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蟾宫春秋——by春从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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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我没那么脆弱。”月隐麟不甚自在的抽回手,掌心已然发烫,“还有一事,温殿主务须谨记。”

“何事?”

“回去以后,凡事和梅落保持距离,此人不可尽信。”

这番话委实出乎温初晴意料,惹得他震愕不已:“梅落素来与世无争,宫主何出此言?”

“记住我的话便是。”月隐麟无意多做解释,背转过身道,“你去换一身夜行衣。半柱香后,随我一闯太守府。”

“是,属下这就去。”

夜已深,大街小巷杳无人迹。月亮隐在厚厚的云翳里,黑暗中有两道如风的幽影悄然逼近了太守府。周围无光,偌大的府邸轮廓青黑。月隐麟行动自如地伏在屋檐上,温初晴目光锁定府苑中的一列厢房,取出箭簇裹上浸过油的粗布,点火疾射而出。

接二连三的火箭准确无误地落到屋顶上,很快燃烧起来,引起府内一阵剧烈骚动,四周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

“谁在那边?!”

“有刺客!!”

“保护大人!!”

此起彼伏的喧哗声打乱了夜的平静,却也给趁乱行动的人提供了便利。守将们很快发现了温初晴的身影,纷纷擎火朝他足下的高墙聚拢过来,个个刀出鞘、枪挑尖,威赫带杀。

陷入重围的人毫无惧意,迎着火的余光腾空而起。众守将只觉眼前闪过一条银蛇,随即便是杀机临身,忍不住发出阵阵痛苦的哀嚎。紧接着,不断有人上前想要阻止擅自侵入者,奈何在太过悬殊的实力面前,再多人也是平白送死,众守将节节败退,迫不得已只能继续从别处调派人手,整个太守府一片混乱。

曲折的回廊上,一名衣着华贵却仪容不整的男子被挟持着在前带路,穿过层层屏门进入内苑,很快就来到了签押房。

“英雄饶命!手下留情!万事好商量!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都给你!”

眼下这个伏低做小、开口求饶的懦弱男人,赫然就是雍城太守碧岑。他心底还惦记着妻妾的温柔乡,对夜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祸事毫无防备,在危险面前全靠求生意志硬撑了下来。

“文牒在哪儿?”

“在这儿!我给你拿!”

黑衣人刻意压低的声音无疑加深了碧岑内心的恐惧,他浑身颤抖的从桌案上拿起一份文牒,战战兢兢的取印盖章,最后毕恭毕敬的双手奉上。

“跟我走。”

碧岑原以为黑衣人收了文牒就会放过自己,乍闻此言心中大骇,一时悲从中来、老泪纵横,却不得不从命。

看见黑衣人押着太守毫无顾忌的走回前庭,同样一身夜行衣装扮的温初晴暗暗松了口气。

“东西到手了,我们走。”

月隐麟与温初晴顺利汇合,趁众将分神之际将老太守丢了回去。

便在这一瞬间,猛地从靠墙的树荫下射出道道白光,七八个手提白刃的武将一跃近前,在两侧厢房流曳出的烛影下朝两个入侵者步步紧逼。

情势急转直下。温初晴将月隐麟护在身后,用只有一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道:“快走!这几个人我来应付。”

月隐麟虽看不见,黑暗中五感却格外敏锐。此地毕竟是太守府,这几个人的武息与方才的守将截然不同,若他先走,他们群起围攻,温初晴恐难全身而退。

“既与你一起来,自当一起走。废话省下,动手吧!”

话音落,两人起手便与那几个武将厮杀开来。

第37章

这些个武将是太守府从边关驻地搬来的援兵,俱为久惯沙场的朝廷鹰将,千军万马只等闲。当中有两个身披银盔的,一个使红缨枪、一个甩天星锤,赫然出手不凡。混战时,他们注意到其间一名夜袭者以布蒙眼、似有旧伤,即刻默契十足地对视一眼,决定盯紧伤者各个击破。为免给敌手以喘息之机,两人遽势围攻而上,一枪一锤互为掩护、张弛有度,直如怒龙出海、锐不可挡,配合得天衣无缝。

月隐麟重伤未愈,独力难支又遇此强敌,难免左右蹇拙。温初晴挂心他的安危,一意要护其周全,奈何被人墙重重隔开,一时靠近不得,自也无心恋战,处处受人压制。

太守府内守卫在旁抱拳围观,见他二人陷入困境,心中晦气稍解,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口出不逊起来。

“方才不是很威风吗?怎么这会儿就蔫成落水狗了!”

“唷,你们瞧那细腰扭的!长发甩的!真好看哪!”

“就不知道揭了面纱长什么样?”

“别是个姑娘家吧?!”

“去,你家的婆娘有这胆量,敢上太守府撒野来?”

说到这里,所有人一齐大声哄笑起来,听起来分外刺耳。

月隐麟惯于人上,久未被人这般轻侮,满腔怒火顿时按捺不下,脸色变了几变,忍不住低咒一句,“狗奴才!”

“嗬!骂谁狗奴才?!”

几个耳尖的守卫听见了,性急地抽刀拔剑,正想一拥而上趁火打劫。忽而,一道低沉的声音自后方淡淡响起,仿佛在轻轻叹息:“他说得对,一群狗奴才。”

“什么人?!”

众人急急回头,照入眼中的赫然是一个头戴海东青面具的男人。双刀在他手上似蛟龙旋舞,刀光划破暗夜,粲然流转,余霞散成绮,倒映眸中竟绽出几分瑰丽的月色来。

所有人都被这一式华丽又奇诡的刀招震慑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碧岑气急败坏的喊:“你们这群饭桶!还愣着做什么?杀!给我杀啊!”府内守卫才纷纷回过神来夺路上前,却无一例外被刀气所伤,未及靠近便尽皆倒地不起。

温初晴被隔在人群另一端,察觉到异样回头匆匆一瞥,心弦兀自震颤不已。

月隐麟因目不能视,浑然未觉来人是谁,仍全神贯注的与那两个银盔武将周旋。奈何他身上旧患复发,肩胛骨伤痛彻心髓,四肢已然发麻,周身内力凝滞,委实不敌两人刚猛,没过多久便险象环生。危急时刻,倏有一人悄无声息的靠近,手腕随即被用力拽紧,原本松落的剑柄又稳稳握回掌心,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包围了他。

“跟我走。”

月隐麟认出是十九的声音,一时心头骇然,猛地挣脱他的手,“你还回来做什么?”

一个不留神,尖锐银枪冷不防从侧面擦过。十九不由分说横刀一阻,把月隐麟护在身后,压低音量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贼子想走?没那么容易!”

银盔武将断然一喝,硕大天星锤接踵而至,卷起一阵又一阵的强劲逆风。

锃亮的铁球由重重锁链吊着,上上下下地来回突刺。身后月隐麟为躲避危险,下意识的紧偎过来。察觉到他一头乌发被强风带着直往自己肩头绕,耳边惊风疾啸,十九却没来由地感到安心,忍不住伸手去攥他的手。十指交叠刹那,月隐麟用力挣了挣,立即又被十九用更大的力道压制下去。

“我不会伤害你。”

“……”

“跟我走。”

力气从指尖流失了,月隐麟被拖着快走几步,脚步有些踉跄,“我还不能走,放手!”

十九眉头紧了紧,漫不经心道:“这点场面不算什么,你留下来,反而会连累温殿主。”

月隐麟被看穿心思,霎时无言。十九就这么牵着他的手横冲直闯,竟也无人敢阻。出了府邸,道旁拴着一匹骏马。十九把人拦腰抱上马背,一路打马疾奔,很快便来到一处山脚下的废庙。

外面起风了,夜空云层渐厚,一场大雨迫在眉睫。

十九屈膝挨在柴堆旁生火,手拿枯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月隐麟扯下覆面,脱掉夜行衣,恢复了一身惯常的白色素服。

默然相对,满室寂然。

蓦地,月隐麟开口唤了一声十九。

十九背对着他,低低纠正道:“我不叫十九,我叫百里云骁。”

下面的话不用再说。月隐麟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长久以来悬在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却闷闷的听不见声响,被狠狠砸到的地方怕早已血肉模糊。

百里云骁原以为月隐麟会说些什么,转头看他冷冷的一言不发,心下莫名慌了。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月隐麟的确很不舒服,肩胛伤处尤甚,但他浑不在意的淡淡道:“既在竹林里暗剑偷袭,又何必多此一问?”

百里云骁听他提起竹林,面色不觉微变,“如果我说那天我的确在场,但出手伤你的人不是我,你相信吗?”

月隐麟觉得古怪似的,一字一顿道:“你说你在场,却不是偷袭我的蒙面人,莫非那自称鬼医的家伙才是你?”

“怎么,不像?”百里云骁有意拉近距离,几乎与他额头相抵,“你故意隐瞒行踪,我担心你去找陆常青他们麻烦,又不能暴露身份,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想在你出现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的引他们暂离是非之地,没想到还是来不及……”

月隐麟扭头把他推远一些,强作镇静道:“我杀了陆常青和那老道,难道你不想替他们报仇?”

“人在江湖,谁能保证一身清白?”百里云骁跟在月隐麟身边久了,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我不是迂腐之辈,却也从未以侠义自居。倘若真要计较,相信死在我手上的人绝不比你少。”

“那你处心积虑留在山上长达五年之久,究竟所求为何?”

百里云骁张口想说些什么,犹疑半晌,只余一声叹息:“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如果你有兴趣,日后我会慢慢说给你听,眼下还是先治好你的眼伤要紧。”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现在又语焉不详,要我怎么信任你?”

“当时情境,我若不装疯卖傻,你又怎会让我陪在身边?”

“强词夺理。”

说到底,只要确认他没有背叛自己,月隐麟对别的事情就不那么介意了。只是忆及往昔种种,心里仍有些淡淡不甘。

“关于你的眼疾,我已从花绛红那里听说了。我也知道你想回兴州取药,明日一早,我陪你一起前往萧关,可好?”

百里云骁询问的语气如此温柔,反倒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语。月隐麟点了点头,勉强同意了。

第38章

翌日天明,百里云骁并不急于出城。考虑到边关路迢,两个人、一匹马,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他一早就带着月隐麟直奔位于城西的集市买马。为免惹人注意,月隐麟已将覆眼的重纱解下,换成帷帽遮面。两人在一路排开的各色铺子间牵马慢行,周围是熙攘的普通百姓,孩童的嬉闹声和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一股俗尘市井的醇厚气息扑面而来,这让向来孤标傲世的月隐麟很不适应。

“你慢慢逛吧,我自己出城。”

语罢扯动缰绳,月隐麟转身想走,不意外的被百里云骁一把拽住。

“萧关乃军镇重地,你有伤在身,单枪匹马是闯不过去的。”

“一点小伤罢了,对付几个虾兵蟹将绰绰有余。”月隐麟不动声色地挣脱他的手,淡淡道,“你若怕,大可不必同行。”

百里云骁看他笃定万分的样子,不禁笑着摇头:“朝廷不比江湖,不是谁的武功高强就由谁说了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该比我清楚才是。”

“以前倒没发现,原来你这么喜欢说教。”

月隐麟话里的嘲讽意味太过明显,百里云骁想装傻都做不到,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出城还要赶路,不如先找地方吃点东西吧?”

“我没胃口。”

“就去前面那个粥铺,花不了多少时间,顺便还可添置些干粮。”

百里云骁所言在理,月隐麟想辩驳,红唇微启,却又抿住不说话。百里云骁等了许久不见回答,便牵起他的手径往前走。

月隐麟似乎是真没来过这种街坊小铺,进了店门也不坐,只蹙眉站在百里云骁身后听他和店家说话。店里的伙计打旁边经过,纷纷偷眼打量这个头戴帷帽却气质不凡的贵客,眼神里尽是藏不住的惊艳与好奇。

百里云骁回头见月隐麟就这么安静的等着,目光霎时一暖,“怎么不找个位置坐?”问罢抬眸四顾,恍然了悟。这家粥铺地方不大,食客却不少,仅有的几个空闲位子都在沿街的乌蓬下,想他贵为蟾宫之主,大概从来不曾在人来熙往的路旁用过餐吧。思及此,突地有些莫名所以的心疼。

“不喜欢的话,我们换一家?”

月隐麟听他这么问,却恹恹的提不起兴致,“哪里都一样,要吃就快点。”

这时,旁边一个颇有眼力的伙计殷勤地上前招呼,把两人迎至一处尚算整洁的客座前,手脚麻利的拂桌擦椅,大大的笑脸多少缓和了些原本冷肃的气氛。

正相对无言,邻座传来的喧哗声忽然大了起来。月隐麟敏感地捕捉到“太守府”三个字眼,纤长十指下意识攥紧。

“…我刚去太守府上送柴火,看到好些个人进进出出,里面不时传出女人的声音,哭得可惨了,好像死人了一样。”

“我早就打探过了,昨晚太守府有刺客,今儿个死的不是别人,就是那姓碧的老太守!听说老太守死的时候身首异处,头颅现在都没找着哪!”

“不会吧?哪儿来的刺客这么猖狂,连朝廷命官也敢杀?”

“还不是些要钱不要命的江湖人士?我听说还是个响当当的邪门教派,就在解剑峰上的……”

“嗐,解剑峰?那不就是蟾宫的人吗?据说前不久襄州的陆大侠被全家灭门,也是那帮邪魔外道干的!”

“可不是吗,作孽哟!怎么跑到太岁头上动土来了!”

……

碧岑死了。还死得身首异处,惨状万分。

月隐麟第一反应便想到温初晴,但下一瞬就否定了这荒谬的念头。温初晴为人性慧,处事圆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伤人。退一步而言之,就算他杀了人,也绝不会用这般狠辣的手段。定是昨晚他们走后,太守府又发生了别的变故。

百里云骁察言观色,已然把月隐麟的疑虑猜了个七八分。但他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清楚,目前这还不是重点——

“太守遇刺,城里必然戒严,看来我们要即刻出城。”

“不行,我要先回一趟客栈。”

月隐麟不容置喙的拂衣起身,没走几步就被百里云骁挡住去路。

“发生这种事,如果我是温殿主,还会傻傻留在城里吗?”

心头一块大石随着这个问题沉沉压下,月隐麟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想起昨晚行动前曾交代温初晴,自己一拿到文牒就即刻动身前往萧关,待眼伤痊愈再行回返。温初晴既答应这段时间掌理蟾宫,又确认自己安然离开,眼下必已率众回转解剑峰了,怎么可能还留在雍城?是他一时糊涂了。

“走吧,再迟出城就麻烦了。”

百里云骁替月隐麟牵了马,两人出了集市行不多时,果然见西城关处聚集着大批过路的行人与商客,排成一条长龙等着守将搜查。

“你,还有你,过来。”

“往哪儿去?”

“包袱里面装的是什么?”

“拿出来看看。”

远远地,不时传来守将不耐烦的叱喝,这让月隐麟心烦意乱,几乎动了杀机。相形之下,百里云骁则显得悠闲得多。在排队等候的间隙,他瞥了一眼城墙上的通缉令,发现上面新贴了一张通缉刺客的黄纸,画中竟有四人!两个黑衣蒙面看不清相貌,一个戴着鹰形面具,赫然指代他们三人无疑。奇怪的是,第四人虽也束发蒙面,头冠却由红笔绘成,显得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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