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蟾宫春秋——by春从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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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空绮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一双乌沉沉的眸子警戒地瞪向来人。

“别紧张。你这么美,我怎舍得弃你于不顾?更何况……”花绛红神情惫懒的睨了他一眼,目光透出几分流连之色,“这身皮相雌雄莫辨,若你肯答应为我效命,千金楼里永远有你一席之位,此后富贵荣华、自当享之不尽,何乐而不为?”

阮空绮受此折辱,不怒反笑。“老女人,你也是来当说客的?”

一句话,轻易惹得花绛红大动肝火。她这一生阅人无数,素以美貌自居,平日最听不得人说她老,偏偏有人就是不识抬举。

“我倒想看看,在这青楼楚馆,你的傲气究竟能撑到几时?”唇角勾起一抹冷厉的弧度,花绛红随意招了招手,“来人,带他去沐浴更衣。”

阮空绮原本抱了必死的决心,听她此言不免一怔。

“老女人,你想怎么样??”

“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说我想怎么样?”

花绛红冷语言罢,背转过身,无意多作解释。侍立在侧的仆婢见状,急忙快步上前,将阮空绮自床上扶起。

“喂,放开我!…”

阮空绮四肢无力,挣扎不脱,只能用凶狠的语气大声责问。那几个仆婢却似聋哑一般充耳不闻,径按住他的身子带往内室去了。

便在此时,花绛红的贴身婢女双儿踏进门来,矮身一礼道:“红姐,心娘说花厅来了两位贵客,执意要见你。”

“哦?”花绛红心情转好,饶有兴致的挑眉问,“可有说明是何方贵客?”

“嗯,这个嘛…心娘没有细说,双儿再去问问。”

“不必多此一举。你随我下楼,等着看好戏吧。”

夜愈深,千金楼的妩媚与妖娆愈是展露无遗。一楼花厅霓裳飘忽,酒酣混合脂粉味浸氵壬在浮浪的空气里,芳香馥郁、拨雨撩云,诱使每个人蠢蠢欲动。蓦地一声镗锣铿响,花厅各处烛火偃熄,仅留香榭高台上一抹莹莹流彩。原本喧闹的场馆倏尔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台上无风自舞的妙曼轻纱牢牢锁住了目光。

重帘幕后,一名耋耄老者动作稔熟的拨动琵琶。伴着天籁弦音,一列柳腰款摆的少女自轻纱帘后鱼贯而出,跟随雅乐翩然起舞。旖旎绮氛中,一貌美女伶迤逦慢行,歌一调踏一步,其声哀婉绵长,其形寥落玉立,一曲唱罢余音袅袅。众人听得怔怔出神,待反应过来,莫不啧啧称奇。

这时一名绿裳女子轻跃上台,巧笑倩兮道:“好了好了,兰舟姑娘原是楼里的清倌,上台卖身今儿个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各位客官若相中了,就请报个价。老规矩,时限为半盏茶,价高者得。”

一时间花厅里人声鼎沸,场边不时有人唱喏。最后,一位秦姓公子终以百两黄金抱得美人归。

“别急别急,后头还有更好的,这才刚开始呢。”

绿裳女子不疾不徐的以手击掌,台上便又换了一拨女子,清一色粉嫩透白的侧开绣裙,葱白玉腿热情洋溢的腾挪轻抬,惹得台下阵阵呼嚎,惊艳的喝彩声与轻佻的吹哨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月隐麟不堪其扰,皱着眉头看向心娘。心娘会过意来,即刻赔笑道:“客官莫急,我们千金楼的夜场重头戏马上就要开锣了,这一时半会儿楼主怕也分不开身,两位不若稍待片刻,捧个人场如何?”

话音刚落,新一轮的竞价又开始了。月隐麟扫了一眼台上浓妆艳抹的妖娆女人,表情骤然冷了下来。

热闹持续了约莫一炷香,其间陆续上台了两拨人,正当气氛鼎沸时,忽闻绿裳女子在鼓噪声中盈盈笑道,“接下来出场的这位,是今晚的头牌!也是我们为各位老爷精心准备的一份大礼!你们猜猜此人是谁?”

台下诸人一听此言,个个兴奋莫名,轮番把楼里的姑娘都喊了个遍,绿裳女子却一味摇头,最后才神秘兮兮道:“不瞒诸位,这位不是姑娘,是公子哦!”

“怎么回事?”

“不是女的?难道是小倌?”

“开什么玩笑?大老爷们也可以当头牌?”

……

“各位稍安勿躁。容我提个醒,这位公子不是别人,他出身当今武林第一邪门教派,坐镇第三把交椅。”

一片哗然声中,月隐麟眉心一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转头看十九,他似乎也听出了不对劲,一瞬不转地紧盯那说话的绿裳女子。

“本来呢,风月场所不谈武林事,但今晚是个例外。人在千金楼,今夜一过有何后果,千金楼自会一肩担起。只要在场各位出得起价钱,随便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诸位,留神注意了!”

弦乐声声,轻歌曼舞。四个身材壮硕的赤身男子抬着一顶温香软轿上到高台。轿上之人横陈侧卧,状似柔若无骨,面容出尘清逸、雌雄莫辨,但他颊上燃着艳丽的红晕,一双如丝媚眼热切迷醉,看起来神思惘然,分外惹人动情。台下不少人久惯欢场,一看便知此人是被下了猛药,急色之下再顾不得性别之分,喘息竟有些急促起来。

“三百两!”

“我出五百两!!”

“八百两!”

……

“各位爷果然大方,这么快就到八百两了。不过僧多粥少,怎么办呢?”绿裳女子笑若春花秋月,巧舌如簧道,“这样吧!要是没人出更高价,今晚凡是出价八百两的,人人有份!各位意下如何?”

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台下八百两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月隐麟已忍到极限,面色遽变之下负剑上手,周身杀意浸凌。十九却猛地按住他,低低附耳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先把阮台主抢到手再说。”

月隐麟语气生硬地反问:“怎么抢?”

十九想了想,问他道:“身上带钱了吗?”

月隐麟冷着脸点了点头。十九不放心,讪讪地追问一句:“有多少?”

“你若想叫价,尽管开口。”

虽然心中狐疑,眼下也别无他法。十九刚硬着头皮报了个“一千两”,立刻就有人跟上,也喊出了一千两。不得已,十九继续加码:一千一百两。一千两百两。……

绿裳女子在台上点着人头,眼花缭乱道:“一千两百两一个……咦,这位公子出价一千三百两!啊,一千两三百两两个!……”

“三千两。”

倏然,一道淡漠的声音冷冷响起,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绿裳女子惊愕道:“三千两?这位公子,确定是三千两么?”

“三千两。”

月隐麟又报了一遍,这次连十九也惊讶的回头看他。

绿裳女子得了准信,顿时眉开眼笑:“这位公子好生贵气,还有人出更高的价么?”问了几遍没人回答,所有人面面相觑。

花绛红原本携双儿隐身于花厅一隅,此番也好奇地往刚才叫价的方向瞅了瞅,想看看究竟是谁这般不识趣,何以铁了心非要独占鳌头?岂料这一眼看去,兴致立刻就被勾了起来。

“双儿,那两位美公子是谁?”

双儿顺着她的视线一望,瞥见了心娘,便笑嘻嘻回道:“红姐,那两个可不就是心娘口中的贵客么?”

“哦?竟是他们。”花绛红神情暧昧的勾唇一笑,“既然出得起这个价,千金楼也不能失了礼数。双儿,今晚给他们安排一间上房,好好招待。明日一早,带他们来见我。”

第27章

千金楼的上房与别处不同。那几乎不是一间房,而是一座小筑,凌空建于沂雩湖上,四面环水,仅有一阕回廊通往主楼,平日宵禁森严,出入极为讲究,非常人可进。

双儿奉了花绛红指令,亲迎月隐麟与十九两人前往沂雩小筑。到得房前,双儿心细如尘地看了看他二人,嫣然笑道:“两位是打算一起呢,还是另外再要一间房?”

月隐麟淡淡回了句,一起。十九呆了一瞬,月隐麟右手微抬,在他肩上拍了拍——这看似安抚的举动,力道却重得让没有防备的十九险险栽倒。

待两人进了房,双儿把门带上。一转身,面上已不见笑容。

千金楼的一干蒙面死士守在不远处,等她走得近了,才训练有素地朝她俯首行礼。

“楼主有令,今晚好好顾守。明日一早,若房里的三个人少了任何一个,提头来见。”

交代事毕,双儿回到主楼向花绛红复命,并取出袖藏的银契奉上。

花绛红瞥了一眼,懒懒道:“三千两不是小数,除非他富可敌国,否则绝拿不出这笔银两。”

“红姐既然有所怀疑,怎么还……”

“我的本意是想挫挫那魔头的傲气。如今他身中合和散,药石罔效,至于对象是谁,那不重要。再说了,口说无凭,好不容易遇见个有眼缘的,我也不想怠慢了贵客。”花绛红不以为意的吩咐道,“你把东西拿到附近的票号,看看是否作伪。若真有问题,明日再行定夺不迟。”

“是,双儿这就去。”

沂雩小筑与主楼不过一水之遥,却像隔着两方天地,一者春意正浓,一者长夜冷寂。

偌大的房间里,阮空绮浑身绵软地躺在绣床上,双目紧闭、羽睫颤抖,汗水沿着尖削的下颔涔涔而下,整个人似醒非醒。

月隐麟行至床沿,探手替他把脉,眸色倏尔转黯。

十九见他眼中杀机毕现,不觉心下戚然,“阮台主没事吧?”

“好阴毒的手段,真是一群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月隐麟忍下胸中急火,一字一顿道,“他们不仅给他下了奇门氵壬药,还断了他四肢筋脉,已然半个废人。我们若是晚来一步,恐怕阮空绮就要受辱致死。”

易地而处,蟾宫囚禁江湖人士,终不至无故草菅人命。哪怕昔日阮空绮掌管刑罚,那些人受的也是皮肉之苦。此番阮空绮沦落千金楼,彼方不但大张旗鼓毁其声誉,将人折磨至此还不忘明火执仗敛财——身为蟾宫之主,焉能不怒。但十九顾忌得也对,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眼下当以救人为第一要务。复仇一事,来日再徐图之。

心念已定,月隐麟取出一面御行令交予十九道:“千金楼背后势力不容小觑。要离开这里,必有一场恶战。一会儿我来引开守卫,你伺机带人出去,到城外十里地的奉天属驿亮出令牌,自有人接应。”

十九听他这么说,却是不肯接那令牌,惶惶道:“我不认识路,万一跑到半路被抓回来,反而害了你和阮台主。”

月隐麟皱了皱眉。他已习惯手下都是心思玲珑的聪明人,似十九这般心性,平时跟在身边还好,让他单独行动未免悬心吊胆,确实教人头痛。

十九趁热打铁,支吾道:“就算侥幸到了那个地方,照阮台主现在这个样子,要是没有解药……”

月隐麟别开视线,淡淡道:“待你见到温殿主,此事他自会处理。”

“温殿主?他人在何处?”

“来千金楼的路上,我已得到密报,温殿主日间抵达襄州,人就在奉天驿馆。”见十九仍是一脸懵惑,月隐麟略一犹疑,据实以告,“当年为网罗失散的武林典秘,我蟾宫一脉在各州府设有属驿,明里做的是车马生意,实为收集情报的暗馆。但凡门人过处,如需援手,必先入驿馆,以正身份。”

十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底已无惧意:“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引开外面的人,你带阮台主先走。”

“你?”月隐麟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只怕我救得一人,回头又要花三千两来救你。”

……

十九一时哑口,面浮尴尬之色,“你真的给了他们三千两?”声甫落,头上立刻被敲了一记,耳畔听得那人隐隐含笑道:“当今世上,除却皇朝国库,谁能拿得出三千两?那庄银契据是我傍身用的,今天恰好派上了用场。”

这还是十九头一回见他笑如晴山澹冶,不觉痴了一瞬,久久无法移开目光。月隐麟大约也察觉到了,抿唇敛去笑意,正色道:“他们马上就会发现银钱有假,我们动作要快。”

事有轻重缓急,十九没再推脱,接了令牌,又扯了匹绸布将人裹好,负肩背上。

月隐麟挽剑在手,推开后窗飞跃上顶。十九凝神等了片刻,万籁俱寂中乍闻一阵剑啸生风,绰绰人影映在纱窗上,外面惊鸿四起,一阵嘈杂大乱。

纷沓的脚步声自廊上匆匆而来,十九赶在门扉大开前,一个鱼跃纵上房梁,单手紧护背上之人,小心翼翼的矮身俯趴。

须臾,一群黑衣蒙面人进入房内四下环顾,发现空无一人,当下不疑有他,出门围追月隐麟去了。待他们走远,十九趁隙出了阁楼,却不往主楼方向,而是身轻如燕地自回廊跳下,足点湖面,在一片粼粼的波光中踏水远去。

雷东等人原在不远处静观其变,见此一幕不禁瞠目结舌。一行人中莫笑阅历最轻,眼神也最为惊羡:“在水上背负一人还如履平地,好俊的轻功!”

“金鳞本非池中物,看来小兄弟是真人不露相。这下有好戏看了!”雷东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啧啧有声。

唯有叶玉楼面露不安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真的不用追么?”

雷东嚣狂笑道:“叶兄弟大可放心,小兄弟是自己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我们只管拿下那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到时候别说一个甯怀殇,就是我们要他整个蟾宫,也如探囊取物!”

叶玉楼不敢置信的道:“依雷兄言下之意,莫非刚才那位白衣公子是蟾宫之主?”

雷东不悦道:“老子看得清清楚楚!那模样那身手,除了月隐麟,世上绝难再有第二人!”

莫笑听了,一脸恍惚的道:“怎么传闻中的大魔头,一个个都是美人啊……”

“师弟……”叶玉楼黑了脸,狠狠一掌拍在他头上,“你整天不学无术想些什么呢?”

莫笑嘿嘿一笑,嘟囔道:“我说的没错嘛。现在要怎么办?”

“千金楼死士众多,谅他插翅也难飞。”

“叶兄弟此言差矣。月隐麟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断不可掉以轻心。”雷东想了想,终是不甚放心的道,“我们还是跟过去看看,以防万一。”

第28章

在雷东踏进千金楼的那一刻,月隐麟就注意到他背上的剑。古来神剑无锋,大巧不工,任何人只要细心打量一眼,皆看得出这口剑不是凡品。月隐麟觉得眼熟,乃因剑的原主人是阮空绮。平心而论,其武学造诣虽未臻于顶峰,但凡是见过阮空绮用剑的,都不得不承认:此剑唯有握在他的手中,方能当得起一个美字。

只不过,剑身太沉,雷东虽勉力背动,整个人却透出一丝佝偻的疲态。千金楼的众死士显然也留意到了雷东一行人,可他们没有一个为之侧目。所有人严阵以待,滴水不漏地把月隐麟围困在榭台正中,谁也不敢对眼前的强敌掉以轻心,但谁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月隐麟回剑蓄势,眼神掠过台下黑压压的人墙,表情淡如霜雪。

不远处,花绛红凝眸注视着与众人持剑峙立的白衣剑者,愈看愈觉得他气质不凡,倾慕之色溢于言表。一转头,对上白如练恨火如炽的眉眼,禁不住喟然叹道:“此人姿首,倾国倾城。就这么杀了,未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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