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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神仙一念间——by张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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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被魔昂吓的。但我当然没说出口。

魔昂跟魔兰公主打声招呼,就跟我说声“回家吧”。于是,他在前,我跟在一步之后,双火抱着白云犬走在我旁边。

我们走着大路回去,经过许多魔人,有些跑过来向魔昂表示崇拜,有些则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退散开,偶尔有几个年长的颇有些威严的魔人在魔昂身后数落他刚才比试中过于投机与凶狠。魔昂并没有去争论。

双火凑上前,跟魔昂说:“你不生气?”

“何必。我本来就是那么做的。”

“老大,你够狠。”双火拍完马屁又退回我身边,意味深长地打量我。

“怎么了?”我被他看得不得劲。

双火咧咧嘴,小声说,“你这小身子骨,今晚能受得了吗?”

什么?今晚要发生更惨烈的事情么?想到这城中心向混乱、凶善参杂,倒真不如泉边来得清净。

十四念

经魔昂邀请,双火留下来和我们一块吃饭。

我想魔昂的做法很明智。因为他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我也可以长时间保持沉默,但这一起在魔人城中居住的第一天,太冷清了未免尴尬。而双火留下来,屋子里就热闹多了,他可以一边飞快地咀嚼肉干,一边飞快地在魔昂和我之间对话。

他问魔昂最近什么时间去打猎,和魔昂探讨城中各派势力的矛盾。言谈中,他们也会给我做介绍,使我我模模糊糊了解到一些现状。

食物的匮乏是魔人国最大的问题,魔人一直在做各种尝试,但猎物还是逐年减少。而在这个大矛盾之下,魔人之间分为两派,异恋一派和禁欲一派。

禁欲一派是明面上的主流,但按双火的说法,“禁”得并不彻底,只是禁了男女之事,但男男之间、女女之间常有隐情,只要不说破,却也不受责备。

但是,异恋一派则是国内法条明令禁止的。只不过当权的魔君在年轻时相对开明,导致异恋一派的势力在暗中有所增长。

如今,魔君即将退位,管事的是魔兰公主与魔藏王子。

公主沿袭魔君的做法,对异恋一派暗中包庇,但王子是坚决抵制的。

王子曾经让通晓算数的魔人测算过,结果认为如果彻底消灭异恋一派,可以避免许多新生儿,能延长魔人一族上万年的存续时间。但双火说这个测算跟所有的测算一样,根据就是虚构的,结果自然没有可信而言。

晚饭吃罢,夜色已经黑透,双火急着要走。

魔昂难得开玩笑,问他:“急着去见谁?”

“喔老大,我不是怕我不急你急吗?”然后他贼贼地瞟我一眼,又匆匆开门,而此时外面有个魔人正匆匆赶着进来,两位差点撞到一块。

“你怎么来了?天色不早啦。”双火说着去拉那个要进屋的魔人,想把他拽走。

那个魔人挣脱开,低声并有些怒气地说,“我要和魔昂说几句话。”

“我在这。”魔昂在桌边应了一声。那个魔人便走了过来。

在昏黄的月光中,依然能看得出他面色煞白,白得像我忘在泉边的灯笼纸。他看着坐在魔昂身边的我,眼神谈不上友善,事实上,他像攒着很大的怨气。

魔昂淡淡地问他,“你有什么事?”

“我有……就是他!”那魔人说着指向我,让我有些莫名其妙。

双火走上来拉他,说着“走啦走啦。”

“不,我偏要说。”他甩甩胳膊,指着我问魔昂,“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朋友。”魔昂的声音里倒是听不出生气。那魔人胆子便大了一些,声音发尖:“朋友要住在一起吗?”

双火先有些不乐意了,用力拍打一下那魔人的脑后壳,“你有毛病啊?老大的事要你管?”

“这事我就要管。”那魔人的脾气很倔呢,梗着头看向魔昂,“你自己亲口说过,你是支持我们异恋魔人的。我还以为你喜欢公主所以能理解我们,但你为什么找了这么个……这么个,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

“他叫无所求。”魔昂说着,又出乎意料地揽过我的肩膀。我刚才吃的都是生菜,肚子正很难过,被他这么一揽过去,歪着身子,感觉肠子都疼,但听到魔昂说:“谁敢动他,我就宰了谁。”我的肠子立刻不敢疼了。

这下可把这个白脸魔人气坏了,我疑心他要哭出来,但他没有。他只是忍着用力抽噎几下,特别悲恸又特别失望地说:“你自己都不是异恋者,你谈什么支持我们!我真后悔我之前那么崇拜你!”

等他发泄够了。魔昂终于松开我的肩膀,站起身,几近顶棚的高度。

“我支持你们,只是在支持不同的选择。如果你反过来倒要排斥其他,那你跟现在排斥你们的力量,确实没什么两样!”

魔昂的声音不大,但冷冷冰冰。屋子里瞬间像生出一层霜。来讨伐的魔人有些犯傻,双火再拉他,他就踉踉跄跄地跟着走了。只听双火责备地嘟囔着,“谁叫你这么不懂事。”

出门后,双火又探进头来,冲我笑嘻嘻地说,“快帮老大泻泻火,拜托。”

怎么泻火?

“不用理他。”魔昂又坐了下去。

我从刚才那白面魔人的话语中,隐约意识到魔昂和我的朋友关系有些歧义,似乎跟仙人国里的朋友不太一样,我试探着问魔昂,“他们是不是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你再说清楚一些。”

“……他们是不是把朋友当做了成亲啊?”话说出口,我才发觉“朋友”和“成亲”两个词放在一起颇有违和感。

没等到魔昂的回答,屋子里静悄悄的。白云犬正乖乖地趴在墙角。

魔昂终于淡然开口,“也许。但我不介意。”

“嗯?”

“朋友和成亲一样不重要。”

噢……我的肚子又开始痛了。真是有点儿反常。身体里似有什么在板结,揪扯起皮肉,让我不自觉去想缩成一个球。

魔昂以为我是困了,指点了一下南面的木床,“你去那边睡。”

白云犬倒是先乖乖地跳了上去,我随后在它旁边躺下。魔昂从桌前站起身,没有歇息,经过我的床头,却开门朝外走去。

他进了后园。我感受到地面轻轻的一颤,似有什么东西从树上跳落下来。

随即有一个兴奋的声音响起,“你今个在擂台上的那招可真够劲!直直把那家伙给踢飞啦!”

“你去看了?”

“……我本来是留守在这里的,只打算在树顶上望一望。但后来有猎物,我就去追了……”

“追到没?”

“那白狗跑得挺快,最后跑到你脚边去了,它怎么都不怕的。”

“因为它认识我。”

“我原来不知道哇……真不知道……好吧,我就是对你的朋友看不惯。瞧着应该比我年龄大吧,结果瘦了吧唧的,而且脑袋还不好使。嘿嘿,我今天骗他一下,他就上当了。我看他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我没指望过他有用处。”

“……那大老远的把他找来干嘛?”

“没用处,我却要他。”

“我不明白?”

“你只需要知道,不准轻待他,也不准轻待那只狗。”

“好吧……他和那条狗一样重要。要不要我去给他们赔个礼?”

“不必,他已睡下。”

“啥?睡了?都睡了一个大长夜,他居然还能睡得着……”

经他这般提起,我自然想起了在漫长黑夜中拖沓冗长的睡眠。迷迷糊糊的感觉立刻油然而生。

然而,虽然神智一时被睡意蒙蔽,但肢体里在过去的漫长黑夜中积累下的精气却是实实在在的。没有乏劳,我睡得很浅。时时游走在梦境与醒顿的边缘,浮浮沉沉,渐渐又做起惯常的那个梦,只是梦里有了不同。

我仍看得见头顶起伏的海面,望得到海岛墨绿色的影像,甚至听得见有汩汩水泡从身边飘摇而生。

我在暗流中悬浮晃动,不安分停留,总想漂游到水面上方去看看爷爷居住的小岛。

然而,当我一路上浮,即将要冲破水面时,一股莫名的力量却生生把我拉回了海底。我自然憋闷,又挣扎着飘起来,感受到水流与身体的摩擦,向水面冲刺。可是,那股可恶的力量又出现了!

我看不到那力量的源泉是谁,只是盲目地与之抗衡,被按下去,再飘起来,浮沉于海底与海面之间。

“没用的。”

我隐约间听到这句话。像是魔昂的声音。我辨不清是他出现在了我的梦里,还是睡前他说我没用的话仍流转在耳边。只是这几个音如同一股细小的漩涡一直在我耳边盘旋。

“没用的。”

“没用的。”

我被它吵得烦躁。

我辨别不清自己有几分清醒。仿佛同时同地,出现了两个我。一个是多年来在师父身边驯良的我,而另一个则是陌生的我。

驯良的我让我服从,陌生的我却叫我反抗。

终于,在我又一次尝试的时候,那股力量没有及时出现阻止,我得愿以偿地冲破那片倍感压抑的海面,看到了开阔的天空——但是,期待中的小岛却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只剩下四围里灰茫茫的水,无边无际中透露着不祥。

我记忆中的那座小岛呢?我在水下看到的幻影呢?那个向我挥挥手的神仙爷爷去了哪里呢?

我左右张望,却只见四下茫然。

心里忽然失落得难受。我好想再见到那个朝我摆摆手的神仙,好想听到他说“不急不急”,我怀念听过他的话之后一路下沉回海底时心中的满足。可是,他去哪了呢?

茫然间,我只能把眼睛睁大一点而、再睁大一点——却看到眼前晨光中陌生的房顶——我已然从床上苏醒过来了。

歪身看向魔昂的床。床板的青色兽皮上,只铺洒着淡淡晨光,似乎他一夜都没有回来过。让我心中怅然。不知是因为未见到他,还是因为那个梦的感觉在持续。我无法分辨。

恍然间,目光飘到房屋顶部的窄窄窗口上,愕然见到四只黑幽幽的眼睛。它们很安静地注视着我,带着好奇、带着考究,却没有任何窥探的惭愧。

我眨动一下眼睛,那四只眼睛也齐刷刷眨动一下。

会是谁呢?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一瞧的?我从床上坐起来。睡梦中,我的龟甲服已经顺着腿一路上蹿,卡在了腿根。我抓起衣角往下挣一挣,然后走下屋地。

不时抬起头,发现那四只眼睛仍旧一直在跟着我,平静且无辜。

然而,等我开门走到外面时,却看到四个女魔人矫捷地拆开刚刚双叠的姿态,迅速跑离、隐入树木中消失了踪迹。

真是奇怪。

“汪。”

白云犬在我身边轻唤一声。原来它一直蹲坐在门外,静静注视着那四个合伙爬窗的女魔人。

与疑惑的我不同,白云犬没对刚才的事情产生任何好奇。它用前爪在地上无聊地画着圈,然后抬起来拍拍我的小腿肚子,“汪”。

与昨天相比,它显然已经恢复了不少活力,并且还在饿着肚子。

我打算去做早饭。返回魔昂的房子里转上一圈,却没见到灶台。

走进菜园里,随手摘下一条适合生吃的黑瓜,坐在树墩上与白云犬分享。

咀嚼的间隙,我望向远处。在幽幽丛木之间,有着错落疏离的黑房子,在晨光中愈发像是用黑色岩石凿出的一般坚毅。而且,它们都没有烟囱。回想着此前遇到的魔人,他们也都像石头凿刻出来的一样生猛。这似乎是一个用石头凿出来的世界,异常坚固,却没有生命。

“你在看啥?”

突然,一个声音从树上飘下来。我循声去看,是那个半大的魔人,正从层叠的圆叶中露出脑袋。

我没有回答他。他有点儿不自在,“昨天的事情,你还记着啊?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汪!”

“你看,你的小狗都原谅我了。它是在跟我问好呢。小白你好,我叫小刃。”

“汪!”

我并没从白云犬的语气中听出任何友好。其实,在知道了这个叫小刃的是魔昂的朋友之后,我明白他不会对白云犬再有什么威胁。但是从心里,我对这个半大的魔人产生不出好感。

奇怪,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抵触。从前和师父,每每去仙都都要受到一路嘲讽,但我没有对那些言语上过心。后来被陌生的老头陷害,被仙姑恶待,我也没有耿耿于怀。似乎,眼前这个魔人是第一次唤醒了我心中那个被叫做“厌恶”的感受。

我一时不能习惯这样的自己,转身回去房间。听到那个叫小刃的魔人仍在树上喊叫了几声。

我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反而脑袋里一直盘旋的念头是:无论他说什么,都不是真诚的。

坐在床上,耳边清静下来,我渐渐记起之前师父说过的话。

他说,每一个仙人都有两只耳朵;当他跟喜欢的仙人在一起时,他用右边耳朵听;当他跟喜欢自己的仙人在一起时,他用左边耳朵听;当他和厌恶的仙人在一起时,他两只耳朵都不用,他的脑袋里会自然冒出来别的话语,那些话语都是他对别人的成见。

难道,师父的这番话开始在我的身上应验了吗?那么我和魔昂在一起的时候是用那只耳朵呢?

十五念

正寻思着,房门被“呼啦”一声推开,一下子涌进来好多女魔人。那房门明显不宽,只是没看清她们是怎么迅速挤进来的,最先进来的已经被挤到了我的面前。我坐着,对上她的眼神,和刚才爬窗子的眼睛好像。

她们都很年轻,在屋子里只是拘束了短暂的一瞬间。而那拘束是因为这是魔昂的房间,却不是因为我。因为一瞬过后,她们都各自在房间里找到了舒服的位置,毫无顾忌地开始打量起我,并且互相交流着看法。

比如,“他怎么这么瘦?”

再比如,“他好像碰一下就会破?”

再再比如,“他身上穿的那叫什么衣服吗?”

“哦!”突然有一个女魔人在这群疑惑中脱颖而出,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我明白了!我明白啦!他是女的假扮的!一定是这样!所以说嘛,魔昂还是喜欢女魔人的!”

这个结论一出,屋子瞬时安静,转而又被欢快的声音嘈杂起来。我真担心,这座房子要被她们莫名其妙的“是啊是啊”给哄抬起来。

白云犬在群腿之间挤来挤去,不时被谁捞起来揉捏一阵。我听到有个女魔人说,“要不是它属于魔昂,咱们立马就把它剥下皮来扯起吃,该有多开心!”白云犬许是听明白了,立即用后腿蹬着那女魔人的胸脯跳到地下来,挤到床边,攀着我的腿爬上床。

房间里的热闹声迟迟不退。就在我快要习惯她们的时候,魔昂终于回来了。

当我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片刻,那些女魔人立刻闭了嘴,慌乱失措向外面挤。相比于进入时的流畅,这下都困在了门口,互不相让。

魔昂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只是我看到,他额角上叶脉一般的筋络在微微跳动。

我坐在床上,魔昂立在门外,我们之间是一团无声的混乱。我预感到,魔昂就要转身离去。却突然有个穿着黑色皮毛的魔人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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