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十五夜：纷繁末节之语（下）
这里是马斯特马。一座黑暗的城池。
它的建立时间已经不可考证，过去的作用也多有说辞，不过现在，它的作用仅仅是来让人类和黑暗势力非人类交流贸易或者人员周转的一个口岸。
是的，它建立在黑暗世界接壤人类世界的最边境，因此，被人称为LIMBO——地狱边境，但也有很多人类称呼这里是他们的——堕落之城。
在马斯特马，没有白天。但是人们能看到在城市外沙丘双子河那岸，每个人类世界的黎明时分，如同由下而上慢慢拉开的戏幕一样的白日的光线，缓缓地取代双子河的另外一边天空和世界。在永无白昼的马斯特马，形成一道以河流切割黑白世界的奇特景象。
人类的船只就从那片光昼中顺着河流慢慢行驶而来，在城外港口停驻，然后将货物一箱箱的运往城内进行贸易。亦或者是通过商船带走一箱箱城内的货物，进入人类世界的上层阶级成为稀世罕有的珍品。
这个地域的存在，在人类世界里只有少数人清楚。虽然他们为此而付出大量的劳动力，但是人类总是自有方式让他们的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马斯特马-东部闹市区。
作为马斯特马最繁华的东部闹市区，不管是白夜还是黑夜这里都是一样的热闹喧嚣，除非是有了些什么特殊情况，你永远在这里看不到关闭的店铺——哪怕有一间店铺倒闭了，不过几分钟也会立刻被人占据。作为【黑暗世界】和【平行世界】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大的贸易集散地，这里的商旅流量大的令人难以想象，加之黑暗种族趋暗的特性，只要这里一天晒不到太阳，对他们来说就一天不用担心。
宽敞的街道两旁的商铺充满各个种族时代的建筑特色，令人一眼就能分辨的出来那是什么种族的商店。而人类的商铺在这里就有些难以区分，因为他们善于学习任何种族的建筑特色，并且将他们融在一起变成另一种独特的风格。
商铺外街道两旁的空地提供给没有商店的摊贩，各种材料织出的铺布，或者是用木材简易搭起的架子，以及敞开的马车，提供各种廉价的小物件，各种香料的味道交织充盈在黑暗冰冷的城市之中，变成独属于马斯特马的味道。
街道之中行驶着各种拉车的行脚兽和背包商旅，各个种族的脸孔在这里汇聚，却没有人觉得不对，哪怕是人类在这里也是一副和谐的模样，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地方。
在这些步履匆匆的商旅车队之间，一个黑衣人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他罩着宽大的黑色红边斗篷，脸孔全部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中，如同一个幽灵一样穿梭在密集的人群之间，无声无息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黑衣人慢慢行走在疾步的行人车马之间，不急不缓看起来颇为悠闲。
身后有疾驰的车马声靠近，伴随大声的呼喝。“前面让开！”惊起一片兽人的惊叫。
黑衣人停了下来。微微侧身，似乎在往后看。
疾驰而来的是一匹地狱常见的魔兽奥费罗，放在人类世界和马匹的作用差不多。不过比起马匹它的价值明显更高一些。地狱三层独有的魔兽，没有什么能耐，却有着极为可观的耐力和奔跑能力，有些家底的黑暗种族饲养它们作为代步以及马车的动力。
人群和货车纷纷规避，有些来不及躲开的就被撞飞或者踏入魔兽蹄下，路人恼怒的叫骂不过在看到魔兽身上鲜艳的白色纹印时又不甘的沉默下去。
每个城市的主人座下，总会有那么几个狗仗人势的纨绔。
街道中央很快让出一条道路来，不过黑衣人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动，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中央，显得格外刺眼。
边上有好心人提醒：“快让开点，被踏到就完了！”
黑衣人恍若未闻，回头继续慢悠悠往前走。
奥费罗上的骑士见状大叫一声：“前方还不让开！”
嚣张无礼的语气声音。
黑衣人停下脚，身后马蹄声已靠近了，他依然是微微侧了侧身子向后，阴影中的脸孔闪烁过一抹阴冷的血红的目光。
跑近的奥费罗被这抹视线扫过，突然惊恐的嘶鸣起来，猛地抬高前蹄想要停下步子，不过惯性太大，连带着背上的骑士一块儿摔了出去。
兽身刚一落地，身上忽然红光一闪，然后如同被屠夫尸解了一般的肢体齐齐断裂开来，鲜血四溅！
滚地的骑士狼狈的站起来，张口正要开骂，一见坐骑诡异毙命，登时呆住了。
黑衣人依然是冷冷淡淡的看着，也不离开，就站在那里。
骑士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人，脸上带了一抹忌惮的恐惧之色。
“……阁下你……”
黑衣人微微低了低头，黑暗中冰冷的视线落在那倒在血泊里一块一块的魔兽，结着霜花似的声音淡淡的：“带我去见血族卡玛利拉的人。”
骑士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眼神又戴上了一丝警戒。
“敢问阁下是……”
黑衣人转身向他，马斯特马的夜风吹拂他宽敞的斗篷，将他削瘦的身形凸显如同鬼魅，在那极致的黑暗之中，仅仅能看到一双血红的瞳孔，正看着眼前的人，阴冷的毫无情感。
“血族血腥宗会，黑袍守夜人，血祭。”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尖叫。
“【杀戮者】！”
＊＊＊＊＊＊
美国洛杉矶-鹰之神社中央系统医院
风舞扬的脚步有些虚浮。
她感觉自己不是走在路上，而是走在云上水上风上……任何一种无法承载她的东西上。
只要跌倒就会再也爬不起来。
“Leave小姐，您需要什么？”
“我要见流大人。”
“流大人现在在手术。”
“我去办公室等他。”
推开眼前惨白颜色的门，房间里的装饰还是鲜亮而温暖的，她坐在刺目的大红色沙发上，依然是一副脑震荡一样的恍惚。
不，或许她是真的被脑震荡了吧。
小姐的话就像是一把把重锤，用力的打在她自以为是的脑袋上。
直到把她打得彻底懵过去。
“我欺骗过你，扬扬。”
“在你的过去里，有一段记忆，是我为你虚构的。”
“如果你不信，苏姨，还有流，你都可以去问。”
到底是怎样的一切呢？
为何要被这样煞费苦心的隐瞒呢？
她自己的事，有什么是非要用虚假来掩饰的呢？
她的头好痛。眼前本就虚无的景物竟然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扭曲。
终于扭曲成一片可怕的空白。
“醒醒，醒醒啦Leave！”肩膀被人用力的摇晃。这种丝毫没有体恤女性身体柔弱的野蛮动作，也就只有【悬世】的流能干得出来。
风舞扬迷迷糊糊睁开眼，流那张邋遢的带着超大黑框酒瓶底眼镜完全看不到脸的“脸”正在她的咫尺之遥对她进行恐吓。
“……保持距离，流大人。”风舞扬嘴角一抽，伸手一把推开他坐起来，摘下眼镜轻轻揉了揉眉心。“我睡着了？”
“我貌似也没有去太久吧……”流扁扁嘴。“你竟然能睡着……”
“我是因为……”风舞扬一顿，猛地伸出手扯住他的白大褂。“流大人！”
“怎，怎么了！？”流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风舞扬仰起头看着他，没有眼镜的掩饰，她那双明亮的暗红色眼瞳如同地狱的妖火一般灼人又阴冷。“流大人，小姐说，您知道关于我当初来神社的一些事情。”
“呃……是，是啊……”流呆呆的站着，有些吞吐的应声。
“当时的我，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她眯起眼，眼中的光汇聚在一起，变得格外凌厉。
流忌惮的甩开她的手，夸张的往后跳了两步，缩进办公桌后面，只露出一副巨大的眼镜框看着她。“你家小姐让你来的？”终于瞒不住了？
“是。”风舞扬的目光死死地跟着他。
流不舒服的抓抓那头跟鸡窝没什么两样的乱发，有些为难。“既然是三小姐让你来的，我也不会瞒你，不过就是你当初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我治好了你的伤，但是却没办法让你从昏迷中醒来……剩下的……剩下的都是苏和三小姐悄悄商量的我不知道啊……”
“我昏迷了很久？”风舞扬站起来。
“其实也不是很久……”流低声嘟哝。“你那些溃烂伤在【悬世】面前还不是小问题……不过确实是因为潜意识拒绝所以不肯苏醒……如果不是三小姐的话大概你真的会沉睡很久……”
“小姐做了什么？”
流无辜的耸肩。“这个估计你得去问苏，是她出的主意。不过我看得出来，三小姐不太乐意。当然了，你直接问她最好，不过她会不会告诉你我可不保证。”
她会。
小姐做事从来都是有担当的，她让她去找苏姨和流，不过是为了告诉她她并没有说谎玩闹而已。如果她想要在她这里获得全部的真相，她会告诉她的。
“你精神受了刺激，不肯苏醒。”雪野璃妍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浑身洒满黄昏冷淡的阳光，耀目刺眼却又彻骨的凉。
“苏姨建议我去了解你的问题。”说到一半，她突然回过头来，一双金色的眸子凉凉的看着不远处的风舞扬，然后伸出手。
“——扬扬，你知不知道，你家小姐我的这双手，是可以窥伺别人的过去的？”
风舞扬如遭雷击。
雪野璃妍直视着她不敢置信的眼睛，一只手摸到另一只手的手腕处，轻轻揪起皮肤，然后缓缓向下拉扯。
在女子骇然的注视下，那皮肤竟然被她缓缓扯开——不，那不是皮肤，而是一层像皮肤一样，轻薄透明并且完全没有痕迹覆盖在她手上的东西。
“为了抗拒这种力量，【熔炉】和【悬世】联合为我设计的这种和皮肤无异的手套。”她扯下那一层薄薄的贴膜，然后冲风舞扬伸展五指，脸上微微扬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我用这双手，触碰你，就能看到你的过去。”
——“我看到了你的过去。”
风舞扬已经开始不可抑制的颤抖，看着她的眼中泛上一丝恐惧和抗拒的色彩。
雪野璃妍咧嘴一笑。“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扬扬？”
“你以为你和潇湘瑾是恋人？不，不是的哟。你的恋人另有人在。”
风舞扬开始后退。但是面前不远处站着的人的视线，就像是锁链一样，死死地扣在了她冰冷的躯干上。
她在笑。她眯起眼，她唇角勾起，她姿态慵懒。
“你感觉到了么？那些在你的脑海里，蠢蠢欲动的东西……”她看着她，姿态如同妖魅。
她前进，她后退。她还在靠近，她的后背却顶上了桌子无法再动。
美丽的让人恐惧的少女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脸，捏住了她的下巴。雪野璃妍微微抬起下颌，神情妩媚而妖异。那双金色的眼瞳闪烁的光芒直达她被黑暗笼罩的心底，狠狠地刺开一个大洞，将凌厉的光线投射而进。
“来吧，扬扬，告诉我，你的恋人，叫什么？”
风舞扬的眼瞳一片空洞。
她的眼前是一片光照过度的惨白。
渐渐地，惨白色开始扭曲。
蝙蝠状的空中回廊，龙形的湖泊，青绿色笼罩在灿烂阳光下的树林，还有一幢幢古朴的木石房屋。
二哥荼羽牵着幼年的她的手，走过高原。
“小舞，今天岛上来客人了哦。”
“是谁？”她好奇的抬起眼。
场景变成了溺龙湖。她坐在树荫下，看二哥站在湖水里，白雪一样的肌肤，银镜般的湖泊，反射着夺目的光。
她让哥哥为她捉霜鳞鱼，疼爱她的哥哥总是不会拒绝她任何的奇怪请求。
但是湖中哥哥的表情突然变了，然后她感觉到了有人过来，她转过了头。
夏日的风家海岛，茂密的树林之间光影斑驳。潇湘兄弟和另一个陌生人缓缓而来。
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和三哥一样端正，却比三哥好看得多的青年。
她微微一愣。
耳边隐隐传来魔魅般的声音。
“扬扬，那个人，是谁？”
她看着他，那个人的身影如同浓墨重彩一般的渲染着灿亮的午后，渲染了她单薄如纸薄凉如霜的生命。
轻轻张开口，声音吐出的那一瞬间，心却疼了起来。
——“罗恩纳德。”
51.番外：雪人与幼狼③
迪奥洛特走后，他常常会做噩梦。
血族是没有梦的。死亡的躯体在沉睡时不会呈现活着的特性，大脑也不会活动。因此，血族的梦，都不是梦。
——那是真的。
他梦到他在血池旁，血池里站立着一个少年，苍白的躯体在血红色的液体衬托下更是白的像雪一样。
少年有着黑色长发，湿漉漉的，贴着脸，他看不清那张容颜。
他梦到那个少年在血池中慢慢走向他，他殷红的嘴唇如同玫瑰花瓣一样柔润饱满，那雪白的躯体削瘦却矫健，充满隐藏的力量。
他在对他微笑。
“呐，罗恩。”声音也是如同月光般清冷如清风般悠扬。
什么？
“呐，罗恩。”他冲他伸出双臂，笑意满满，整齐的牙齿雪白，獠牙修长又尖利。
“罗恩，你喜欢我吗？”他问，冲他舒展开来的身体修长而美丽，仿佛只要触碰到就无法抽离。
“你喜欢吗，你喜欢我吗？”他追问道。似乎是看到了他的茫然无措，娇艳的露出笑容，漂亮的手指轻轻拨开贴在脸颊上的黑发。
每一个姿态，都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蛊惑人心。
“呐，罗恩，你喜欢……我这个样子吗？”他撩开遮挡脸容的长发，对他缓缓地笑道。
他呆呆的看向他的脸，然后……
然后他醒了。
像是被吓到一样的惊醒了。
他坐起身，大口的喘息，血汗湿透了后背。
他看到了什么？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不知道。
他一次也没看到过。
或许他看到了，可是他无法记起。
就好像是——必须要绝对忘记。
一夜一夜，他被这个梦纠缠着，恐惧着，不安着。
终于，他无法再忍耐下去。
“奥利弗，请你告诉我叔父去了哪里。我要去找他。”
对，他要去找他，找到那个噩梦的源头。
迪奥洛特，你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为什么这么悲伤，为什么……我们都这么的悲伤……
永恒山脉深处，亚梅隆的腹地，血腥宗会在那里拥有一个血池。
他不知道血夜城堡是如何将如此遥远距离的血池牵引到结界内的，但是他很清楚，一旦血池中混入其他血液，那么这座血池将再也无法使用。
那个人授予他如此重大的恩情，他的使命与这样的恩惠已经成为肩头的重担，难以承受。
所以需要另一个人与他一同承受。
见到叔父的时候不在血池，却听闻他说迪奥洛特在那里。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他，却被叔父拦下。
“罗恩，不要着急。”叔父每一次看他的眼神都让他忍不住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