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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重楼之一世荒唐 下——by浊河刑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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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担心朝中生事,所以要带走这么多京兵,他是要……”

“知府大人慎言!此乃一家之见,大人听过笑笑便是。”

“先生非池鱼,绝非我小小赣州所能容。”

“王爷,皖大人,我们到何府了。”马夫收紧缰绳,跳下马车恭顺地站在一旁。

高展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何府门前亮出玉令,高声道:“去通知你家何大人,我家王爷到访。”

还打着瞌睡的门卫一个机灵,凑近瞧了瞧玉令后,脸色大变:“请王爷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请我家大人。”说罢拔腿就往府内跑去。

不多时就见何玉雕携一众宾客匆匆忙忙地从府里跑出来,喘着粗气:“王……王爷……下官不知晋王爷到访……有失远迎请王爷赎罪。”

韩景这才挑起帘子,弯腰走出马车:“皖大人遇袭身负重伤,不便随本王去贝县,只能劳烦何大人代本王小心照看。”

何玉雕赶忙弯腰作揖:“请王爷放心,下官必当尽心而为。”

韩景微笑着点点头,借机一一扫过何玉雕的宾客们,有鹤发白须的老叟,亦有方巾白衫的年轻书生,其中更不乏衣着身形奇异的江湖术士,林林总总数十余位看着倒也挺排场,这个何玉雕还真当自己是大燕的孟尝君了。

“王爷,何大人!”一个身穿绿底银纹的年轻人忽然走出众人:“小人略通医术愿为皖大人诊治。”

如此莽撞韩景心里抵触,不悦地皱眉:“大夫自是有的,不劳这位公子。何大人要学孟尝君,宾客要学毛遂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何玉雕一脸难色,那位自荐者却不见丝毫窘迫:“小人并非何大人的宾客,而是这培良的一名普通商人。我家世代经营各种金银玉器,从小便随家父四处奔走营生,行程千里有余,见过不少奇人异士,自然习得些不为外人道的偏方巧法。”

自称为金店老板的年轻人言语间夹着难以掩盖的鼻音,想来应是在西北生活过较长的时间。高鼻薄唇,狭长的眼睛微微挑起,眉目间自带着三分倔傲,不见一般人的卑躬奴笑,那上好的翠湖缎子更衬着身姿挺拔,犹如山涧间多年生的青竹。细下观察,韩景忽生出一种异样的熟悉感,不禁道:“不知这位公子该如何称呼,听公子口音不像是这南方人。”

自荐者微弯腰,平淡道:“小人公子渊,字清溪。我确非南方人,然家中父母已故,我又常年在外,漂泊之人谈何家乡。”

韩景心思一动浅笑道:“既然公子渊你如此自信,那晚些时候,你就来瞧瞧皖大人的伤势吧!”

第四十六章:公子渊施药

人是被抱进内室的。

为伺候匆忙准备的别院雅阁里的新主子,房门外站了一排的丫鬟小厮。两个人如何亲密地搂抱,他们看在眼里,却低着头谁也不敢多言,直等到里面传令要备凉茶才从恭顺地出了客房。

何府的佣俾自然比不得宫里、王府里来得有规矩,低眉顺目的人不过撑到长廊转角就呼啦一下子聚起来。临近房子的不必多说,哪怕是远在后院的厨娘都擦着手,伸长了耳朵,等着听第一手的闲话。

“你们刚才是没有看到,晋王爷和那位皖大人别提有多那啥,我光是看着都觉得脸皮发臊……”

“嘘……你小声些,我们这些个下人还是少说主子们的事!”

“本来就是不清不楚的,还叫人说不得了!”

“下人就是下人,老老实实地该干什么干什么,说不定哪天就叫人拔了你的长舌头。”

“也是,人家可是王爷怎么样都有理。今晚不是还要渊公子去诊病嘛!”

说到公子渊,一直没有开口的侍女斜眼瞟着周围,身子往拐角躲了躲:“渊公子,公子渊,这名字还挺有意思,人也长得俊,只是……你们都不觉得他有时候让人觉得怪怪的。”

身边的侍女快人快语:“嗯?哪里怪?”

“看人的眼神吧!”揉揉手里的帕子,神色有点飘忽:“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一眼……就一眼他就能看透你似的。”

赣州的六月少了雨水的滋润,早已变得燥热难挡。窗边的藤叶没精打采地卷着边,艳丽的花朵也不再窈窕招摇,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有损惯有的风姿。

皖紫霄慵懒地侧卧在美人榻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不由叹气:“以前总说江南好,绿柳红花清水饶,肥鱼美酒佳人俏。想着盼着终于来了,还赶上这天气,真是活受罪!”

韩景坐于榻旁灌下一口凉茶,笑道:“我可从没听你说起过你想来江南。不过要是真喜欢,等哪年天气好了,我们再来一次赣州。到时候,我定要好好看看这绿柳红花与大都的有什么不同。”

皖紫霄微侧过身,嘴角向上吊着,少了算计戒心笑得轻松:“到时候只怕王爷要忙着应付三卿六部,还哪有闲情记得这档子事!有机会自己再来看看不也是一样的。”

韩景把茶盏推到矮柜上,拉住青紫色的广袖,借由牵动一下子压了上来,皖紫霄躲闪不及被死死抱住,赣州酷暑稍一挣动便浑身是汗:“王爷不嫌热的慌?”

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离开些距离,韩景勉强腾出只手为二人打扇,口气是硬装出的严肃:“紫衣侯!你消极怠工,这次就罚你随朕去赣州私访。”

皖紫霄红了耳垂,难得有兴致地陪他演戏,故有意板起脸:“昏君!你可对得起先皇!”

韩景弯腰抵住皖紫霄的额头,热乎乎的气息混着薄汗,身上瞬间又粘腻不少:“谁让你是佞臣!自古……”

韩景话未说完就被软榻上的人一把推开,刚刚还是柔情蜜意,一转眼的时间,皖紫霄就冷下了脸:“昏君要有像齐公子那样的贤臣相伴,国家才能昌盛不衰,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我这等女干佞小人您还是远离为妙。”

韩景眨眨眼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有点不适应,等到皖紫霄神色复杂地背过身子才无奈一笑,拉起他的手道:“紫霄,你出身书香门第,皖家历代更是人才辈出,修书立着、教化子民才是你不变的理想,若非我,你也应是一代贤臣。紫霄,以后换我护你一世安好……”

皖紫霄抽出手,冷声道:“过些时候,那个公子渊就要来了吧!”

公子渊进来的时候,韩景正毫不避嫌地搂着榻上的美人,嘴角衔笑地轻声低语,反倒是素以阴险狠辣着称的皖大人显得有些局促,推搡着坐直身子。

“晋王爷,皖大人”公子渊微低头,拱拱手,垂下的额发挡住眼睛,模糊了神情。

韩景并不看他,笑着捏了把皖紫霄的脸颊:“你看,你和他长得是不是有那么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

“哪里像了!”皖紫霄打开韩景的手,嫌恶地撇撇嘴:“你说这位仪表堂堂的公子长得像我这么个女干佞小人,小心人家拂袖而去,追都追不回来!”

公子渊笑着接话:“皖大人先征南疆,后平乱民,具是为国分忧,又何来女干佞小人之说?要我看,您是当之无愧的贤才良臣。正是由于小人万分钦慕,才斗胆在俞座定下客栈,为王爷、皖大人接风洗尘……”

“原来是你”,皖紫霄不悦地皱皱眉:“公子有心,皖某谢过。不过此话的确是折煞我了!贪赃枉法、陷害忠良,皖紫霄是什么名声自己清楚得很。”

公子渊摇摇头:“皖大人此言差矣。世人皆传皖大人贪赃枉法,可又有谁见过皖大人收玉纳宝,一掷千金;所谓的陷害忠良也不过一个小小的梧桐县令。周铭清廉也不过惠及一方百姓,平定南疆却是稳定河山的千古功业。”

皖紫霄挑起嘴角,讥笑道:“那平定南疆的可是晋王爷!公子渊,你拍马屁的功夫还要再练练。”

公子渊也不窘迫,反问道:“平定南疆绝非一人之功,难道皖大人就没有出生入死?公子渊所说句句肺腑,何来拍马屁一说?”

皖紫霄冷下脸:“今日请公子来是看病的,而不是听你说教的。”

公子渊向前一步,紧盯着韩景道:“王爷,皖大人,小人刚刚在皖大人说话间已看诊过了。皖大人的病不严重只要一副药就可治愈。”

“哦?”韩景被挑起了兴致:“不用诊脉也不用问病史,说说话就能找到症结,公子渊你果然好本事。”

公子渊展开手中的纸扇,提起桌上的狼毫,不消片刻便写好药方呈给韩景。

韩景执扇细看,一脸凝重,皖大人却是瞥了几眼便别过脸。

“青黛朱砂一点红,狼毒紫草九香虫。

防己莲心麦门冬,贯众当归白头翁。”

青黛朱砂一点红说的是万里挑一的美人,狼毒紫草凭字面就晓得指谁。

九香虫在春夏季节以农作物的茎叶的浆液为食,不留心碰上它,便放出一种奇臭难闻的气体,使人避而远之,因而落个“臭板虫”的臭名。

防己气平,味辛刺激却可以清阳邪;莲子心苦,寒了一腔热忱;麦门冬则最畏苦参(苦心)。

《吴普本草》记载,贯众,叶青黄,两两相对,茎黑毛聚生,冬夏不死,四月华白,七月实黑。

当归,当归,取得就是要早日归来之意,再连上白头翁意思便是昭然若旨——莫等到了白头才恍然思归。

十二味药寒热混杂,一般医家看来这根本不能称为药方,然而正是它中了症结。

齐远山是脱尘的美人,更是声名远扬的贤才,皖紫霄则是阴毒平凡、声名狼藉的女干佞小人。刁钻刻薄、痛苦压抑,是谁丢了一片苦心,又是谁辜负了谁的绵绵情意……韩景心里发凉,若等满头华发再说当归,是不是太迟了,不如就此两两相对,从青丝到华发,冬夏厮守,不离不弃。

韩景沉浸在短短二十八个字里难以自拔,眉头纠结在一起,深如千年寒潭的眼眸里凝着化不开的悲悯。

最讨厌他犹犹豫豫似是怜惜的神情,皖紫霄微眯双眼,将手搭在韩景的肩头猛然一拉,仰着脸正对上能溺毙他的温情,呼吸一滞,随即错开脸冷笑道:“写的倒是精准,这公子渊的心思不浅啊!”

韩景小心收起折扇,揽着怀里不安的人,凭借昏暗的烛光反复打量公子渊,许久才笑道:“本王这次是看走了眼,原来不是青竹是条青竹蛇啊!”

第四十七章:陈王病逝

明明是六月天,韩景恍惚中身上却穿着厚重的狐裘,陌生的空间里是一片寂静,黑暗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似乎没有尽头,忽然前方火星一闪,刺鼻的烟味弥漫开来。韩景赶忙用衣袖掩住口鼻,火势不断扩大,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开始浮现出原本的面目——应该是处大牢,火蛇缠绕着粗壮的栅栏,各式的刑具在火光中失去了往日的威慑,渐渐地从远处走近了一个人,眉目清秀、青衫紫袍。

“皖紫霄!”韩景大惊,顾不上滚滚浓烟,向前疾行。滚烫的地面烤着脚底,焦灼的热浪推得韩景难以靠近,迅速蔓延的火苗却已然要燎到皖紫霄的衣袍。

“紫霄!紫霄!”韩景失控般放声大喊:“紫霄不要过来!走开!”

不管他如何嘶吼,清瘦的身影都好似完全听不到,一步步向着被大火围困的韩景走来,跳跃的火苗沿着线角一路上窜,只是一晃整个人便被汹汹的烈火彻底吞没……

猛地睁开眼才发现刚才种种不过具是梦境,韩景擦去额上的汗水,起身下床狠灌几杯凉茶,稍稍安神后,自言自语道:“紫霄,那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的。我护你一世安好,护你一世安好……”

陈王韩心午膳后突然头昏倒地,伴随高烧,一直神志不清,到了第二天,双唇就布满水泡,整天滴水不沾,稍一碰触便不断呻吟。王府里请的神医使出浑身解数为他解暑,但收效甚微。六月十三日,王爷睁开双眼,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像要吃东西似的。一直守候在丈夫身边的陈王妃喜极而泣:“快,快,王爷醒了……赶快拿水来……”

下人捧来食物、茶水,陈王却费力的摇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外,喉咙像是被刀划过一样,声音极度嘶哑:“要变天了……”

“什么?”昏迷三天,丈夫醒来不讨水喝也不吃一点食物,却说这样的怪话,陈王妃只能当他是烧糊涂了,安慰道:“王爷,这天热不了多久的,很快就能凉快下来,你的病定能好起来……”

陈王颤抖着手拉住王妃,眼神已然不似以往清醒明朗,断断续续地说着:“爱妃……你速去准备些衣物往东走……往东走……要变天了……大燕……要变天了……”

知道韩心到了大限,陈王妃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哪怕在别人眼里陈王不过是个留了一口气的病秧子,可于她,韩心就是这天下个最好的丈夫。自十六岁嫁给韩心,春花秋月夏荷冬雪,都只有他陪着自己。开心时与他共享,悲伤时他给予慰藉,连在皇宫里受了委屈,也是他拖着病体坚持找皇上讨个公道。

整整十年的相依相伴,没有子嗣延绵又如何?陈王妃扑在陈王的身体上痛哭流涕,可她哭着哭着却停了下来,伸手细细描摹着韩心的轮廓,低喃:“我是庶生,小时候在家里很不得宠,那时候嫁给你也不过为了给你冲喜。当时我还闹着要自尽呢……现在想来要当时真死了,那才是活了一辈子连个肯宠我的人都没有……作为女人实在太可怜了……王爷,我曾说过,你生我便陪你,你走我绝不独活……”

陈王韩心,乃宣正帝次子,自幼身体孱弱,常年缠绵病榻,嘉佑四年六月酷暑难耐,引发旧疾,回天乏术,享年二十七岁。同日,他的爱妃王氏自殉于榻前。

“他去了”韩景掰开一只脆桃,将其中一半递给皖紫霄:“这样的天气,真是难为他了。”

皖紫霄接过桃子咬了一小口,虽然样貌不怎么起眼,可这味道却是奇佳,薄皮后肉、脆甜可口。

韩景见皖紫霄并不接话便笑道:“我们现在也算是分桃?”

皖紫霄闻言从美人榻上坐起来,睡眼惺忪,一副庸散样:“王爷不再贝县督战,总是呆在培良也不怕底下人反了。”

韩景笑着叹气道:“还将着呢!再没个结果,就真不好交代了!”

皖紫霄多了笑意,歪头看着韩景:“王爷打算怎么交代?”

韩景岔开话题,勾了下榻上人的尖下巴:“紫霄,你知道吗?何玉雕府里真是奇人辈出,你看这桃子就是其中一个老汉自己种的,他种的桃子不仅甜脆而且果肉与果核自然分离。”

“是吗?”皖紫霄又咬了口桃子,漫不经心:“你瞧,还真是离核的。”

韩景点点头,心思早飞出来十万八千里:“紫霄,你说一个小小的赣州知府养这么多奇士是打算做什么?”

皖紫霄挑眉看了韩景一眼,似有所说张口却变了模样:“桃子挺好吃的,等回去的时候移上几株吧!”

韩景往皖紫霄身边靠了靠,笑得讨好:“好啊!将来我要把整个皇宫的路两旁都种满它,到了春天肯定特别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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