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羽彬自顾自的交待事宜,“快要入秋了,你多加件衣衫,不要受凉了。林大夫的药虽苦了些,还是得喝。你的体质本就弱些,就不要在外呆着。庄子里也没人敢欺负你。有什么需要就找母亲,她会全部满足你的。不要怕,你也知道,母亲很疼你的。还有,怀远楼有小敏打扫,你就不要劳累了。自己就在院里。”严羽彬想说“等我。”却觉得委实不妥,锁住双唇,止了言语。
怜子听着严羽彬的叨唠,只明白了一件事,严羽彬将自己禁足了,怀远楼也不能进足了。心里的失落又加重了一分。看来他是要真真的和自己断了联系。想着,眉角溢出的珠子顺着窜进了青丝。
严羽彬看着怜子没有作答便是应了自己。这份情也只能在这里搁浅了。虽有不甘,却不得不生生割了去。紧握拳头,严羽彬不回首离了。
怜子透着眼逢看着他的背影,依旧不带半点留念。眼角的温热一滴接着一滴。
11.入住汴京
“彬儿,此番出门,好好跟着你爹学习。万事小心。”严夫人关怀的语气,焦虑的眼神都让严羽彬慎重的拜别。骑上枣红色骏马,跟在严振威的后面,挥鞭而去。回首处,屋檐角角,冷风吹,枝叶婆娑。
一路向北,严羽彬横渡了波涛的大河,看到了北国的飘雪,尝到了大漠的风沙。景色在干脆凛冽中略显沧桑。一路踪迹,严羽彬受到了绿林的挑衅,拼杀了不正的歪风,感染了正义的气节。人事在纷繁错愕中尽显复杂。从夏末走到了初春,从初春走进了凉秋。
“彬儿。”严振威正气怏然的骑在马上,散漫的领略沿途的青山好水。
严羽彬紧随其后作答“父亲有何指教?”。少年时的青涩已经被时间削褪,一派自然天成的风姿卓越洋溢在严羽彬的脸上。
“我们将要落脚何处?”父亲知道却反倒问我,可见醉翁之意不在酒。严羽彬看着前方人丁开始兴旺,缓缓而答,“汴京。”严振威很满意儿子的回答,继续散漫的进了汴京。严羽彬灵光一闪,嘴角挂起了一丝无奈的笑意,跟在父亲身后。
福来客栈,严振威拂袖走进,便有人上前拱手作揖,“老爷,夫人在客房。一切准备妥当。”严羽彬看着萧管家也来了,怕是倾巢出动,不免感叹自己劳民伤财。萧管家迎着严振威上楼,严羽彬只得寸步不离的跟上。
“母亲。”严夫人终于看见一年未见的儿子,声音略显颤抖,“彬儿。”拉起严羽彬的手就开始了唠叨,严振威也不插话,一个人坐着喝茶。
一盏茶喝完,严振威才开始切入主题,“夫人,莫不要忘了大事。”经提点的严夫人才收回自己的话头,“是呀,是呀。不要错了彬儿的终身大事。”才正襟危坐的继续说着“彬儿,你十六已过,是到了给梁家下聘的时间了。”
严羽彬起身拱手,声音沉着稳定,“要劳父亲母亲为儿子奔波千里,是儿子的不孝。”
“彬儿长大了。你的大事,我们怎可疏忽。梁家也算是江湖上有名的刀剑世家。梁琳虽在武艺上比不得其他家的姑娘,但是贤惠持家,我和你父亲很是喜欢。将来当了严家庄家母也是好的。明日,我们便携礼下聘,你也早早准备去,不要丢了严家庄的礼仪。”听了母亲的教诲,严羽彬便退下整理。
客房里早已备下一套青绿色的外袍,浴桶里热水轻烟。严羽彬卸下衣衫,躺在浴桶里,舒展连日来的奔波,神情闲然自得。明亮的眸子如朗月映照,群星失色。“不知,怜子跟来了没有。”自问间,有人叩门。
“少爷,这是芙蓉玉佩。夫人让少爷明日佩戴。”隔着屏风,光听声音严羽彬就知道是小敏。思虑一番还是问出了口,“怜子来了吗?”
小敏绣眉紧皱,不知该如何作答,夫人的嘱咐,少爷的质问,内心的怜惜。小敏偷看了屏风,波澜不惊的事态。分析着若是少爷听了这个消息定会有反天之势,明日在即,不能毁了少爷的好事,严家庄的大事。不能说不能说。
“小敏。”严羽彬催命般的低沉声响直让小敏汗毛战栗,磕磕盼盼还是开了口,“怜子,怜子入秋时受了寒,夫人怕怜子经不住路上的颠簸,便没让他跟来。”听着屏风后没有探寻下去的趋势,小敏拔腿便退下。
严羽彬念着“真是个不爱惜自己的小东西。怎么又受寒了。哎。不知道我回去的时候,他好了没。若是没好。真是一步也不能离了人。还得紧紧的关在身边。”
严羽彬双目微垂,想着回了庄子,怎么才能让这个焦心的家伙不再百病缠身。若是现在习武,会不会晚了些。直至夜间,严羽彬也没能安然入睡。
12.莲儿送汤
梁府正堂。
严振威和梁询首座,严夫人和梁夫人侧坐,严羽彬挺直了立于堂中。
梁询颔首,眉角掩不住的笑。怎么看严羽彬怎么顺心。能将女儿交在这样的人手中,梁询很是放心。严羽彬眉眼的傲气、精气、正气,都让梁询看到了数年后,站在人上的严羽彬会怎样的挥斥方遒,怎样的英姿勃发。
长辈们眼里的欢喜自是不用说,后院等待的梁琳也是坐立不安。锦帕纠在玉指中,发髻上的步摇跃动不止。
“小姐,小姐,成了,成了。”梁琳的贴身丫鬟翘儿正小跑赶进后院报喜。
“什么成了?”梁琳却轻斥翘儿说话没前没后,没边没际。翘儿也不闹,做了个福,笑意浓浓的禀告“成姑爷了。”说完便大笑不止,羞得梁琳起身便要敲打这个没大没小的丫鬟。翘儿却笑意深深的躲着梁琳,惹得梁琳的脸比山杜鹃还要鲜红。
严梁两家和气团团,当日严家便小住梁家。
虽是订下了亲,但是女儿家还是应该矜持,所以在梁府,梁琳尽是避着严羽彬。严羽彬也碍着礼数,不敢也不想造次,只待两年后,共结连理。
入夜严羽彬待在卧房看着《正阳心经》,沉心静气,打坐运气。
“少爷,梁小姐炖了雪梨。”严羽彬顺了气,起身开门,看见一陌生面孔,疑是梁家丫鬟。待丫鬟放好炖品,严羽彬开口,“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那丫鬟愣在一边,缓了神才慢慢道来,“我是春末进的严家庄,少爷怕是不知道。”说完便作福,“少爷叫我莲儿便好。”
严羽彬端碗的手一僵,“怜儿。”转首打量着莲儿,嘴角挂上了一抹柔情,“可是怜惜的怜。”“不是,是莲花的莲。”严羽彬的笑意淡了几分又开始专注喝汤,汤还没入口,又开始发问“不知怜子的风寒重不重。”莲儿立在一边不做回应,似乎不管己事。
严羽彬很不喜欢莲儿这般没有机灵气,放下了汤碗,郑重的呵斥道“入庄三月有余,怎么连庄上有些什么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莲儿听出了严羽彬话里的重气,惊得跪在地上,声声怯懦,“莲儿入庄数月,的确不知道有怜子这人。”手里还拿着勺的严羽彬眉间紧凑,将勺跌进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莲儿不可能不知道怜子,小敏昨夜的反应似乎也不对,母亲又怎会独留怜子一人在庄。严羽彬越想越不对,一种莫名的不安开始泛上心头。
莲儿颤抖的肩犹如自己开始颤抖的心,严羽彬淡漠却用了极重的口吻,“立刻让小敏来见我,切勿让其他人发现。”
莲儿被严羽彬居高临下的气焰吓着,只想早早抽身离去,头也没抬,就开始起身往外面冲,连撞了几次门沿。严羽彬也不理会,盛气凌然的等着。
小敏被莲儿拽着衣角拉进严羽彬的房间却又不知所为何事,只能看出莲儿青白交接的脸。疑心着这个小妮子怕是哪里得罪了主子,得自己好一番的收拾烂摊子。
进屋果然看见严羽彬一脸的怒气,眼里锐利的眼神却又不是向着莲儿,一束一束设想自己。小敏预感着遭殃的不是莲儿,而是自己。斜眼看着冒冷汗的莲儿,却听到严羽彬温和的语气开始数落自己“我出了趟庄子,严家庄就易主了吗?”小敏何曾听过严羽彬如此重言,即可跪地轻饶,却又不知错在何处。
严羽彬眼底的小敏瑟瑟不止,知道自己的威慑已经起效,也不拐弯抹角,直入主题,“那我重新问你一次,你可要好好想,好好答。”“是。”此刻小敏才恍悟,定是少爷已经猜出了什么,看来这件事瞒不住了。小敏又想到今日少爷大事已成,这件事也不需要隐瞒了。若是夫人问罪,自己也无愧于心了。毕竟和怜子朝夕相处的不只有严羽彬。
安了心的小敏挺起了自己的身子,神情也释然了很多,也敢正视自己的主子,耐心的等着问话。严羽彬也看出了小敏眼里的坦然,心也宽慰了些许,施施然才开了口,“怜子呢?”
13.小敏叙事
“怜子,”虽入了夜,灯光昏黄,但是严羽彬还是看清了在小敏眼里打转的泪光。仿佛是用了一身的力气,小敏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没了。”泪水便伴着哭泣声滑落。
这两个字像是飞鸟掠过湖面,并没有翻起什么波澜。严羽彬舀起一勺梨送入口中,甘甜酥软,入口即化。品尝了佳肴,严羽彬才又开了口,没有咸重,纯属平淡,“这样。看来我不在庄里倒是发生了很多事。夜,还很长,你慢慢说来。”
心情低落的小敏没想到严羽彬会这般薄情,枉费了怜子生前的惦念。愤愤不平的剜了严羽彬几眼,自然不能被严羽彬看见。理了理自己的失礼,顺了顺了自己的气焰,方才开口“自从少爷离庄以后,我就一直留在怀远楼。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怜子他,要是,要是,”念及,心情又开始新一轮的波动,顿了顿,继续“九月十六入夜,我看着有个人影在院门晃荡,便下了楼,发现是怜子,便叫他进楼,可是他摇摇头走了。夜里风大,怜子的袍子被吹得摇晃,人也跟着摇晃。我看着怜子摇摇欲坠的,便跑了上去。少爷,你不知道,吓死我了。怜子那个起色,像,像,”小敏想说像是死人脸,偷瞄了眼严羽彬,虽不知他到底几分在意,但是还是不敢说出口,婉转的修饰着“像是张白纸。惨败的让人心痛。”
九月十六,严羽彬又喝了口汤,食而无味。那是我的生辰。严羽彬又吃了一口梨,如嚼白蜡。心间的苦涩如泉水溢流,绵绵不绝。
“我让怜子进楼,他却不肯,说是,说是,”说着这里小敏又看了看严羽彬,不知该不该将原句说明。但想到怜子那是失落的神情,都怪这个没心肝的主子。一口气还是说了出来,“说是少爷走之前嘱咐过,他不能进楼。他便只能在远处瞧瞧,也觉得心安。”
听到此处,严羽彬不免惊心,自己什么时候说过着这样的话伤了怜子。剑眉深皱,心头阵阵凉风吹过。
虽只瞧见严羽彬的侧脸,小敏也看出了他的异样,感觉自己扳回了一局,又开始絮絮道来“我知道怜子最听少爷的话了。既然是少爷发话,我也不敢违令。只得放了怜子回去。但是看着怜子的背影,始终觉得夜寒露重,不放心,还是跟了上去,送他回院。到了院子才发现怜子满屋的药味,一问之下才知道,怜子足足喝了数月的汤药。只是终不见好。”
心慌则乱,严羽彬的口气略显不稳,“林大夫呢?”
小敏暗笑,少爷你就装吧。明明装着怜子,硬摆着一副不在乎的模样。说话的语气也平和了许多,“怜子说林大夫也束手无策,虽是每天都来把脉,每天都往院里送好多药材。可惜身子却越来越不济了。说着说着,怜子轻咳起来。我便为他顺气,他却躲着我,摇手。我疑心着怜子这是在遵循孔孟之道,男女授受不亲。但是我们也相处了十多年了。都当做是姐弟,怎会在乎那些。可是又不好问,便告辞。行至一半才发现自己的手绢落下了。回院时却看到怜子在烧东西。走进了一看却是他刚才穿的那件青衫。”悲情又开始在小敏的身体里作祟,语气激动不稳,“我看见,我看见衣衫上红斑点点,便冲了过去将它扯出踩灭。拿着衣衫质问怜子。怜子被我的举动惊得慌了神,又开始咳嗽。又开始背对着我,我想着怜子定有什么不妥,便扳过他,却看见,看见他的指缝里留着血。”说到此处,小敏双手捂脸,悲痛失声痛哭。莲儿上前安慰。
严羽彬也不急,等着小敏继续说“我惊得想去找林大夫,却被怜子拉住,说着林大夫知道。怜子擦了血渍,说没事。但是我知道他是在忍。都吐血了,怎么会没事。怕怜子为难,我便离开了小院。第二日找到林大夫问清情况,林大夫却模棱两可的说怜子没事。吃几幅药就好了。可是,少爷你也知道,吐血了,怎么可能吃几幅药就好了。我气不过便开始骂林大夫。林大夫也不理我,只说是我多想了。我越想越气,知道庄子里夫人还是很疼怜子的。便冲进斋堂找夫人,替怜子做主。可是。”小敏激昂的的情绪似泄了气的气球,没了生气,“可是夫人说一切有林大夫,不要杞人忧天。还让我恪守本分,不要滋事。少爷不在,夫人也不管怜子了。庄里谁还能说什么。想着怜子孤苦,我便时常看望。不料十月十一日怜子昏阙,夫人却送走了怜子。之后,之后便没回来了。还没入冬,怜子就,就。”小敏呜咽声又起。
不用说,严羽彬也知道了结果。手里的勺被内力捏碎,落了一桌。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依旧一派淡然,“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母亲知道,母亲竟是知道的。愤怒的火苗开始在眼里闪烁,如鬼魅般嗜血。
14.娓娓道来
严羽彬拖着步子走进母亲的房外,屋里灯火通明。还没叩门,锦儿端了餐盘开门,欠身,“少爷。”屋里严夫人看见是自己儿子高兴地喊进门来,“彬儿,怎么晚了还不安息。”
看着母亲眼里的雀跃,严羽彬的心似被银针刺进,却又丝毫没有伤痕。脸色也不再平静,语气也浸透了失望,如腊月吊在屋檐的冰柱,透着冰冷,“怜子呢?”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心境,面对着不同的人。严羽彬的眼里依旧透着坚定,不容蔑视的傲气,凌视着生养自己的母亲。
冰冷之气突袭,严夫人欢喜的心境也一扫而空。却又安心的坐在太师椅上,淡定的望向严羽彬,语调出奇的平和,“彬儿,怜子之事自有一番前因后果。事已至此,母亲也不想隐瞒什么了。有什么疑问,今日,母亲将如实解答。”
面对母亲这般陈恳的态度,怒气高涨的严羽彬也消了一半火,泄了气坐在椅子上,眉眼没了刚才了戾气,语气也舒缓了,“我想知道,怜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哎,这件事还得从十八年前说起。当时只道是一段美满姻缘的开始,不料却埋下了一段孽缘。”听着母亲娓娓道来,言语里夹杂着几丝无奈,暗藏着几味酸甜,“当年我二八年华,父亲便要逼我下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我一时不服,便出逃。不料江湖险恶,人心不识。哎。每每回想起来总会记起你外公的嘱咐,还是我年少不懂事。伤了你外公的心。”过度沉浸在悲情中的母亲开始泛起对外公的思念,思之所向,言也止息。
严羽彬也不催促,静默的等着。
严夫人酝酿好了思绪,才又道来“当初不谙世事,险些被歹人遭了道,好在遇见了你爹。”说及此处,严夫人被晕染的眉角也释怀了许多,语气里也透露着几分欣慰,“你爹那年出门历练,撞见我被歹人挟持,便拔刀相助。但是你爹好心放过他们,他们却暗箭伤人。你爹被毒针迷了心智,昏了过去。我便找了乡间,帮你爹治病。”几多红霞渲染在了严夫人的脸颊之上,“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和你爹情根深种。你爹便领着我回了严家庄。可惜,”严夫人叹了口气,“你祖母不喜欢我。我也不想让你爹为难,便收了行装,趁你爹出远门,离开了严家庄。”叹息之余,又夹了几许欣喜,“当时我正准备回家,可是在途中感觉到异样,大夫说我有喜了。”严夫人挂着微笑看着颓败的严羽彬。孕育着和所爱之人的孩子,是每一个女人向往的幸福。“我很高兴,便住在了那个村上。打算等身体好了点再回家。可惜,身体一天病弱一天,又担心你外公不认你们,只好安心住在哪里。谁知道一住便是两年。两年里也不敢往家里寄信,更不想你爹会找到我们。毕竟是我选择离开。”严羽彬在微光下看着母亲开始鬓白的发髻,翻腾着对母亲的感激。一个弱女子在外孤身带着孩子会是怎样的心酸。严夫人也重重的低下了眉头,满心的惆怅道不出当时的酸楚。很多事只能自己感知回味,因为那些事只有自己经历方知甘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