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回北京。”
“好的，需要告知老爷吗？”
傅展白迟疑了片刻后，点头，“你去办吧。”
“好的，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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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这就是玉泉山了。”的士司机是个很热心中年男人，“不过现在都不给上去，保安很严密的，很多游客来这看看就回去了。您要是喜欢就在外头拍两张照呗儿。”
霍东城从车上下来，眼前是一排无尽头的三米高墙，不远处的小岔路上还有军队站岗。远眺而去，玉泉山上的玉峰塔顿时映入眼中。
让司机走了后，霍东城沿着小路走了一段，估摸着方向在路边一个废弃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玉泉山六峰连缀、逶迤南北，其土纹隐起，作苍龙鳞，沙痕石隙，随地皆泉，是燕京八景之一。山因玉泉而得名。泉水自山间石隙喷涌，水卷银花，宛如玉虹。明代以前便有“玉泉垂虹”之说，乾隆曾赐封玉泉为天下第一泉，并题字“玉泉趵突”。玉泉山中奇岩幽洞，小溪潺潺，流泉活水，素来有风水宝地一说。康熙年间规模壮丽的玉泉山静明园更是成为“三山五园”之一，名扬四方。
霍东城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一下接一下抽着，看着玉泉山难得竟发起呆来。
人生在世，变数那么多，谁也不曾想到曾经的人间仙境也会变成人间炼狱。
有时候，天堂与地狱不过一步之遥。
他自嘲地一笑，不过是想回家看看，却也找不着路了。
或许，那个地方早住进了新的人，昔日记忆中的天之骄子愈发衬得此时此刻如此落魄可怜。
“霍东城？”
霍东城诧异地抬头。只见傅展白坐在黑色的轿车里，车窗被摇了下来，正冷着一张脸静静地看着他。
傅展白心中十分惊讶，不可察见地皱了皱眉，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
“你在跟踪我？”
霍东城闻言大笑，眼中却是满满的嘲意：“傅董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傅展白沉默了片刻，打开车门从上面走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台阶上坐着的霍东城与他不过是一步之遥。
彼此长久缄默的对望让霍东城的神色变得异常的复杂，漂亮的眼睛里竟像氤氲着一场浓雾。他忽然有一种错觉，时光在这一瞬回溯，回到那一夜无休无止的大雨之中。
那时候，冷风刺骨。
而他与他，在大雨之中，也是这样的姿势，无声的对视着。
没想到，十年后，他们竟会再一次重演。
“难不成霍老板要说这是偶遇？”傅展白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这理由未免太过蹩脚。”
“是吗，可我不觉得。”霍东城回过神后慢慢站起来，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笑睨着他：“玉泉脚下偶遇，难道不是更像一场浪漫的邂逅吗？”
傅展白当下便嗤笑一声，随后沉默不语盯着他。
霍东城看似不经意地望了一眼玉泉山的深处，尔后回头对傅展白继续笑着道：“看来有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没等傅展白说话，他便自言自语般地接了下去：“包括鸠占鹊巢这种事情，为了反击，也要学会容忍。”
傅展白眼神变得锋利了起来，似是品味着字句，慢条斯理地念道：“鸠占鹊巢？”
“呵呵……”霍东城没有解释，潇洒利落地阔步朝下山的路走去，并未回头，只是随意地朝身后的傅展白胡乱挥了挥手：“再会，傅董。”
傅展白看着霍东城远去的背景，万千思绪交缠在一起，似要浮头。有灵光一闪而逝，他没来得及思考，便已经突然冲那个背影喊道：“沈珂。”
霍东城的背影只是僵了一瞬，很快又继续走着，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傅展白的声音。
傅展白与他隔了太远，没有捕捉到他那一瞬的失态，看他一如往常，只当是自己多心。
沈珂与霍东城，他们一定有某种联系，但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们可能不像他曾经料想的那样，是同一个人。
那么，霍东城……到底是沈珂的什么人？
而霍东城的这一次归来，是不是为了替当年的沈家向傅家复仇？
无数的疑问在傅展白的心头堆积起来，像是蓄势待发的洪水，等待着某一天把堤坝冲出一个缺口，倾巢而出。
他扭头吩咐身边的助理：“找人查清楚霍东城来北京的目的，再派人盯梢。”傅展白说完后，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尽快帮我查查霍东城和沈家的关系。
消息发过去好一会儿，那边才回了一个字：好。
傅展白收了手机，坐回车内。
车子这才重新发动，朝玉泉山深处驶去。
【玉泉山描述摘自《静明园册》、《燕都游览志》和百度百科，并有所改动】
第6章
傅展白上次回来还是过年的时候，但走进傅家的四合院，和过去也没有什么大变化。
他瞥了一眼四周，冷冷地扯了扯唇，很多人都觉得这是桃源仙境，连国家元老周恩来也对玉泉山情有独钟，生前曾希望将自己的骨灰撒进玉泉山的山泉。
但这让人流连的湖光山色背后藏匿了多少肮脏龌蹉的交易，又是见证了多少次看不见的硝烟剑影，兵不见血刃。
无人知晓。
高处、不胜寒。
轮回无情，物也是死的。便是玉泉山这无边美景，它的主人却也换了一代又一代。好比封建时代，坐拥天下的人才能拥有它，其实说白了，比权利也好不了多少。
傅老爷子说他今天回来，早早便和傅氏夫妇坐在大厅里等他。
“爷爷，爸，妈。”傅展白简单地打了招呼，却意外地发觉今天家里多了一个人，他那部队里的大忙人叔叔竟也在，他很快便道：“叔叔。”
傅老爷子膝下只有二子，而傅欧晨自从从军以后便很少回来，他只知道他的叔叔经常联系不上，行踪也十分神秘，除非是……
家里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不得不让他回来参与处理。
傅欧晨朝他露了个笑容，一旁的勤务兵接过傅展白的行李，老爷子便拄着手杖起身：“展白还有欧林，我们上书房谈。”
傅展白冲其他人点点头，便和傅欧林跟着老爷子上去了。
关上书房的大门，老爷子的脸色渐渐变得肃穆起来。
“展白，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并不是越好。”
傅展白轻笑了一声，在傅老爷子的示意下，坐在了他的旁边。
“爷爷，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霍东城的行动不寻常，可以肯定是和沈家的事情有关。而且，我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秘辛。你们隐瞒的事情，我不想追问。但沈珂和十年前我的车祸，还有霍东城，肯定有联系。”
“展白！”坐在另外一头的傅欧林想起刚刚收到尹一的报告，傅展白竟背着他们在查很多事情，不由喝道，“你这是和长辈说话的口吻么！”
棱角分明的脸庞有讥诮一闪而逝，傅展白乌黑深邃的眸子里寒冰般冷酷：“若父亲您能把跟踪我的人教导得更高明些，或许我会更尊敬您。”他冷哼一声，说着便把一直随身带的牛皮袋扔到了桌子上。
袋口没系牢，许多照片、录音带、资料便从里面掉了出来。
傅欧林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你！”傅欧林的脸色发白，正准备发难，可他刚站起来便被傅老爷子伸手挡住了。
“坐下。”傅老爷子淡淡地瞥了傅父一眼，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威胁力，“孩子刚回来，累得很。你这像什么样子！”
傅父不甘地坐回原位。
细长锐利的黑眸微眯，傅展白削薄的唇抿起，显得傲气凌人。
“展白，沈家的事情……”傅老爷子字句斟酌着说得很慢，“我们是为了你好。”
“所以，要放任霍东城撒野吗？”傅展白这句话说得很不客气，他这些年虽然也经历了许多，但仗着他的身份，许多人也给几分薄面。
而霍东城，是个异类。
想起男人的强吻，他这些天对德义的手段，傅展白的神色愈发冷了下去。
他能忍，但有些事情一旦超越底线，便无需再忍。
傅老爷子和傅欧林都十分惊讶，傅展白向来情绪藏得很深，但这一次他丝毫不掩饰他对这个人的厌恶。
可见，霍东城，必定是触到了他的逆鳞！
“这个人不简单。”傅老爷子叹口气说道，抬了抬下巴，示意傅欧林递给他一个小光盘：“有人保他，许多东西也不方便查。”
“谁？”剑眉微皱，但看见傅老爷子他们沉吟的神色，他片刻诧异后了然：“中南海？”
傅老爷子点头。
霍东城竟然来头如此之大。
这多少有点超出傅展白的预料，看来霍东城这次明目张胆与德义过不去，也不是不自量力……
而是有备而来。
“暂时也摸不准那边的意思，闹得不大就别和他计较。”傅老爷子沉声道，“那不值得。”
傅展白明白傅老爷子的意思，水深，所以也没有非黑即白的明确界定线。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鱼死网破。
说是成熟的为人处世，但连喜怒哀乐都不能随性的人，有时候却让人觉得是种悲哀。
“我明白。”
傅老爷子仔细观察着傅展白的脸色，发觉他还有那么点阴厉，正准备说什么，结果电话却响了。
看见来电的人，傅老爷子立刻示意他们先出去。
等傅展白关上门，他才接通电话：“说吧。”
“陈遇骗了我们。”林伯像是在那边翻看着什么，“沈珂不在美国。”
“……”傅老爷子脸色阴沉得如同风雨欲来的天空，“陈遇人呢？”
林伯顿了顿：“他跑了。”
“跑、了？”傅老爷子阴测测地重复道，握着手杖的手猛地握紧，视线顿时变得锋利。
“老爷，这次是我们大意了。”
“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傅老爷子厉声道，“马上，绝对不能让沈珂回来，或者找到展白！”
“是！”
春寒料峭，微湿的风从不远处的湖泊吹进书房，卷起傅老爷子略显单薄的唐装衣摆。
他的眼神落在桌子上那散落的照片上。
那一夜，沈家一败涂地。而作为胜利者的傅家，却也差点失去他们唯一的希望。
当傅展白满身鲜血被推进医院的时候，整个傅家几乎乱成了一团。
平心而论，那一天，没有胜利者。
所以，十年前的事情，他绝不允许重演。
沈珂……
傅老爷子温和慈祥的气息在一瞬间变得冰冷肃杀。
地狱无门却偏要闯来，那么，他也就不必留情了。
＊＊＊＊＊＊
“傅总，霍东城这两天见过的人和去过的地方都已经整理好发给您了。”那边的人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傅总，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好，我先看看。你辛苦了。”挂掉电话，傅展白坐在藤木椅上，打开了手机邮箱。
他才刚看了几条，手边的电话又响了。
竟是未显示号码。
他犹豫片刻，但最后还是接听了。
那头的人没有说话，只听见呼啸的风声以及隐隐约约的呼吸声。
长久的缄默，傅展白意外地没有挂断电话，直觉那头的人会是那个人……想着，自己都觉得真是有些没根没据的可笑。
那边的人好像打定主意，只要傅展白不开口，他也不说话。
最后，傅展白还是蹙眉问道，“哪位？”
那头的人闻言似乎轻笑了一声，“傅董……”
“是你？”傅展白愣了愣：“霍东城。”
果然是他。
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傅展白没有由来地松了口气，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就凭两个字便听出是我，傅董是有多想念我呢？”霍东城的笑声低低地，陈年美酒般格外迷人。
傅展白没有搭话。
霍东城也不恼，在飞驰的车内看着傍晚的后海，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布满了整个天空，无数灯光点缀其间，像是西洋画家笔下那色彩斑斓的油画，美得浓郁，让人痴迷。
他轻声道：“收到我的行程表了吗？”
傅展白愣了愣。
“看来是收到了。你想知道我干什么去哪里见谁，直接来问我便好了，还费那么大的功夫干什么呢？”霍东城竟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字里行间流露出满满无奈地宠溺：“难为我为了配合你派来的人，还得故意放水。我只要一想到你，就觉得傻得可爱。”
配合、故意、傻……可爱？
傅展白觉得霍东城真是荒谬极了，他刚刚真的没有听错？
霍东城竟然用了可爱这两个字……来形容他？
荒谬！可笑！
傅展白竟被气笑了，也顾不上别的，冷声道：“霍东城，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两天，霍东城去的地方竟然都是些高档商场，打交道最多的竟然是服务员。
简直就像是在故意耍他！
“想干什么？”霍东城又笑了，笑得竟让傅展白有种想直接过去揍他的冲动，“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么，我想干你呀……展白。”展白二字特意加重了音调，拉长的调子变得格外的柔情痴缠。
傅展白怔住。
第一反应竟不是呵斥他那粗俗不堪的话，而是……
在霍东城这样喊他的时候，他的心跳竟因展白二字而漏跳了一拍。
太反常了。
他下意识伸手捂住自己跳得过快的心脏。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闭嘴！”傅展白恼羞成怒道，像要用这样的行为来掩盖此刻惊慌失措的自己。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这几天的行程，是为什么这样安排吗？”霍东城玩味地说道：“我的展白……”
“霍东城。”傅展白立刻冷冰冰地打断道，脸色唰地沉了下去，声音冰得没有任何温度：“请注意你的措辞。”
“踩到尾巴了啊。”霍东城桃花眼微挑，似乎在脑海中想到此刻那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嘴角：“那么久不见，你这点还是没变。”
傅展白的心蓦地一沉，清冷的调子听不出喜怒：“你认识我？”
“傅展白的大名，有几个人不认识。”
“霍东城，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噢，展白觉得我应该如此了解你吗？”
“霍、东、城。”
傅展白是真的恼了，语气中的怒意连电话那头的霍东城都能够清晰无比地感受到。傅展白也闹不明白，向来都能够冷静自持的自己却从遇见霍东城开始，整个人就像倒退回多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非常的不对劲，再加上傅老爷子先前不许他动霍东城的话，只觉得心火愈燃愈胜。
霍东城也知道见好就收，于是便笑着道：“我来了。”
“……”傅展白觉得这话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直到窗外突然传来汽车的引擎声。他立刻拉开窗帘，朝外头望去，只见四合院外开进来一辆大红色的玛莎拉蒂，张扬夺目一如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