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蟾宫春秋——by春从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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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人。黑衣覆面,自半空携雷霆一剑冲竹林中缠斗的两人倒刺而下。

唐翳暗自心惊,不得已抽刀回势,虚晃一招退至一丈开外。

月隐麟心念微转,料想来人必是温初晴派来的援手,当下更无顾忌,手挽剑花,直取唐翳面门而去。

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

怪风涤过,鬼气森森。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蒙面人像来时一样凭空消失,林间又只剩两道人影久久对峙。

剧烈的痛楚穿透胛骨汹涌袭来,月隐麟忽然感到非常寒冷,耳畔仿佛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眼前漆黑一片。

伤者尚未出声,另一人已失声叫了出来。

察觉到唐翳想要靠近,月隐麟咬紧牙关横剑一指,沉沉喘息道:“再踏前一步,定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唐翳被他凌冽的气势震慑当场,眼露痛苦的欲言又止。

月隐麟看不到唐翳的表情。否则他必能发现,那绝不是一个人看到敌人受伤后该有的表情——

嘚,嘚。

马蹄踏地的响声由远及近,有大队人马正朝竹林方向围拢而来。

温初晴出现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触目心惊的画面:满地狼藉的林地上,静静躺着一道浴血的人影。

步伐急切踏过枯叶,发出沙沙杂响。月隐麟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终于如释重负,彻底陷入了昏迷。

再次在同德酒家醒来,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月隐麟的双眼被厚厚的纱布裹着,模模糊糊又忆起了重伤倒地的那个瞬间——

蒙面黑衣人想要置他于死地,这是毋庸置疑的。当时若不是被唐翳阻挠,恐怕他早已命丧黄泉。而那蒙面人的身份,极有可能是陆常青临死前提过的恩公。但,唐翳与蒙面人的目的分明一样,为何还要救他?……

吱呀一声门响,有人推门进来,思绪至此中断。

“宫主,该喝药了。”

来人是温初晴。月隐麟一面喝药,一面听他回禀与花绛红有关的诸多事宜,末了问:“她还是不愿说出解法?”

“花绛红吃软不吃硬,但人在我们手里,解药一事不过迟早问题。”尽管温初晴胸有成竹,心中仍有隐忧,“此番宫主大动真气,又受了重伤,眼部筋脉加剧受损,暂时不宜见光。”

“无妨。”

见月隐麟的反应如此平静,温初晴甚是不安:“都怪属下来迟,害宫主中了女干人埋伏。”

“你做的很好,是我太过轻敌。”月隐麟淡淡语罢,忽地记起一事,“十九人在何处?叫他来见我。”

温初晴并不言语,只从袖间取出一块用绸布包裹的令牌,递到月隐麟掌心里,“宫主可还认得此物?”

月隐麟狐疑一握,但觉手里的东西质地温润、雕工精细,上面似乎还镌有一个字。细细摩挲之下,面色微变:“御行令?”

“正是。”温初晴低眉肃容道,“当时宫主昏迷不醒,御行令就遗落在林地上,属下看到便一起带回来了。”

月隐麟身上并无御行令。最后一块,早在千金楼时就已交给十九了。

温初晴对此心知肚明,却聪慧的没有点破——此举较之宣之于口的谏言,显然更为震撼人心。

第35章

月隐麟不是个容易放下戒心的人。第一次见到十九是在揽月阁,论其来历,也仅有阁主梅落的寥寥数语。最初决定把十九留在身边,无非是出于对梅落不够信任。其时因有人私闯天池禁地之故,他命温初晴搜山未果,十九的存在便成了蟾宫内部唯一的异数——

毕竟这个人虽表面痴愚,身体底子却不弱,在武学方面的悟性之高更非常人可比。

而今看来,那时发生在解剑峰上的诸多事情似乎都有迹可循。

当初正道联盟集结上山,推选甯怀殇为武林盟主。众所周知,甯怀殇如此大费周章,其中百里云骁的下落即是一个重要原因。后来甯怀殇下山,领头人徐世华中毒毙命,联盟如一盘散沙迅速瓦解,陆常青等众被囚入地牢,后借地牢内斗之乱金蝉脱壳。此行若非有熟悉蟾宫地形之人暗中相助,绝难逃出生天。

为查清幕后,月隐麟招行险着,以幽峰岭公开行刑作饵引诱暗藏女干宄出手来救。随着头戴海东青面具男人的意外现身,一切怀疑似乎都有了合理的答案。照计划,月隐麟本欲将之一举擒拿,孰料即将功成之际又遭变故:一阵突如其来的迷烟和一个身形如鬼魅的人不仅扭转了战局,当时刑场上的大部分囚徒也被救走。细思其人,实如神兵天降,算尽天时地利,能为之高非比寻常。

其后月隐麟一度怀疑十九的真实身份,甚至故意带他前往囚禁百里云骁的东陵地牢一探究竟,孰知地牢的水池之下竟另有乾坤。当时十九若真与百里云骁有所牵连,必先想办法隐匿洞府藏书。但十九却没有那么做——不仅没有,他甚至帮月隐麟找齐了所有巫阳经图释残卷,最后还指引了一条直通天池的捷径。其人行径如此坦荡,背后用意倒让人费解了。

此后蟾宫反客为主,一改往日被动情势,矛头直指武林第一庄储秀山庄。此次下山风波不断,在有心人的介入下局势瞬息万变,正邪双方胜负难定,一言难以蔽之。对于温初晴的谏言,月隐麟虽也觉得十九可疑,私心里却还是愿意选择相信:都觉得十九来历不明,可真要说他犯过什么恶事,又大都没有确凿证据。说他装疯卖傻,说他图谋不轨,又何曾见他损及他人?易地而处,他若真想要针对自己,有的是大把的机会。但他非但没有害人之心,遇事反而处处维护,这或许是出于他某种不便对人言的私心——但假如百里云骁真是这样一个为小情而罔顾大义之人,那较之从前江湖上关于他鲜衣怒马、游侠天下的传闻,当属龙困浅滩了。

无论如何,因着温初晴的顾忌,此次行动月隐麟没有知会十九。不曾想就为这点隔阂,竟惹出了一出竹林刺杀的精彩戏码。

铁证如山,由不得人不信。出手那么重,看来十九是真的想杀他。

长久以来蛰伏在敌人身边装傻充愣,总有累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比起武学秘籍,有的人就是更偏好男风。或许因为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所以出手才无所顾忌。在这个杀人者人恒杀之的嗜血江湖,风花雪月不过空梦一场。善恶到头终有报——原来正与邪,终究还是不能并立。

月隐麟目不能视,心绪反而更为清晰。很奇怪的,对于十九的背叛,他并没有感到多愤怒,脑海里虽然充斥着大量的信息碎片,说话时语气也只是淡淡的没有起伏,“从今往后,十九不再是蟾宫之人。若他胆敢回来,杀无赦。”

温初晴闻言,终于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属下领命。”

“我没事了,你去忙吧。”

“不忙。今天天气不错,大夫说出去晒晒对伤体有好处。”

温初晴说着趋步近前,想搀他下床。月隐麟顺势把手扶在他肩上,不动声色的问:“你不用陪阮台主?”

不提便罢,一提阮空绮温初晴就不由自主地蹙眉:“阮弟的身体倒是复原得快。可他最近总爱一个人躲起来,不知忙些什么,每次去他房里都找不着人。”

月隐麟听出古怪,有些诧异的道:“他能下床了?”

“前些日子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奇怪他为何不来找我。”

“嗯?”温初晴不解内情,自是听不懂月隐麟所言何意,照实回道,“如此说来,那天晚上阮弟确实来找过宫主,只不过当时属下也在宫主房里,所以……”

“罢了。他不来见我,我找他也是一样。”

月隐麟的话让温初晴骤感一阵莫名不安,“宫主,如果阮弟做错了什么,属下愿代他受罚。”

“温殿主多虑了。”月隐麟凭直觉走到房间一角取了剑,背对着温初晴道,“这是阮台主的佩剑,我在千金楼无意看到就一并带回了。现在他身体复原了,你拿去还给他吧。”

“好。”

温初晴走后,月隐麟独自一人出了房门,在院子里站得怔怔出了神。木樨花被风吹落在他肩头,送来一阵浮动的暗香。宋子骊路过后院撞见这一幕,顿觉眼前画面美不胜收,说不出的静谧好看。

“谁?”

月隐麟双眼虽看不见,对光与影的变化感知却很敏锐。

宋子骊这才注意到他眼睛蒙着纱,慌忙报上名姓:“属下宋子骊见过宫主。”

“原来是宋馆主。”月隐麟回过神,淡淡问,“你步履匆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宋子骊正色道:“回宫主,事关那两个麻烦女人,属下正打算去找温殿主回禀呢。”

“哦?怎么了?”

“棺木已经就近下葬了。至于那个活的,属下照吩咐命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可她坚持非要见宫主,属下实在没办法招架,特来向温殿主求助。”

“既是要见我,何必打扰温殿主。带路吧。”

宋子骊觉得月隐麟答应得如此轻易有些不妥,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满头大汗的走在前面。怕月隐麟看不见跟不上路,他还特地一步三回头的放慢脚步,终于惹得月隐麟蹙眉道:“你走你的,不用管我。”

“是、是…”

唯唯诺诺的连声应罢,宋子骊不敢再大意,闷头把人带到客栈里一间上房处。

花绛红正在房里闭目养神,见有人进来便睁开眼,吃吃笑道:“公子,你让奴家等得好苦啊!”

“你这个恶婆娘!……”

宋子骊一看她轻佻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月隐麟却将他拦下,命其先到屋外等候。

花绛红对此十分满意,“那头蛮牛不解风情,还是公子知情识趣~”

月隐麟不为所动的道:“我可以不杀你,但你也别妄想逃走。”

“哼,不放我走,莫非你们是想掳我来当压寨夫人?”花绛红佯佯打量四周,啧啧称奇道,“还是说,这间酒家缺个老板娘?”

“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白如练的死,你也不见得有多悲伤。”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谁又能保证谁一定比谁长命?”月隐麟的话不无嘲讽,花绛红对此却不以为意,依旧用慵懒的语调轻飘飘道,“如今看来,似乎是我的命运操纵你手。但观公子眼伤未愈,或许下一个危在旦夕的人就会是你。”

“你既是个明白人,当知我所求为何。”

“我只担心,公子的眼睛为我所伤,万一痊愈之后过河拆桥,那我岂不是作茧自缚?”

“废话不必多说。要怎么做你才肯交出解药?”

“公子不可误会!不是我不肯交出解药,实在是这解药稀罕的很,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拿得到。”

“拿不拿得到是我的事,你但说无妨。”

“要我说可以,不过公子需得答应,事成之后千金楼与蟾宫之间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今后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月隐麟心谙花绛红不愧是长袖善舞的魁首人物,便耐着性子应承道:“我答应你。”

“那日在千金楼,我在绸布上淬了一种产自西疆的毒草,其香会麻痹人的周身神经,见血则利,故而造成的眼伤不同于普通眼疾,乃因筋脉受损压迫所致。要想完全治好,须有一味叫做黑尾蕈的奇药做引。”花绛红悠悠语罢,一脸叹惋,“容我提醒,这黑尾蕈可不是寻常药物,它原产西域,乃王室贡品。我曾享沐皇恩,幸得珍藏。不过很可惜,最后一株黑尾蕈已在三年前被我用在一个负心汉身上,当今中原再无此物了。”

第36章

吩咐宋子骊送花绛红离开后,月隐麟自前院打横穿过,沉默着往回走。其时天色已暮,正是酒家开始热闹的时候,却也显得后院更加门庭冷清。一路行至阮空绮房前,月隐麟停下脚步。正犹豫时,骤闻一声喑哑门响,随之一人踏出房外,“宫主?”

不算意外的巧合。月隐麟微不可察的蹙眉:“阮台主还没回来?”

温初晴面浮尴尬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月隐麟体谅他的立场,没有多加为难,只淡淡说了句:“我方才见过花绛红了。”

“什么?”温初晴紧张的上前一步道,“她可有为难你?”

月隐麟摇头,“我让宋馆主送她回千金楼了。”

“嗯?怎么回事?”

“花绛红不是个简单的女人,长留此地未必对我们有利。”

“但你的眼睛……”

“她已说出解方,条件是以后蟾宫不得与千金楼为敌。”

温初晴闻言稍安,言辞之间却仍难掩忧心:“花绛红为人八面玲珑,未经查证怎知她是否所言非虚?属下以为此举太过轻率,宫主大可待眼伤痊愈后再放人不迟。”

“我既答应了她,绝无反悔的道理,这件事不必再提。”

月隐麟话无转圜,温初晴只好退一步道:“宫主明鉴,是属下逾矩了。但不知解方为何?”

“黑尾蕈。此物产自西域,在中原虽罕有,却非全然不可得。”

温初晴一听便明白过来,当场变了脸色道:“如果属下猜测无误——欲求此药,必入关中。”

关中乃蟾宫一脉势力发祥地。由雍城入关,经萧关可直抵大夏兴州。概因萧关位处两国交境,四周雄峰环拱、地势险阻,实乃入关险隘,故朝廷派有重兵把守,过往商客须持有驻地官员签署的文牒方可顺利通关。个中若无相当人情,繁枝细节自不必道。

看来有必要走一趟太守府了。温初晴思及此,打定主意道:“明日属下设法与太守一会,投其所好,应可尽快拿到文牒。”

月隐麟淡淡道:“碧岑驻守雍城多年,繁刑重赋无甚名声。对这种贪得无厌之人,再多的牺牲也是无谓。”

“宫主言下之意……”

“今晚你与我一道夜袭太守府,不怕他不就范。”

温初晴对月隐麟的命令虽有疑虑,但眼下也不得不承认——对江湖人而言,这确实是最直接、也是最简单的办法。

“宫主有伤在身,行动不便。此去属下一人即可,必不辱命。”

月隐麟不赞同的道:“纵然你拿到文牒,也断不可入关,去之何用?”

温初晴顿感万分不解,“何以属下不可入关?”

“黑尾蕈乃王室贡品,唯我亲身前往方能取之。眼下中原群敌环伺,倘若你我同时离开,蟾宫基业必将毁于一旦。”月隐麟语罢踏步近前,伸手轻按在温初晴左肩上,“今晚你的任务便是替我掩护。为免夜长梦多,一旦拿到文牒,我即刻动身前往萧关,待眼伤痊愈再行回返。这段时日,蟾宫上下就交给你与阮台主了。”

此话由月隐麟口中说出,温初晴深感兹事体大,不禁冷汗涔涔的屈膝跪地,“属下对宫主忠心耿耿,绝无非分之想,还请宫主收回前言。”

“温殿主多虑了。蟾宫唯有你在,我方能安心离开。”月隐麟不由分说的扶他起来,“记住,今夜一过,速回解剑峰,你已下山太久了。”

“此去山高路遥,孤身犯险实属不智。”温初晴自然而然地回握住他,目光灼灼的道,“要是属下不能同行,至少让宋馆主陪着走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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