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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重楼之一世荒唐 下——by浊河刑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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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是瘦,秀气也的确是秀气,可明眼人都瞧得出那是位公子。年近花甲的掌柜从柜台后站起来,睁大眼睛紧盯着皖紫霄,完全是一副惊呆的模样。

皖紫霄瞬间变了脸,逼着闷气,甩开韩景的手,快步出店往前走去。

韩景紧跟在皖紫霄的身后,嘴里默默嘟哝也不是冲谁解释:“我家娘子就这脾气,别扭的要命!”

又进了几家粮店,拉拉扯扯半天没逛完一条街。皖紫霄没了耐性,看着手里的一沓订单直皱眉。

“总不至于心疼钱?”韩景笑得没心没肺,强硬地揽过皖紫霄的肩膀:“放心买,王府人多总能吃的完。更何况本王有的是银子!”

皖紫霄嫌弃地拍掉肩上的“咸猪手”:“瞧瞧这暴发户的口气,王爷这是改行淘金,还是做盐商。”

“那就盐商吧”,韩景不怕死地又把手搭回去,笑得低低:“谁让你喜欢江南。他日夺不来天下,就去培良做个土霸王好像也不错。”

说笑打趣,两人正相互挤兑得欢,人群中忽然一阵骚乱,男男女女尖叫着分出条路,只见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手持尖刀直冲着他们就冲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韩景一把将皖紫霄护至身后。

距离韩景还有七八步的距离,随行的护卫高展就将准备行凶的乞丐狠狠压在了地上。蓬头垢面的乞丐努力抬起头,双眼充血,歪斜着嘴角嘶吼:“韩景你要血债血偿!你害死皖槿大人!你还是皖氏一族!你会遭报应的!”

韩景浑身一震,回头正对上皖紫霄惊恐的双眸。

第六十九章:鱼死网破

皖紫霄逃离了现场,韩景还杵在地上发愣。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前一刻还是高高兴兴的选着腊八粥的食材,怎么转眼的时间就变成了这番局面。就当日曹裕章说的话,韩景心里早盘算过千百种应对办法,只是眼前的疯子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快去!快去跟着紫霄”,韩景回过神,焦急道:“高展不要愣着,还不快跟过去!”

“这个人怎么办?!”高展拎住疯子的衣襟,犹豫着要不要松手,憨厚的脸孔被涨到通红。

韩景心里乱成一团,高展走不开,自己想追过去又怕是越说越糟。他心里豁然明了,皖紫霄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全心全意向着他的小侍童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紫霄不再听信自己的话,韩景也不清楚,只是残局被推到眼前才忽然意识到他们原来已经被逼到了尽头。他不从察觉的危机是曹裕章手里最后的砝码,不用多么证据确凿,只要一句话,一封信就能把他们多年的“亲密”砸得粉碎。

心口剧烈的疼痛激得韩景四肢发麻。经年累月的伤口太多!太深!透进骨子里的疼法实在是忍不下去!韩景弯下腰,努力地大口喘气,薄薄的水雾在眼前荡啊荡啊,怎么也散不去。

隔天,韩景黑着脸,冷冷地看着刑部尚书慌里慌张地跑进大堂:“那个人到底是谁!”

“下官……下官……不知道王爷到访,有失远迎,请王爷息怒,”来人脸色不善,刑部尚书心里七上八下,好在他交代的任务有了眉目:“据巡城御史回报,欲行刺王爷的是个早已沦为乞丐的落魄书生。”

始料未及,韩景脱口道:“你说那疯子是个书生!”

刑部尚书从容不少,点头回应:“正是,此人多年前曾是皖槿的得意门生,自负才学甚高,夸口天下能为其师者唯皖槿一人。自从皖槿死后,他屡试不第并多次诽谤朝廷,后来被取消了贡生资格,逐出京城……”

韩景眼睛盯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干出神,专注的好似能看出个春花绿柳,具体留了几分心思在听不得而知。

刑部尚书见晋王不动声色,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依下官之见他当时应该没有完全离开京城,而是徘徊在城郊,等戒备松弛又偷偷溜了回来,盘缠花尽最终发了疯沦为乞丐。”

视线未变,依旧是停在老树上,韩景突然张口更像自说自话:“曹裕章可真是我的亲舅舅,临死也不忘拖我下水。说是什么亲笔信,原来是虚晃我一枪,你说他为了找这么个人花了多少心机。”

刑部尚书不知道当不当接,犹豫片刻才模棱两可道:“这……曹裕章本就狡诈!”

“他来过了?”一点也不该刑部尚书思考的时间,韩景偏过脸,问得突兀。

“嗯?”刑部尚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惊惶地瞪大眼睛,抬头看向韩景。

蠢模样。韩景皱起眉头,心里被闷火烧得难受,万分不痛快地重复:“本王问你皖大人可曾来过?”

“来过”,刑部尚书低着头,直后悔刚才的反应。晋王韩景为人沉稳果断,有礼又保持着高不可攀的距离感,能被他那么亲昵的只用一个字来代指的除了流言漫天的皖大人,又能有谁。

“果然来过”,一直绷着脸的晋王爷慢慢翘起嘴角,惯常的弧度却叫人觉得有点儿惨兮兮。

“高展,你别跑!”小云将手里的汤罐放在回廊的长椅上,冲着刚一探头就赶忙躲闪的人大喊,提起笨拙的棉裙小跑地将高展堵在拐角:“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小云那副护食儿的样子,高展不快地梗着脖子嚷嚷:“能有什么事!就是你个女人瞎操心!”

“怎么会呢?”小云放低语气,说着说着泪珠就滚出了眼眶:“昨个下午出去的时候还是高高兴兴,怎么回来就变样了?今天一早公子就又出去了,到现在也不回来……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高展哥哥昨天是你随王爷和公子出去的,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小云,没了小姐,公子就是最亲近的人了,我是真的怕他出事……我求求你,你就告诉我吧!”

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泪,更何况是小云这种永远咋咋呼呼的“野丫头”,高展涨红着一张脸,吭哧了好久才支支吾吾道:“王爷不让说。”

等半天就是这么个结果,小云心里压了一天的火气噌地全冒起来:“既然是王爷不你让说,那我就直接去问他!”

“不想活了!”高展紧紧捉住小云的胳膊:“王爷正在气头上,你这么不是找死嘛!”

挣了几下没挣开,小云绝望地蹲下身,呜呜地哭道:“以前是那个王八蛋后娘欺负小姐软弱,现在换成了有权有势的王爷欺负公子良善……你们都爱欺负人……挑到老实人就可着劲的欺负……”

觉着这么拉扯着实在不好看,高展松开手蹲在小云身边咕哝:“我觉得这事到底怪谁还不一定呢!况且你家公子也绝非良善之辈……”

此话一出小云当场炸毛,伸出葱白的手指直戳向高展:“我家公子那是刀子嘴豆腐心,人好得很!就是你们欺负人!”

“我欺负谁了!”高展惊呼道:“小云,你别胡说!从来都是别人欺负我,嫌我笨,我何时欺负过别人!”

小云一抹脸上的泪水,高声道:“高展!你有意隐瞒我家公子的事让我难过,所以你欺负我了!”

“不就是一个臭要饭的嘛!连一个刺客都算不上!你说王爷和皖大人又没有受伤”,高展也觉得自己冤枉:“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拿这事儿噎我!”

“女干计”得逞,小云却顾不得丝毫得意,哀求道:“高展哥哥,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搞不好我小云能帮你想通呢?”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的高展拉起小云,低声道:“我们去房里说,这人多眼杂……我说这事真是蹊跷,你说王爷和皖大人都是人尖里的人尖,怎么会那么在乎一个乞丐的疯言疯语?”

第七十章:小酒馆

小酒馆的老板弯下腰收拾起满桌的酒瓶,再摆上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轻轻摇了摇已经醉倒的男子:“公子,这是我家那口子熬得腊八粥,你多少喝点……”

“可怜人!”老板娘从老板手中接过空瓶放在柜台一角,嘴里嘟囔道:“挺俊的小伙子呀!看这身行头也当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怎么这大过节的缩在咱们小店里买醉?”

小老板顾不得坐,捧起热粥“呼啦”就是一大口,任由老板娘一个人唠叨,直到喝得见了碗底,才粗声道:“大户人家的事咱们这种小民乱猜什么!有担心别人的功夫,不如想想咱们将来怎么办实在!”

老板娘放下筷子,笑道:“那你说说咱将来能咋样?”

老板伸了个懒腰,尚且年轻的脸上是满满的憧憬:“要我说等过两年再赞些钱,我们就回老家开家大点的酒店,到时候你生两个胖娃娃,逢年过节什么的就交给伙计们去看店,我们带上孩子和爹娘那儿好好过个节……”

老板娘算不上漂亮,笑起来两腮鼓鼓的,然而衬着柔和的烛光却分外温暖:“真好,当家的就听你的!再过两年我们就回家……”

皖紫霄算不上完全醉倒,半是清醒半是模糊的趴在桌子上,猛然听到“回家”二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换个姿势不着痕迹的擦去:“真是没出息!涙(同泪)是给躲在家里的落水狗流的,我皖家十年前就已不复存在,如今还有什么资格哭。”

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几声,老板抹抹嘴,笑呵呵地迎了上去:“这么晚了,客官要不要先来壶热酒暖暖身子。”

“不必了”,说话人微点头,伸手指指趴在不远处的醉鬼,举手投足间尽压人的气势:“他欠你多少酒钱?”

一袭黑袍的高大男人也不知在外面呆了多久,带进店里的寒气让小老板打了个寒颤:“那位公子给过钱了……”

韩景走到桌边,捏捏皖紫霄的外衣,皱着眉头脱下外袍搭在了他身上,架起还不甚清明的人道:“既然如此,人我就直接带走了,也不给老板你添麻烦。”

小老板点头称是,眼睛无意间扫过韩景腰间的玉牌——四爪蟒!亲王皇子、一品大员、功臣特赐,敢在玉牌上雕蟒纹金铭的,全天下也就那么几位。

除了在戏台上,一个小老百姓又何时见过这般尊贵的人,软着腿跪倒在地上,声音更是抖得厉害:“不——不——不敢……不——不敢!”

韩景不由分说,将醉鬼强硬地架在肩膀上,单手箍着腰,力气之大勒得皖紫霄生疼。

“你放我下去……”,被粗鲁地塞进马车,皖紫霄推拒着身边的男人,声音含糊:“我不要回你的晋王府,你放我下去……”

“不回王府,你打算回哪?”韩景找了皖紫霄整整一天,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躲在如此偏僻的小酒馆,好容易找到人,拉上马车又遇上这种态度,心里难免气闷:“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怎么总喜欢闹这种小孩子脾气!”

“闹小孩子脾气?”皖紫霄恢复几分理智,冷笑道:“我皖紫霄面对祖父枉死、皖氏破落就只会闹孩子脾气,晋王爷你好天真!”

韩景故作镇定,用力搂住皖紫霄:“别听那疯子胡说!皖家的事的确是家父糊涂,子承父过你要怨我,就怨吧!”

皖紫霄咬着牙,额角的青筋鼓起,死命地扯开环在腰间的手:“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韩景,就是因为你的劝谏才害我家破人亡!你说我能不能恨你!该不该恨你!”

凭着疯乞丐的只言片语大体推出事情原由于皖紫霄并非难事。他聪慧冷静,又固执的可怕,认定的事情,就是撞死在南墙上也断不会回头。这些都曾是韩景认为皖紫霄作为一件趁手武器最得意的地方,可现在报应来了,尖锐的“锋口”割开皮肉直插在心尖上。

狡辩不过是越描越黑,韩景长叹口气:“紫霄,我错了!但那时我毕竟还小……”

“放我下去!”还是那么一句,皖紫霄恨恨道:“韩景,我不要回你的王府!”

实在拗不过他,韩景冲着马车外命令:“停下吧!我随皖大人走一走!”

马车才停稳也不等车夫放置塌板,皖紫霄便揭开帘子跳了下去,醉酒的人两腿发软,左倒右摆站不太稳。韩景一步跃下马车,伸手扶住皖紫霄,轻声责备:“急什么?又不是不放你下来!火急火燎地往下跳,摔着了怎么办?”

皖紫霄毫不客气地甩开韩景,向前踉跄地走了几步,弯腰作揖:“有劳王爷深夜相送,下官就此别过。”

韩景佯装听不懂,嘴角含着讨巧的笑,关切之情填满了千年深潭般的黑眸:“紫霄,你喝多了就别到处跑,这里离王府还远得很,等会你找不着回去的路。”

皖紫霄懒得和韩景多费唇舌,脱下强加于身的外袍扔了回去,凭借月光顺着一条小路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韩景捡起脚边的袍子,抖落灰尘挂在臂弯,嘴唇绷成一线,离了几步的距离,紧紧跟在醉鬼的身后。

夜风一吹,自酿的散酒这才迟迟上头,皖紫霄如同踩在棉花上走得东倒西歪,固守在心里的防线有了裂纹,渐渐扩大、崩塌,最终变得不堪一击。实在抵不住浓浓的困意,皖紫霄扶着简陋的土墙便坐了下来,抱住膝盖准备小睡一会儿。

天上开始飘起雪花,一阵阵的北风更是冷得刺骨,韩景用手中的袍子将皖紫霄裹紧,回身想召唤马车才想起自己早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怜惜地抚过冻得青白的小脸,韩景将人背在背上,苦笑着自言自语:“知道你现在不愿我碰你,可是没办法,你也看见了的确没有车……紫霄,我不知道等你醒来,我们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这么亲密……就让我背着你走一段,今天是腊八,我答应过你的,这次要好好过个节……”

第七十一章:一世白头

风势没怎么变,雪花却越来越大,背上的人慢慢地拱了拱,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韩景停下脚步,侧过头柔声问:“怎么了?紫霄,你冷是不是?”

“下雪了”,皖紫霄的脸贴在韩景的肩头,眼睛睁开条缝,声音也不清明,意识依旧模模糊糊的:“你头发白了……像个老头子一样,头发都白了……”

瞧惯了他尖牙利齿的模样,偶尔流露出的小孩子性情总引得韩景心头一软,笑着把人放下,拍去落在他身上,头发上的雪花,向上扯了扯袍子盖住皖紫霄的头部:“你的头发也白了,那你也是老头子?”

“嗯?”聪敏过人的皖大人似乎是这个“天大的难题”被问住了,皱起眉头一副困惑的表情。

“傻样子”,韩景轻轻地刮了下皖紫霄的鼻子,蜻蜓点水的浅吻落在颊边,勾起的唇角带了三分苦涩,转过身再度背起懵懵懂懂的某人,轻笑道:“紫霄,我们快到王府了。”

行了不足百步,背上被狠狠锤了一下,韩景一惊生怕他又闹起来,提着心一动也不敢动地立在原地等着他说话。

“邵阳”,皖紫霄嘴里嘟哝着,软软的声音像是黏在了唇齿间:“那你说,这一次我们算不算也走到了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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