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亦说着停了下来,嘴角的笑意更浓。浮在半空的他笑容美的惊心动魄,千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满脑嘲讽人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间。被人三言两语就逼得说不出话来的,完全不像是他的风格啊。
“无奈我全无记忆,曾经的牵挂之人,憎恶之人皆就此自我心中消失,成为一个没有过去之人,为何活着,又为何悲喜忧欢,曾经说的话做过事都已不复记忆,但这何尝不又是一件幸事?想罢就当重活一次,何不抛却过往,随性而过,方不负此生?”
凤亦并不是一个多言的人,如此洋洋洒洒的一大篇倒是把千禹完全震住了。眼前眉目如画的黑衫男子,容貌不改,但已经全然不是曾经那执念到偏执的凤亦了……
千禹肩膀微颤,接着大笑起来,“哈哈哈……这才是,当年我初到五华山认识的那个凤亦啊……”
那般的意气风发,风姿卓越,颠倒众生……
也是我当初迷恋着的凤亦……
“你又为何要来?”许是说出了心中积沉许久的想法,凤亦对千禹的敌意也降低了不少。
千禹眨眨眼,“你现在才想到问我这个?也没有为什么,想你了,就来了呗……”
带着无框眼镜,身着有条不紊的格子衬衫,容貌是隽秀到极致,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却说着痞气的话语,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一再的没正经简直就是挑战凤亦内心的底线,正欲发作,忽的感到之前存于连烨体内的瘴气一阵紊乱。
“他有危险!”凤亦急的脱口而出,声调止不住的上扬,完全不似平静那般清冷空幽。
话落就要朝着一个方向飘忽而去,千禹连忙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可知他在哪?”
这个问题问的凤亦一愣,他只能感知到仅存在连烨体内的最后一股瘴气被驱动,并无法感应到他的具体位置。回过脸茫然看着千禹,摇摇头。
“唉,那个傻子如何值得你这般无措,莫慌,我大概有一点头绪……”千禹叹了口气,安抚着凤亦的情绪,回眸望向洞窟的另一端,璨如繁星的眼眸在漆黑的山洞中也难掩其光彩……
被称作傻子的连烨却不知道这边的一行人为了他有多么焦急……
很凉,浸入骨髓的凉意。
原本还如同身在烤炉还浑身热气腾腾的连烨这时候却觉得冷的牙齿连打颤都做不到,因为这满溢的凉意,足以凝住他的血液。
好在许是这刺骨的寒凉激的他力量都回到了身体中,不像之前那样完全不能控制自己。试了试弯曲手指,可以活动自如。
浮浮沉沉。
连烨现在就是这个感觉,猛地睁眼眼前漆黑一片,但是不难感觉到他就漂浮在水面。惊醒之后身体居然飘在冰冷刺骨的水面,周遭的环境又完全无法用肉眼觉察。
这样的情况下,谁能不惊慌?毫无准备的连烨手脚扑腾,瞬间往下沉,冰凉的水液从他的鼻腔和口腔灌入,一路到肺部中,疼得胸口好像撕裂一般。
忽的,一只手拽住了他的后领,像是拧小鸡一样一把就将连烨从水中捞了起来。
“一米多的冰池,也能淹死你?”
这声音干哑的犹如开着最低沉的变声器,听得人直发憷,但是不难觉察出这话语间浓浓的讽刺。
连烨坐在水中直喘气,肺中灌水的那种针刺疼痛还未散去,黑暗中他发现自己坐在这水中,水液也不过刚好漫过他的胸口。
呃,他居然差点淹死在这种地方?
老脸一红,连烨咳了两声掩饰尴尬,“我……我当然知道这里水深,不过是在施展一下我的涉水术……”
说到后来自己都编不下去了,连烨坐在水中冷的直发抖,干脆一起身……
身体刚露出水面,四周阴凉的空气直钻入他每一寸毛孔,更是冷的差点昏过去,赶紧又坐回冰凉的水中。
“要冷死……大爷了……”连烨冷的牙齿直打颤,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感觉胳膊被一只大手拉起,整个人浮出水面,在和空气接触的那一瞬间,一件温暖毛绒的皮毯就盖在了连烨身上。
像是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着毛毯不放手,原本麦芽色的俊脸此刻被冻得又青又白。那人将毛毯裹在连烨身上,随之将他带入怀中,这怀抱又宽厚又温热,止不住的向身边人更靠近了一些。
“凡人如斯无能,不过区区冰池,就冻得如死狗一般。”身旁的人开口,连烨的颊畔就拂过炙热的气息,但这话语却冷的好似可以凝霜冻雪,粗哑的声音好似来自地狱深处。
被冻得大脑差点短路的连烨立刻意识到身边的人是谁,像是触电一样跳开。
脱离了温热的怀抱,连烨没来得及惋惜,就对着眼前漆黑一片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很想大声的喝问,仿佛这样就可以遮掩焦虑不安的内心,可是因为太冷,发出的只有喉管中的气音,没有半分威慑力。
第46章:扶冥往事
怪人没有回答,四周静逸的可怕,仅留身上残水滴落在石地上的声音以及连烨咚咚的心跳声。
时间一秒,两秒的过去了,连烨处在无尽的黑暗中,未知是恐怖最可怕的根源。黑暗和寒冷将他最后一丝理智所吞没,他呼吸也愈来愈急促,根本思虑不了任何,朝着一个地方就跑去。
先是拽着身上的毛毯超前跑,不过那毛毯太长,拖在身后很是碍事,到最后直接扔到一旁,顾不得有多冷,顾不上会不会在这地下洞窟中撞到墙,他撒腿狂奔着。
连烨只有一个想法,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漆黑、阴冷、无助的洞窟。
跑了没一会,前方不远处卡擦一声响,亮起了一道光束。跑得太急根本停不下来,直接就撞了上去。
嘭的一响,怪人被撞的一个踉跄,接住怀中的连烨,喉管中发出次次声响,像是在冷笑,“制衡璇玑图,千百年我也未曾能脱困,你这样疯跑,又有何用?”
有了狼烟手电的灯光,连烨也不像个无头苍蝇那样无措,喘着气望向怪人那狰狞可怖的脸,与他锐利的独眼对视着,“璇玑图?”
璇玑图连烨还是有所知晓,是一种图谱,又称回文诗,纵横各有字,纵、横、斜、交互、正反读、或退一次,迭一字读,均可成诗。因其中无标点,所以可成三、四、五、六、七言不等。
历史上最有名是苏惠所写的其中一段,“仁智怀德圣虞唐,贞志笃终誓穹苍,钦所感想妄氵壬荒,心忧增慕怀惨伤”。而原诗若以逆时针方向读则变为“伤惨怀慕增忧心,荒氵壬妄想感所钦,苍穹誓终笃志真,唐虞圣德怀智仁”。
“是。”怪人回答。
连烨想要的当然不是这个答案,从怪人手臂中挣脱出来,怒问:“是你妹啊,璇玑图又怎么了?管大爷我鸟事,我他妈到底在哪?”
他忍不住连番的粗口,实际上要是普通人在这种地方。又黑又阴冷,长长的洞窟通道没有尽头,面前还站着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怪人,恐怕早就要崩溃了。连烨也着实被逼的差点发疯,所以刚才才不顾那么多再次狂奔起来,怎知又绕了回来,这才积攒了满腹怨气。
怪人一愣,眼前的男子容貌俊朗,剑眉星目,身姿矫健,半干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完美的身形。许是没有想到他会在此刻对着自己咆哮着,明明是形势对他如此不利的时候……
好一会,怪人才回应,“你所在之处……便是璇玑图内。”
什么?他在一张图里?连烨好半天才消化掉这个讯息,环顾起四周来。
洞窟,石地,水池,砖石。
一切的一切都真实无比,怎么会就是画中,几乎要颠覆连烨的常识。
看着连烨惊异莫名的神情,怪人叹了口气,靠在了一旁的石墙上,“璇玑图层层复复永无止境,我在这里竟也不知晓过了多少年,如今世上还是赵氏的天下吗?”
赵氏?连烨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怪人恍然大悟的继续道:“赵政那老儿暴戾无德……禽兽不如……想必也未尝能坐稳皇位多久……那些寻仙飞升的蠢法子,只怕是他的催命符罢……”
他说的是嬴政!先秦以前的人称氏不称姓,而嬴政就是赢姓赵氏,现代人叫嬴政其实是错误的,像是古史记载都是秦王赵政。那也是离现在都两千多年了,眼前的怪人居然是那时候的人物?他是如何不老不死,既然不是鬼,那是因为什么在这璇玑图内?
看怪人一直盯着自己,连烨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呃……大哥,你知道外面离秦朝已经过了两千多年了吗?”
怪人一愣,接着感慨万千:“我竟在此度了两千多年……”
这怪人从始至终似乎对自己都没有什么敌意,又是冰池降温又是毛毯的。既然知道他困在这里几千年都出不去,那他还火急火燎的做什么?
连烨一直是这种天塌下来自然有比他个高的人顶着的心态,他干脆一屁股坐在身后的石头上,“哎,我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我又是怎么进来的。反正你说的那个嬴政啊……也就是赵政,五十多岁就死翘翘了。即位他的那个胡亥啊,也没几年就被逼死在宫中,秦朝也差不多玩完了。”
连烨的讲述很粗鄙,但是不难从中听到怪人想要的关键信息,他惊诧不已:“什么?胡亥?何以不是扶苏公子即位!”
这怪人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唯独听到是胡亥即位时才这般激动,连烨不禁好奇,“怎么?你还是扶苏公子拥护党不成?我历史学的也不好啊,差不多就是秦始皇死在了巡游的路上,宫中的赵高教唆胡亥假传密旨逼扶苏和蒙恬自尽。扶苏还真信了,然后就拔剑自刎了。”
“何以……如此……”怪人知道原委后似乎很激动,原本就低沉的声音更是粗哑,手中拿着的手电因为震惊而不住的颤抖着。
连烨见他这样赶忙安慰,“唉唉唉,你别激动啊,那嬴政暴虐独裁,秦法又过于严苛,秦朝早已是岌岌可危。就算扶苏登位也挽回不了什么了,必然也是一个亡国之君,不如这样,留下千古美名。”
怪人沉默许久,才长叹口气,“你说得对,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还真好哄,连烨不禁咋舌,“那你是谁?又怎么会在这里?”等他情绪缓和不少,连烨这才询问。
“我啊……”怪人偏着头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懊恼,白皙的手掌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手腕之后的整个手臂上都是黑色的细小经文……
他凝视着小臂上的梵文,缓缓开口:“扶冥……”
连烨微愣,被经文吸引所有目光的他有一会才反应过来,“你的名字吗?”接着突然顿悟,忙问:“你难道是赵扶苏的……”
扶冥摇摇头,手臂放下,素白的殓服遮掩了刺眼的梵语经文,“我何以配的上赵姓,不过苍茫之界的一只蜉蝣罢了。”
连烨知道古时候特别注重氏族出生,估计这个扶冥不是什么王侯将相的孩子,所以对这个才这么敏感吧,想当然的摆摆手,“反正我们也出不去,不如和我讲讲吧,你咋进来的?又怎么可以在里面待了这么久?”
扶冥正要开口,手中的狼眼手电就忽明忽暗几下,随后完全的熄灭,整个洞窟又回到了黑暗之中。
“操,没电了!这么黑……嗷!”漆黑的好似致盲了一般,原本坐在石头上的连烨急的一跃而起,结果踢到了旁边的石墙,小拇指与坚硬的石头激烈接触,疼得连烨嗷嗷乱叫。
忽的一下,前方亮起了森绿的光亮,连烨抱着脚抬眼看去,竟是扶冥的手中燃起的火焰。一小簇火焰泛着幽绿的光芒,浮空飘忽着,给这个墨黑的洞窟带来了些许光亮。
“无奈……背负满身降魔咒,仅能如此,见谅。”扶冥轻轻叫小火球搁置在了身旁石墙突起的一块上,像是一盏幽暗的壁灯,青绿的火光映照在他狰狞的脸上,更显恐怖。
连烨越发觉得这个扶冥除了长得丑了点,人还是很好的,还知道他怕黑……
“呃,谢谢,你……应该不是鬼吧?那是什么……”连烨终是忍不住问道,毕竟伏鬼咒都对他毫无效用。
扶冥重新靠在了石墙上,两人相隔数米之远,以他独特的发音方式,讲述了一个漫长的过往。
扶冥不知自己父母何人,又从何而来,有记忆时,就是秦都咸阳城外护城河中的一只小虺,也就是水蛇。他每天时而在上游看村妇盥洗衣物蔬菜,时而与下游的小童嬉闹玩耍,日子是悠闲而惬意的。
怎知一日天降祥瑞,一道紫雷惊天而落,落在了护城河中,劈在了他幼小的身上。
疼,那是无可言喻的疼,蔓延身躯百骸,永无止境的一般,他不断在水中翻滚着,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河水,把自己细小的身躯鼓胀的像一只小皮球。最后被冰凉的河水一冲,直接滚到了岸上。
那是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深秋的北风带起阵阵颤栗,如水的月光洒在他娇小的身躯上。他哽咽着,眼眶湿润,蛇信不断吐出发出嘶嘶的声响。
眼前的景象愈来愈模糊,意识也愈来愈涣散,他就要这么死在这里了么……
“你死了吗?”
稚嫩的童音像是一道寂夜中的光亮,他清醒了过来,茫然的睁开眼,竟对上一双无比清澈的眼眸,犹如幽谷山泉般透亮见底。
“你没死吗?”
童音又一次响起,他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儿粉雕玉琢,圆嘟嘟的小脸吹弹可破,像是一个美的不似凡人的瓷娃娃。
而他,却是一只又脏又恶心的水虺,惊得想要赶紧逃离,却被不明就里的小人儿一把拽住。他慌得更是不知所措,怎知一激动直接“站”了起来。
是的,他站了起来,瞬间就高出身前的小娃娃好大一截。
怎么回事?再低头看去,这光洁的身躯,流畅的线条,肌肉分明的大腿……
他变成人了?他满腹的疑惑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第47章:身心结合
小人儿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气鼓鼓的嘟起了腮帮,胖胖的手指直指着他,有模有样道:“你这斯好生无礼,可知……可知我是谁呀?”
原来,眼前的孩子就是赵扶苏,三岁的赵扶苏,亦是后人口中的扶苏公子。
原来,那日紫雷惊世之时,亦是扶苏降世之时。
原来,他就这么在野外的草丛中躺了三年,只到扶苏发现了他,将他捡了回去。
赐其姓名,扶冥。
冥界的归途者。
扶苏一天天长大,作为秦始皇的长子,他身上肩负了莫大的期望与手足的嫉怨。尽管如此,他也完全不似他父亲那样暴虐乖戾,相反的脾气温润如玉,对人和蔼可亲。
扶苏的眼睛总是犹如春日里还未融化的暖雪,晶莹又温和,但又不会让人觉得纤弱。嘴角微弯,淡淡的轻笑,使人舒适惬意。
扶冥则刻苦习武,只为一直守护在他身侧,作为一个暗卫。
他认定,扶苏出生那天的惊雷劈到他身上,让他有了人形,便意味着他的命运就是来守护扶苏的。
关于扶冥的身世,扶苏从来不问,也从来都不计较,但扶冥心中仍是有一丝自卑,他并非人类,而是一只水蛇。不知晓为何会化为人形,也不知晓这人形是否会永远持续,而他的寿命又会是和水虺一样,仅有短短数载,还是和人类一般,有数十载,亦或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