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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神仙一念间——by张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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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多数的魔人都在树荫边缘,只有一个走得快的魔人离群体二三十步,最接近那巨树的主干。

“只有头啊。”他叫道,“只剩一截短短的脖子,还不够塞牙缝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的腿脚却跑得欢快起来,许是想着既然这么少的猎物就占为己有吧。

没谁和他抢。大伙都眼见着他兴奋地朝狼头跑去,尚未到达就先蹦了起来打算用一个漂亮的跳跃把卡在枝叶中的狼头取下。

然而,就在他腾空的瞬间,风又刮起来,这次换了方向。刚刚在南风中匍匐下去的群草又在这股北风中直起腰身,发出森森乱响。

刚才那阵风把草吹低,使得草丛与繁复树枝之间出现缝隙,这回换了方向,又把这道缝隙弥上了。遮天蔽日的枝叶连着又高又密的杂草,大伙的视野瞬时被遮蔽起来。

一瞬前跳起的魔人,连着那颗狼头,登时都不见了。而紧接着,那个摘狼头的魔人再次发出声音来,却是一声凄绝惨痛的尖叫!

“啊!”

只此一声,瞬时熄火。紧随着响起的,竟然是骨折肉断的碎裂声,以及野兽鼻孔里喷出的粗重喘息。剧烈迅猛的咀嚼吞咽之后,又熄于平静。

大伙登时愣了。

“是……狼吧?”

前面有个魔人发出微微颤抖的声音。因为隐蔽在草丛中,并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老抻仍旧粗拉着嗓子,但语气里带了深沉,回应说:“听这喘息,倒是像狼。”

旋即,一声不大不小的“嗷”从草丛中传出。辨着声源,正是刚才狼头所在的附近,也是那个魔人消失的地方,以及刚才撕咬声传出的地方。

草丛哗啦啦响,是刚才发问的魔人正在倒退,他摸不清状况了,“刚才明明只有一个狼头,是从脖子断下的狼头,怎么还活着?是我眼花了吗?啊?”

“没错啊,刚才是只有狼头。”余下的几个魔人也发出嘀咕,渐渐退回来。刚才他们一伙和我们几个泾渭分明,不屑于和我们同路。可此时,不知不觉间,大伙已经站成了一个圆,把魔昂圈在中央。

“你带弓箭了。”老抻冲魔昂说,神色里早已经没了敌意,“你刚才也看到了吧,只是一个狼头,却咋又活了?还能咬?真怪啊!”

魔昂没有及时回话。

冷清下来,只剩下阴森森的氛围。

风又刮起,力度小了,只是随意撩拨着草尖和大伙的须发。

“这风,怎么乱了向?”双火发出纳闷的声音。花卫立刻颤栗了一下,抓起双火的手,“会不会是那些冤死的娃娃们还在呀。”

这下,即使大伙没有面挨着面,我也能清晰看到魔人裸露的皮肤上都生起一层鸡皮疙瘩。

魔昂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我。我倒是并没有惊恐,因为在仙人国,这种古怪的把戏有很多。

有一次去仙都,我就在街头见到一颗浮走在街上的仙人头。刚开始也惊讶,但师父跟我说,那只不过是一个闲散仙人用隐形药液把脖子以下都遮蔽住罢了。他为了证明给我看,还跑到那个装模作样的仙人头下方踹上一脚,而那仙人头果真现出痛苦的表情,随即用隐形的双手双脚就和师父扭打在一块了。

所以此时此景,我并没有被惊骇到。不过,魔人国却是没有法力的。这些土生土长的魔人们,从小就靠实在的力气生存,一时想不通这突发情况的蹊跷所在。

“怕个什么?”小刃打破沉默,“就算真有冤魂在,那也是小娃娃的冤魂,还能打得过我们?”

小刃年龄轻,尚有这种胆识。刚才被一时蒙蔽的魔人们也渐渐恢复了气色。有胆大的说:“对!咱们都过去瞧一瞧。管他是真的狼,还是冤魂变的狼,逮住了一样给它晒成肉干!”

卑微的懦弱,与天大的勇敢,只在一瞬间悄然转化。况且,魔昂已经抽出一根粗黑的钝箭搭在弦上、迈出脚步,大伙便保持着围圈的型态,朝巨树的主干靠拢。

其实,风不过是被困在幽谷中,撞到四围山壁往返回转。

风向紊乱,草随风偏。摇晃的繁盛茎叶之间,如同被搅浑的海水。

大伙大步慢走,耳听眼瞄,严阵以待。我却忽然发觉,白云犬怎么不见了?正想着它,草丛里便传来一溜“哗啦啦”的响声。魔人们立刻警觉,但我已然在茎叶缝隙间看到了白色绰约。

“你这家伙!”小刃声音懊恼,“差点让我误伤了你!净给我惹麻烦。”

白云犬自然是对他的话理也没理,只是凑到我脚边,“汪汪”了两声,就贴着我走。它毛茸茸的后腿和小尾巴一直蹭着我的腿和膝盖,似在撒娇。而我低下头瞧它,它也仰起头看我,黑黑的鼻头、黑黑的眼睛竟让我有种义正凛然的错觉。

终于来到刚才事发地的附近。大家发现那颗狼头依然悬在树枝中。只是刚刚被大风吹得歪斜。狼的眼睛是紧闭的,还有那空落落的着着血痕的脖颈,丝毫没有生气。

刚才它到底是怎么发威的呢?不知它会不会又突然复活?

都只顾着头上,直到“秃噜”一声,有个魔人踩偏了,大伙才看向脚下,赫然发现:原来地上竟然有个一人多深的坑隐藏在浮草之中。而坑底,有四只黑狼正静悄悄地抬着头望着我们。

这下,大伙方才恍然大悟:刚才并非那颗断掉的狼头在作祟,而是那个魔人跳跃时不慎跌落坑中,被这四匹饿狼瞬间消灭。此时,只剩下凌乱的血痕与白骨,以及破碎的兽皮。

我不在坑前,只透过别人的间隙模糊一瞥。肚子中立刻生出异样的感受。仿佛此前吃坏了东西,疼痛且有呕意。

看着同伴的遗骨,魔人们显出悲伤,但只是维持短暂的一瞬。他们生来与野兽搏击,早已看惯伤亡。其实,他们一直与兽类争夺在吃与被吃之间。有的吃自然欢喜,被吃掉却也只能认命。

此时,摆脱了对狼头作祟的恐惧,见到实实在在的骨肉伤残,他们似乎反而松下一口气。小刃就毫不顾忌地嚷道:“果然没白来!”

“少掉一个魔人,多出四匹狼。”老抻仰起头,粗拉的声音里蒙上一丝黯哑,“是上天对我们的厚待啊。咱们把狼宰了吧。”

几个魔人听老抻这样发话,自然做起打算,只是一时又找不到巨石或粗棍,对在坑中的四匹狼无从下手。

有个魔人问:“要么用土把它们活埋?”

“不行。”双火立马摇头,“那狼精明得很。估计你才扔里半坑土,它们就踩着土跳上来了。”

提议的魔人被否定自然不爽,反问双火,“你倒是找个法子?”

大伙一时静下来思考。花卫神色不安,弯起胳膊碰了碰双火,大伙就都看向他,只听他幽幽地说:“这坑是谁挖的呢?”

对啊!这凭白出现的坑,是谁挖的呢?坑边堆着的土,还有坑壁上冒出的断掉的树根,都暗示着这坑似乎刚挖不久……原本心思各异的大伙,此时却想到了一块儿,皆抬起脑袋望向那黑森森的树冠密处。

十七念

“嗖!”

一直待在魔昂弓弦上的钝箭迸射而出。

大伙的眼睛只追得到一星黑影,那箭就已钻进交叠的枝叶之中,顿时隐匿掉踪影,却连连引发断裂之声,是数节被箭削掉的枝叶飘落下来。

在箭终于戳入树干停下之时,那大树竟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原本繁复稳重的树盖开始稀里哗啦地颤抖。土坑里的四只狼也变得不安、抓刨嚎叫。

“怎?怎么了?”一个魔人惊慌失措,“这大树咋会有知觉?是不是被冤魂附身了啊?”

他的话音才落,一团黑影就结结实实砸到他的肩膀上,登时把他吓得哭了出来,抱头嚎叫:“去找魔藏王子别找我啊!”

紧接着,更多的黑影从树冠深处一路下落,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响起“哎呦哎呦”的呻吟,奶声奶气的,原来正是早先藏到树冠里的那群小娃娃。

刚才那个失态的魔人终于看清了状况,这下子着实气恼,伸手拎起一个小娃娃便要出出气。然而我们都在旁边看着呢,他终于又克制着松了手。

“你们躲在上面干嘛?”老抻虎着脸,问那群小娃娃,“不知道我们都在找你们吗?我们找了这么久,你们竟然吭也不吭一声。”

那群小娃娃里最大的,才有我一半高,不经世事,哪里善于应变。倒是双火心平气和地说:“他们指定是被狼吓到了才躲起的呗。”

听双火这么讲,最大的那个小娃娃反而不高兴了,拍拍屁股上沾着的草叶,嘟囔着说:“那才不是。我们才不怕哩,坑里的狼都是我们抓到的呢。”

“看把你们能的!”老抻数落起他们,“我就不信,凭你们的小爪子能刨出这么大个坑来?”

“你笨啦。”小娃娃头领梗着脖子说,“这里本来就有坑啊,我们用现成的就是,干嘛还挖呀。我们就是在坑上面铺了草假装是平地,再把狼头挂到坑上面的树枝里头,就把四头狼逗来啰。”

“有这么简单?”刚才那个失态的魔人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吓唬小娃娃,“别跟我撒谎,我告诉你们,狼才没那么傻呢!”

“哼。”小刃轻笑一声,“那可说不准。刚才死掉那位不也上当了吗。”

“是啊。”双火拍拍小娃娃头领的肩膀,眼神里充满荣耀,“是谁说异恋的孩子不中用的?这次回去,我非把他们的嘴堵上。就凭我们十几个小娃娃,逮得住四头狼!比大个都强!”

听双火这么讲,老抻一伙自然反对。

而魔昂,则一直没说话,他只是静静观看着树下的争论。仿佛,他已经掌握了结局,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过程里偶尔发生的小小偏转。

比如,老抻又提出:“那做诱饵的狼头是怎么来的?”

小娃娃头领就说:“从第一个狼脖子上割掉的呀。”

老抻无奈,只好再问一遍:“我的意思就是说这第一头狼是咋来的?那时又没有诱饵。”

小娃娃头领就说,“因为第一头狼是瞎子呀,它自己掉进坑里的。”

双火便帮衬着说:“想必一定是上天对小娃娃的恩赐啰。”语气里怎么听都有些风凉的味道。

老抻自然不信。刚才在震荡中,狼头已经从树上掉了下来,老抻便弯腰拾在手上,板起脸来仔细检查那死去的狼眼。可是,又能看出来什么呢?他无外乎是不想承认这群异恋的孩子罢了。

两伙人互相僵持。其实真正较劲的,是自己与自己。原本心中早有根深蒂固的成见,自己最不想被自己推翻。

见到魔昂不参与口舌之争,小刃也无聊地从争论中退身,走过来摩挲起魔昂的弓箭,又瞄了瞄坑里的四只狼。

小刃看向魔昂,眼神里充满渴望,“让我试试吧。我会用弹弓打石头的,肯定也能玩得来这箭。”

魔昂便把弓箭递给他。小刃兴奋地接过,只是拉了几次都没能拉满,又急又气。魔昂便站到他身后,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腿,助他站成一个规范的弓步,又伸出大手覆盖在他的手上一起扯动生涩的弓弦。

待弓弦终于圆满,我看到小刃的脸也已悄悄红透。在魔昂撤去力道之时,他射出一发空弦,腰身立刻弹直,许久才得到平息。

还在争论孰强孰弱的双火与老抻,自然被小刃的弓箭吸引过来。大伙渐渐聚拢到土坑的边缘,把小刃圈到中央。

或许是因为有玩弹弓的底子,小刃很快就抓到了射箭的门道。不需要魔昂的帮助,也能把弓弦拉得七分饱满。而土坑就在脚下,七分已然足够。

于是,在大伙的注视下,小刃信心满满地从箭筒里拎出一根钝箭使足力气上了弦。

我们都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土坑里静默的四只黑狼自然也已通晓。在箭射出的瞬间,我看到了狼眼里的恐惧。忽然觉得狼眼明亮异常,仿佛能照见自己,莫名悸动。

恍然间,一只狼已被射中。它嚎叫着栽倒在地,四只蹄子剧烈抽搐,扑腾起尘土。但它没有断气,因为箭头扎在它的腰上,一时还死不掉。

小刃立马又在弦上补了一只箭,仍旧对着那头受伤的狼。花卫在旁边心有不快地说,“何必多次一举。它已经残废了,又碍不着你下坑里再屠。”

但小刃就当没听见,毫不迟疑地把箭射出。这一次,箭头终于扎进了狼脖子里。

我看着那头狼的眼珠轻轻上翻,终于失去了光彩。才是刚刚,那双明亮的兽眼里还倒影着我,可此时里面却已经空无所有。如果狼眼里倒影的世界真实存在,那个世界在一瞬间就消失了。失去力气的眼皮慢慢凋落下来。

紧接着,小刃又射死两头狼。剩到最后的一头,不安地走动在三具同伴的尸首之间。可是,箭筒已经空了。

“气人!”小刃重重跺下脚,“不给第一头狼两支箭就好了。”

花卫则抽抽嘴角,“早跟你说过。这下该怎么办?”

大伙一时懵住,反倒是有个小娃娃灵台空明,奶声奶气地说:“刚不是还有只箭嘛,插进大树里头了。”

双火伸手揉揉那小家伙的脑袋。而小刃已经转身去爬树了。

因为小刃的动作,头顶的树冠再次轻轻颤动起来。我发现,大树每颤一次,那剩下的一头狼便跟着惊觉一次。忽然记起师父说过,世上最伤身的,莫过于惊吓,因为惊吓会让精气涣散,等精气再也聚集不起,这一生便也结了。如此想来,这最后一头死去的,反倒不如第一头去死来得痛快。

小刃仍在不住地往上爬,可那根箭窜得太高,许是一时都找不到。

白云犬正蹲在坑边,也许兽类相通,它也明白了坑内那头剩狼的境况,于是回过头来,黑溜溜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接住它的暗号,没来得及走心,就顺遂着回头望了魔昂一眼。

我想我的眼睛里应该是没什么意味的。但魔昂的眼睛眨了一下,便朝坑边走来。他附身捡起被小刃放在地上的弓,又随手拾起一截树枝。

待魔昂把树枝压到弦上拉满弓,大伙才恍然大悟。

“不是吧……”那个本来就对魔昂箭术有向往的魔人,忍不住呓语。

只在瞬息之间,那截树枝就已倏忽飞离。大伙的目光只来得及追到一丁点儿黑影。旋即,余下的那条狼便重重倒在地上,喉咙出现一只洞,鲜血汩汩流出。

老抻由衷佩服,“果真是天生的猎手!猎物死在你手上才叫痛快。”

魔昂没有客套,只是淡淡说,“收拾猎物吧。”

“对!”老抻叫大伙快跳坑里去,“先把前面那三头狼的脖子割开,把血都放出来,要么不好吃。”

魔人们在坑中利落地收拾猎物,小娃娃们也兴奋地跳进去跟着剥皮剔骨。我在仙人国从没见过这种血腥场面,不禁从坑边退后几步。

“怕狼?”魔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原来我已经退到了他身前。

我点点头。

魔昂又道,“我还以为你不怕的。”声音淡淡,似乎在跟微风讲。让我有点儿莫名其妙。

他又提示:“上次长夜里。”

听他的语气,应该是说某件我应该知道的事情,可是我一时没想起。

他终于直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执意:“在黑土辽原上,你替我赶走了那头小狼。”

哦……我终于明白了。那件事情,因为发生在长夜里,和我混沌的睡梦搅和到一起,印象浅了。再者说,“那次是有虎皮在。而且多亏了白云犬,是它把狼赶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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