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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饭——by弦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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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不是稀奇事。寻常家庭里,多是女性做家务,男性坐在一旁当甩手掌柜悠然自得,似乎社会分工合该如此。而即使性取向出现了变化,家庭构成从一男一女变成了两个男人,旧有观念却依然没有改变。该当大爷的依旧是大爷,指望另一个人会做出妥协,承担“妻子”的那份家庭责任。而米立就总是那个让步的人。

他把抽屉里的内裤叠在一旁,再放进自己的,一新一旧两堆内裤间隔着一条鲜明的界面。他不好意思直接驳毛子周的意,也不想穿别人的内裤,哪怕是全新的也令他浑身不自在,便采用这种迂回的方法解决。

米立回到客厅时,两只猫还在对峙。他和毛子周一人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看猫咪吵架。小花先沉不住气,身体贴着地面,尾巴如蛇一般扭来扭去,继而猛地跃起,扑向躲在缝隙中的小白。电光石火间,小白从缝隙中扑出,把小花压倒在地上,不轻不重地咬了它脖子一口。小花哀叫了两声,却没法挣脱小白的魔爪,只得垂下尾巴认输。小白昂首挺胸地钻回缝隙,小花垂头丧气地蹭到茶几底下,也不向毛子周撒娇,像是在生闷气似的。

米立傻眼道:“这就完了?”他已做好了猫咬猫一地毛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两只猫的战斗力悬殊如此之大,居然这么快就定胜负了。

毛子周道:“嗯,这怂猫输了,气得要哭了。”

他用脚尖轻轻动了动小花,说道:“你就是只纸老虎,光会窝里横。现在知道爸爸对你好了吧。”小花不理他,恹恹地趴在软垫上,横着一双飞机耳。

米立道:“它在生气?。”

毛子周道:“明天给它一包妙鲜包就好了。”

小花听到“妙鲜包”三字,耳朵期待地抖了抖。毛子周又道:“也给小白一包,然后它俩就打起来了哈哈哈哈哈……”

米立道:“……小白怎么还呆在里面?”

毛子周道:“刚到新环境,比较害怕吧。过两天就好了。你放心,小花是公公,两只打不起来。”

毛子周说得没错,到米立坐火车那天,两只猫已经能不甚愉快地共处一室了。小花对小白还有点发怵,碰见对方老要绕着墙根走,委委屈屈地像旧社会刚过门的小媳妇。小白却不理它,自顾自吃猫粮,晒太阳,过得十分滋润,心情好时也会强按着小花舔几口毛。

第十一章:回家过年

除夕夜。

毛子周去母亲家吃年夜饭,顺便住上一晚,第二天和母亲一同四处拜年。他父亲在几年前过世了,毛母一个人守着老房子,既不肯和儿子一起住,又不让毛子周回来陪她,说是需要个人空间,一个人更清闲。毛子周放心不下,只好经常看望她,又请了个保姆,给老人家做饭打扫卫生。

他出门前,给两只猫都开了猫罐头,当做它俩的年夜饭。又把碗里的猫粮填满,以防它俩半夜饿肚子没人喂。年三十的下午阳光灿烂,两只猫吃饱了,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晒毛茸茸的肚皮。

毛子周换上笔挺的西服,笨手笨脚地系好领带,对猫们说道:“儿子们,春节快乐,明天见。”小花、小白一前一后跳下沙发,把他送到门口。毛子周走到楼下,还能听见猫们的叫声。

毛子周请的保姆是外地人,年轻时从外地跟着丈夫到了这里,不料中年离婚,孩子在其他城市工作成家,到了春节,便常常只能孤身一人。毛母见她可怜,又觉得她人品不错,便邀她一同过除夕。

保姆和毛母都是做菜的好手。两人做了一桌子好菜,不停地劝毛子周多吃。毛子周在美食和长辈的布菜双重攻击下,吃得肚皮滚圆,险些撑死。饭后,三人一起看晚会。毛子周为保姆和毛母讲解小品相声里的网络用语,往往电视里的观众笑了数回,两位阿姨才领会意思。

保姆意兴阑珊道:“还不如晨练时老王说的笑话好笑。”

毛母赞同地点头。两人转而讨论起晨练时哪个老伙伴最有趣,哪个事儿最多。继而话题又转到太极拳、广场舞、合唱团各个小圈子内部的爱恨情仇,一面交流八卦情报,一面点评。毛子周听得头晕脑胀,索性拿着手机到阳台给人电话拜年。

他的手机里装满了亲友和生意伙伴的贺年短信,有辞藻华丽俗气的群发短信,也有简洁明了的“新年快乐”。他先打了个电话给严嘉,严嘉正和家里人打麻将,两人随意交谈了几句,约定了假期里短途旅游的日期,便算拜好年了。其他几个电话,也大致如此,接电话的人或是在看春晚,或是和亲人打牌,也有好兴致在郊外放烟花的,反而衬得他有些冷清了。

毛子周回到客厅,保姆已经先回家了。毛母降低了电视音量,招手道:“过来,和妈好好聊聊。”

毛子周依言坐下,随手掰了个桔子。他吃了一瓣,确定是甜的,才递给毛母。毛母一边吃桔子,一边道:“再和我说说你相中的那个小伙子。”

毛子周早在高中时就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他当时总忍不住注意班里一个斯文清秀的男生身上,他也说不出对方有什么优点,却总想在对方面前表现自己,就像是愣头愣脑的傻小子老是在心仪的女孩面前冲动一样。他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妙。

当时同性恋方面的知识并不普及,还被很多人当做是变态的一种。毛子周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是变态,便到图书馆借了李银河的《同性恋亚文化》看。毛母在收拾房间时发现了这本书,立刻询问毛子周是否性取向有问题。

毛子周也无意隐瞒,坦然地向毛母承认,比起纤瘦可爱的女孩子,他反而更被有着同样生理结构的男性吸引。他又翻开李银河的书,让母亲看相关的章节叙述,以证明自己并不是偏见所说的神经病。

可怜毛母从来只把重点放在提防儿子和漂亮可爱的小女生早恋上,可从来没想过连同性也可以成为儿子早恋的对象。在她那个时候,同性相恋的传闻少之又少。即便有,也多是隐晦而不光彩的,讲述人总是用猎奇的口吻述说,听众则唏嘘当事人不懂事,放着女人不要,搞男人有什么意思,可不就是脑子有病么。

毛母强忍晕倒的冲动,反复盘问,将毛子周的那点儿少年心事问了个一清二楚。毛子周倒是想得开,反过来安慰脸色青白的母亲,保证不会让个人感情影响学习成绩。他哪里知道,他母亲在意的并不是他那可怜的勉强及格的成绩,而是与众不同的性取向。做母亲的,想得比年少的儿子更长远。如果毛子周真的只喜欢同性,那就意味着他不可能像其他男性一样娶妻生子,拥有幸福和睦的家庭。更糟糕的是,他还有可能遭受他人的歧视,要承受额外的挫折。她怎么舍得让毛子周吃这些苦。

绝望之下,毛母甚至动了把毛子周押去看心理医生,治疗性取向的念头。她逼着自己看完李银河的书。她发现这本书时,还书期限将至,她不得不去图书馆续借,并且还借了其他一些性心理方面的书籍。她始终记得,借书时,图书馆员多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明显的嫌恶或是猜疑,却仍令她心里发凉。

毛父脾气火爆,毛母怕他知道后大发雷霆,反而造成负面影响,便暂时瞒着丈夫,同时更加密切关注儿子的情绪变化,以便及时引导。

高考后的暑假,毛子周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恋爱,对方是其他学校的学生,也是高三毕业。他们经由共同的朋友介绍,一起玩了几次。对方在情感方面颇为敏锐,很快就发现毛子周也是弯的,稍作试探后,两人就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年少时候的爱恋,除了对彼此的好感和喜欢外,更多的是出于对爱情的浪漫憧憬和对神秘情事的旺盛好奇。无论异性恋或是同性恋,大多如此。如果没有被毛父撞破,他俩的恋情也多半会因异地读书而冷淡,乃至分手。一日毛父提前下班回家,正好撞见毛子周和小男友在客厅的沙发上接吻,顿时怒发冲冠。他不好意思揍别人家的孩子,一顿咆哮把人吓跑了,关上门专心致志揍儿子。等到毛母提着菜篮回家,家里一老一小脸色都非常难看。毛父坐在沙发上抽烟,面色铁青,手旁放着一条皮带。毛子周跪在父亲面前,鼻青脸肿,身上有多道皮带抽出的紫红瘀痕。

毛母吓得手足无措,哄完老的,又劝小的,勉强把毛父的怒气值降低到不会揍死人的程度。事后,毛子周和父亲的关系变得十分僵硬。毛父勒令他改邪归正,立刻和小男友分手。毛子周出于逆反心理,三分喜欢立马化作十分深情,坚决不肯照毛父的话办。过了不久,高考成绩出炉,毛子周发挥不利,成绩只够上个普通大专。毛父气得血压居高不下,又想到毛子周闹出来的这桩糟心事,简直要心灰意冷。

毛子周虽报了复读班,然而情绪低落,书也读不进去,眼看第二年高考又要悲剧。毛父思来想去,头发白了一半,一时要他接受儿子的性取向是不可能的,可要眼睁睁看着孩子颓废更是于心不忍,最后只想出一条不是办法的办法--参军。他期望毛子周能够在部队里好好锻炼一番,最好能被锤成品质优秀的直男。毛子周也觉得呆在家里没意思,索性接受了老头子的建议,报名参军。这一入伍,就是数年。期间,毛子周和父亲都有不小的改变。毛子周变得沉稳可靠,既懂审时度势,又有做事的魄力,不再是当年那个愣头小子。毛父则随着年纪的增长,渐渐心软,和毛母一起默认了儿子的性取向。

时至今日,毛母也断了掰直儿子的念头,只盼望着毛子周能有个贴己的伴儿。虽然现在同性还不能领结婚证,得不到法律的保护,但有个人一起过过日子消磨时光也比做条单身狗强,也可令她稍稍安心,少点牵挂。

毛子周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说道:“前几天搬到我那儿住了。”

毛母吓了一跳,手里捏着桔瓣,张着口问道:“这就同居了?”

毛子周忍笑道:“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前阵子消防检查,他得重新找房子住,我就把他拐过来了。”

毛母松了口气,意识到毛子周故意逗她,愤怒把手中的桔瓣往他脸上丢。毛子周配合地张嘴接桔子,嬉皮笑脸地吃了。

毛子周道:“妈,你放心吧。说不定今年中秋,他就能上咱家吃月饼了。”

毛母叹了口气,正要说话,毛子周的来电铃声响了。毛子周看了看手机,对毛母道:“是他。”毛母瞪大双眼,正襟危坐,把电视音量调至无声,全神贯注听儿子和“儿媳妇”……不,是心上人说话。

毛子周嘴角不住上扬,笑道:“小米。”

米立道:“哥,春节快乐。”

毛子周道:“春节快乐,在做什么呢?”

米立道:“陪家里的小孩放炮。”他话音未落,话筒里便传来一声响亮的爆竹声,和孩子们欢喜的尖叫。

米立道:“哥,你等下。”毛子周听见米立和别人说了几句方言,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以及模模糊糊的欢声笑语,可想而知米立家中的热闹场景。

过了一会儿,米立的声音响起:“怎么样,会不会安静点?”

毛子周道:“清楚多了,你换地方了?”

米立道:“嗯,房间里比较安静。”

毛子周道:“在你的房间吗?”

米立疑惑道:“是的,怎么了?”

毛母略为尴尬地把眼神转向电视。虽说知子莫若母,但总有些事是需要隐私的,比如说谈情说爱。毛子周的问话虽然内容普普通通,可是那表情和语气实在太肉麻,仿佛柔软得能拧成七百二十度似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毛子周的这一面,很不适应。

毛子周看了眼毛母,笑道:“我在我妈这,她也祝你节日快乐,向你父母问好。”

米立连忙道:“阿姨好,谢谢!哥,你代我向阿姨问个好啊。”

毛子周对毛母道:“妈,小米向你问好。”

毛母嘴角抽搐,说道:“你帮我谢谢他,请他以后来我们家玩。”

毛子周又添油加醋地向米立转述,毛母听得直想找支毛衣针抽他。可是事关儿子的“终身大事”,再怎么样也得让他把这通电话打完。毛母从果盘里翻出一包贡糖,撕开红纸,拈了一块塞进正温柔地说个不停的毛子周口中。

贡糖香甜松酥,入口即化,是美味的茶点小食。一块完整的贡糖有成年人的半个手掌大,整个塞进毛子周嘴中,足以让他安静地折腾一会。毛母好整以暇地倒了一杯茶,得意地放在差点呛到的毛子周面前。毛子周又咬又咽,大口喝茶,才把贡糖吃下。

米立不明就里,只听得毛子周的数声咳嗽和一系列奇怪的声响,担心道:“哥,你没事吧。”

毛子周吃不了甜,吐着舌头道:“没……没事,刚吃了一个很……很好吃的东西。”他本想说“销魂”,在毛母威胁的瞪视下被迫改口。

米立笑道:“阿姨准备的年货吗?”

毛子周道:“是的,她买了很多,等你回来肯定还有,到时你也尝尝我们这特产的小零食。”

第十二章:接站

毛子周和米立聊了好一会,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米立家里的小孩找进屋来,缠着米立撒娇,让他放大烟花给他们看。米立推不开,只好跟在小孩后面,出门放烟花。他走路时又和毛子周说了几句,到院子里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孩子们吵着要看大烟花,其实只是几个小型烟花筒而已。因为放出来有点花样,孩子们便特别喜欢。米立给他们放了几个,站在屋檐下看孩子们玩。他大哥米述也在一旁看着,说道:“刚刚和女朋友打电话?”

米立三年前和家里出柜。事前,他和宋起约好了同时和家里说清楚,第二年带着对方见父母。不料世事不定,他至今也没有带个伴回家给家人见过。当时他的出柜在家里引发了轩然大波,甚至一度被父母赶出家门,不愿认他这个儿子。所幸他有个宽容的大哥,因为实在疼他,左思右想后勉强接受了他喜欢男人的事实,并居中协调,劝得长辈消气,这场风波才算不尴不尬地过了。

家里长辈虽然认命,但终究认为这不是什么好事,索性不论何时何处,始终对米立娶妻一事闭口不谈,也不关心米立和哪个男人恋爱。倒是米述经常私下问他,米立知道兄长除了关心外,还承担把情况转告父母的任务,每次都一五一十仔细说了,好让爸妈放心。

米述和米立聊得多了,对同性恋这事有了些许了解,知道如果正经做人谈恋爱,和男女之间也没有多大差别,便慢慢放下心来,有时还会同米立开些玩笑。但是在外人或是小辈前,他还是要为米立作掩饰,比如“男朋友”就要说成“女朋友”,以免流传出去了,在村里不好立足。米立有时心中难过,却又无可奈何。毕竟有偏见的人还是不少,他不可能一个个去纠正说服,况且别人也未必愿意听他的,只能乐观地期盼社会的接受度和宽容度会越来越高,偏见和歧视越来越少。

米立否认道:“不……不是,就普通朋友。”

他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发烫的手机贴在他左手的手背上。他想了想,补充道:“一个好朋友,很照顾我。”

米述忽然道:“我记得你先前说换了住处,暂住在一个姓毛的朋友家。是不是他?”

米立点头道:“不是暂住,我租他家的客房,交了半年的租金。”

米述故作不解道:“都是朋友,怎么还收你钱。”

米立辩解道:“怎么好意思白白住在别人家里,还是要算的。其实他也说不要算钱,是我一定要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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