他们;李玉是最近招进来做攻防分析和入侵检测的,跟你这块儿关系不大。我们这儿不坐班,一共十三个人,等他们来上班再介绍给你。”

赵文佩诺诺地应着,努力把人名和介绍对应上。

“我们最开始半年做的是外包的活儿,主要是DMZ和NAT,积累了技术和资金,后来就一直在接企业的Linux服务器的系统安全维护。现在打算搞点儿新鲜的,做Linux服务器的安全系统研发,打响知名度,所以回头还得招几个新人。”

赵文佩惶恐地听着,眼前英文缩写字母在飘。

“你本科学的是软件工程?那专业还是比较对口的,我待会儿把技术文档发给你,你先了解我们在做什么,明天咱们接着讨论。”

周老板翻了翻赵文佩的毕业证和成绩单,不动声色地又还了回去。

赵文佩茫然地接回文件,心头小鼓直敲。

按照赵爹的说法,赵文佩念书就是给家里争口气,考到T大了,这口气当然也就挣到了,赵文佩自个儿也不是什么有上进心的人,横竖家大业大饿不死,念大学的时候便总是懒懒散散的,不挂科就好,也压根儿没谋算过出路。

杨启深每每见他如此都会深皱起眉头,却又压抑着不评论什么,只是瞪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赵文佩也很苦恼。杨启深不喜欢他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他愿意改,然而他有钱有闲,除了纨绔,还能摆出什么比这更高的姿态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赵文佩不知道杨启深知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结果到了如今,赵文佩的起点从云端掉到了尘埃里,于是进步的路线与高处的目标一下子就明确下来了,真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杨启深要求的这进步方式,也委实看高他了……

赵文佩翻了翻三百页的产品文档,头回明白人生如此不易。

小公司的好处是作息自由,才到下午三点多,老张就趿拉着拖鞋早退了。周泽也不介意,跟他打了个招呼体恤几句便放了人,让赵文佩对老板的好脾气有了一丝期待;坏处,则是地儿小,机器噪声密集到让人没法儿集中注意力,赵文佩看不到一页便被吵得头疼分神。

倒不是说安静的环境里他能静下心看得更多。

然而当初吊儿郎当的学习,是因为有恃无恐,现在却再也没有那样的底气了。赵文佩没心没肺地扯扯嘴角拉出一个笑容来,又逼着自己沉入了文档的海洋中。

周泽叫赵文佩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多了,整个办公室只剩下老板和新晋职的赵文佩。

经过四个多小时艰苦卓绝的斗争,他终于适应了环境的噪声,勉强沉下心神,将文档解决了一小半。周泽站在他背后,看了两眼文档,有些吃惊地挑起眉,却没说什么,只是鼓励地拍拍他肩膀。

赵文佩肚子里苦笑着,知道周泽肯定是以为就以他的卷面成绩和T大的硬文凭,不该是现在这么个水平。他擅长应考,在教育系统里如鱼得水,出了校门寸步难行,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他叹了口气:“周哥,我先不走啦,多看几页再说。”

周泽温和地笑笑,对新职工上班第一天就自动要求加班没什么感触。赵文佩欠的帐太多,自己不努力,谁都追不回来。他想了想,递给赵文佩一张卡片:“晚上走的时候记得反锁,明天用门禁卡刷。”

赵文佩接过卡片,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周哥……我能在办公室过夜吗?”

他现在虽然是找到了工作,房子却仍然没着落。以目前的经济条件,出去住宾馆纯粹是找死,那还不如就在办公室窝着。

周泽诧异地看他:“你没地儿落脚?”

“还没找,”赵文佩连忙解释,“找到就搬出去,不会碍事儿的。”

“那就住着吧,”周泽挺善解人意地答应了,“反正老张他们也常在这儿熬夜。要是最后找不到住的地方就跟我讲,我帮你留意一下。”

“谢谢周哥。”

赵文佩乖乖地道谢。周泽笑着拍拍他的头走了出去,办公室于是只留下他一个人,伴着惨白的灯光下不甘寂寞地低吟着的机器,在这个偌大的京城一隅,无声无息地存活。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把手里那本文档看完一半的时候,赵文佩受到了五脏庙的感召,虚弱地按着胃想是不是该叫个外卖了,一抬头,恰巧就看到了靠在办公室门边冷眼看他的人。

杨启深单手插在裤袋里,肩膀附近藏在阴影之中,只是随意地站着,竟有了电影明星般的效果。他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刀削斧凿般的俊朗眉目冷若冰霜,见赵文佩抬头,便冷声唤他:“赶紧收拾东西出来。”

赵文佩愣愣地看他半晌,在杨启深用进一步的肢体语言表现对他行动速度的嫌弃之前迅速地收拾好手头的文档,小跑步跟了出去,关灯拉电锁门一气呵成,手脚麻利得好像开了三倍速。

他跟杨启深并排往外走着,觉得心跳大声得快要响彻这条走廊:“启深,你、你来接我?”

杨启深似乎没料到他这个问题,闹明白过来之后看白痴似的瞟了他一眼:“你的行李落在我车上了。”

“哦……”赵文佩有点失望。然而杨启深主动来找他,而且是一天之内的第二回,这种好待遇已经足够他开心一整天了。

“没想到你能这么勤奋。”

走进电梯间时,杨启深忽然道。

“我……我就是不知道回去能去哪儿……所以加班来着。”

赵文佩对杨启深一向诚实得彻底,虽然想在他面前保持良好形象,但首要任务还是要保持诚实——这是杨启深棍棒教学下赵文佩掌握到的本能。

杨启深被他噎了一下,表情不太好,只差把放弃对赵文佩抱有任何期望的事实写在脸上了:“你的意思是你打算住办公室?”

“也没有……我想出去租房子。”

赵文佩老老实实地回答。

其实他现在大可以撒撒娇让杨启深收留他一晚上——他可不是头回这么干了。唯一的问题是,现在他没有交换如此任性权利的筹码,更做不到像当年那样睡杨启深一夜就送他三十万启动资金的大手笔。

杨启深表情纠结起来,显然心里也在天人交战。他不打算纵容这个熊孩子,但要他就这么看着他去住办公室好像也于心不忍……

最后他放弃似的叹口气,拍开了赵文佩试图按下一层的手,径自按下了地下停车场所在的地下一层:“跟我回家。”

“说吧,你这两个月干嘛去了?”

一到杨启深家,赵文佩还来不及得瑟,就被房子主人以三堂公审的架势逼在了沙发上,如坐针毡。

赵文佩实在不想说,这种事情说出来只会让杨启深对他的评价变低。然而杨启深都这么问了……

赵文佩老老实实把两个月来的经历倒豆子般逐一复述了一遍。

赵文佩确实是实心眼,但这人情冷暖太过明显,他又不傻,当然也看得明白——不止看得明白,还因为之前太单纯而建设起的美好设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而更难过了。

这份难过憋在他心里整整两个月,直到今天,才在杨启深面前表现出来,赵文佩讲着讲着,竟然连声音都哽咽起来。饶是在杨启深面前早就脸面全无的形象,赵文佩依旧觉得脸热,直到讲完,才敢偷偷觑一眼杨启深的脸。

杨启深板着脸,从始至终表情都没变过。

赵文佩顿时觉得自己的自怨自艾实在很蠢。

杨启深倒也不是无动于衷,只是跟他那堪入年度自强不息人物榜的经历比起来,赵文佩这么些戏剧化的磨难,还真是不够看。

然而他也明白,这些磨难,对赵文佩来说,已经很有杀伤力了。

杨启深想了想,伸手拍拍赵文佩的头,斟酌着语气鼓励了两句:“既然如此就好好工作,活出点儿样子来。”

赵文佩乖巧地抬眼看他,眼圈有点红,特别用力地点头。

杨启深瞬间就觉得自己平时都错怪了赵文佩,这实在是个好孩子,一点儿都不熊。

平和而励志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了半晌,然后赵文佩开口了。

他也是临时起意,想到了这么一个至关民生的问题来问:“启深,你知道周哥给我的工资有多少吗?够住三星级吗?”

“……”

杨启深扭头就走。

再不走会折寿。

再回到客厅的时候,杨启深揉揉眉心,一脸拿坐在旁边这个惶恐无辜的熊孩子没办法的表情,拍了一张银行卡过去。赵文佩惊疑不定地接过,怀疑这是杨启深给他买断“友谊”的钱。还好,没等他开口,杨启深先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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