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介意，”迪奥洛特甩了甩水笔。“不过他介意也没用。”他抬抬下巴不屑的哼了一声。“我可不觉得人人都有你那样好的记忆力。为了防止有一天我忘记我的批注，也为了防止他忘记，我会一直在他的书上写下去的。”
“真想知道当罗恩翻开那些全是标记的书以后是什么表情。”风舞扬轻笑一声走到书架旁边抽出一本书来。
迪奥洛特抬起头想了想勾勾唇角。“就像你发现自己刚才踩到野狗粪便一样的表情。”他回忆了一下那个场景，然后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风舞扬想了想觉得很有意思。“或许我也可以这么做让他痛苦一次。”然后她抱着书走到了书桌旁边，开始在笔筒里挑选即将留名的笔。
“所以他现在基本上已经不来这里了。”迪奥洛特低下头一边继续阅读记录一边说。“如果他想知道什么他宁愿运用一点高科技的办法——譬如网络。或者直接叫别人来查。”
“他是怎么养成这种奇怪的习惯的……”风舞扬翻着手里的书无奈道。
“谁知道呢，我们在一起时一直以来他都这样……”迪奥洛特思考着有些难以翻译的名词，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停了下来。
“唔，看来有人又要……”“迪奥，那是我收藏的最后一本《暗黑史诗》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恼怒和不悦打断了他。
风舞扬抬头推了推眼镜。“罗恩纳德回来了。”
迪奥洛特笑着合上笔帽将作案工具放回口袋里，然后笑眯眯的迎上大步踏进门之人恼怒的脸。“欢迎回来罗恩……拜托，见到我们你有这么不高兴么。”
“我是在为我的书哀悼。”罗恩纳德眯着眼夺下他手里的书放进怀里，然后扭头看向书桌后的风舞扬，在看到她手上的笔时眼神变得戒备起来。“小舞……”
“我有笔记本。”风舞扬举起摊在桌上的笔记本无辜道。“在确定你把这本书送我之前我不会对它做什么的。”
送了一口气的罗恩纳德脸上的表情立刻懊丧起来。“我回到家中的愉悦心情全被你们给打散了。”
迪奥洛特幸灾乐祸。“看你舒服从来不是一件让我舒服的事情。”
果断无视他的奚落，罗恩纳德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然后若有所思的看向迪奥洛特。“你们两个在这里谈论什么？”
“论某人对于书籍保护的变态性。”迪奥洛特微笑回答。
“……”
63.第十九夜：镌印枉死之书（中）
“所以……最后你在伦敦的收获是什么？”被罗恩纳德的视线限定在椅子上，迪奥洛特看着书架上的书有些不舍的叹了口气，然后扭过头问道。
“最后的收获就是没有什么收获。”罗恩纳德将手中的书本放回书架，然后又整理了一下书架上有些摆放凌乱的地方，听到他的问题喃喃回应道。“就这样已经是很不错了。”
“你们离开以后常常有吸血鬼来袭击城堡。”迪奥洛特靠在椅子上伸展双腿，扭了扭有些酸的脖子。“不过血族一个都没见。”
“或许很快就见到了。”罗恩纳德回他一个眼神，二人心照不宣。“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不错的机会或者是等谁来而已。”然后目光落在风舞扬身上。“小舞的进度如何？”
“刚刚结束。”风舞扬翻着手里的书在笔记本上做摘录。“晚饭过后我会给你送到书房去。”
“辛苦你了。”罗恩纳德冲她笑笑，不过后者低着头没有关注他是什么表情。
“说起晚饭我还真有点饿了……开始准备晚餐了吗？”迪奥洛特伸手敲敲椅子扶手然后站了起来。“我想念那道普罗旺斯碳烤鳕鱼伴生煎鹅肝配黑醋栗。上次你家的大厨把鱼烤的有点焦，这次让他小心点火候。”
“如果你想吃就自己去说。”罗恩纳德没好气道。“而且那道菜是萨米尔主厨最值得骄傲的一道菜，你这样说会让他流泪的。”
“那他一定是被洋葱熏到了眼睛。”迪奥洛特故意扭着腰往门外走，留给他一个极富恶趣味的背影。“下次建议他在水里切或者堵住鼻子就好。”
“……我还是想说如果可以你亲自去见他对他说比较好……胆小鬼。”罗恩纳德轻哼一声不再搭理。
“有些时候吃太多人类食物不觉得会消化不良吗？”风舞扬忍不住纠结。“虽然我没见过你们谁在吃过饭之后去卫生间里呕吐。”
“只是一点点而已，在可以接受范围内。”罗恩纳德一边翻着书一边笑着回答。“不过你说的确实没错，每过一段时间都需要去处理一下胃里的东西。这是还想要尝试人类食物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定期的清理工作？”风舞扬想了想，然后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在胃里的东西全部腐烂发霉之前？”
罗恩纳德大笑着转过头，黑眸闪动滑过有些恶质的笑意。“对，你说的没错。”
“……”风舞扬呆了呆，然后低下头快速翻书。“果然还是喝水比较方便。”
罗恩纳德忍不住笑了，看着她专心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又慢慢变得有些飘忽。
“小舞。”
“还有什么？”风舞扬没有立刻抬头。
“……”
见他没说话，她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向他，在接触到他脸上的表情时，很快露出了然的神情。
“罗恩，今晚我想和你谈谈。”她轻声说道。语气，称呼都和曾经没有什么不同。
却又真的是那么的不同。
＊＊＊＊＊＊
晚餐后风舞扬拿着厚厚一沓羊皮纸敲响了罗恩纳德的书房门。
“请进。”
“夜安。”风舞扬进门再用后背将门顶上，将手中的羊皮卷放在了罗恩纳德的书桌上。
“这是全部的记录，按照你说的分别用了三种卷轴和墨水誊写，我已经做好了编号。”
“辛苦了。”罗恩纳德看也不看的拿过，然后在手上轻轻晃了晃，羊皮纸从内部开始向外燃烧起来，亮起黑色的火焰，最后在火焰中凝结成一颗黑色的不起眼的石头。
“你不需要检查一下吗？”
“我相信你。”罗恩纳德微笑道，将手中的石块放在一边，然后转开椅子朝向客厅，伸手示意风舞扬坐下。
“你不是还想说什么吗，坐下慢慢谈吧。”
风舞扬摇头。“其实也没什么说的，不用坐了。”
罗恩纳德静静看了她半晌，低下头去看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或许我已经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其实你也想对我说什么吧。”风舞扬轻声道。“罗恩，我还算是了解你的。”
安静交叠的双手猛地握紧在了一起。“我不能道歉……”他无力的笑叹道。“因为那对你太不公平了……”
“其实，”风舞扬低头扶着沙发靠背，指尖轻抚着鳄皮的纹路慢慢道，“这算不上是背叛……只能说，是咱们都选择了另外一种人生罢了。”闭了闭眼，她自我肯定的应了一声。“对，没错，罗恩，那个时候你我都还年轻，而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成长之中，必定要经历无数扭转和改变，他们，也是一样的。
“虽然……”罗恩纳德似乎想说什么，却停了下来转换了一种语气，面带苦笑着看向她。“我多年来的坚持因为你这番话而被抵消……总是让我觉得很难过。”他的声音低沉而轻柔，带着一种迷惑人的磁性，风舞扬有些走神的想，或许这真的是血族的特性所导致的一种可怕的诱惑啊。
“当初的事情……你可能已经不想回顾了，所以不再说它们了。我或许已经猜出了你的想法……从一开始你的态度和反应。可是那样真的好么，小舞，你应该明白，我希望能够陪伴你，因为你需要一些人陪在你身边……”
“陪伴的方式有很多，”风舞扬低头研究着沙发上的纹路，看起来很是专注。“爱人可以陪伴，亲人可以陪伴，友人也可以陪伴。这些你可以轻松的做到不是么，罗恩，从来你就很擅长扮演各种角色，并且能够将它们演绎的完美。”
“这样的夸赞我无法消受。”罗恩纳德摇头叹息了一声。“或许我是该一另外一种身份站在你旁边，可是那总会让我觉得我做的很不好。”
“你做的很好。”风舞扬终于抬起头看向他说。“你很好，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够和迪奥洛特在一起。或许真的是时间，我们太久没有在一起了，已经变成了和陌生人相差无几的存在，而迪奥洛特一直都在你身边。你们也应该继续好好的这样下去。”
罗恩纳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双深红的眼睛此刻没有镜片的阻隔而显得格外美丽深沉，星子一样的光芒在她的瞳仁之中闪烁，纯粹的没有丝毫杂质。她的眼里有着鼓动人的色彩，却始终保持着镇定和冷静。“……为什么？”
风舞扬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眼睛焦距微微有些散开，思绪飞到了曾经某个盛装出席的夜晚，那天的天空月亮很圆很亮，娇美比女子还甚的青年一手支着脸孔坐在她旁边，眼睛里倒映着月光的波纹和亮度，闪烁不定，汩汩流淌，充满着迷惑人心的柔美与……
深深的忧伤。
“……他……比我更需要和一个人相爱。”
＊＊＊＊＊＊
罗恩纳德推开迪奥洛特房门的时候他正在很专注的擦拭一个水晶酒杯。
“来的正好，陪我喝一杯。”看到他进来，迪奥洛特没有意外的举了举手中的杯子，然后将它放在吧台上，放下软布转身去开酒柜。
“为什么会突然有兴致喝酒？”罗恩纳德走上去站在吧台外面靠着大理石台面，看着他睡衣衬托着的削瘦背影轻声问。
“我回格隆撒的时候顺手拿了一瓶，今天刚好是千年日，味道正好。”迪奥洛特笑着从酒柜里拿出一个白色水晶细口瓶，瓶子里隐约可见深色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地白月。”罗恩纳德轻声说出酒的名字。“这酒应该在天气好的时候喝，不过今晚的月色不是很好。”
“有光就够了。”迪奥洛特醒完酒后小心的往罗恩纳德面前的水晶杯里倒了一些，从白色瓶口流出来的液体是完全的黑色，但是当酒液集聚在杯子里的时候，能够看到有如同光带一样的银白色的波纹在黑色的酒液里游鱼般的肆意游动。
“纹路很清晰。”罗恩纳德举起被子在灯光下观赏着酒里那些如同夜晚的萤火虫一样活跃的一条条纹路，那些纹路和晴天时的月光一样明亮，在黑色的酒液衬托下就像是一尾尾小银鱼在黑色的河水中欢快的舞动。
迪奥洛特将木塞塞回去，然后笑着看他专注打量酒杯的模样。“我比你更熟悉地白月的特性，不用看了，今晚是它沉淀最好的日子，过了今晚，以后还要想品尝的话至少还要等很久。”
罗恩纳德轻轻抿了一口酒，微微挑了挑眉头。“梵卓的酒和梵卓的人一样霸道。”他放下酒杯。“美味。但是相信以这种浓度，我再喝一口就可能醉掉。”
“看来你的饮酒量还有待提高。”迪奥洛特接过酒杯直接一饮而尽，面不改色的冲他晃了晃空掉的酒杯。“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相信我是梵卓的一员。”
“那是德洛卡斯酒精度最高的酒之一。”罗恩纳德感慨一声，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刚才那句话听着真让人难受。”
“抱歉，下不为例。”迪奥洛特摇着手中的酒瓶，着实觉得它不够多并且以后再回族里去“拿”的可能性不大，才有些可惜的将它放回了酒柜里。“睡前一小杯红酒可以提高睡眠质量。”他回过神双手环胸看着罗恩纳德。“还有什么事吗？”
“你这样说不是在提醒我你要睡了吗？”罗恩纳德挑眉。“就是有事我也可以在明天再说。”
“我只是在给你普及知识而已。”迪奥洛特轻哼一声，然后放下手臂走出吧台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你晚餐后和风舞扬谈了点东西。”
“关于你。”罗恩纳德用手指轻轻捏了下他的脸。
“不应该是关于你们的吗？”他给了他一个白眼拍开他的手。“为什么会扯到我身上。”
“因为在哈罗盖特叔父教训了我一顿。”罗恩纳德满不在乎的耸了下肩膀。
迪奥洛特的脸色一白。“他有动手么？”说着就有些着急的伸手扯住他想要检查一下。
“放轻松，叔父没有打我。”罗恩纳德握住他的手温柔地说。“他只是在给我警告。”
“警告你注意我们之间的距离？”迪奥洛特抬起下巴迎上他的眼睛，深沉而安静的黑夜里，那双幽深的黑色眼眸如同孤狼一样骄傲而冷静。
“不。其实我应该把它改成叮嘱。”罗恩纳德轻轻摇头，伸出一只手轻轻拨开他左脸边的发，露出耳朵和鬓角。“叔父一向宠爱我，这次也是这样。”
迪奥洛特将头往右边偏了偏，听到他的话眉眼间那种苍凉的恐惧感才慢慢的褪去。
“只是这一次，需要我们自己来为此而做出努力了。”罗恩纳德微微俯身，将吻印在他的左边太阳穴上。
血族的核砝，只有最亲密最信任之人才能触碰。
迪奥洛特轻轻垂下眼，表情温顺而恬静，对于他的举动没有丝毫的戒备。
罗恩纳德曾想，如果他就这样伸出獠牙的话，他也一定不会反抗的吧。
这样的想法让他忍不住伸手将他拥入怀中，然后轻轻叹息了一声。“迪奥，会不会觉得太不公平？”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公平的。”迪奥洛特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轻笑着回答。“只是现在的这一切已经很好了，真的很好了。”他轻轻动了动，嘴唇贴上他的脖颈，温暖细致的皮肤之下，温热的血液在流动，带着生命的热度和气息。
“至少现在，我可以说你也是属于我的，对么，罗恩。”
“你可以。”黑色的狼温柔的回答。
迪奥洛特用力的回抱了他。“不管未来的道路怎样的艰难，我都会坚持我一直以来的信念的。”
罗恩纳德轻轻推开他望进那双墨玉一般的眼睛里。“哪怕最后的结局是死亡？”
他的回答是满不在乎的笑。“我已经尝试过比死亡更痛苦的东西，死亡已经不算什么。”顿了顿，他突然笑道：“不是说死亡是所有永生的血族所追逐的一种东西吗？那么如果真的死了，那也没什么。充其量有些可惜，因为没有尸体可以让别人怀念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