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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帝——by碧藤萦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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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青果畸恋

第一百一十五章:五月飞雪

时值五月中旬,漠北郡却依然没有离开冬天的束缚。梅蕊吐香,昭雪红映,梅城银装,迎风送雪。

那晶莹剔透的冰冷花瓣,鹅毛般轻盈,玉石般细润,云彩般白亮,伴着猎猎寒风,似醉似舞,忽聚忽散,世间一片肃容……

煜珣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出城迎接的梅州一众官员,好似俯瞰苍生的神只,无悲无喜,无欲无求,让人猜不透、看不穿……

江天一在他身侧,骑着一匹黄骠马,看着跪在雪地里的谢锡铭,心疼的快哭了……。要知道,那人的伤好不容易才见好,能下床走动了,如今在这冰天雪地里一跪,想不落下病根都难,但是那个让他跪着的人呢?冷冷的骑着高头大马,好像根本没见到那人已经冻得发紫的嘴唇……

他瘪瘪嘴,终还是忍不住,低低的喊了一声,“殿下,雪太大了,咱们进城吧?”

等了好一会儿,煜珣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好像根本没听到……

夏德海吸吸冻得通红的鼻子,不高兴的哼了一声,“我说太子殿下啊,我们都在这儿站了大半个时辰了,也该进去暖和暖和了吧?你是不冷,这些将士们可没穿着貂裘,冻不起啊!”

王大力大环眼一瞪,嘟囔道:“殿下的心思,哪是俺们能猜得到的,不懂就别添乱了,小心殿下生气。”

夏德海咽了一口恶气,一张大脸涨的通红,撇了撇嘴,没有接话。对于这个皇帝新封的将军,他虽然满腹牢骚,却也不得不服。毕竟,王大力在伐月之战中功不可没,理应得此一职。但这人对煜珣处处维护的忠诚,却让他心里非常不爽。只是他不知道,这种不爽竟是出于妒忌……。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焓琦虽然勇武善战、惊才风逸,在朝中又有很强的势力,但却少了煜珣那一分一心为民的浩然正气,少了一分让人留恋的人情味。夏德海是一直支持焓琦的,一场伐月之战打下来,他心里赞同的那个主子已经改换了身影,但他自己却还没有察觉到……

煜珣微微眨了一下眼睛,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他抬手让众官员起身,随后,带马、领着兵将,进了梅城。

江天一看看他缓缓而去的背影,莫名的皱起了眉头。

漠北郡守陈成广匆忙拉起谢锡铭,追着煜珣的马进了城。谢锡铭被他拽的伤口生疼,原本冻僵的双腿,哪能跟得上他的步伐。

陈成广吐了一口白气,轻叹一声,“谢大人,你和太子共事多年,太子这个样子,你能看不出来怎么回事儿?哎,下官先回去看看情况,你也快点啊。”

谢锡铭点点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有劳陈大人了。”

陈成广‘欸’了一声,领着一班地方官,慌乱追进了城。

谢锡铭捂着伤口,缓慢的挪动着僵硬的双腿,一步步向着近在咫尺的城门靠近,却蓦然发觉那道城门遥不可及。冰冷刺骨的寒风早已将身上的棉衣吹透,天地间渐渐安静了下去,世间仿佛只剩下了自己,还有那道怎么也接近不了的城门……

飞马狂奔,溅起一片如絮白雪。仍旧深陷孤寂无法自救的他,突然眼前一花,陷入了一方温暖,顷刻间,那道遥不可及的城门飞一般的向身后退去,城中繁闹的景象跃入眼帘,天地豁然开朗,飞雪随风,这世界虽冷,却在不空寂……

“铭,还冷么?”江天一用自己的大斗篷把人裹了个严实,关切的问着。

谢锡铭心里一暖,靠在那个结实温暖的胸膛上,淡然一笑,“现在不冷了。”用力吸了吸鼻子,闻着对方身上那股让人安心的味道,他那颗无欲无求的心,突然被填得满满的。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半大孩子,竟成也了自己的依靠,竟也给了自己一份再也割舍不下的情。

江天一眉头锁得很紧,一面策马奔追赶煜珣的大队,一面对怀里的人道:“铭,殿下生气,恐怕不是为了青龙果。”

谢锡铭一愣,“殿下那样子,气得不轻,如果不是青龙果的事情,那……”他突然仰头望了望飘雪的天空,猜测道:“莫不是和这里的大雪有关?”

“铭真聪明,好像是因为这个。我去接他的时候,他的脸色就臭得狠。我跟王大力打听了一下,说是一路上的乞丐太多了。”

谢锡铭又往江天一怀里缩了缩,看着满世界旋转纷飞的雪花,无奈的叹了口气。

去年夏天灞水水患,漠北郡是第一个受灾的,自己竭尽全力震住了这里的流民暴乱,修堤筑坝,安置灾民,事情也算完满。冬雪无情,原本夏粮颗粒无收的百姓、想要熬过这个大雪频频的寒冬,的确是困难得很。但是当初自己在离开时已经明确交代了陈成广,要做好灾民过冬的各项事务,还留下了十万两银子给百姓过冬用。事情怎会发展成这样?

煜珣通常不会重罚属下,若不是真的动了气,绝对不会让三十来号官员在大雪里跪大半个时辰。这个冬天漠北冻死的百姓恐怕不是小数,只恨自己一门心思折腾贡品的事情,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些……

江天一策马一路狂奔,很快便赶到了驿馆。他扶着谢锡铭急急的进入正厅,见煜珣仍旧眼含冷色,满脸寒霜,慑人的戾气充斥了整个大厅,让人不禁想逃进外面的寒风暴雪之中。

谢锡铭稳了稳有些慌乱的心思,轻轻推开江天一,俯身下跪,“罪臣谢锡铭给殿下请安,殿下冒着大雪而来,舟车劳顿,还应早些休息才是。”

煜珣瞥了一眼一旁心疼得直皱眉的江天一,心中苦笑,这回自己是非得唱黑脸不可了。

“既然自称‘罪臣’,你就先说说罪在何处吧。”

谢锡铭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还没说话,便听见门外一阵慌乱的踏雪之声。

煜珣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罢了,你先等等再说吧。”

“是。”谢锡铭偷眼看了看煜珣,却见他几不可查的弯下了嘴角,冷冽的气势有增无减。

陈成广带着几个官阶较高的官员匆匆忙忙进了正厅,却发现这里比外面的风雪还吓人,慌乱之间,他来不及细看煜珣,便跪倒施礼。跟在他身后的众官,也被这一屋子的寒气吓得不轻,慌忙下拜,有的甚至被自己的官袍绊住,直接趴在了地上……

陈成广小心的看看跪伏在地上的谢锡铭,心里一阵发怵。虽然贡品丢在了谢锡铭手上,但毕竟事情是发生在自己管辖的地界上,而且那个鹤鸣岭的流云教跟自己往来甚深,这要是被查出来,自己的脑袋恐怕就没了。可恨那流云教的少当家冉青,实在是不识抬举,自己好话、坏话不知说了多少,他们就是不肯交出青龙果。看着一屋子的杀气,自己恐怕是难逃责问了……

他跪趴在地上,打定主意,把一切的罪全推到鹤鸣岭冉青的身上,尽全力保谢锡铭。他知道这人是煜珣的手下,自己给他说了好话,也就相当于给了煜珣一个台阶,煜珣怎么着也得顾忌一些吧。

想到这,他也就没了刚进屋子时的那种慌乱,沉声道:“下官陈成广带漠北郡三十七名官员前来恭迎殿下。”

“起来吧,谢锡铭继续跪着。”

陈成广一愣,随即带着众官叩谢,起身站在了一边。他这才细细打量了一下煜珣。

一件雍容华贵的淡金色长袍上绣着朵朵精致的团云,大红的绸带在腰间工整的挽了个复杂的盘扣,高贵中透着浓重的肃杀之气。细腰薄肩,看似单弱,却有着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力量。

他仗着胆子微微抬头,想看清这个突然名声大噪的太子,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双清亮的剪水碧眸。长长的银色睫羽遮不住满目流光,左眼角下两颗妖冶的梅红泪痣衬得这张如玉的面容清丽脱俗。一时间,他竟有些恍惚,这人若是个女子,不知会迷倒多少人啊……

煜珣冷冷看着他,眼中寒光骤现,不怒自威。

陈成广突然觉得这双眼睛似乎有着看穿人心的功夫,让人不敢直视,他猛地咽了一口口水,在看清那双眸子里熠熠生辉的冷冽寒光时,心脏骤然一缩。那股杀气惊得他不得不再次低下了头,手心里也冒出了一层冷汗。

煜珣心里暗嘲,这个陈成广,是出了名的胆小鬼,虽然有些能耐,但爬到一郡郡守的职位,却大半仰仗了他夫人强悍的娘家势力。

“陈大人,你带的三十来号官员,都在哪儿呢?”

陈成广不敢怠慢,忙道:“五品以上的官员在屋子里听凭殿下差遣,其他人都在院子里候着呢。殿下有何吩咐?”

煜珣脸色依旧很臭,但语气却缓和了不少,“外面雪大,让他们都进来吧。”

“谢殿下。”陈成广心里一块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微微松了口气,让人把候在门外的官员叫了进来。

“殿下,下官已经准备好了酒宴,为您接风洗尘。”

煜珣看都没看他一眼,端起桌上的杯子,慢慢品着这里特有的梅茶,沉默不语……

正厅里静的出奇,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外面狂吼的风声,和大雪打在窗纸上的沙沙声……

第一百一十六章:漠北雪灾

屋外的雪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风也越来越猛烈了。冰冷刺骨的寒气透过窗边门缝涌了进来,冻得屋里的大小官员一阵发抖。

谢锡铭强打着精神,忍着一阵阵袭来的眩晕。右胸上的伤口带着顿顿的疼痛惊扰着疲惫不堪的神经,他只觉的冷的要命,似乎自己的血液里全是冰碴子,扎的浑身难受……

江天一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那人越来越明显的战栗仿佛要把他的心颤碎。紧了紧拳头,皱眉看了眼不动声色的煜珣,他心一横,索性跪在了谢锡铭身边,将人揽进了怀里。

“殿下,青龙果丢了,我给你夺回来!你别罚他了行吗?他伤还没好呢。”看着煜珣一脸的漠然,他撅撅嘴,贴着谢锡铭冰凉的身体,不禁红了眼眶,“殿下,你要罚罚我好了,铭的身体撑不住的。”

煜珣抬眼看了看江天一,想笑却强自忍住了。这孩子,说谢锡铭喜欢他的大胡子,就没刮掉。一张嫩生生的娃娃脸,配上了一副诡异的络腮胡子,如今又红了一双水绿色的大眼睛,怎么看怎么可爱的让人想过去好好安抚一下……

他轻咳了一声,压住了心底的那一片温馨,冷冷道:“本王没打算罚他。谢锡铭,既然你自称‘罪臣’,那就当着众位的面,说说吧。”

谢锡铭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道:“回殿下,青龙果被劫,实为梅城城外鹤鸣岭上的流云教所为。是臣疏于看守,罪该万死。只是,这个教派并非恶类,去年水灾还曾出手救过灾民,所以,臣并未派兵攻打,一直以‘招安劝降’为策,却未能成功,拖至今日。还请殿下重罚。”

煜珣没动声色,关于流云教,他早就打听清楚了。这伙人虽没几千,却也有六百余众。人虽少,但却各个都是以一顶百的好手,想要用三万人强攻鹤鸣岭,人数上纵然相差悬殊,但胜算却不大。谢锡铭说的招安之策,也正是他下一步的打算。只是自己从攸城赶过来已经有两个多月了,那伙人如果真能招安,谢锡铭恐怕早已办成,不会拖到现在。

“喵呜……”

懒懒洋洋一声叫唤,惊动了屋里所有的人。陈成广偷眼一看,见煜珣宽大的衣袖下探出了一颗黑漆漆毛柔柔的小脑袋。

煜珣的脸立刻柔和了下来,揉着小家伙的乖巧的耳朵,笑道:“毛团儿,饿了?还是冷了?”

江天一扶着谢锡铭摇摇欲坠的身体,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心里那个怨啊,煜珣对一只猫都能如此和蔼,为什么对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就一点情面都不讲?况且这些事情也不能全怪谢锡铭啊。流云教那伙人,就是中原武林那些响当当的门派遇上都要皱眉,更何况是那些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士兵?

“殿下,我求你了,先让铭起来吧。他右胸被寒冰锏刺穿了,至今未好。这冰天雪地的,若是着了凉,会落下病根的。殿下开恩。不然……,不然,”他心一横,笃定煜珣不会怪罪自己,便道:“不然我就扔了你的猫。”

煜珣看着急的快哭了的江天一,淡淡一笑。这孩子,一遇上谢锡铭的事情就犯迷糊,说话都乱七八糟的。

江天一吸吸鼻子,咽下去满眼眶的苦水,察觉到煜珣似乎和缓了一些,便低声继续哀求道:“殿下,让铭起来吧。我给你的毛团儿弄鱼去。”

“呵呵,”煜珣一个没忍住,浅笑出声,“你的意思是,谢锡铭还不如这只畜生?”

江天一赌气的撅起了嘴,心里老不是滋味了。

煜珣看了看谢锡铭有些颤抖的身子,心中轻叹,话也就软了半分,“谢锡铭你可知本王为何让你跪这么久吗?”

谢锡铭叩首,“臣护送贡品不利,理应受罚。除此之外,殿下若是为旁事问罪于臣,臣也能猜到一二。”

煜珣点点头,心道江天一定是透了风声给他,便道:“那就说说别的事情吧。”

谢锡铭寻思了一阵,缓缓道:“年前灞水水患虽除,灾民安置却不甚周详,加之今冬漠北风雪甚大,流民极易再生。臣有伤在身,还未来得及询问此事,望殿下恕罪。”

煜珣不悦的弯了弯嘴角,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饼子,‘啪’的一声扔在了地上,“你尝尝这个。”

谢锡铭一愣,有些困难的伸出冻僵的手,捡起了那个饼子,咬了一口,没咬动……

这饼子黑黢黢的,还带着一股子酸酸的土腥味,细看上面稀疏的混着一些糠米。

煜珣轻叹一声,“本王知道,你是个清心寡欲的人,本无心为官。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既然做了官,在其位谋其政,不论你在哪里,不论职责为何,百姓的事情,你都要管!知道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矣震慑一屋子的官儿。陈成广偷眼看了看那个黑饼子,终于察觉到煜珣生气的真正原因。冷汗瞬间从脊背冒了出来,一种大难临头的窒息感、扰得他心惊肉跳。

谢锡铭抓着饼子的手被冻得微微有些颤抖。煜珣心中长叹,不禁皱起了眉头,那人的手生的有些不像他这个人,短短的、肉肉的,干净白嫩,和他纤瘦高挑的身型十分不搭。但现在,那手很瘦,粗大的骨节勉强支撑着有些松懈的皮肉,冻得发紫指甲嵌在惨白的指尖上,丝毫不见了当初的光彩。

“你先起来吧。”

江天一如获大赦般拽着谢锡铭磕了个头,“谢谢殿下。”

煜珣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扶起了谢锡铭,一笑,融冰消雪,“谢锡铭,来,接着。”说着,他将怀里的黑猫递了过去。

谢锡铭一愣,“殿下这是何意?”

“你可比它重要得多,它就是个玩物,但你,却是我认定的好官!抱着它,暖和些。”

谢锡铭听着煜珣这话,有些激动,但更多的却是欣喜。他的主子,总是如此温暖着身边的人,温暖着这个天下。小心的接过那只被养得膘肥毛亮的大黑猫,他被冻的有些浆糊的脑袋清醒了不少。“殿下,这饼子是漠北百姓吃的吗?”

煜珣看着那个黑饼子,两根凌厉的眉毛快拧到一处了,“路过千桦镇时,几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正在抢这个饼。”一提到此事,强行压下去的怒火瞬间复燃,扰得他心焦难耐,“谢锡铭啊谢锡铭,你让本王说你什么好?!你若是不在漠北也就算了,你在这儿为何还要让这种事情发生?再者,当初你来赈灾之时,难道就没考虑到漠北特殊的气候吗?为什么不为那些百姓问一问呢?你一个人吃饱穿暖就行了吗?若是心里没装着百姓,这个官,你不做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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