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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经年 下——by九雪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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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洛说完这些,便不再说话。他看见黄小婉渐红的双眼便知道,此时她的内心想必和自己一样挣扎汹涌。

房中一时只闻两人的呼吸声。黄小婉定了定神,终于开口道:“洛姑娘是一个好人,容貌绝色自是不必说,生性大方豪爽,不似一般闺阁小姐,对待下人也是和颜悦色,从无轻慢鄙夷,很好相处。只是有时比较霸道,这也难免的,毕竟是名门小姐。秋芷水姑娘当时在菁州城有着‘琴技无双,舞艺超群’的美名,是菁州城第一花魁,一时间无人能出其右。有一次洛老爷的寿宴,洛姑娘来凤舞楼找秋姑娘,说是想要编排一段舞,在寿宴上与秋姑娘和舞。能在洛家寿宴上一舞,必定是风光无限,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秋姑娘自然是答应了,两人便相识。乔若依,也是现在的楚夫人,是洛姑娘的表妹,从小养在洛家的,据说与洛姑娘感情很好。她们三人便是自此交好,情同姐妹。寿宴上,两人配合得极好。秋姑娘作为花魁,虽在容貌上可能不及洛姑娘,但身段绝对是很好的,而且两人的身形也极为相似,若是穿同样的衣服,从后面根本认不出来,就像双生花一般。最后结果当然是一舞惊艳全城。”

“三人经常往来,渐渐相互无话不谈。秋姑娘视我为心腹,虽然她们闺中密话时我并不在场,但她总会跟我说一些事。她看出来,乔若依喜欢楚燚。当时楚燚与洛颜心已经成亲,所以秋芷水并未酱此事告诉洛颜心。洛颜心成亲后来凤舞楼的次数便少了,但每次来的时候,总是兴致缺缺,闷闷不乐。秋芷水挂心,时常询问,但洛颜心一直都不肯多言。后来,楚燚与洛颜心似乎又是吵架了,那次她来的时候才说,成亲以来,楚燚很少碰他,两人也很久未同房了。”

黄小婉叹息道:“夫妻间的事情,外人也不好插手,就算关系很好的姐妹也没办法。洛颜心一直郁郁寡欢,性情也变了很多。后来,便是殷剑扬来了菁州。他常常去找秋芷水,自然也认识了洛颜心。洛颜心姿容卓绝,男人见了不免多少都会心动,殷剑扬风流,更是不必说。他为人幽默风趣,花样心眼多,人又长得玉树临风,俊美无俦。有他在,谁都看得出洛颜心的心情好了不少。两人几乎天天见面,谁知就出事了。”

殷洛终于明白过来:“你是说,他们两个……”黄小婉点点头:“是。我想就是那次吧,才有了你。”殷洛闻言,心里一阵复杂滋味。

黄小婉却皱眉道:“但当时的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殷洛不解看她。黄小婉道:“他们两人见面之时,秋芷水必定也要在场。毕竟洛颜心是有夫之妇,秋姑娘不想让她落人口舌。但那天,乔若依说有事想单独与秋芷水谈,并破天荒地要我也一起。她把秋芷水支走,让殷剑扬与洛颜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乔若依与秋芷水在房里说了很久,直到听见一个醉汉砸门,当时他们在秋芷水的房间,醉汉似乎原本是找秋芷水的。然后……却阴差阳错地撞见他们的事情了。”

“那醉汉若是闭嘴,那事情还不至于闹大,但偏偏他说‘嘿嘿嘿,秋姑娘原来在和……嘿嘿,不好意思啊……不过,咦?这不是……洛颜心么?’偏偏这汉子嗓门极大,当时楼里人也又多又杂,事情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喜欢了就在一起,这有什么不对?楚燚那样子,根本就不是喜欢我娘!我娘根本没错!”殷洛有些激动道。

黄小婉看他一眼,道:“这不是喜不喜欢的事情。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娘和殷剑扬,或许都是被设计陷害的。”

殷洛一脸震惊:“什么?陷害?”

“当时楼里一阵混乱,很多人想要争先恐后地上楼一看究竟,秋芷水当时急得不知怎么办。可是乔若依不一样,我看见她竟然在笑,虽然并不明显,但我还是看的出,她很开心。在凤舞楼里这么多年,不管是挂牌姑娘还是下面端茶递水的丫鬟小厮,察言观色永远是必备的本领。但那时情形很乱,我想不了太多,只能先去门口把人堵住。进房的时候,我闻到了催情香的味道。”殷洛顿时睁大了眼。

黄小婉续道:“青楼里有催情香并不奇怪,若没有,那才叫稀奇了。只是,秋芷水几乎不用催情香,更不会在几人见面的时候用。还有,那天乔若依亲自摆了一壶酒进去。几人见面的时候饮酒也是正常,但那天乔若依拉着秋芷水匆匆走了,没来得及喝酒。我后来去看的时候,那壶酒被人喝过。我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连着酒壶收走了。事后乔若依曾问起那壶酒,我说清理的时候给倒了。当天我就拿着那壶酒去找了小轩的父亲。他是个很好的大夫,很多大夫不愿意给青楼的姑娘少爷们看病,可是他却一视同仁。他告诉我,酒里有很强烈的合欢散。”

“到此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她看着殷洛,眼中充满愧疚与歉意,“说起来,我很对不起你娘,也对不住殷剑扬。我没有充分的证据,也没有勇气向人说出我所看到的事情。你知道吗,那个醉汉两天之后失足掉下水淹死了。我隐隐觉得不对,让小轩的父亲去看过,他说那人的脖子上有手指的印记,怕是被人活活摁在水里闷死的。我当时就怕了。殷洛,我只是一个小丫鬟,那时秋姑娘再过不久就要出楼了,而小轩的父亲也向我提了亲。我想,我终于有个归宿了,终于可以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不用看人眼色战战兢兢地活。”说着说着,她眼中已泪光盈盈,“那时候,所有人都在用很难听的话辱骂洛姑娘,说她不贞不洁,但只有我知道,事情不是那样的。可是我不敢说。对不起,殷洛,真的对不起。洛姑娘对我很好,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是我却帮不了她,让她只身背负骂名,最后还……”话还没完,黄小婉却已泣不成声。

殷洛垂下眼,不言不语,良久才抬起头,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安慰着眼前啜泣不止的妇人:“别哭了,黄姨,我不怪您,我想我娘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您的。相反,我还要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事情。也谢谢您告诉我,我娘是一个好人。”他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道:“黄姨,您别多想了,您没有错。何况二十年都过去了……黄姨,您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还有,让您回忆起这么不好的事,我很抱歉。对不起,黄姨。”

黄小婉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目光又落在眼前的白瓷酒杯上,心中隐隐一痛,止住的泪再次滑落……

次日清晨,街边的店铺还未开张,只有一两家早点铺子前冒着白白的水汽。一辆马车行在清冷的街道上。殷洛坐在车里,感觉困意渐渐上来,眼睛酸胀,可是肚子很饿,睡不了多久就会被饿醒。他昨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原因自然不必说,特别是他一想到自己不过是一场阴谋之下的产物,心里就如数跟针在扎,长久而细细地疼。特意赶在一大早,趁大家还没起床时就离开,也是不想与黄姨见面之后,两人尴尬难堪。自然也没吃上早饭。

殷洛脑袋昏昏沉沉,难受得很,便干脆掀起帘子,把头探出窗外,呼吸着早晨清冷的空气,借此来提提神。他闭着眼睛深深呼吸,片刻后,才睁开眼,在窗口趴了一会儿,有些无聊地看着街边门庭紧闭的店铺一家一家向后退去。忽然,他远远地看见一辆马车,眼熟得很。待近了些,马车前还有一人,竟是楚修。“楚修!”殷洛大声喊着,还伸出手向他招了招。车边的楚修明显一愣,面上神情有些复杂。

马车在附近停下,殷洛钻出车厢,朝他道:“楚修,你在这做什么呢?暮白也在吗?”说罢,朝边上的建筑望去。那是一个很大的楼阁,门前装饰华丽气派,门廊上悬挂着的彩灯盏盏玲珑精致,门上巨大的牌匾上刻着墨绿的两个大字:静阁。

“我在等……”楚修还没说完,紧闭的门开了一条缝,里面走出来一个青衣男子,面容十分清俊秀气,眼中神采奕奕,肤白唇红,确是翩翩美男子一枚。他先朝楚修点头示意,然后朝着殷洛的马车走来,脸上始终微笑不变。

“你就是殷洛吧,”青年眉眼弯弯,嗓音清雅温和,语气却是肯定。

“我是殷洛,你是?”

“你可以叫我阿静。我是楚暮白楚公子的朋友,也是这静阁的主人,不过那是昨天之前了,今日我便要离开,楚公子让人来送我一程,说是也不枉相交一场。”他说话时一直看着殷洛的眼睛,语气再自然不过。

“哦,是这样啊,”殷洛感觉有些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呃,你是不是要出发了,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好,我们有缘再见。”

“再见。”

殷洛走后,叫阿静的青年回到静阁内,对站在门边的楚暮白闲闲打趣道:“呵,该说你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方才阿静正要送楚暮白出门,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大喊一声“楚修”,楚暮白一听便知是殷洛,一下立住。阿静眼珠一转:“殷洛?”楚暮白“嗯”了一声,有些无奈。阿静眨眨眼,笑了笑:“看在你昨晚过来陪我喝酒的份上,我便帮你一次。”说罢便出了门。

成功送走殷洛,楚暮白却没多高兴,道:“他没这么笨,总会知道的。”

阿静哈哈大笑,道:“‘捉女干在场’和‘自主坦白’的下场可是有天差地别的呢。”

楚暮白没好气道:“哪来的‘女干’?我昨晚可是和你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

“那之前呢?”阿静坏笑着贴到楚暮白耳边,呵气如兰,“那晚你虽然喊他的名字,可你身下的人却是我呢……”

“阿静!”

“好嘛好嘛,我不说就是了。我们之前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下你满意了吧?”阿静鼓着脸颊,状似委屈道。

楚暮白捋了捋衣袖:“你今日什么时候走?”

“你管我呢?又不要你送我!”

楚暮白挑起眉,心中好笑:“好吧,那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再见。”说完头也不回地翩然离去。

剩下阿静一个人跳脚大喊:“楚暮白你过河拆桥!没良心!”

第三十八章

殷洛回到住处,刚坐下没多久,闻优便端着早点进来了。自从那日后,他勤快了许多,每天早早地将膳食送到房内,雷打不动,弄得殷洛有点不好意思,只得每日早上迷迷糊糊醒来,用完早点漱漱口,再迷迷糊糊躺回去睡。不过今日闻优看起来有点怪怪的,殷洛还没说话,他就匆匆走了。

本来平日里吃饱了就犯困的他,现在脱了鞋子上床,翻来覆去地把床铺都滚乱了,却是睡不着,老觉得心里堵堵的,闷得慌。他干脆披衣而起,重新套上鞋子,出门透气去了。

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路看见许多小厮丫鬟忙忙碌碌地跑这跑那,往一个个院落端茶送水上早点。对于那些精致雅筑内住着些什么人,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今早风有点大,树叶簌簌在响,远处天边泛着白,头顶上却阴阴沉沉的,看上去快要下雨的样子。

等他回神,面前横着一堵墙,约四人高,墙面覆满藤蔓枝叶,只是比之前看到的要稀疏一些,许多叶片边缘已泛着黄。竟不知不自觉走到这里了,殷洛暗想。他沿着墙走了十几步,来到那处紧闭的大门。风吹得门上的藤条乱飞,歪斜破败的牌匾显现出来,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上面的字已经掉漆,与周围的木材一样的颜色,但毕竟是刻上去的,多看几眼就能认出来:倾心阁。

原来,就是这里。殷洛抬着下颚愣了片刻,将目光移到门把上,手掌慢慢搭上生锈的铁锁,暗暗运劲。须臾,锁头终于“啪”地一声被震断。殷洛粗粗地喘着气,拿袖子擦擦额上沁出的汗珠,随后迫不及待地将门用力一推。

“吱嘎”。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渐渐开启。近门处的枯枝落叶随着带进的一阵风,在地上打着旋。一片死寂。东歪西歪的焦黑木质房梁,散落一地的漆黑瓦片,熏黑的断墙残垣,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家具的残肢败体。殷洛一步步踏进去,脚下的枯枝腐叶发出碎裂的声响。小桥之下的池塘早已没有了流水,原本在水底的淤泥裸露出来,经过二十年的风吹日晒雨淋,已然变成一片杂草地。了无生气的假山突兀地立在草丛中,更显苍凉。

他走到桥上便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什么都没有。就算是洛颜心生前住过的地方,大火烧一场,又过了二十年的光阴,早就什么都不剩了。他麻木地看着眼前的残败景象,眼前似乎浮现出被熊熊烈焰无情吞噬的楼阁,廊柱屋檐在炽热的火焰舔舐下一根一根地坠落坍塌,最后,“轰”地一声,往昔精致大气的楼阁,彻底不复存在……

“殷谷主一而再地不顾规劝,私闯我庄禁地,是把楚庄当成谷主私有之所了吗?”低沉的嗓音含着隐隐怒气。听人来报殷洛又去了倾心阁,楚燚不禁心头一阵火起。楚燚对殷洛本就没有好感,来历不明不说,居然还跟自己儿子有了那种关系,夜夜与他厮混。楚暮白还为了他屡次忤逆自己的意思,坚决不娶殷碧晴,似是铁了心要跟自己死扛到底。要不是看在乔若依的身体一天天地转好,他恨不能立刻将人赶出去,断绝他跟楚暮白的一切来往。

殷洛心惊,一回头便看见楚燚脸色阴沉,好似此刻天上乌云。他慢慢转过身子,突然发觉每次见楚燚,似乎都是处于一种剑拔弩张之势,两人都不能好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说话。他尽量定下神,平心静气道:“楚庄主。殷洛在楚庄近三个月,去过的地方只有三个。起合居,那是在下的住处;白鹭轩,那是给楚夫人看病之所;还有,便是此处。”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道:“我娘亲生前的住所。我来看看,又有何妨?”

“你说什么?!”楚燚的脸色铁青,眼神更为凌厉。他死死地盯了殷洛一会儿,突然轻慢一笑,面容轻蔑而不屑,道:“看来殷谷主是病昏了头,什么不要脸的胡话都说得出口。”

殷洛嘴唇紧抿,脸色白了几分。他突然勾起嘴角,冷笑道:“当年的那具焦尸究竟是不是洛颜心,庄主心里想必是有数的。我师傅亲手划开我娘的肚子将我接生出来,他想必也是不会骗我的。庄主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毕竟洛家传家之宝血魄已经被我转赠他人,要不回来了。不过,那个时候暮白也在场,他见过血魄,但却不知他有没有向庄主提过此事?”

殷洛说一句,楚燚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当他提及血魄的时候,楚燚终于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竟真有血魄?”

“不然凭我那副身体,若没有血魄养护,怎么可能活到现在?”殷洛冷冷道。

楚暮白确实没有将血魄之事告诉他。二十年前楚燚找遍洛家上上下下,硬是没有找到关于血魄的任何蛛丝马迹。传说血魄能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乔若依病后,他曾想若是能找到,还可用它来保住乔若依的性命。他又重新下令将洛家里里外外翻找几遍,依旧没有血魄的踪迹。跟洛颜心在一起的时候,他曾有意无意地提及血魄,洛颜心每次都是一脸疑惑说并不知此物。却没想到,还是被她带走了,如今还被殷洛随意转送他人。楚燚强忍心头怒意,咬牙道:“你送给谁了?”

殷洛知他心中所想,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楚夫人的病,有在下,有连初,庄主不必忧心。至于血魄,”殷洛轻哼一声,笑了笑,道,“我前些日子病昏了头,不记得送给谁了。再说,不是庄主的东西,庄主就不要惦记了。还有,庄主若是觉得殷洛是胡说八道,那也行,就当殷洛今日是不顾礼节不管规劝私闯了贵庄禁地好了。”殷洛满面笑容,目光清冷,弯了弯腰鞠个躬,“殷洛在此给庄主赔个不是。庄主若大人大量不计较,殷洛自是感激不尽的;若是庄主非要以规矩责罚在下,那也请便。”说罢,不再看他,转个身翩然离去。留下楚燚在原地黑着一张脸,眼中满是愤恨阴冷,一掌甩在身侧的廊柱上,可怜那根柱子随着一声巨响,应声拦腰而断。“公子呢?”他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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