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蟾宫春秋——by春从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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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东为着陆常青和白如练的死,对月隐麟本就心中含恨。近来清平门与千金楼先后遭遇灭门之祸,两派门主冯钰、花绛红双双死于邪教秘法。据称两人死的时候俱是赤身露体,光天化日曝于门楣之下。邪教此举对死者甚为轻侮,故而在江湖中闹得沸沸扬扬,惹得各门各派群情愤慨。

日前,武林中最具人望的紫青和崤山剑派、潼关世家、漠南藏剑、青木堡、柳刀盟、玉女教七大门派几乎同时接到一封署名月隐麟的挑战书,约定今夜亥时于边城萧关决一死战,否则将于十日内血洗七大门派,在江湖上引起一片哗然。不少人称其以一敌七不自量力,却也有许多人摄于邪教氵壬威,纷纷退教以求自保。七大门派为情势所逼,不得不应下战帖,更有江湖各路好汉闻风而动,这才出现了武林人士齐聚萧关的空前盛况。

但,怎么可能呢?

百里云骁冷静下来想了想,便知问题出在哪儿了。

且不论月隐麟已不在人世,就算他活着,杀人辱尸、搬弄是非也绝不是其一贯做派。定是有人居心叵测,假借蟾宫宫主之名铲除异己。幕后主使将决战地点选在萧关,必是对月隐麟的去向知之甚详。最大的可能便是其风闻了月隐麟死亡的消息将信将疑,为防万一,方才在此故布疑阵,意图试探消息真假——倘若月隐麟未死,为挽声威必将亲身赴会;倘若月隐麟已死,今晚等待众人的,恐怕只有黄沙一阵、孤月在天了。

至于幕后主使究竟是谁,百里云骁虽无完全把握,却也料得八九不离十。无论如何,冤有头债有主,他绝不容许月隐麟死后还要沾惹俗世污名。

是夜,七大门派的掌门高足齐聚边城萧关。前来围观的人不少,却无一人敢擅越雷池,故决战约定的黄沙地看起来仍是一片空旷。

然而随着时辰推移,月隐麟并未如约出现。

人群中渐渐涌起一阵不安的躁动。这种躁动感染了参与决战的人,玉女教朱灵最先受不住众人目光洗礼,菱纱一摆,欲拂袖离去。

然而未等她迈开步伐,足下沙地忽而下陷三尺。尽管朱灵反应极快的旋身而起,飞扬的尘沙仍灰扑扑的盖了她满脸满身,看起来好不狼狈。

“柳闻鹤,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方才出手拦阻的是柳刀盟的大弟子。他见朱灵羞恼,便冷冷道:“我是怕你这一走,回去见到的将是无辜教众的尸体。”

朱灵哪堪他这般言语刺激,霎时怒上眉梢,“我等已依约前来,现在是那魔头自己毁约,怎倒怨起我来?”

崤山剑派出战的是叶玉楼。此刻他与紫青剑派的傅饮雪对望一眼,默契十足的一人劝住一个,温言道:“大敌当前,当同心协力,不可自乱阵脚,给人可趁之机。”

柳闻鹤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朱灵也闷闷的走回原地,周围再度安静下来。

一股无形的杀气在浮浪的空气中蔓延,每个人的衣袂都在迎风飘舞。

上空本有数只寒鸦盘旋,此刻已被惊飞。

漫漫风沙中,一抹白色清姿影影绰绰,所到之处风停沙止,空气直如凝固一般。

所有人屏息一望,俱已惊得忘了呼吸。

天地苍茫,似卷起漫天云雪。来人一步一歇,风沙就在他身后飘然旋舞,一路行来竟点滴不沾身。

西风多少恨,倚剑长歌,年华不堪论。

第50章

边城的夜,从来荒凉无人,今晚是个例外。

方圆不到百里的黄沙地,放眼望去几乎挤满了人。其间除了七大门派的弟子如临大敌,余下众人大多抱着观战的心态。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每个人都等着看传闻中的大魔头如何一人独挑七大高手。

风越来越大,地上尘浪翻卷,绕着白衣人起起落落,恍如仙灵失足踏凡尘,分明恶贯满盈,一眼望去却清圣得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在场见过月隐麟的人可谓凤毛麟角,江湖上见过他的人大多已不在人世。眼下机会难得,众人不疑有他,怀着莫名心思紧盯着那人飘摆的衣袂,生怕漏看他一个微小的动作、一个异样的眼神。

当白衣人终于停下脚步,狂风也在瞬间止歇,一时天地萧肃,万物复明。众人有感此人内力之高、修为之深世所罕见,不免窃窃私语,为七大门派的人忧心起来。

“月隐麟,果然是你。”

七人之中,唯有叶玉楼见过月隐麟,亦知晓其被花绛红伤及双眼一度目不能识。前段时日江湖传言月隐麟在西疆遭人暗算毒发身亡,却也有人说他西行求药早已伤愈,流言种种不一而足。后来武林中连续发生灭门惨案,经查皆与蟾宫脱不了干系,直至师门收到战书,叶玉楼心中仍是对月隐麟的生死存疑。此番人在近前,俨然见其一双冷冽杏眸澄如秋水,毫无病弱之色,叶玉楼不由握剑凝发,暗暗心惊。

柳闻鹤心谙此战表面凶险,实为扬名立万之良机。他有意要振本门声威,不待同伴出手便招行险着,持刀向前疾掠而去。众人只见夜色中光华一闪,月隐麟衣袂轻扬,刀锋止于其身前一寸。柳闻鹤急怒之下欲强行变招,不料持刀的手臂竟在刹那间失去知觉,佩刀应声落地,转眼被尘土掩埋。

“呃啊……”

短暂的麻木过后是无法忍受的剧痛,柳闻鹤禁不住惨叫出声,额上汗如珠坠。

柳刀盟一干弟子按捺不住自观战的人群中蜂拥上前,却遭旁人拦下,“此战有约在先,除非一方认输,中途任何人不得插手。”

“可是柳师兄他……”

“不要过来!”

月隐麟淡淡看了柳闻鹤一眼,对嘈杂的人声置若罔闻,恹恹道:“还有谁?一起上吧。”

周围安静下来,已有人在冷笑。但谁都没有开口,方才那一幕令他们意识到对手的可怕,恐怕今夜若不拼尽全力,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叶玉楼和傅饮雪对望一眼,两人默契十足的齐攻上前,其余四人则守在四象方位严阵以待。

月隐麟一眼看出阵势玄妙,心道七大门派也不尽是徒有虚名。这几个人没有像柳闻鹤那样贸然出招,反而摆出如此剑阵,观之进退有度、攻守恒宜,确是以多敌少、以弱胜强的好阵法。

紫青剑派与崤山剑派溯本同源,剑法各有精妙。叶玉楼的剑快,傅饮雪的剑沉,两相攻防威势大增。月隐麟见招拆招,以一敌二略占上风。三人激斗正酣,蓦地一阵狂风卷过平地,飞沙更急,月隐麟飘摆的白衣骤然蒙上尘砂,如瀑长发亦被纵横剑气激得轻旋飞扬。

“剑法不差,倒是我小觑了你们。”

方才交手的过程中,月隐麟扶剑的手始终按在腰侧,看似随意实则蓄力待发。叶玉楼与傅饮血轮番上阵未曾停歇,禁不住面露疲态。月隐麟捉准时机,手中佩剑如匹练惊旋而出。

他只出了一剑。

这一剑带起的气流将涤荡的飞沙压得簌簌坠地。

众人眼里忽有寒光一闪,几可与星月争辉。

待所有人回过神来,胜负已分。

风停,沙止,血落,剑收。一切都已结束。

叶玉楼拄剑跪地,肩膀伤得极重,似已不能再提剑。

傅饮雪的剑不在手里,竟是远远落到了沙丘上。

其时有月在天,皓洁如水,照映黄沙遍地,也照映出所有人脸上不及掩饰的震愕表情。

月隐麟在众人无声的注目中转身离开。

他走得很轻、很慢,像踩在水里,长风鼓荡、衣袖招招,一步一步如行云流水,仿佛转眼就要消失不见。

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

不远处的城墙上,一个黑衣蒙面人纵身而下,横空一剑自月隐麟身后刺来。

人影未现,剑光先至。

月隐麟不闪不避,伸出右手两指一并,剑尖赫然就在他指间。

“你究竟是谁?”

蒙面人刻意压低了嗓音,眼神阴寒不定。

月隐麟背对着他笑了笑,“有人替我向各大门派下了战书,今晚若是失约,岂非贻笑天下。”

“你不是月隐麟。”

蒙面人咬牙切齿道。

“我不是月隐麟,那我应该是谁?”

“他说得对。你不是月隐麟,你到底是谁?”

声随风至,又一个人从墙垣的阴影下走出来,与蒙面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站定。

蒙面人万没料到现场还有一人,几乎在那人现身的同时提气纵身,沿墙头疾掠而退。

月隐麟不动声色的转过身来。

月光皓白,温柔映出他的眉眼,直教看的人兀自心惊不已。

百里云骁明知是假,仍被这惟妙惟肖的易容术震慑得倒走一步,一时竟不知还要说些什么——世上真有人可以模仿另一个人到这种地步吗?就算外形可以易容,莫非连修为造诣也能模仿?当今武林,真正的高手屈指可数。方才黄沙地一战他可全都看在眼里,此人所负绝学远在众人之上,根基深不可测,如果真要动起手来,只怕连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心里比任何人都希望眼前这个人就是月隐麟。

但他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人死不能复生,月隐麟气绝身亡是他亲眼所见。

无论如何,此人代月隐麟赴约,名为决战事实上却点到即止。若是认真计较,其行事手法虽谈不上仁慈,倒也不似大女干大恶之辈。

“我是谁,对你而言很重要?”

百里云骁犹在疑虑中不能自拔,乍闻此言,禁不住苦笑一声道:“不,已经不重要了。”

月隐麟看着他,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这样直接的目光几乎让百里云骁无法承受。他分明感到心底结痂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不那么疼,却痒得厉害。

“既是如此,那我走了。”

月隐麟说完就真的迈步走了。

百里云骁很想叫住他或是追上他,在原地挣扎了半晌,他选择了后者。

白衣人似是有所察觉。他穿过寂静无人的市镇,又到客栈马厩牵了马,脚程飞快。

百里云骁不敢骑马,好在他轻功颇好,对附近的地形也熟悉,一路上飞檐走壁的倒没有跟丢。

行至山麓,白衣人毫不迟疑的策马入林。

百里云骁脚步一顿,没有立即跟上,心里到底还是迟疑了。

逢林莫入,向来是江湖中的老规矩。

他不知白衣人从何处来,更不知那人要往何处去。眼下他还要往解剑峰救人,若是折损在此,未免耽搁行程。

一阵夜风拂过,寒林飒飒作响。飘飞的枯叶落在百里云骁肩头,无端显得有些凄凉。

第51章

回去的路上,百里云骁心事重重,脑海里不断闪过白衣人在战时激越剑舞、在月下从容转身、在马上扬鞭飞驰的种种模样,不知不觉竟失了神,连被人跟踪也未察觉。倒是那跟着他的人忍不住了,一个鱼跃自藏身的树上纵步下来,这才惊动了百里云骁。

“谁?”

“百里兄弟,果然是你!”

那人满面虬须,却掩不住脸上一片欢喜,竟是日间在角楼打过照面的雷东。百里云骁轻抒了口气,笑道:“雷兄不会是跟了我一路吧?”

“我本想跟着那魔头,谁知半路遇见你,便想着跟过来看看!”雷东喜不自胜的凑上前来,一手搭上百里云骁的肩膀,随口问,“我说小兄弟,这段时间上哪儿潇洒快活了?我四处打听都没你的消息!”

“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见百里云骁无意多谈,雷东也不勉强,只望着他来时的方向感慨道:“那魔头就这么走了?你怎么不把他拦下?我还指望看你们过过招,要是能顺手把他拿下就再好不过了!”

百里云骁望着他似笑非笑:“别人不知道,莫非你也不知道?”

雷东闻言一怔,搔头讪讪道:“这话可把我弄糊涂了……”

百里云骁自顾自迈开步伐,边走边道:“方才对月隐麟出手的蒙面人你也看到了吧?你觉得他身手如何?”

雷东皱着眉头道:“他的剑太快,我没看仔细,不过应该也是个顶尖高手。”

“如果换成是你,可有把握接下那一剑?”

百里云骁问得轻巧,雷东只略一思量,便已冷汗涔涔,“换成是我,怕早已成了他剑下亡魂!”

“连我也没把握能毫发无伤接下他背后一剑,但那个月隐麟却做到了。”百里云骁意有所指的顿了顿,又道,“无论那两个人的真实身份是谁,他们的身手绝不在你我之下,贸然出手只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这话便是在解释他方才没对月隐麟出手的原因了。雷东自也反映过来,哂笑道:“是我太心急了,看来要对付邪教中人,还需从长计议。”

此后两人一路无话。到了镇上,百里云骁才放慢了脚步,“你跟我一路也该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雷东一愣,讶然道:“怎么,你不和我一起?”

“我在前面那家客栈歇息一晚,明日就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儿?”雷东情急之下,竟止了脚步,“好不容易碰到面,连酒都不曾喝上一口,怎么又要走了?”

百里云骁无奈道:“我此去是往解剑峰救人的。”

雷东听罢却松了口气:“嗐,我道怎么回事,原来是为了甯大侠!不瞒你说,这次紫青剑派倾巢而出,除了要赴今晚的决战,还奉了师命要上蟾宫营救甯大侠。大家正愁人手不足,既然你也有此意,何不一起行动?”

百里云骁心中本就对日间角楼所见存疑,此番听雷东一说便知大概,点了点头道:“也好,带路吧。”

两人继续走了一段,没多久就到了城关角楼附近。冷不防一阵大风刮过,扬起了地上沙尘,也卷来了淡淡的血腥味。

“奇怪,前面怎么这么吵?”

百里云骁没有接话,而是警觉地纵身上了屋檐。

雷东停下脚步抬头看他,只觉他的脸色被月光浅浅一映,竟又透明了几分,苍白得有些不太正常。

“我说百里兄弟,你没事吧?”

百里云骁闭了闭眼,蹙眉道:“你自己上来看吧。”

雷东不解其意,也学他提气往上一跃,整个人矮趴在屋檐上,看见二重门内的院子里密密麻麻都是官兵,不禁吃惊的瞪圆了双眼:“这些人在做什么?”

百里云骁示意他噤声,自己则爬上门墙,悄然贴着石壁滑行落地。一个小兵听见动静,刚想转身即被一掌砍晕。百里云骁动作利索地把人拖到墙角,剥下他身上的行头把自己扮成杂兵模样,不慌不忙走到院子里去。

雷东趴在屋檐上看得胆战心惊,正犹豫要不要跟上,就见门扉大开,百里云骁探出头来朝他招手。等到进了院子,雷东发现里面一个闲杂人等也没有,不禁奇道:“人呢?都钻地底下了?”

百里云骁道:“这地方不能待了,我们要马上离开。”

方才他一番探问,得知晚上有人向守关告密,称在角楼落脚的江湖人中有朝廷通缉犯。守城的将领收到消息,这才半夜兴兵前来抓捕,刚刚那些人便是冲进角楼四处搜人去了。

雷东心知事态严重,又不敢贸然进去寻人,急得满头大汗道:“决战什么情形你也看到了,恐怕叶兄弟伤得不轻,这叫我们如何赶路?”

百里云骁拉着他躲到一旁,解释道:“这个倒不用担心。他们的目标是通缉犯,找不到人最多戒严两天,不会伤及无辜。怕只怕有心人挑拨,事情拖久了恐会受制于人。”

“这么阴损的手段,定是邪教中人使的诡计!”

雷东胸中愤恨难平,百里云骁不置可否。两人在暗处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搜查的官兵带走了几个疑犯,终于陆陆续续从角楼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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