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杀我燕国旧人，还是几乎在你眼皮子底下，这种任务……如果我不是忠心于你，你的手下会直接毙掉我吧？”燕宇冷笑。
楚辰霄看着他，依旧是这个状态下不变的笑容：“那可不一定。你的用处，可不止作为燕国的刺客。”他的视线肆无忌惮地扫过燕宇的全身上下，甚至似乎极有穿透力。燕宇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险些将手中信纸扔到他的脸上：“你有病。”
“不然，男宠还是很常见的。我的父王就有几个，大哥的还要更多。”
“我不和变态说话。”
02.初爱骄花
次日，晨。
“多谢太子殿下的送行。下臣必不辱使命，还请殿下早回。早晨天气凉，您吹病了我可担待不起。”
白衣的少年瞪着城外长亭里的高大青年，撇撇嘴没好气道。
“无妨。”楚辰霄微笑。
燕宇条件反射地后撤一步：“你今天不会喜怒无常了吧？”他只要看见楚辰霄的笑容，就会觉得心里麻麻的。这只是他正式见到他的第三面，但是，他敢肯定这笑容会是他生命力抹不去的阴影。
曾经一瞬之后就将他险些杀死，一瞬之前的笑容。
楚辰霄玩味地打量着燕宇，语句尚自带着笑意从拥有着完美弧度的唇角飘出：“那可说不好。”
燕宇再次撇撇嘴，挥手道：“走了走了，和你说话太烦。”
“听你这话我可是挺伤心的。”
楚辰霄走出亭子，来到燕宇身边。仗着身高差俯首看着他，笑意不减：“你似乎一直没有身为臣子的意识……”
燕宇露出讥笑之色，却很快僵在了脸上。
“……不过也好，我也不想你只是做个臣子。我的臣子已经足够多了……”
楚辰霄第二次抓住燕宇的下巴，极其欣慰地欣赏着他急变的表情。只是他很快便是镇定下来，用有些挑衅的目光看着楚辰霄，似乎在说：你难道能把我怎么样？
楚辰霄笑得温暖和煦如四月的春风。他贴在燕宇耳畔，其亲密程度足可以称之为耳鬓厮磨，他低声道：“别让我等你，更别让我替你收尸。”
燕宇随口调侃道：“放心，我要是出了事定然尸骨无存，劳烦不了殿下的。”
“是么，那就比较麻烦了，”一顿，“听说这么做了，无论生死都能找到对方。既然你觉得我会找不到你的尸首，我们就试试好了。”
不待燕宇琢磨这话的内里意思，楚辰霄微微侧头，嘴唇与他的相触。燕宇始料未及，一时没想起做出任何反抗。他呆呆地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高挺的鼻梁，微颤的睫毛，这人的嘴唇此刻正与自己轻轻摩擦。
温暖的，轻柔的摩擦。灼热的气息扑打在脸上。
一手箍住下巴，另一只手绕过手臂环在他的腰上，将两人的身躯突然拉紧。
燕宇这时方才有些反应过来，双手支在二人之间，头向后躲闪。他用力想要推开这突如其来的意义不明的亲昵，却被他缠得更紧。本来只是在下颚的手指来到脑后，让他的头无法动弹丝毫。
燕宇的挣扎越来越激烈，却只能让这禁锢越来越紧。而唇上，也开始被炽烫的气息烘灼，那一双炽热的唇轻抿着自己嘴唇，绵绵的。
眼前泛起一层轻微的水雾，他觉得实在再难以承受，双手发力，低下头，从脑后的大手下脱出，然后扭动着离开了滚烫的怀抱。
“你，你，你……”燕宇逃出几步远，用袖子擦着嘴，警惕地看着微垂着头的楚辰霄，几秒后，做出了决定，“我走了！”
说罢，他立即翻身上马，夺路而逃。更不敢再看一眼身后那人。
楚辰霄略有些恍惚。怀中的温暖突然消失了，本来觉得仅是清凉的清晨空气竟是显得有些寂冷。那人还未走远，他却有种空落落的感受浮现。
眷恋。
眷恋那个温暖的身躯。
目送燕宇的远去，直至他消失在了薄雾深处。
抬指触碰依旧火热的唇叶，那里曾经一度感受过的柔软，他恐怕已经再也忘不掉了。
＊＊＊＊＊＊
手掌能清晰地感觉到腰畔的硬物，燕宇垂下眼睑，对自己道：冷静，沉下气。
虽是夜晚，不远处却是一片灯火通明。这等景象，他在儿时见过不少次，直至近些年，方才少些。但每逢过年过节，燕国王宫中也必定是一片繁华景象。全然不似一个即将灭亡的国家。
右手握在刀柄上，他本应将思维完全放空。
但却不能强迫自己不去想起那一幕。
本来只是一个简单的送别，却好像成为了他心头的一个沉重的负担。那样一个毫无来由的接吻，他不明白。
灯火的方向传来脚步声，他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寒意。看一眼簇拥着一顶软轿的众人，他移开视线，将自己缩在黑暗的更深处。
涂黑的刀刃出鞘，轻微的声音根本不会被十几米开外的人们发现。而他处于暗影之中，更不会被那一群擎着灯笼的侍卫发现。
暗杀并非是他的最长项。这工作，他也有几年没有接触了。但是，当一根根的手指和刀柄的纹路一丝丝贴合，许久未曾出现的兴奋，以及无上的冷静降临了。
这是刀刚出鞘便已决定结果的一击。这是一生最巅峰的一击。这是倾其一生只为这一次的一击。
眼中跳动着血色的火焰。冷静的杀意笼罩了全身上下，却没有散发出去少许。自那光亮之处看来，这里还是一片平静的阴影。
他是刺客。是如今全天下最好的刺客。
而此刻他的目标，就在这几步开外的软轿中。
不可能失手。绝对的成功率。
眼神在每一次呼吸都比前一次更加冷冽专注。
近了。很快。马上。立刻。现在——
他如同一片不该出现在光明下的阴影，瞬息之间滑入。短刀刺破软轿壁，划出一道长痕。在护卫未曾反应过来这场袭击之时，左手撑梁，翻身而跃，踢入裂痕破入软轿。
他稳稳落在轿中，轿中人才扭过头，尚未看清夜行衣包裹下的刺杀者，便被一道黑色流光逼近。他的意识自此结束。
不发一言，冷眼确定喂毒的一刀深深划入大动脉，燕宇转身。
在横梁上踏过，重重一脚将轿夫们押往地面，而他借着这股力道窜上路旁的树。
稀疏的树叶足以遮挡住他的身形，在树枝间辗转跳跃几次，翻过围墙，跳入那一侧的黑暗。
十秒。
阴影的出现直至消失，短短十秒。
护卫们掀开软轿，却只能发现他们的主子已经死透的余温尸体。
经验丰富的侍卫头领看着这惊悚的一幕，脑中灵光一现，突然回想起一个近乎神话的群体。这不可能，他只能干涩地吐出一个字：“燕……”
＊＊＊＊＊＊
燕宇位于楚国皇宫附近。不错，楚国，将他的祖国覆灭的国家。
刚刚刺杀的，是原燕国的大臣，出卖了故国将情报向更强大的国家双手呈上。
本该是叛国之徒，燕宇却觉得，无可厚非。那样的国家，若是他并非身为王子，他也早叛了。其实现在也和叛变差不多了。他一个秘密的刺客，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去，一身本领为侵略者所用。
他倒觉得不在乎。若是辅佐那个人，倒也无所谓。因为他会是个贤君。
只有这么简单？只因为他会贤明？
这样的念头一出现，便被他掐断了。他想多了。那个莫名其妙的举动害他想太多了。
那个人成功了，他的举动让自己的心多少臣服了。
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他环视四周的黑暗，突然直觉有种淡淡的危险。
尽快离开的好。潜伏入黑暗，他向着记忆中的方向快步而去。
“小朋友，既然来了，不如陪老朽闲话一番如何？”
低哑的老人声线让燕宇猛然顿住了脚步。一刹的犹豫，他却向着认定的方向加速而去。
“年轻人就是性子急，总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老者的话语和蔼如最亲切的长辈。但仿佛就在耳边的声音却令得燕宇不得不连忙逃开。
黑暗，似乎勾勒出了一个老人的身影。隐隐约约，却似乎能立刻出现在任何一个角落。
“燕国的刺客，老朽也是许久未见了。上次见到时，小朋友你应该还未出生吧。当真是刺杀之道的极限，老朽也是不得不赞叹啊。没想到如今能再得见。”
不可能逃得过这个老人的追踪。他固执地往这个方向而去，只为尽可能远离这宫殿之侧的区域。若是再遭遇大批的侍卫，他的状况只会更加糟糕。
“唉，你这个样子倒真的让老朽无奈啊。本不想伤你，只盼你能停留片刻，竟不顾老人家的诚心邀请。”
他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这种己在明敌在暗的状况，是刺客最为竭力避免的，燕宇也不例外。但他无力扭转这局势。他如同掌心上的蚂蚁，如何费尽心力也无法逃脱。
——后面！
他直觉地侧身，身体在地面翻滚几周，然后跃起，继续向前逃窜。
“真是不错。”老者赞叹道，语气中满是轻松。
连续几次从背后突然的袭击，燕宇紧绷神经，堪堪避过。
“最后一次了，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神秘老人突然几声轻咳道。
这是最为猛烈的危机。自燕宇开始经历刺客的训练，从未有过任何一次的攻击使他有如此的危机感。
只是一瞬间，便可毙命。
直直向着他的后心而来。
前扑？翻转？亦或是……
一瞬间仅凭直觉做出的决定。
短刀出鞘，向后挥去。咔地一声短兵相接，夜色中，老人浑浊的眼似乎穿透而来。距离不远，便抬腿踹去。
交错的刀刃分开，老者退去。燕宇没有丝毫迟疑，转身。
却在起步的瞬间，耳后听见破空声。
完了。这是平衡最为松懈的一霎那。他能做的，只是尽快将速度加起。
猛然入骨的短刀，反而又为他增添了一个加速度。左肩仍带着一把刀，燕宇瞬息间便已远去。
黑暗中的老者平淡如止水，一言不发地任少年离开，没有再有任何的阻止。
＊＊＊＊＊＊
小遥看着坐在石桌旁，公子惯坐的位置正对面的太子殿下，心中忐忑不安。这些天，如今燕国境内身份至高的人物竟是天天都来这个简单的小院。
金红色的夕阳斜照，洒在太子的身上，为他又是镀上了一层尊贵。
公子已消失了两天一夜，殿下必然是知道他的去处的，但她有怎敢僭越去向太子殿下询问。
只是，太子殿下看向西方的模样，似乎，有些寂寞？
“小遥。”楚辰霄突然开口道。小遥没有料到他会突然点到自己这个小小婢女，愣了几秒，方才受宠若惊地应道：“奴婢在。”
“你服侍……燕宇有多久了？”是她的错觉吗，太子殿下在直呼公子的名字时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
“回殿下，三年了。”
“三年？三年前他是什么样子的？”他似乎很好奇地问道。
太子殿下怎么会好奇于这种小事？小遥答道：“回殿下……”楚辰霄摆摆手：“不必那么拘谨。”
“啊，是。三年前是公子十三岁时，那个时候，公子身边还有不少的贵族子弟，他们总是戏称公子是谪仙。”想到那时的回忆，小遥不禁轻笑道。
“谪仙？是因为他的外表？”小遥惊异地发现，平日里威严的殿下此时的话语中竟是有了些玩笑的意思。
“不仅如此，”小遥道，“因为他不说话的时候仙风道骨仙气逼人飘飘欲仙。但是一说话，你立即能明白为什么这仙人是被贬谪了的。”
“哦？为什么？”
“因为嘴太欠！”
随后，小遥更加惊异地发现，太子竟是忍俊不禁：“说得好！”
“其实我家公子人不坏，就是说话不积口德。太子殿下，若是我家公子有唐突，还请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要与他见识，那对话便永远也继续不下去了。”
小遥想来，自家公子倒真是魅力超凡，竟能令得传闻中一向是待人颇有距离感的太子殿下谈论起来也似乎两人很亲切。
没一会儿，夕阳西下，不远处的正殿也是点起了灯火。楚辰霄也无意再多留，带着院外等候的侍卫们离去。
小遥也离开中央的院子，转到后门附近的厨房。虽然不知公子何日能回，但一日三餐，她一直没有落下他的份儿。
还没进入，她的后面便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小遥？”
“公子？”虽然声音似乎有些古怪，但毫无疑问便是这三年来她听得最多的声音。她转过头，少年正站在光影的交界。
“公子，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没有遇到什么事吧？吃没吃晚饭？”小遥关心地问道。
“我一切都好，”燕宇的声音略有些低哑。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站在原地递向小遥，“这个你拿给太子。”
“公子为什么不自己给他……”“你拿去就是了。这几天我不回来。”燕宇打断小遥的话，催促道。
“啊？那好吧。”
小遥向燕宇走过去，看着公子却觉得好像有些变化。她心里有些奇怪，却想着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公子这几天也许有些私事影响了心情吧，她还是不要多操心了。
“等等。”
几步的距离尚未走到，由正院的方向传来这几天两人都熟悉了的声音。小遥只是有些奇怪，太子殿下刚刚不是已经离开了吗，怎么又折回？而燕宇在阴影之中，却是微微一僵。
楚辰霄大步走来，冷眼盯着影子里的少年：“就这么恶心看见我？”
少年的音调比起往日显得毫无生气：“太子殿下言重了，微臣怎敢，只是不愿再过分打扰殿下。”
“交任务的事都要假借他人？”毫无来由地夹杂了些怒气。
“这种小事殿下不必在意吧？”燕宇冷硬的语气使得楚辰霄的火气又是涨了几分，但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继续道，“那既然与殿下偶遇，便直接上交殿下好了。”
说罢，他走出阴影。垂着头，好似十分恭敬不敢僭越地双手呈上那封信。正是楚辰霄交代任务之时给他的。依他曾经的惯例，确认任务完成，刺客要把任务文书签名交还。
楚辰霄取过，展开，看着书信最末多出的两个清逸的字体，又抬眼看看面前少年单薄的身影，心里还是一软，怒气也不由得下去了些。
“你刚刚为什么说这几天都不回这里？”
燕宇迟疑了一下，道：“我刚完成任务，心情不好，不想影响别人。”
“心情不好？”这算什么烂借口？楚辰霄的火气顿时又有上窜的欲望。他收起信笺，挥手让小遥退下。
少年的身子似乎有轻微的颤抖，但本人却不说出，楚辰霄看着有些担心，装作不在意道：“这次的任务还顺利吧？”
“很成功。”他简洁道。
“我问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燕宇沉默了一下，道：“完成后有一个老人阻截我。”
“老人？”楚辰霄一愣，突然有种不好的猜测，“哪个老人？”
“我也不知道。只是，很强。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强。他没执着地要我的命，否则我也回不来了。”说着这话，他的语气才有些波动，不似刚刚那般平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