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蟾宫春秋——by春从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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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主此言差矣。”温初晴微微一笑,满目从容,“那班正道人士岂是等闲之辈,葬礼上定有所设防。到了那日,我们不妨来个先礼后兵,以吊唁为名,试试他们的反应。”

月隐麟轻哼一声,不置可否:“你见过杀人者去给死者吊唁的么?”

温初晴笑着摇头:“我们要的是花绛红,届时只要宫主现身制造一点小混乱,属下自有办法带走她,逼她说出疗伤之法。”

“你对我有信心是好事。就不怕我和上回一样,寡不敌众?”

“此一时彼一时矣。依宫主现今能为,对付那些家伙不过区区小事,不是吗?”

温初晴何等慧眼,兼之身赋昙华经雄厚根基,其武学造诣亦属登峰造极,对一名武者的修为变化更是一目了然。月隐麟甫出关时,他一眼便看出其神功未成,内息有损,溃散的真气为先天阴体所制,行功运气无法全然贯通一体。及至后来,月隐麟向他提出双修之法,再次印证了先前猜想无误。唯一出乎意料的是,短短数日之间,月隐麟不知有何际遇,竟似参透了个中三昧,观其吐纳甚妙、颜容焕然,一身修为大有精进,怕是早已凌驾师父冰璇玑之上了——

“此计要成,还需宫主答应一事。”

“何事?”

“这次行动的人选由属下来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月隐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淡淡道:“我身边只有你与十九二人,知晓这次行动的,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温初晴闻言眉心微蹙,意有所指道:“属下有一事不解。”

“温殿主有何疑虑,但说无妨。”

“十九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值得宫主对他青眼相待?”

月隐麟显然没有想到温初晴会有此一问,沉默了片刻,反问他道:“不知在温殿主眼中,何为过人之处?”

“人文武德,惊才艳绝,是为过人。容属下妄言一句:能追随宫主左右的,若非如此神仙人物,也须得忠心可表日月。无论如何,不该是如十九这般来路不明之人。”

温初晴回得不卑不亢,月隐麟细思良久,很想替十九分辨两句。但他静下心来,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十九呆呆傻傻的模样:神仙人物吗?尚称不上。忠心吗?倒也看不出……一时无言,只能默然以对。

见月隐麟犹疑,温初晴又字句铿锵的道:“前事不论,只说这次下山。我已从柳妹口中得知教中出了内鬼,不仅救了陆常青,更连累阮弟被俘。还有奉天驿馆,多年来相安无事,何以在十九送阮弟回来之后,陆常青就得到风声,连夜赶来围剿?事情发生得太过巧合,属下言尽于此,望宫主三思,不可再错信了。”

“温殿主所言在理,我自有分寸。”

“那属下告辞了。”

踏出房门,走入院中徘徊多时,温初晴脑热的情绪方冷静稍许。他从来不是个喜欢语人是非者,但刚才看着沉默的月隐麟,忍不住就说了那么一番话。这种搬弄口舌的小人做派,简直让他怀疑,以往那个温文尔雅、云淡风轻的温初晴到哪里去了?自己怎会变得如此言辞莽撞?怀着懊恼的情绪来到后院,想看看阮空绮歇息了没,推开门又被眼前景象惊出了一身冷汗:床上被褥凌乱,房间里空无一人。

温初晴心念电转,急忙上前探视。床褥尚有余温,谅必离开不久。屋内没有打斗痕迹,莫非是睡梦中被人掳走?不对,地上有脚印,人是自己走出去的——可是,阮空绮手脚不便,这怎么可能?

心系师弟安危,温初晴不敢有片刻稍怠,沿着足迹仓惶追出门去。

黑暗中,看不清脚下,前方有人被他冲过来的速度狠狠带了一下。温初晴慌忙伸手去扶,跌落怀中的不是别人,正是莫名失踪的阮空绮。

“阮弟,你没事吧,怎么自己下床了?!”

阮空绮低垂着头,手指攥住他的衣袖用力一扯,语调森冷的道:“你给我放手。”

温初晴感觉到他的力度,一时又惊又喜:“你的身体恢复了?到底怎么回事?”

“不关你的事。”阮空绮僵了一瞬,声音低得只能让自己听见似的,胸口剧烈起伏,“我不想看到你…”

“阮弟,复原是好事,你又闹什么脾气?”

阮空绮嗤了一声,冷冷问他:“你方才去了哪里?”

温初晴心知他不喜自己与宫主走得太近,一时左右为难,正不知如何开口,又听得阮空绮低低道:“我都看见了…”

“什么?”温初晴起初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话,等反应过来,忍不住问了句,“你也去找宫主了?”

阮空绮没有理他,自顾自的往前走。一步一步,纤似弱柳扶风。

第33章

千金楼在襄州地幅广阔,其间有一处清净地位于城东,权且充作灵堂,吊祭的正是日前死于非命的白如练。她虽是江湖儿女,生前却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如今芳魂一缕随风逝,百姓举城同丧,吊唁的宾客纷至沓来,一时满堂缟衣如霜、白烛涎腊,悲凉的气氛压得在场每一个人心如坠石。

陆常青甫遭灭庄之难,又经丧妻之恸。双重打击之下,他彷如一夜老去,变得形容枯槁,面对满堂宾客亦神色木然。花绛红不得已代其周旋,一身宽大素衣曼掩纤腰,别有一番花容惨白的楚楚风情。

正当愁雾惨淡时,忽有一邋遢男子排开众人,跌跌撞撞直闯灵堂。守在灵前的花绛红拦阻不及,被那人扑到棺上,连声哭喊:“如练,如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这是何苦!何苦啊!”

此人言行古怪,惹得在场诸人面面相觑。陆常青一听,却是悚然震颤,久无反应的呆滞目光又莫名黯淡几分,嘴里喃喃道:“是你…竟然是你!……”

男子闻声转过头来,与陆常青对视半晌,一张青黑花脸满面泪痕,怒目圆睁的冲他叫嚣:“老鬼!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啊?!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如练吗!!”

陆常青被他劈头一顿骂得抬不起头来,压抑时久的情绪轰然爆发,“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如练!我这就下去陪她!!”喊罢也不多做辩解,迎头就要撞到棺木上。

原本在旁观礼的莫笑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拦腰抱住陆常青:“前辈!前辈!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男子见此一幕,竟状似疯癫的哈哈大笑起来:“你当我唐翳稀罕你的老命?!老鬼你听好了!就算你死十次、百次、千次!也抵不上如练的一条命!当年是我被猪油懵了心,才会放心把如练交给你!你这个孬种!懦夫!!你不配站在这里!”

一席话连番听下来,众人都有些错愕。及至男子自称唐翳,才有人陆续反应过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什么?你就是鬼医唐翳??”莫笑瞪圆眼睛盯着眼前形容邋遢的男子,一脸的不敢置信。

若在二十年前,提起唐翳的“鬼医”之名,江湖上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虽然医术精深,言行却十分乖舛,尤擅暗器与医术,为人亦正亦邪,杀过的人与救过的人几乎持平,有多少人恨之入骨,就有多少人慕之成狂。但凡见过他真面目之人,都绝不会否认那是个不折不扣的英俊青年,谁也料想不到二十年后,曾经风采翩然的邪佞鬼医,竟变成眼前这般粗悍模样——

“老鬼!你说!凶手是谁?!我在此立誓,定要把他千刀万剐,替如练报仇!”

唐翳根本连看也不看莫笑一眼,只是使出大力摇晃陆常青的双肩。陆常青则是一脸的表情涩然,嘶哑着嗓音喃喃絮语:“是我无能,连累了她,又没有保护好她!是我陆常青无能,是陆常青无能啊!…”

堂上有知情者实在看不下去,便喊了一句:“杀害陆夫人的,是蟾宫宫主月隐麟!你要真想替夫人报仇,我同你一起去找那魔头!”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怎少得了我冯某人!”

“邪教中人不断戕害武林同道,我等誓除妖魔,以证天道!”

群情愤涌之下,由唐翳打头,一行人跟着他步出灵堂。来到中庭,前方朱漆大门无人自开。众人犹自惊诧,伴随着遒劲冷风,迎面一人缓步登上青石铺就的石阶,在堂前止住了脚步。

清风,疏梅,冷剑,白衣。连袂胜雪,临风飘举。

眼前的画面太美。即使认得来人是谁,还是有人怔忡当场,看得目不转睛。

唐翳当他也是前来吊唁的宾客,正要与之擦肩而过,冷不防听得身后陆常青一声断喝:“魔头!我与你同归于尽!!”

说时迟那时快,唐翳转头回眸,顿觉眼前幽影一晃,白衣剑者已消失眼前。陆常青扑了个空,连带把唐翳也硬生生拽倒在地。

“你说什么?魔头在哪儿??”

陆常青顾不上回答,撇下唐翳四周环顾,终于在青瓦檐上寻见月隐麟的身影,又是一个飞纵紧随而去。余者众人纷纷回过神来,骇出一身冷汗。

“前辈小心!”

“简直是自投罗网,自不量力!”

“大家围起来!别叫那魔头跑了!”

及至此时,唐翳总算明白过来,凶手即在眼前!

月隐麟足踏青瓦,与陆常青峙立许久,两人谁都没有动。

前者是不想动,后者是动不了。

陆常青挥臂拼命想要朝他靠近,双足却因穴道受制似在檐上生了根,浑有千斤重,直教他挪不开脚来,忍不住喝道:“魔头!有本事就杀了我!反正我陆某人今日杀不了你,断也不会苟活于世!”

月隐麟怜悯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活着,比死了更难受。我又何必杀你。”

陆常青怔住,旋而惨然大笑:“善恶到头终有报,今日我死于你手,来日恩公定会替我报仇!”

众人尚不及反应,唐翳已从陆常青的举动看出端倪,霎时心跳如擂鼓,再也顾忌不了其他,仰天长唤:“老鬼!!”

声波入耳,如洪涛奔雷,震得所有人头疼欲裂。便在这天旋地转的一瞬之间,陆常青豁出毕生所能,冲破足下穴道桎梏,轰然一掌朝月隐麟急驰而去,所经之处瓦石尽碎,细尘纷洒而落。

月隐麟暗道此招刚猛,不宜硬接,足踏天罡八卦欲再度移形换位。不料唐翳早已看出玄机,命人在四周形成围堵之阵,封死了退路。

“你既一意求死,我成全你。”

月隐麟动了杀机,透白雪衣无风自舞。陆常青眼见他一剑刺出,走势如电,心知中招者绝无生还余地,仍不管不顾的正面迎上,欲一掌击向他心房。奈何天不遂人愿,月隐麟轻功超绝,因而那一掌只是堪堪打在他颈侧,未能伤及分毫。陆常青中剑后却已油尽灯枯,自喉头喷出大量鲜血,整个人迎风而倒,躯体沿着屋瓦向下滚落。

“前辈!……”

一剑凌空,长风将息。

唐翳眼睁睁看着陆常青滚落地面、看着众人一拥而上,一时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来表达此刻心绪——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白如练,现在连那个讨厌的老鬼也要消失了么。

唐翳说不出话来。他的世界,黑白一片。

然而不幸永无歇止的时候。

“不好了!红姐出事了!”原本守在灵堂里的双儿神色仓皇地跑出来,带着哭腔道,“夫人的遗棺也不见了!”

“什么?!”

唐翳乍闻噩耗,心头苦恨再难偃息,一时目眦欲裂、转身弓步,一掌击向月隐麟所立高墙,力透岩璧。霎时,墙体现出道道裂痕,砂石如雨水崩落,整个灵堂地动山摇。

月隐麟无可立足,终是旋身落地。

一众宾客都被唐翳的天生神力惊得呆了,个个瞠目结舌,周围静寂如死。


第34章

疾风凛冽,凉氛震肃。山雨欲来,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翻腾涌动。

灵堂一侧高墙被唐翳的惊天一掌毁去泰半,霎时瓦砾崩落、尘砂涤荡。便在这昏蒙的光景中,月隐麟已与唐翳交手数回合,滚滚烟尘掩蔽了一白一灰两道飘忽不定的身影,也模糊了在场众人的视线。

雷东与叶玉楼、莫笑三人亦在围观的人群里,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助阵,旁边就有一道人拂尘一扫,眼明手快的挺身而出,与月隐麟缠作一处。岂料此举竟惹得唐翳勃然大怒,喝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快退下!”

话音刚落,为时已晚。月隐麟一剑旋出、势若惊鸿,那道人心口中剑,一泓鲜血自伤处喷射而出,即时紫衫飙红,血溅当场。

“师叔!”

“还我师叔命来!”

“魔头!我和你拼了!”

那紫衫道人原是清平门掌门冯钰的亲弟,这回携弟子下山本为吊唁,谁也没想到会意外遭此横祸。其门徒一时无法接受,齐齐上阵试图围攻月隐麟。

唐翳眼见情势失控,心道不能再添无谓伤亡,索性一个空翻跳出门墙,丢下一句“有胆跟我来”夺门便走,引得月隐麟弃了那班小道士,阴煞煞的提剑来追。待众人反应过来奔出灵堂,那两人早已不见踪影。

“师兄,现在要怎么办?”莫笑一路急追至巷口,气喘吁吁的左顾右盼。

叶玉楼按住他肩头道:“别追了,我们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

莫笑心有不甘,但眼下别无他法,只能点头同意了。

竹海叠翠,碧涛起伏,荒无人迹的林间穿梭着两道御风逐雷的迅疾掠影。

月隐麟自认轻功造诣独步天下,唐翳比之却也不差。两人你追我赶的奔走了数十里地,早至襄州境外,暮色中的城廓已远得几乎望不见。

这一带月隐麟从未来过,但唐翳显然是熟门熟路,一入林间简直如鱼得水。月隐麟疑心有诈,故而放慢了速度。唐翳见状也缓住步伐,屈膝遥坐在竹枝下,他穿着一袭污浊不堪的皂衣,身姿却很挺拔,无端生出一股豪气干云的气魄。

不远处,月隐麟负剑而立。那一抹莹白素净的绝世风采,傲霜赛雪,俨然一人可抵千万军的睥睨之姿。

“出招吧。藏头缩尾,非君子所为。”

眼前之人虽然污衣浊面,但身手着实不凡。与高手过招,月隐麟向来是极有耐性的。

“在你眼中,莫非杀人如麻才是君子之道?”

“我以为你和他们不同,看来是我错了。”

道不同不相与谋。月隐麟不再赘言,起手运剑杀气伺伏,一片深不可测的阴云似在聚拢成形,竹海上空风起云涌。

唐翳的身子笼在忽明忽暗的竹影里,眸底幽光倏敛。他很清楚月隐麟这一剑非同小可。

剑如其人,光华满溢。杀气临身,即是生死一瞬。

不及犹疑,更不及闪避,身体已先于意识作出了御敌反应——

兵锋交错,锵然脆响。

月隐麟没想到当今武林,竟有人能挡下这势不可挡的一剑。他凝神去看唐翳,视野却变得模糊,待依稀辨清唐翳手中拿的是双刀,心弦倏然大震:原以为唐翳的拳掌功夫算是天下一绝,没想到唐翳的刀法比拳掌更绝。

林木无言,刀剑再会。卷起阵阵疾风入林,走石飞沙。

唐翳的双刀与月隐麟见识过的所有刀法都截然不同。无论是狠准精悍的力道、还是诡谲刁钻的角度,唐翳的刀总能恰到好处的一进一退,招式连环绝无虚发,势如奔雷掣电、阴阳两分,可谓奇巧天成。

激战中,一股久违的热血充盈上脑,月隐麟被这千载难逢的对手激起了决胜之意。就在他打算收招制敌的时候,竹林上空倏又旋出一条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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