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何江阳晃晃悠悠的站着，领带都是歪的。
冷毅点点头，之后跟着他进了屋，话说总经理的待遇就是不一样，房间居然是套间，外面是办公的，里面是休息的，门口还有个不大的吧台，上头有个微波炉，储物柜里还有不少吃的，不过总不过是香肠、花生米和方便面，其他的是没有的。
何江阳在冷毅面前一向没什么形象可言，身子一歪重新躺回到沙发上，冷毅看他这样也没说什么，自己走到吧台用微波炉把饭热了又端过来。
“吃吧。”
“没胃口。”何江阳看了看晚饭，直接推开，他其实肚子空空如也，可无奈心里团团乱麻，何经理闹心的想要是烦心事儿能当饭吃，估计他现在早都撑死了。
“这里离市区很远，要是胃疼可没人能帮你。”冷毅皱眉头把饭放在一边的茶几上。“我不想半夜加班送你去医院。”
“我给你加班费。”何江阳一脸的不在乎。
“你的时间应该耽误不起了吧？”说话间冷毅直接站在了何江阳面前，他本就高，再加上说不出的气势，何江阳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忽然有点儿怕他。
“工厂还有那么多事情，你先倒下来有谁会替你善后！”
“我……”何江阳没词了。
“爱惜身体也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才来一天就生病，你不觉得会被人笑话么！”冷毅看着他，脸上冷冰冰的，何江阳想回嘴却发现没有理由，最终赌气之下直接拿过饭盒拆开筷子夹了饭菜大口往嘴里塞。
再加热的菜怎么都说不上美味，食堂人多，菜做的粗糙，饭也不算柔软，冷毅看他这么吃怕不好消化，赶紧换了个馒头给他。
“吃这个吧。那边的小饭盒里还有汤。”
说话间，小饭盒也拿到了眼前。
冷毅毫不客气的一口气喝掉大半碗汤，之后才别扭的问冷毅。
“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
“嫂子说的，”冷毅自然的拿过何江阳吃剩的米饭，往嘴里扒拉了一口才继续说“来之前我去送嘟嘟，走的时候她告诉我尽量看着你吃饭，她说你有过胃出血。”
“啊……那时候我才接手公司，太忙了，所以就没注意，现在已经没事儿了。”不知道为什么，听冷毅说是孟珦婉告诉他的，何江阳就觉得不舒服，好像这种关心是被命令的，而不是发自真心的……想当初，这小子对自己，可不是这样的……
大口的吃下馒头，细嚼之后味道就好多了，热汤下肚，人也舒服了不少，可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算了，还是想工作吧，那么多事儿等着自己呢。
何江阳大口喝下最后一口汤，才发现自己居然好食量，半盒米饭，两个馒头，多半饭盒菜和一饭盒汤都让他吃了！
而冷毅貌似只吃了他剩下的那么一点儿……
“吃饱了？”冷毅看着剩下的那点儿东西，忽然有点儿想笑，刚刚还说不饿，结果两人份的东西吃成这样。
“啊……那个，你吃泡面行么？”何江阳尴尬的指指储藏柜，“里面应该还有面包和香肠什么的……”
冷毅听了没说话，拿过剩下饭菜合在一起一边往嘴里扒拉一边起身拿电水壶去烧开水，何江阳这会儿心虚外加不好意思，跟在他身后主动给他拿泡面，然后连调料包都给撕好搁齐了，这才站在一边冲冷毅讨好的笑笑。
等水开的功夫，看着冷毅的饭盒空了，何江阳赶紧递过去一个肉松面包。
“要不你先吃这个……”
食物递到嘴边，冷毅愣了一下，之后直接就着何江阳的手咬了一口，这时候水开了，冷毅自己泡了面，过程中还是何江阳在喂他。冷毅一边吃一边在心里嘀咕，自己曾经不知道多少次妄想过有一天两个人能这么过日子，可是谁知道，真的发生了竟然会是在这么个情境下。
面包吃得差不多了，面也泡好了，冷毅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喝着汤水，那边何江阳又开始为工作而烦心。
冷毅这会儿想起白天张笑颜说的话，就半带着问何江阳：“那些外国人是干嘛的？”
“新进机械的技术人员，机器生产厂家从美国配过来的人，负责指挥咱们的人安装并且完成后期调试。”
“我记得半年前你不是才换了机器么？”而且好像上次也是这样。
“不一样，纺织形式和印花方式都不一样，这次的都是计算机输入印花，大批量生产出错率极低，我去国外看过的。”何江阳一边看资料，一边皱着眉给冷毅解释。
纺织和印花冷毅不懂，但买卖售后什么的总归是大同小异。冷毅眯了眼睛犹豫很久才问何江阳：“那些老外会说中文么？”
“不会。”
“那沟通怎么办？”
“他们自己带着翻译来的。”何江阳说的像是买一送一一样，可随即他转头看向冷毅，之后问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没什么，”冷毅大口吞掉碗里剩余的面条“我个人给你提个意见，你明天最好能把咱们负责安装的人聚集起来开个会，问问他们和那些老外在沟通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第六章：长相守不如长相依（7）
何江阳知道冷毅不懂纺织的东西，但他也知道冷毅轻易不会给自己意见，而只要他说了，他的直觉多半就不会错。
考虑到明天就要按时上工，何江阳便等不到第二天早上了，反正自己的人就在一楼，冷毅转身进屋，拿了一箱啤酒就往楼下走。
冷毅见状赶紧上前，在他身侧把啤酒拿下来。
“你要干嘛去？”
“找自己人开会去。都在一楼呢，今天都被我一顿骂，这会儿不给点儿甜头怎么能听话。”
驭人之术最毒的莫过糖蜜和大棒，该打的时候要狠，该甜的时候也一定要够融化人心，这样才能练出一群忠心但不是软骨头的人。
冷毅听了翻翻眼睛，知道何江阳心里着急，于是也没拦着，只是帮着把啤酒拎到了一楼。
走到走廊拐角的时候，何江阳回头小声问冷毅，你说要是你对了，我们该怎么办？
“你自己心里不都已经有主意了么。”冷毅抬着那一箱啤酒，表情平静。“说家乡话呗，中国这么大，普通话都能一句话两个意思，更何况是方言了。”
以其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算是最简单的计策了吧。你们敢说西班牙语，难道还不许我们说家乡话了？这不是笑话么。
说话间冷毅把那箱酒交回到何江阳手上让他拿着，然后陪着他走到房间门口，特别贴心的帮他敲敲门，然后转身快步躲进了楼道里。
苦肉计什么的，要做就得做的全套。一箱棒子啤酒说沉不沉，说轻也不轻，一个大老板专门从四楼扛到一楼，最起码让人看着这诚意是够的。果不其然，开门的时候，屋里的人就都惊着了，连打招呼带找人接手，何江阳马上就被请进屋了。
冷毅看他没事儿了，就直接转了个弯儿回车库去了，那边有司机休息室，里屋空着，他就在那儿住。
至于何江阳那边，啤酒一开喝过几口之后，何经理这边心里有路子，话里话外一点到，工程师们就有绷不住张口的了，果不其然，还真叫冷毅那小子猜着了，老工程师们不懂英语，机械班子全靠指挥，年轻一辈的工程师虽然听得懂英语，最后却反映很多时候那些外国人和自己人说话的时候不用英语。
“那个翻译只讲那些英文的，至于他们自己说的那些话，我听着好像是西班牙语，可这我们就晓不得了。”一个年轻的工程师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多少有些委屈。“我们其实也和他们沟通过，说可不可以不要在工作期间讲其他语言，可是他们根本不拿这个当回事，我们……也没有办法，那个翻译也不配合我们，常常词不达意，问多了，态度还不好。”
何江阳听了长叹气，心想说到底，这些年轻一辈的工程师再是名牌大学毕业，可生在中国，没有语言环境，人家话说能听懂就不容易了，更何况那些人还使诈，真搞科研的怎么都没法和商人比，玩儿起心眼儿来你们这些搞技术的还真不行。
只是，欺负人欺负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拿着钱和好处还做这种无耻的事，是不是太过分了……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大家不容易，白天是我把话说的太重了。”何江阳喝了一口酒，随后放下酒瓶子“是我对不住大家，事情没搞清，让自己人受气了。”
大老板忽然道歉，搞得一屋子的人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无措，老的小的都立马检讨说是建设组这边开会的时候没说清楚，不然早不会出这些问题了。
何江阳其实等的就是这句话，这会儿既然达到目的了，他就赶紧顺坡下驴，说事到如今，那咱是不是赶紧想想对策，不然工期完不成……我这边损失的太大了。
建设部的员工都是合同制，完成一项给一项的钱，拖延工期是要扣钱的，所以眼下着急的不仅是何江阳，建设部的人其实也特别急。
最后还得是何江阳，他脑子太快，主意早就出来了。说话之前，他又问了一下刚刚那个工程师确不确定他们说的是什么语言，那个工程师特别肯定的说他们说的西班牙语，我对象就是外语系的。
“不然这样，明天起大家还和平常一样上班，只是干活儿的时候每个老师傅身边尽量要跟一个能听得懂英语的，这个搭档你们自己找，完事儿也不用多说什么，我呢，明天就去上海，看能不能找到专业的翻译，到时候请回来插在咱们中间，这样就能多重保障了，还有啊，他们既然能讲自己的话，那咱也不用配合他们讲什么普通话了，各位师傅基本都是老上海，就是有几位老杭州说上海话我看也没什么不利落的，不然以后私底下沟通就讲方言吧，那群黄毛子带的个翻译听普通话都费劲，讲上海还不听死他……只是，都是自己人，这时候得团结，咱可不能走漏了风声……”
“拧得！拧得！”（知道！知道！）老师傅们听了眉开眼笑，之后老上海的腔调顿时充斥了满屋子。
布置好了对敌之计，又安抚了众人，何江阳的计划得以实施，心情自然好了不少，之后他借着不影响大家休息为由，直接回楼上去了，本以为冷毅会在那里等自己，谁知道，没人。
烦心事儿没有了，何江阳也觉得累了，冲过澡后躺在休息室里，何经理觉得明天必须要好好问一下冷毅，不然他这哪是雇的司机，分明是救命锦囊么……
第二天冷毅开车带着何江阳去上海，一路上何经理头半程忙着打电话联系朋友给介绍个翻译，后半程他就开始盘问冷毅。
冷毅刚开始说开车不能分心，结果后来被磨得没办法，只能告诉他自己发现这个事儿的经过。
“要不是那群外国人太大意，也不至于被我这种三脚猫发现。”冷毅觉得不过是赶巧，这没什么吧？
“小子我发现你水好深哪……”何江阳眯着眼睛看他“一般的三脚猫能会两种语言？！”
“这个……其实在我原来的部队，英语和小语种是每个人必须要选的，我这是碰上了。”
“什么！你还会英语？！那么说你会三种语言？！”
“两种啊……西班牙语和英语……”
“还有普通话！”
“那个不算吧？”母语什么的也能算一种么？！
“怎么不算！中文是第一大语种为什么不算！”
“啊……那好吧，算是三种。”冷毅咧咧嘴，之后赶紧补充“但是西班牙语你那个机械的专有名词我可不会。”
毕竟自己当初只是为了沟通用，所以日常对话没问题，但进入某个领域他就不行了。
何江阳听了闷声闷气的坐好，歪着头看窗外忽然问冷毅，“你说你的工资以后我给你多少才合适？”
“额……一般的司机能给多少？”
“两千。”
“那就两千吧。”冷毅想我就要个平均数就行。
何江阳听了叹气，心说谁家司机兼职保姆还会外语的，这每一个分开算一个月加起来就是六千打底了。
“转正一个月税后四千吧，保险什么的我直接帮你上了。”这样一个月实际五千多点儿，暂时算应该是可以的。回头自己去跟财务的赵叔说说，这样的人，老赵肯定也愿意让他留下。
“这样不好吧？”冷毅转头瞄了一眼何江阳。
“怎么？嫌少？”
“不是，太多了。这样被人知道了不好。”
“谁敢说不好老子就考他三种语言外加开车技能！”何江阳靠在窗户上笑的邪气“放心吧，公司合同里都说了，不准谈论工资，谁说开除谁，所以没人是傻子愿意多这个嘴，再者……你值什么价码我心里清楚，给你你就拿着。”
于是，这就算是开始给老爷家当长工了么？
冷毅哭笑不得，却没法说什么。
两个小时后车子开进上海，冷毅绕着街道开始陪何江阳跑道找人。
要么说上海到底是东方明珠，找翻译什么的就像在综合菜市场买菜一样，只要你出得起钱，努力翻一翻总能找到得意的那一口。
最后，在一家小出版社他们终于借到了一个人，打照面从楼上下来的就是萌汉子一枚，小伙子带着老上海男人的温润小巧，个子没到一米七，长得干净精神，穿的也妥帖，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出身的温婉大家之子。（总觉得这段是在说一个大家闺秀或者小家碧玉，总之，不像是在说一枚汉纸……）
“何先生是吧，你好，我叫林耀。”林耀虽然一身西装，可还是看着嫩到不行，何江阳打量了他半天，最后特别不可思议的问了一句：“林叔不会是和我看玩笑吧？你有多大？高中刚毕业还是大学一年级？”
其实这都说多了，何江阳甚至觉得这孩子也就十六七。
“没有啊，何先生，我今年已经二十八了，去年才从西班牙留学回来。”林耀边说边挠挠后脑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冷毅在一边看着，心说这位长相还能再嫩点儿么，只比自己小一岁，可三个人站在一起，就他显得最老。
因为时间紧，所以何江阳也没和林耀客套，问候长辈什么的过场直接省略，只在三个人上车后，何江阳帮林耀和冷毅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一方是上海某大型出版社老总的小儿子，一方是何老板的司机。互相就算认识以后也没什么交集，更何况……冷毅回头扫了林耀一眼，果不其然，这乱可爱一把的小男孩儿害怕自己。
好像老家林子里捧着花生舍不得撒手小松鼠啊，男孩子眼睛怎么那么大……冷毅边开车边在心里唏嘘，要么说武夫和书生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不过话说回来何江阳也应该算是书生吧，最起码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肚子有墨水，可谁能给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书生之间也能差了这么多，后面的那个一看就很纯良，而身边这个不用看都知道很嚣张。
一路上林耀都很紧张，眼下何江阳不知道他是什么程度，所以也不好问，好在上海离杭州不远，开车两个小时左右就能到工厂，三人到了之后何江阳要去现场看看，林耀便被毫不留情的丢给了冷毅，冷毅没说什么，从后备箱拎出他的行李就带他去了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