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蟾宫春秋——by春从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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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丹霞宫内灯火通明。月隐麟放下手中经书欲寻十九,唤了几声无人应答,倒是当值的女侍听见推门进来,矮身一礼道:“十九已经回伙房歇息了,要传他过来么?”

月隐麟听她这么说,有些不高兴的道:“我不是让人就近收拾了一间房供他休憩,怎么还要回伙房睡?”

“禀宫主,十九的行礼还没搬过来,所以隔两天就要回去一趟。”

“行了,你下去吧。”

语罢月隐麟自座上起身,随便披了件外裳就往外走。

丹霞宫分东西两苑。东苑是宫主寝宫,西苑住的多为宫中侍从,其中伙房等次最低,一间房最多能住四个人,但较之别处钩心斗角,这里算是难得的清净之所。伙房前头有个小院,里面植有一株百年老树,树下摆有石桌石凳,天气好的日子,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聚在一起喝喝小酒、对隔壁漂亮的女侍们评头论足,生活倒也悠闲自在。只是那名叫十九的家伙来了以后,日子就不大一样了。

一开始他邋里邋遢的不爱讲话,大家当他是个傻儿,都攒了劲的欺负他。谁知那家伙竟在短短时间内被宫主提拔为近身侍卫,再回来时换了身打扮,简直变成了另一个人,说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也不为过。那些一向眼高于顶的女侍们霎时像鱼儿见了猫一样,态度来了个翻天覆地大改变,成天有事没事的往伙房这边跑。刚开始还有人打心里不服,但这个十九虽然平时跟着宫主满山跑连影也见不着,晚上回到伙房做起事情却不含糊,干的活一个能顶十个,渐渐的所有人都道他是个不错的人,自然再也没人挤兑他了。

月隐麟行至西苑的时候正值夜半,多数人均已入睡,不大的行苑静悄悄的。甫进院落,便见一人肆意卧躺在参天大树下,仰头望着空中明月,衣着不似平时随便,图样简单的布衣却意外显得身段修长、风骨不凡,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香。

察觉有人,十九猛然翻身坐起,回头见是月隐麟,一时怔住没有反应。

月隐麟特意看了他手边的酒坛一眼,淡淡问:“一个人喝酒?”

十九不吱声,只是一瞬不转的瞧着他,半晌,竟朝前伸出手来,似是想抓住什么。月隐麟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人倒是清醒过来,扭头呐呐说了句:“我还以为在做梦。”

第20章

酒醉滋味难叙,十九甫睁眼即陷入了重重幻影。远远地,忽有一绝色美人含笑朝他走来,这画面如此美妙,他禁不住想伸手去触碰,但就在看清那人眉眼的瞬间,虚实交叠,所有幻象急遽消逝,眼前哪有别人?除了月隐麟。惶惶然将酒坛丢在一边,他勉强撑了撑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是怎么也站不稳,只能痛苦的抱头呻吟。

“酒乃修者大忌,你不该喝这么多。”

月隐麟的声音非常冷淡,却也十足轻柔,一双雾蒙蒙的眸子如秋水般泛着粼粼的冷意。

十九头疼欲裂的倚树抱住,两手胡乱抓挠,难受得直哼哼。

月隐麟看他脸色不对,疾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想把人扳过来。只是这一下太过用力,十九转身后脚下踉跄,竟一头栽进月隐麟怀里。十九个头略高,这个姿势弄得月隐麟极不舒服。轻推了推,怀中之人没动,仍是沉沉地压下来。月隐麟正欲发力,骤感腰身一紧,低头看时,原来是十九顺势将两手一圈,搂在自己腰后,几乎是以蛮力牢牢扣住,一时竟挣脱不得。

“唔…别走…求你别走……”

怀中之人虽然神智昏蒙、口齿不清,月隐麟却听得字句分明,不由警觉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呜嗯…啊…头,头好痛…难受……”

月隐麟听他伏在耳边喃喃絮语,喘息间热气直扑颈后,便闪躲似的将脸转到另一侧,抬手在他肩膀使力推了几下,总算把距离扯开了些。

“手给我,别乱动。”

按住十九的手拉到身前,把完脉后月隐麟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脉象显示其内息紊乱,气血沸腾,与习武时走火入魔的情形十分相似,若处理不当后果非同小可——

只是醉酒的话,绝不至于如此。极有可能是十九在饮酒之前动了体内潜藏真气,因其神智有损,故而难以自控。思及此,月隐麟神情微变,厉色道:“你方才去了哪里?”

十九受了惊吓反而安静下来,羽扇似的长睫陡然一颤,结结巴巴道:“没、没去哪里…我,我干活累了,口、口渴,他们给我酒喝…不、不好喝……很难受……下、下次不敢了……”

月隐麟见他答得真切,不似有假,面色总算稍缓,“上回我让你看的那卷经书,可有印象?”

自打那日从地牢水洞出来,月隐麟就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经书。十九时常侍立在侧,偶尔月隐麟阅至玄妙处,也会起兴翻开让他看看。所幸十九对书中字画很感兴趣,因而记得颇牢,此番听月隐麟问及,便老实点了点头。

“我现在教你书上记载的吐纳之法。”

语罢,月隐麟拂衣在树下坐定。十九强抑着体内不适,也跟着盘腿坐下。

“此法由我教门秘法昙华经演化而来,须经破阴与聚阳两个阶段,学成后可融先天三宝于一体,助你炼化体内玄力。不过一旦行功聚生元精,切忌不可亵染情欲,否则将前功尽弃。”

修习五莲经以化生阴阳为第一要义,机理艰深难懂。但不论是多么深僻难解的心法,经由月隐麟言传身教并不显晦涩。幸而十九虽不擅言辞,习武方面却似独赋天资,至少月隐麟教的每句心法,他只消静下心来即能一字一句理解得分毫不差。放眼蟾宫,这等悟性足可教寻常子弟自愧弗如。然人有七情六欲,修习境界愈高,愈容易受反噬,外阳举而元精生,心魔诞则识神灭。尽管月隐麟事先严辞警告过,意外仍是发生了——不过转瞬的功夫,十九已汗湿了脸颊,呼吸时急时缓,面部泛起不正常的红潮,隐有青筋爆裂之兆。

一时间,月隐麟既怒其不争,又无法放着不管。情急之下只能让他先仰躺着,为防血气爆冲热流不退,便动手替他除去外衣。

不料十九在意识昏蒙中睁开眼,竟扯住月隐麟尚不及抽回的手摁在胸前,眼神赤烈如火。

月隐麟试图挣开,只轻轻一动却引得十九大力翻身压过来。一阵天旋地转,急遽的动作变幻使得两人位置互换,肢体也紧紧绞缠在一起。好软。十九情不自禁的伏低身子,仗着肩宽、腿长,像条大犬一样趴在月隐麟身上,一把将人圈在坏里,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四周万籁俱寂,月隐麟能清晰地感受到十九抵在腿间的形状和喷在颈上沉浊的呼吸,那么烫,几乎将他烧得体无完肤。

“下去。”因顾忌伙房里还有下人睡着,月隐麟不敢大声,话一出口,低低的略带暗哑。

十九听得莫名情动,用一只手托在月隐麟脑后,俯身对着他的唇便轻轻含上。唔,也是软的。唇齿噬咬间,欲念蠢动,察觉月隐麟的手一下搂上自己的肩膀,柔软的身子也跟着微微震颤,十九的呼吸更重了。

两人厮磨着在地上打了个滚,就在十九全身放松的时候,月隐麟猛地挣脱了他的钳制,反手就是一记肘击。这一击正中软肋,力道极重,十九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闷哼,挣扎着动弹了两下,眸中血影消退,似已缓过劲来。

月隐麟极有耐心的又等了片刻,才悠悠唤了一声十九,道:“酒可醒了?”

“醒、醒了……”

十九打着颤,只觉得浑身如散架般隐隐发痛。

“把衣服穿上。”

山风夜凉,毕竟带着寒意。月隐麟云淡风轻地掸了掸满身尘土,神色不见一丝气急败坏,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根本无关紧要。倒是十九念及自己胆大妄为唐突了宫主,已然犯了死罪,禁不住感到一阵本能的恐惧——不管他用多大的力气想平复下来,可只要一抬眼看到月隐麟,满脑子的绮思臆想便撩拨着他,迫使他头昏脑涨、无法思考。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十九就这样惊疑不定地挨着,想月隐麟什么时候会出手。但他怎么也没料到,最后月隐麟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醒了就好,明日巳时随我出征,今晚早点歇息吧。”

回到伙房,十九呆坐在床上,没有困意。睡在他对面的伙夫一个骨碌爬起来,在幽影里冲他招了招手。

十九叫不出他的名字,只知那坛子惹祸的酒就是他送的,一时根本不想理他。

那汉子却干笑一声,自从床上下来蹭到十九面前,诞着脸道:“小兄弟,平时看你呆傻呆傻的,想不到和宫主还有这么一出。”

十九听不得他猥琐的语气,一股无名火起,怒然低斥道:“你胡说什么?”

“嘿嘿,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明白。不过嘛,那酒可是好物,不枉老子大老远的偷了带来,怎么样?滋味不错吧?”汉子说着,顺手在十九肩上拍了一下。

十九道:“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汉子狐疑道:“别装了小兄弟,你真不记得我?”

“要我认得,你好歹也把假胡子给撕了吧。”

汉子听他这么说,哈哈笑道:“倒不是我雷东存心诓你,只是老子前不久刚从鬼门关绕一回,行事当然要小心点,免得再教人认出来,又被抓去砍头示众,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第21章

桂月秋夕,襄州境内满城人家焚香拜月,男女老少相邀夜游,点天灯、舞火龙,街市庙会热闹非凡。相形之下,城中第一大庄储秀山庄却连半点欢庆的意味也无,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氛围中,显得十分愁云惨淡。缘由无他,庄主陆常青早就得到消息,十日内山庄必有血劫。

放出消息的是当今武林第一邪门教派,自不容有假。而今晚,正是十日之期的最后一日。

陆常青是个老江湖了,其人虽有些患得患失,但平生没少与邪魔歪教打交道,在武林中颇有威望。就在前不久,因解剑峰一役惨败,舆战的正道人士沦为蟾宫阶下囚,受尽牢狱苦楚。幸而天无绝人之路,后蒙一黑衣覆面人使巧计相救,他和几个亲信得以偷梁换柱逃出生天,顺利返回襄州。

原以为此计神不知鬼不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孰知世事难料,东窗事发后蟾宫为儆效尤,竟要在幽峰岭公开行刑,原先囚于西陵地牢的正道人士无一幸免,此举无啻于向全武林发出公然挑衅——奈何事出有因,陆常青自认无法坐视不理,明知兵行险着,仍是集结了一批有志之士赶赴刑场救人。双方混战之际,战场惊现武林前盟主百里云骁的身影,情势一时扭转,只是蟾宫方面亦有后着,一场恶斗过后,终是敌方技高一筹。危急时刻,幸蒙覆面高人再次相助,众侠士虽有伤亡,余者大都顺利脱身。前盟主则因负伤在身被高人带走,至今不知所踪。

对陆常青而言,那天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是一团迷雾。所以当有人不愿随之回庄、提出想潜入蟾宫打探后续的时候,他并未反对。这个人叫雷东,是他在地牢受难时结识的一号人物,因使得一手铁砂掌,外力难伤,故人封雷铁掌,是个性子粗鄙不堪却仗义豪爽的铮铮汉子。这次也多亏有他带出了不少可靠消息,山庄才得以早作防范,不至于大乱阵脚。

今时今日,庄内的女眷已全数出外避难。留下来镇守的,都是与陆常青意气相交的江湖朋友,其中不乏崤山剑派、清平门、潼关世家等名门正派,便连此前自承要退隐江湖的甯怀殇也日夜兼程自关外赶来助阵。得友若此,何复愁焉?庄内部署已然就绪,剩下的,唯有等待。然而等待,也是最可怕的——

月见佳节,合当举家团圆,对月共饮。何人思愁断肠,何人愿离故乡?怪只怪世道不平,贼子作伥,可怜姝人别,浑似梦里云洲。

一夜无事,山庄上下惶惶未眠。及至天明,陆常青与甯怀殇等青年才俊齐聚大堂,严阵以待。随着日渐当空,山庄内外仍无动静,堂上有人不禁长出一口气,放松了语气道:“依我看,这些个邪魔外道只会放空话,未必真敢杀上门来。”

“就是,害我们白等了这么久,肚子都饿了。不如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接话的是个少年,看起来年岁尚轻,这回大概是跟着出来长见识的,脸上写满了初涉江湖的天真与稚气。

“你就知道吃,当这里是崤山吗?”

“吃饱了才有力气和人打架嘛,我就不信你不饿!”

……

甯怀殇看他师兄弟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起嘴来,画面似曾相识。心念电转,思及多年未见的师弟云骁,不觉眉目怅惘。

陆常青看出他的黯然神殇,便抚慰道:“甯盟主且宽心,那日百里云骁虽然受了伤,但有恩公相救,必是安然无虞。”

甯怀殇却摇了摇头,“我早已不是什么盟主,前辈这么唤我,实在愧不敢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过是个称呼,甯盟主何须挂怀。”

“实不相瞒,我原本无意过问江湖事。之前所做一切,不过是想再见我那无缘的师弟一面。连这盟主之位,也是我想着走他走过的路,也许就能体会在这段分别的时光,他到底一个人经历了些什么……”

一席话听得在场所有人唏嘘不已,莫名感怀。

便在此时,山庄外围一阵骚动。众人回过神来,急迎出门,赫见一颗颗断头飞旋落地,庭前死尸横陈、鲜血淋漓,形貌甚是可怖。陆常青定睛看时,认出断头者皆乃庄内武卫,登时怒发冲冠,目眦欲裂的狂吼一声,持剑朝行凶者砍去。余者众人亦感热血滔天,当下更无迟疑,正面迎上侵入者,一个个捉对厮杀起来。

甯怀殇无意混战,且战且走,逐渐靠近另处战场。这里的场面倒没那么血腥,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响晴的天空竟有一阵浓雾掩过,目之所及茫茫一片,只能依稀辨清前方有人倒落,却听不见打斗声响。倏地,空气里荡开一抹浓郁的香味,甯怀殇分明感到喉咙一甜,霎时恶心欲呕,体内气血翻腾,似有紊乱之兆。

“我道是谁,原来又是你这个呆瓜盟主……咯咯咯,你不是要退隐江湖么?怎么说话不算话?”

乍闻调笑,甯怀殇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诡异的景象是怎么一回事了。

毒娘子柳玄应擅使烟幕,化毒成雾,中招者根本无从躲藏,一旦毒发,只能任人宰割。亏得他自幼练得一副百毒不侵的好体魄,否则刚才就该和那些人一样,当场毒发身亡了。

“明人不做暗事。交出解药,我跟你堂堂正正比试一场。”

话甫落,女子特有的阴柔笑声即在四周轻飘飘的荡开来:“咯咯…你是君子,我是小人,你觉得我会乖乖让你如愿么?甯怀殇,别傻了,你救不了他们!中了我柳门醴魂烟,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咯!…”

甯怀殇闻言又急又怒,不得已沉下心来听声辨位,须臾起手,疾如电光火石,连番快掌攻向一旁白顶软轿。柳玄应在帘后虚晃一下身子躲开,七个着深色玄衣的蟾宫弟子几乎在同一时间挺身而入,挡下了甯怀殇的凌厉攻势。

“你这呆瓜真不好玩,姑娘我不奉陪了!咯咯咯!”

柳玄应情知甯怀殇一时脱不开身,故而大笑三声才命轿童悠然转向,径往他处去了。

待甯怀殇杀出重围追至庄外,遍寻不着柳玄应,倒是惊觉山庄四周皆被血月旌旗环绕,其势浩荡,触目萦心。乍然望去,旗下尽是些陌生面孔,身骑大马、手持弓箭,蓄势待发。然而目光尽处,真正让甯怀殇感到绝望的,是为首当先的那一人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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