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气氛凝滞片刻，掌声迟钝响起，紧接着，心照不宣的雷动不熄。
何赐走上前去，做了个暂且安静的手势，发表讲话。
短短的十几个小时，沈辰丰就已经将同时失去执行董事跟总经理的秦天安排得紧紧有条了。这种手段跟魄力，放眼望去，不止在T市，怕是在全国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林羡终于懂得了，沈辰丰是如何拥有“沈家人定的事，没有人能够反对”的气度了。
因为他的确有足够的能力，掌握一切。
散会之后，沈辰丰与何赐回到办公室做交接。林羡在走廊里晃来晃去，看见秦渊办公司的门开着，于是走到门边，却正好看到在收拾东西的秦渊。
然而说是在收拾，结果秦渊却只是将所有的东西都放回了原位。他转身的时候，在桌上留下一串钥匙。除了那个被他遗忘在抽屉里的手机，林羡看的很清楚，他什么也没拿。
“为什么突然辞职？”林羡靠在门边，漂亮的眼睛光芒锐利，已经盯了他很久。
秦渊虽然有些意外，漫不经心地道：“必然选择而已。”
看林羡似乎不信，他又补充道：“既然沈氏迟早会抛弃我，那我倒不如主动一点，至少以后还有选择的余地。”
林羡冷笑了一声，看穿了他似地说：“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只是做了太多亏心事，心虚了而已吧？”
“从昨天到现在，这句话你已经跟我强调了三遍。”秦渊往前走了两步，唇角勾起一个微笑，“荣荣，你跟我虚以委蛇这么久，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你的筹码在哪里。”
他道：“以前我或许有内疚有亏欠，可是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归回了原处，我都没有带走。你若是信不过我，可以进去看看。”秦渊抬起手，落到他发间，微笑着的神情看起来分外坦然和柔和。
林羡没有去看房间内的摆设，这个时候他心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自从秦渊独自回到T市并且切断了与他的所有联系之后，他就一直怀着这种若即若离的不安全感。直到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蓦然认真的看着秦渊，问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秦渊这一辞职，孑然一身什么都没带走，看起来人畜无害，对沈氏的威胁也似乎随之淡了。而他自己又马上要远飞国外，天各一方，他甚至不知道对方下一刻要去哪里，做什么。这种情况下，他的复仇要怎么办？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林羡有一种前功尽弃，前途渺然的感觉。
“当然。”秦渊看出了他的茫然，手指穿过他的发梢，稳稳的撑着他的后脑勺，笃定道，“无论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
他微微鞠身，在林羡唇上印上一吻，温柔细致，直触人心的柔软感觉，仿佛最虔诚的印记。
“离开并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秦渊走了。
036.江奕
林羡眨了眨眼，只觉得这个吻……与之前他们疯狂过那么多次的所有亲吻的味道都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如同破冰的湖面，在寂静的空间噼啪不绝的碎裂着。
他内心里涌起一股叫感动的热潮，只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秦渊已经消失在了视线里。
沈辰丰与何赐从隔壁办公室走出来，此刻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没人性啊！”何赐略带悲愤地道，“你这个工作狂，居然让我这个倒时差的流浪汉陪你葬送了一下午的休息时间！居然还没午饭吃！”
“今天确实辛苦你了。”沈辰丰按了电梯，道：你的住处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吃完饭再送你过去。“
林羡从未见过有人这样与沈辰丰说话。
沈辰丰却似乎习以为常，只是抬眼打量着林羡的脸色，问道：“荣荣，你还在这里，下午没回去？
言罢又想起了什么，皱眉问道：“中午吃过饭了吗？”
“吃……呃，没。”林羡本来想说谎说吃过，但是这个谎言明显不成立，于是只好选择半真半假，道：“我一直在等你，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
说完，肚子咕噜咕噜，在电梯里显得格外清晰。
何赐忍俊不禁，大声笑了起来，令林羡十分窘迫。
沈辰丰眉头皱得更深了：“是哥的疏忽，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就不要等了，你的身体不比以前，一定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林羡点了点头。
沈辰丰此刻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又道：“先去吃饭吧，既然阿赐已经接手了秦天的所有事务，你这段时间就不用再来公司了，留在家里好好静养，其他的你不必担心，哥都有安排。”
林羡自然是百分百放心的，此刻也只是点头。这次的出国是他之前就答应过的，说什么也不能再推迟。三个多月的时间……林羡无法预估，再回来的时候这里会发生什么。
说到底，还是他的力量太渺小了。
即使他成为了沈辰荣，拥有了沈家二公子不可一世的地位，然而沈辰丰依旧是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大山。他以兄长的名义将他禁锢得死死的，半点不容反抗。
何赐郁闷的声音打断了林羡的思路：“喂，我说我凭什么这么给你压榨啊？就记得心疼你的宝贝弟弟！弟控没人性！”
“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沈辰丰磊落的道。
这一天一连串的变故下来，让林羡除了吃惊还是吃惊，最后精神都麻木了，木然跟这两人吃完饭，去到沈辰丰给何赐准备的公寓。
那是市中心的一套高层公寓，环境优雅舒适，底层配备了独立的车库。沈辰丰为何赐配了坐骑，深得何赐满意。
“走了。”沈辰丰将车钥匙丢给何赐，道：“秦天就先完全交付给你了，这是荣荣的公司，记得用点心。”
“哎！”何赐叫住两人。
沈辰丰道：“还有事？”
“呃……”何赐似乎在心底衡量了一下，最终不甘不愿的道：“晚安。”
“磨叽。”沈辰丰带着林羡头也不回的离开。
翌日一大早，林羡早早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往常的这个时间，沈辰丰应该在用早点，然而林羡下楼却没有看见他人，问过管家才知道今天公司有急事，沈辰丰连早餐都没顾得上吃，一大早就已经出门。
沈Boss日理万机，昨天专门为秦天的事忙活了一天，想必沈氏这边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林羡没有忘记，今天是那个叫江奕的少年去沈氏入职的日子。
这个人他必须见一见！
林羡坐在餐桌边满腹心事，早餐怏怏动了几口，心里盘算着用什么理由才能光明正大的出门。幸而幸运之神光顾，沈辰丰打电话过来，大概是忘了什么东西。
“哦？”林羡听见管家挂了电话，用纸巾擦了擦手指，漫不经心道：“哥有什么东西忘家里了吗？”
管家道：“是一份文件，丰少爷待会儿开会要用，正让司机回来取呢。”
林羡站起来道：“什么文件？横竖我也没事，给他送过去吧。”
管家从书房里取来东西，林羡接了，戴着口罩出门。
到达沈氏，林羡惦记着沈辰丰还没吃早点，于是在楼下买了餐包和热粥，以及一杯热咖啡，走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正看到一个十分眼熟的少年，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咬了咬唇，他揣着十二万分的疑虑，走到电梯口。
江奕也正在等电梯，林羡站到他旁边，手里拿着文件和早餐，双手不空。
“早上好！”江奕侧过头来笑着跟他打招呼，眼角下的泪痣一闪一闪，透着几分纯真的兴奋，让他看起来十分雀跃。
“你好。”林羡回到，同时侧头打量着他。
除了这双一模一样的丹凤眼和泪痣，眼前的人脸部轮廓清朗纯熟，无论是从个头还是气质都与之他熟悉的那个人大不相同。
但是他说话的模样和脸上的神情，却令林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这一瞬间几乎就要相信了，眼前这个人就是他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陆海。
--如果不是这个弟弟已经去世两年了的话。
林羡道：“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员工？”
“对啊，今天刚过来任职。”
电梯下来了，江奕礼貌性的请林羡先进，进去之后又细心的询问道：“前辈要去那一层？”
林羡道：“三十六。”
“咦？是同一层！”江奕奇道，“前辈也是要去见沈董？”
林羡点了点头，看着平镜般的电梯门上投射出两个人的身影。身旁的人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身材略显瘦削，站在他旁边，竟比他还要高出一截。
他努力想从两个人的身影中找出当初互相牵着手站在家门口的影子，然而那似乎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了。
“前辈，我们是不是见过？”江奕眨了眨眼，打破了沉默。
林羡心中微嘲，将目光收了回来，道：“你搭讪的方式未免也太老套了。”
江奕囧了，解释道：“呃……前辈，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戴着口罩的样子很眼熟，前辈前阵子是不是去过W城？”
空气中一下子变得凝滞。
林羡的心提了起来，半晌才轻轻问道：“你家住在W城？”
“不是啊，”江奕否认道，“我只是偶尔过去找朋友玩，那天正好在巷子里碰到了一个人，跟前辈真的好像哦！”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过我开车不小心，溅了那人一身脏水，如果是前辈的话，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林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目光一时竟挪不开了。
哪有这么巧的！
已经死了的人还会重新活过来吗？
林羡想想自己，觉得这世间，也许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片刻后电梯“叮”的一声，他道了一声：“你认错人了，我并没有去过W城。”
走过前台，也没有登记，径直往沈辰丰办公室走去。
江奕在后面看着他走远，丹凤眼狡黠的眨了眨，轻笑两声，乖乖的去找前台小姐通报去了。
“新入职员工请先去三楼人事部办理入职手续。”
结果，得到这么冷冰冰的一句。
037.疑点
“你怎么来了？”
沈辰丰见到林羡，停下手中的事，抬头时，目光里闪烁着几分不可置信。
“我来给你送文件，顺便买了早点。”林羡取下口罩，将东西递过去。
沈辰丰唇角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谢谢，我还真把这事给忘了。”
“我就知道！”林羡皱皱眉，眼神颇有些怒视的意味。帮他打开饭盒，清淡的皮蛋瘦肉粥味道香醇，引得沈辰丰微微侧目。林羡将勺子递到他手上，道：“先吃，我盯着你吃！”
沈辰丰忍俊不禁，彻底笑开，乖乖的接过勺子开吃。他吃东西的样子有一种贵族般的优雅，让人十分悦目。
“你是开车过来还是打车？”一整碗粥下肚，沈辰丰抽出纸巾擦了擦嘴，问道。
“打车。”林羡麻利的收拾好桌上的东西，丢进垃圾桶。
沈辰丰看着他的动作若有所思，道：“司机还没回来，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待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了。”林羡道，“你的工作比较重要，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林羡走到门边，又突然回头，恶狠狠道：“要记得吃午饭，可不许再像昨天那样拼命了！”
沈辰丰唇角一勾，一抹微暖的笑意落在晨曦里，眉眼深沉毫不设防，让林羡心中泉泉流过一股暖意。那个画面就仿佛是林羡从小到大见过的最美丽的一幅图画。
“荣荣，”沈辰丰突然叫道。
“嗯？”林羡顶着满脑袋问号回头。
“没什么，回去的路上小心。”
“……”
林羡离开之后，沈辰丰笑容僵在唇角，目光里流露出些许痛苦，抬手揉了揉眉心。
五分钟后，手机响起。
“喂。”何赐饶有趣味的声音响起。
沈辰丰问：“你到哪了？”
“在你公司楼下呢！”何赐道，“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沈辰丰沉默着等待下文。
何赐道：“你的宝贝弟弟被人带上车了，怎么，你一点都不着急？”
沈辰丰眉目一紧：“看到是什么人了吗？”
何赐坐在车内，耸了耸肩：“没有，要跟吗？”
“……”沈辰丰思虑片刻，道：“记住车牌号，让别人去跟，你先上来再说。”
何赐挂了电话，发过来一个车牌号，沈辰丰打了个内线，几乎动用了手中大部分的力量，最终却只留下了八个字的吩咐：“保持距离，静观其变。”
末了，一双手蓦的握紧，青筋暴现。
何赐推门而入，满脸揶揄：“真是难得呀！你这个超级弟控面对荣少的危急消息，竟还有云淡风轻的一天！”
然而沈辰丰不过只是抬头看他一眼，何赐便认识到自己说错了。
对方哪是云淡风轻啊，这都风起云涌了好么！
沈辰丰冷哼一声，冰冷道：“我料想，现在还没有人敢动沈家的人。”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手中握着的笔却由于用力过猛，笔尖在纸上晕开一团墨迹。
何赐对于他的态度相当不满，道：“自负是种病，得治！要是真碰上一些不要命的家伙绑架勒索，可就有你头疼的了！”
沈辰丰眉眼深沉，对此并不吭声。令何赐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开得有些大。
若是真又人不怕死的绑架了沈家二少，估计面前这位BOSS会把整个T市都掀翻吧。
然而沉默了片刻，他却突然听到一声自嘲似的冷笑：“呵，现在……我倒是宁愿他是被人绑架的。”
沈辰丰将笔放下，从桌旁抽出一份文件，丢给何赐。
何赐翻开文件看了两页，吃惊的抬头，道：“这是……荣荣近半年来的动向！你居然在查他！”
“哼……”沈辰丰自嘲的笑了一下，眉眼深沉，却没有否认，道：“无需我查，这半年来，自然有人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只不过在一个礼拜前，才几经辗转，送到我手上。”
“一个礼拜前……”何赐皱眉，显然不可置信：“这、这跟你在国外让我查的东西有关？”
沈辰丰点了点头，眸色冰冷。
然而何赐飞快的翻完资料，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抬头望着沈辰丰。
“看到了？”沈辰丰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我这个弟弟本领越来越大了，有胆子跟别的男人去酒店开房，去俱乐部厮混，还设下这么一出惊天动地的毁容新闻事件来算计我这个亲哥哥！”
何赐一言不发的盯着他，感觉到他怒极，然而却仍旧拿这个弟弟没办法。
片刻后，何赐说：“荣荣……这个池瑞似乎一直在与荣荣演双簧，荣荣他是自愿的？”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沈辰丰右手食指轻叩着桌面，“对方是什么来头，有什么目的我全然不怕，可现在最让我头疼的反倒是荣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