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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重楼之一世荒唐 下——by浊河刑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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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紫霄用力抽了两下手,不但没有挣开,反倒是被按得更紧,皱皱眉头,低声道:“王爷英明,林峯传来的消息也是如此。不过,城东亦有曹家的伏兵,王爷近来还是小心为上。”

“本王出行从来都是前拥后围,个把伏兵倒没有多少威胁”,韩景把皖紫霄的手团在掌心,语气又放软了三分:“只是你总喜欢自己跑来跑去,身边也没有让人放心的侍卫,搅得本王心忧!还记得那次夜袭,若非是本王及时回来,现在可不……”

忽然有些心虚,皖紫霄不愿意再听下去,陡然变了脸色,狠狠甩开扣住自己的双手,向后退了一大步:“王爷就不忧心齐公子?我皖紫霄不过是一女干佞小人,就算是死于乱军也不过是大快人心,齐公子可是栋梁之才千万有不得半点闪失!依卑职看您还是多分点心到齐府才是!”

看他神色大变,韩景也是一愣,几句寻常话也不知他又曲解到哪里去,无端起了烦闷,心里的不悦也全挂在面子上:“紫霄说得极是,既然你都提到了,那就由你负责城东的防备!远山要是有半分差池,只怕是你难脱干系,到时候史官们的笔下可就由不得本王了!”

提着的气被压在胸口,皖紫霄冷笑着弯腰作揖:“多谢王爷赏识,卑职定不负重托。齐公子若是伤了一根汗毛,皖紫霄愿以性命相赔!”

明知道他在说气话,可韩景就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才舒展的眉头又蹙在一处:“说得好听!他要是真伤了,又哪是你的命能换的回来?”

“就算是命比草贱,也不需要你来告诉我!”皖紫霄声音拔高,一张脸惨白地看不出血色,双手微微打颤,转身便出了书房。

韩景心绪更乱,狠狠将桌上的书卷扫到地上,说不清的滋味逼得他发狂。不想惹他生气的,可每每又是这样的结局。每次说过了气话,发完了火,心里却又满是悔恨,酸到难受!

十一月廿九那天,曹国公没有等来他预想中的火光冲天。

晋王的军队包围了曹国公的宅子,一排排冰冷的利刃散着寒光,身穿铁甲的将士更添加了冬日的肃杀,晋王笑着跟随手持皇帝诏书的高公公进入曹府。

“你来了”曹国公独自站在院子中央,平淡的语气是等着侄儿的好舅舅:“景儿真是好本事!小妹能有你这样的儿子,实在三生有幸。”

晋王挑挑嘴角:“不是我本事好,是舅舅你运气差!”

“要不是那个胆小鬼”曹国公冷哼道:“晋王爷以为现在您还能和我在这对峙!”

“你说林峯?”晋王反问:“舅舅怎么会知道是他告的密?”

曹国公低声笑道:“昨天夜里的杀手回来传话说林府已经空了,这胆小鬼跑的倒是利落……”

舅侄二人面貌体型无一处相似,眼里的阴厉却像足了十分,晋王韩景森森绽开笑容:“人之常情嘛!别人的总归是别人的,千般好也抵不过自己手里现有的。”

“早该杀了他!”曹国公语气恨恨,揭起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当初就不该犹豫,早早下手,又怎会叫这厮钻了空子。”

韩景上翘的嘴角被拉成一线,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舅舅,你还不明白吗?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惦记我们韩家的江山!高公公,宣旨!”

扭捏造作的老太监踩着碎步,黄色的卷轴被高高举过头顶,小跑到韩景身边笑得谦卑,转头再看向曹国公,嚣张地扬起下巴,又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曹国公曹裕章以图谋乱;于祭天之日蓄意破坏;指示原赣州知府何玉雕谋害晋王;曹氏在职期间结党营私,搜刮民脂,训练私兵,其心险恶。现收押刑部大牢。钦此。”

全当是听个笑话,曹国公并不下跪,挺着小山似的肚皮,眼睛眯成一条缝,绿豆小眼里闪烁着幽光。

像是被毒蛇戏弄的猎物,韩景手心里竟生出一层薄汗,各种猜测齐齐涌上来,指关节被捏的咯吱作响。

享受着对方慌张带来的喜悦,曹裕章笑意愈浓,伸手捻捻小胡子:“晋王爷,老朽的日子快尽了,可您的还长着呢!”

长长短短都与他无关,曹家命数已尽。韩景振作精神,冲周围侍卫挥挥手。明明是全胜之姿,但心里的忐忑又从何说起,韩景再不愿多听一句。

钳制住手肘,曹胖子被两个侍卫夹在中间,冰冷的铁甲隔着厚厚的夹衣贴在身上激得一个哆嗦。

强硬的往外拖,曹裕章没有多言,费力地回过头,一双小眼睛死死地盯着韩景,眼珠子向外凸出,眼白上布满了血红的丝网。

嘉佑四年十一月廿九,权倾天下的曹国公曹裕章因意图谋逆、结党营私等十余项罪名打入刑部大牢,苦心经营数十年的曹家天彻底垮台。燕朝政局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期,史称“嘉佑之变”。

第六十七章:纸里火花

入狱短短几日,韩景再见曹裕章时几乎没有认出来。

破旧的囚服遮不住下坠的肥肉,头发白了大半,红肿的眼泡间挤出一缝眼睛。或是泄愤,或是摆明立场,天牢里的每样刑具都在曹裕章身上用了一遍,早不成人型,活脱脱是只半死的蟾蜍。

“韩景,你放了禾儿 !”挂在刑架上的胖子气息微弱。

“嗯?”鼻音上挑,韩景似笑非笑:“舅舅,你费尽心机找我来就是想说这些?!你当你现在还有资本?”

“老朽对旁人自然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身体严重透支,曹裕章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费力:“但对你晋王还真有!”

“你……”韩景皱皱眉,语气迟疑。

曹裕章勉强抬起头,变形的脸看不出表情,声音在喉管里挤得扭曲:“晋王爷是贵人多忘事呀!皖槿死得好生冤枉,您都忘了?”

混杂着血腥的臭味钻进口鼻,韩景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曹裕章!你休要多生是非!小心……”

“呜噜噜”的笑声像是转动了千疮百孔的破风箱,曹裕章身体抖动带得手腕粗的铁链都跟着晃:“小心?晋王爷,老朽我什么都没有了,您觉得我还能怕什么?该怕的是你!是你的皖大人!”

韩景眼里冒火,“咯吱”的磨牙声听得人骨麻,长久地沉默仿佛逾越了千年百年。瞳孔猛然缩小,定如石像的男人右手用力,一柄长剑直直扎进了曹裕章耳边的木桩:“再多一言,你信不信曹禾连今日都活不出去!”

“信,我当然信!”曹裕章斜眼看了看剑锋,毫无惧色:“只是禾儿一死,我的亲笔信就能交到皖大人的手里,晋王爷,你信不信?”

抽剑入鞘,韩景强装出云淡风轻:“紫霄他不会信你的!”

青肿的脸上一双小眼睛被包裹在肉里不甚分明,露出的些许精光却比平时更惹人生厌,曹裕章轻声道:“这谁知道呢!不然王爷你试试?”

从天牢回来,晋王韩景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把自己关在书房,直到日头偏西也不肯露面。

皖紫霄端了晚膳轻敲房门:“王爷,开门吧!饭菜要凉了。”

听不到走动的脚步声,皖紫霄有些焦躁,不觉加大了力气。许是听出了敲门人的不安,韩景沉闷的声音才传出:“紫霄,你信我吗?”

皖紫霄呼吸一顿,过往种种犹如缠蛇勒紧了无限疲惫的心。

“我信你”,短短三个字就足以让自己放弃所有原则,义无反顾地为了那人的江山编织罪名、严刑审问。佞臣、小人、千古骂名与他的一句“我信你”相比都不算什么。可到头来呢?在他心里,却命比草贱。多傻。多傻。

想着可以抛弃一切去成全他要的江山,却……却不知道他要的从来就不只是江山。他要的一人心,皖紫霄给不了,能给的痴情他却不稀罕。

后来终于想明白了,信不信又如何,不过是在伤痕累累的心上多一道伤口。那人的江山与自己无关,他的眼里、心里从不会多留一寸给自己。

最可悲,他皖紫霄偏偏不死心。

“王爷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皖紫霄有意压低声音,掩饰过心里的万般情绪,“我终不过是王爷手边的利刃,钝了再磨磨依旧是杀伐随意。”

“紫霄!”过往的记忆太不好,不知道他又会扯到哪里,韩景闻言急唤,敢忙起身打开房门。可惜门外除了失了热度的汤饭,就只有那渐行渐远的消瘦背影。

韩景弯腰端起餐盘,狼狈地靠着房门。他们总是这样,猜来猜去却谁也猜不中谁的心思。

下朝回府,韩景的前脚刚刚迈出轿子,就见公子渊匆匆跑过来。人应是在外面等了有些时候,嘴唇都被冻得发乌:“王爷,小人听说件事。”

行为莽撞却未遭训斥,公子渊试探着问:“您要放了曹禾?”

韩景沉着张脸,并不反驳。

“王爷,这是放虎归山!”公子渊加重语气,双拳紧握垂于身侧就连青筋都清晰可见,“曹禾必须死!”

韩景挑起眉,漫不经心道:“你是听了哪的传言?什么‘放虎归山’?”

被这么一问公子渊反倒糊涂了:“这……草民也是听说,王爷昨日问过刑部尚书关于曹禾的事……并且有意为曹禾开脱……”

“曹禾又不是什么大女干大恶”,韩景顺着话茬,“况且此人胆小如鼠,就是放了也难成气候!”

“放不得!”公子渊反应过来,几乎是开口吼出,“王爷您果然有此意!虽然草民不知王爷为何要如此,只是这个曹禾千万放不得!斩草不除根,他日定成大祸!”

韩景又非痴傻之人,其中利弊也是明了,只是……

看着韩景不动声色,公子渊声音放缓:“王爷,现在不是讲私情的时候,错一步丢的不只是万里江山!”

韩景长叹口气,闭起眼睛,眉宇间是浓浓的无奈。

皖紫霄是根刺,一根扎在他心尖上的刺,占得位置不大却是动一下便痛到全身发麻。可小山呢?他是韩景头顶的明月,看了又看都是百般的好,怎么也挑不出半分瑕疵,更何况追了这么久又哪是说放得下就能放得下的。还有万里江山,还有惹人眼红的滔天权势,哪个都值得他忍下这一时的疼痛。

韩景攥紧了拳头,冲着公子渊笑道:“不该丢就不能丢了一分一厘,曹家的人该上路的自是一个也不能少。这些事情本王心里有底,以后你少听些流言蜚语,一惊一乍的失了晋王府的颜面。”

“草民鲁莽”,公子渊勾下身子,谨慎地退到一旁,低声道:“王爷英明,心里自然是有章法,在下乡野粗人冲撞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韩景紧了紧身上的外卦,烦闷地随意摆摆手:“无碍无碍。”

几日后,刑部发出了陈章。曹裕章、曹禾等十八人处以极刑,何玉雕、蔡药师因揭发有功免除死罪,发配滇西充军,何氏一族永世不得入京。

第六十八章:腊八粥

腊月清晨可以说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就连呼出的雾气都好像能在一瞬间都成冰珠停在空中,然而就算是透骨的寒冷也驱不散早早聚在菜市口的人群。

曹裕章等人行刑的日子正是腊月初七,距离腊八节只有一天。按理说这节前冲血是大煞,可竟然没人跳出来反对,更有甚者拍手称快。

“王爷不去刑场?”皖紫霄从床上坐起,闷闷不快中还留着困倦,“大清早的来我这做什么!”

韩景将皖紫霄压回床上,扯起被角掖在枕下:“还早得很,你多睡会儿!我就在这陪着你。”

想到韩景可能已经在卧房坐了有段时候,皖紫霄开始不自然,翻身卷紧被子下逐客令:“没事就回去!我睡觉不喜欢别人在!”

韩景尴尬地站起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磨磨蹭蹭许久厚起脸皮道:“紫霄,你看你,又犯什么脾气!你睡你的,我又不说话,怎么会碍着你?”

韩景何时会这么黏人,皖紫霄难免心生疑虑:“王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韩景说得发虚,心里暗道:在没有找到曹裕章的亲笔信前,本王绝不会离开一步。

“没事?”皖紫霄反问,“平时可没见你这样。”

韩景坐回床上,拍着皖紫霄的肩膀,岔开话题:“马上就是腊八了,这次我想和你好好过个节,就像普通人家那样。我们一起去挑米选豆,也自己熬腊八粥,怎么样?”

虽然不知道韩景打的是什么算盘,但这个提议还是正中了皖紫霄的心意。他把自己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含糊地点点头。

城北算是大都最繁华的地段,衣食住行一应俱全。哪怕是空气中还弥漫着丝丝血腥,也依旧无法影响人们节前的喜悦与忙碌。

下午太阳终于肯露脸了,寒气算是稍稍被抑住。换上常服韩景便拉住皖紫霄一路跑到城北,没想到他会把那句“一起去挑米选豆”当了真。

粮店是一家挨着一家,排在店门的米斗前早聚满了百姓,裹了白头巾的小二站在高脚椅上扯着嗓门招揽生意,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只可惜习惯了冷清的两个人一时间还真有些融不进去。

一朝出了王府,街上的百姓又有谁认得你是晋王爷还是皖大人?呼出来的白雾被喷在脸上,尚来不及嫌弃就被往前搡得一个踉跄,皖紫霄一把拽住韩景的衣袖这才稳住身子。平日里的规矩全抛在脑后,韩景仗着身材优势左推右挤地开出条“血路”,好容易进了店却发现依旧是人贴着人,脚顶着脚。

皖紫霄整了整衣襟,本想着长出口气却险些被店里的酸汗味呛晕过去:“这是不要钱白送吗?挤什么挤!”

“嫌挤还在这里干什么?!没事找事啊!”前面粗腰肥臀的女人猛地转过身,甩甩手里的空布袋翻了个白眼。

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高展忽然闪了出来,压住胖女人的肩头就往外拉。皖紫霄皱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不要多事!这位大姐也没有说错,的确是有人没事闲得慌……”说罢,还不忘冲着韩景挑挑眉毛。

嘴里说着不愿意,可刚出来时满眼的喜色却是明明白白,骗不了别人。韩景刮起了笑容:“现在不愿意了?也不知是谁念叨了一路恐害怕少了一种半种的食材。”

被揪住小辫子,皖紫霄立马别过脸装作没有听见,只是转身的瞬间还是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似乎是沾上了大家的喜气,想要与谁置气都置不起来。

“你会?”皖紫霄来回转悠了一圈,看着眼前品种繁多的米、豆,脑袋发胀:“早知道就多带个下人出来。”

韩景捧起一小把米凑到面前仔细观察一番后,冲守在店门外的高展道:“你会挑米吗?”

皖紫霄忍不住笑出声:“装模作样!看了半天还以为是个行家,原来也是个充数的……”

手肘碰碰正准备继续毒舌的皖大人,韩景低声道:“要在下人跟前给我留点面子,懂不?”

“好!”受了过节喜气的感染,难得皖紫霄心情大好,有意拉长声音:“当家的,我们去别的铺子看看怎么样?”

大喜过望,韩景一愣,傻呵呵地原地乐了半天。看着紫袍的人要离开,这才猛地拦过他的腰,冲着不明所以的掌柜笑道:“掌柜的,我家夫人说这米我们全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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