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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锦+番外篇——by药十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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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抚摸我额头的手都是抖的,他第一次见我发病,大概吓到,却还是一句一句地跟我说,没事的,没事的。

这次发病之后,他居然开始看起一些医理书籍,还经常对照着那些医书下厨鼓捣大堆的滋补汤品之类的东西让我喝。

我总是极不耐烦,他小声笑劝,最终我还是一滴不剩地都喝掉。

其实我自己心里最明白,我之所以要表现出不爱喝那些东西,就是想要他哄我。

不过我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见好,倒是他的医术一日比一日高明,偶尔府中的下人有个小伤寒发热什么的,都不用看郎中,直接让子灼先生来治就行。

我的病情偶有恶化,每逢这时,心情难免还是消沉的,但越是消沉,我就越是要摆出轻浮姿态,故意和美貌姑娘调笑,故意溜出门买醉。

子灼先生总能从闹市里找到我,把我从声色犬马里拉出来,即便这时他也不训斥我,他把我带回孟府,看着我把药喝下,温和道:“少爷,你这副身子,还是别出去喝酒了。”

他并不知道,我压根就没喝多少,我要保持清醒看着他来找我。

彼时正是杏雨梨云,莺歌燕语。子灼先生望着窗外,柔声道:“人生一世,草生一春,你看连草木也要乘着这短暂一春拼命活着,何况人呢。”

我常常觉得,有些人活一世,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有这么个人,他让你觉得活着是件好事。

只是在凡间最后的那一段时日的记忆,还是模糊的。但是看似并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然飞升成仙六百多年。

近日炳灵公竟然隔三差五就来小明山,即便是每次相间数月,还是令我受宠若惊。

而他始终也不说为何会来,仿佛只是老友间串串门子,每每都自然得很,却也不作太多停留,总是问我有恙无,我也只能不断回答,甚好甚好。

他这般似有似无的殷勤来访,倒是折煞我和泫泽。便是火德星君之前常来我这,我也不觉得这般困窘,因为在我和木府看来他来意明朗,就是为了欺负欺负我和木府图个高兴。对于炳灵公,我完全摸不透他的来意,可他来头太大,总不能拒之门外。

我曾有意无意地问过他是否还记得在凡间与我相识的事,他只是从容答道凡间的事在他仙体归位后,都给忘了。

我不再往下问。

我最近记性不错,记得住和谁有约,记得住想要去干什么。我也记起来子灼先生的脸,那张和方晨别无二致的面容。

我还记得住司命星君对我说过,即便仙者下界,即便这仙者和凡人有线相牵,那也并不是他提前编撰出来的,所有仙人的命格,自成一脉,他写不了,也管不着。

方晨的命格薄里没有我,因为我是仙人,而我作为孟锦里那一世的命格薄里没有子灼先生,那么子灼先生应该也是仙友。

他又偏偏和方晨有一模一样的音容样貌,方晨的真身是炳灵公,那么要说子灼先生不是炳灵公,我才不信。

可那三山正神炳灵公,他却是在我飞升之后才下界受罚的。

那么子灼先生,是他私自下界而扮,那时的他,是缘何下界?

他答我说不再记得凡间的事,我不敢问他那其中,包不包括作为子灼先生的记忆。

那次在麒麟宫里见着他时,他面上温和,眼神却是陌生而冷漠,目光根本就无意放在我身上,那并不像是记得我的模样。

第十七章

炳灵公最近不再频繁地来我这小明山,让我很是舒了一口气。他顶着一张和宋子灼差不离的脸,总是让我极为别扭。

子灼先生是他,方晨也是他,可是他却不是他们,这种七颠八倒的关系,硬是在我心里种下了个疙瘩。

我越是回想起更多关于宋子灼的事,这疙瘩就胀得越大。

远处有滚滚雷声,云层泛着诡异的红色。

泫泽不安地看了一眼,对我道:“仙君,天有异象。”

我翘腿卧坐在躺椅上,懒散地朝那片红云看了去:“没事,不在我们的地界,不用管。”

神仙也是奉行自扫门前雪,能不管的事就不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谁知那片不详红云真不经我念叨,直直朝我小明山的方向冲来。

啧,我这乌鸦嘴。

小明山旁的那土地老儿圆滚滚地赶来,端着一脸愁容在我府门外大喊:“仙君!救命啊!”

每每有什么精怪妖魔闯入我的地界,他总要上我门前吼上这么一嗓子。

我今日本来在院中晒太阳晒得舒坦,现在却不得不动弹,无奈地问那土地老儿:“这次又是谁?”

土地老儿眼尖,瞅到那红云即将直落我这,一边钻地跑路一边对我喊:“是只朱厌妖兽!仙君您多担待些啊,小神我……”他已完全没入土中,后面的话我也听不清了。

只见那奇诡红云带着雾气闷声砸入我院中,登时我这宁静安逸的小院被轰然而起的赤焰烧了个东倒西歪,池中锦鲤浮上水面,俨然已成碳烤鲤鱼。

我皱着眉对泫泽喃喃道:“我不爱吃碳烤的,我比较喜欢红烧的。”

那焰高几丈,火光冲天,忽又一瞬全都退下去,被云雾中的身影尽收身内。

雾气散尽,罪魁祸首身形毕露,这朱厌妖兽已得人形,身着赤红长衫,即便被衣料盖住,也看得出体格健硕,顶着一头雪白长发,和均匀的古铜肤色有些相冲。他五官还算俊逸,瞳仁红得妖异,他将四周扫视了一圈,看到我,诧异了一会,声色低沉地问道:“你是谁?”

我皮笑肉不笑:“阁下擅闯本仙君的地界,还砸毁本仙君的府院,是否应该先报上名来?”

那朱厌又环视了四周一番,继而张狂地笑起来:“你这地方不错,比刚才那地方更好,爷决定借用你这山头。”

泫泽自他出现时便是畏畏缩缩地藏在我身后,此番探出头来,强撑出肃穆神情,声音有点哆嗦:“大,大胆狂徒,你,你怎敢,敢,同仙君这般讲话!”

我轻轻按住他的手,好脾气地问那朱厌道:“阁下借我这山头有何用?”

朱厌骄傲地昂首:“爷要修仙!”

我抬起手省视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回他:“修仙啊,倒也不是不可,这小明山上常常有些精怪妖兽驻此修炼,不过呢,”我抬起头看他,“这地界本仙君说了算,本仙君许你待在此你才能待在此。”

朱厌挑起一道眉,“诶”了一声,尾音拖得极长,八分不满两分威胁。

“本仙君也不介意亲自赶你走。”

他偏头“嗤”了一声,倒也没继续张狂下去。

我想寻个地坐下来,可惜小院里几乎没有半块好地,总觉着站着同朱厌讲话显示不出我身为仙者的威严,最后只好委曲求全,懒懒地倚在了厅堂的门沿边。

朱厌有些不耐,眉头蹙起,粗声粗气地问我:“那爷现在可否在这山头修行了?”

“别急嘛,”我好言好语道,“先说说,阁下为何想要修仙?”

一时朱厌的脸颊上团起红晕,先前还一副狂妄的模样,眨眼间居然羞涩至此,说话也结结巴巴,“爷,爷,爷看上了一,一位仙仙仙仙子。”

妖兽对仙子一见钟情,从此立志成仙只为求得与仙子再续缘,好一部人间戏剧。我忍住笑,顺着他的话问:“哦?看来那位仙仙仙仙子倒挺不一般。”

朱厌满脸的狂气又回来了,一脸不爽:“能不学爷讲话么。”

我发觉这朱厌其实挺有趣,继续问他:“可曾有过杀戮?”

他似是觉得可笑:“不捕杀爷吃什么。”

“我是指凡人,阁下可曾背过凡人命债?”

朱厌趾高气扬:“嗤,爷才不屑于去吃凡人。”而后又是不耐烦,“你这仙君叽叽歪歪问个没完,能不能给爷一个痛快话,爷究竟可不可以在你这山头修行?”

我挥挥手,让他稍安勿躁,“阁下要在我小明山修行倒无所谓,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我这小院修理好。”

“凭什么?!”

“废话,你毁了我府院在先,不该你修整难道还让本仙君亲自动手?”

“爷就不!”

“……修仙之人,不仅讲究一个心如止水,还要有赤子之心,一心为善人义士,宽以待人,如你这般性情浮躁,迷而不反,本仙君觉得你还是放弃修仙这个想法吧。”其实修仙之人需得如何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有修过,不过和他一顿胡诌来诓他。

他强忍怒意,不满道:“修就修,不久修个破院子嘛,这点事还难不倒爷。”

是以这天以后,我那院中每日都有位白发红衣的男子一面骂骂咧咧,一面乒乒乓乓地做着活,我则是捧着一壶泫泽新煮的热茶,靠着门沿坐在檐下,笑意盎然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顺便偶做指点。

“诶,朱厌,那石子不能那么垒,形状会不好看的。”

“朱厌,这木头一定要用锯子锯,不可用蛮力劈,不然你看截面参差不平,只能用来当柴火烧。”

“那个,朱厌,把那山石在以往边移一点。”

“够了!一天到晚指手画脚还让不让爷好好做事了!有本事你来!”

“啧,这修仙之人啊,万不可如此浮躁,急不可耐,你这般耐心缺缺,怎么忍受得了千年修仙的寂寞啊。”

“……行行行,爷继续修,您老也继续点评,可以了吧!”

我满意地眨了眨眼睛。

他途中休息,蹭到我边上,神情含蓄又止不住脸红地问我:“那个,仙君啊,你,你可认识昆仑仙境上的仙子?”

我当下便明白他想探问心上人,不由得调笑他:“这昆仑仙境上仙子众多,我怎么会一一认识,不过且把你心上人的名号样貌告诉我,我兴许认识。”其实我除了容箜仙子,不再认识其他的仙子,这般说,只是想看看他窘迫羞恼的模样。

果然一聊起他心上人,这平日里凶狠且目空一切的朱厌立刻就像是被小女儿附身了似的,扭扭捏捏,“她,她啊,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我就知道她好看,眼睛圆圆的,嘴巴小小的,反正就是好看。”

我揶揄他:“昆仑仙境上的仙子就没有不好看的,你这种描述,我怎么辨识得出来是谁。”

他不说话,脸红了一片。而后抬头看了看我,说道:“仙君,你头上沾了片叶子。”

我听后微微低头,对他道:“有劳。”

朱厌伸出右手,正要帮我把那叶子拨开,指尖还未碰及到我,说时迟那时快,一记金光贴着我的脸劈来,齐齐劈断了朱厌尖锐的指甲。

若不是这妖兽留着锋利的爪甲,这劈断的大概就是他的指头了。

我俩被这突然一记金光怔住了神,朱厌反应快,立刻跳起来对着那金光的方向现出原身一顿怒吼,四脚燃着火焰,几乎灼伤我的眼。

我转头看去,原是炳灵公。便是透过朱厌身上的焰气腾起的热浪看向他,也依然可以看见他双眼投来的目光,寒颤一片。

他面无表情,盯着朱厌,恹恹道:“哪家畜生,竟敢碰我的东西。”

第十八章

听到他的话,我第一反应是我才不是东西。

忽然又觉得这么说实在不妥,过了半瞬又反应过来,炳灵公说的是他的东西。

他的。

一时我觉得有天旋地转之感。

朱厌显然更在意他的前半句话,双眼赤红,龇起獠牙,狠声道:“你他娘的才是畜生!”

我回过神来,厉声喝止他:“朱厌,这是三山正神炳灵公,休得无礼!”

朱厌哪里会听我话,再说这妖兽没见过几个实打实的神仙,根本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后腿一蹬就扑了上去。一股热浪蹭过我的面颊,朱厌去势汹汹,却连炳灵公身还未近到,就被他周身罩起的仙气弹开。

“不过一只道行几百年的妖兽……”后面的话他倒没继续说,神情微有些慵懒,似是不屑再同朱厌多说一句话。

朱厌摔到地上,变回人形,一手捂着腰一边龇牙跳起来,还欲继续骂下去,我挡在他身前,回头瞪了他一眼,他便悻悻地撇撇嘴。

在三山正神面前胡闹,也不怕把小命给折腾进去。

我对炳灵公躬身作揖,讪讪笑道:“正神大人切莫动怒,不过是新来小明山的妖兽,不懂规矩,是小仙言周教无方,大人要怪罪就怪罪小仙吧。”

我这般垂眉敛目,炳灵公还是冷眉冷眼地盯着我瞧,令我脊背发凉得很。

最后他老人家终是舍得移尊步,不紧不慢地踱到我书房。我连连跟上,一旁朱厌也要前来,我低声凶他:“干你的活去!还想不想成仙了?!”

这些时日的相处,让我发现这朱厌虽看似天不怕地不怕,但只要威胁他说这个不干你就成不了仙,那个不干你也成不了仙,他纵然再不情愿,也会去做。

果然被我一凶,他回瞪我一眼,转身扛起地上的大锤头继续去修理我的小府院。

我跟着炳灵公进了书房,掩上门后才想起还未上茶,生怕怠慢了他,又道:“我去吩咐泫泽为正神大人煮一壶新茶。”

他立在房中,也不坐下,挥了挥手,一扫方才冷漠神色,温文道:“不必了,我一会就离开。”

他两步走至我身前,背光的身影几乎将我笼在阴影里。气势太逼人,我不由自主想往后退,生生忍住。

“你不要总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待在你身旁。”他平心静气对我道。

我微有些不满,且又听到“东西”这二字,更有些烦躁,但也只敢小声反驳:“朱厌不过是只想要得道成仙的妖兽,这小明山上山精物怪也不少他一个。”

他面色略有隐忍,“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走些歪门邪道?活了这么久,难道还不懂防人之心不可无么。”

炳灵公口中的歪门邪道指的是什么我怎么会不知,无非是窃取仙者的修为,食仙者的仙体仙魂。可朱厌横看竖看都只是只鲁莽了些的妖兽,不过我倒确是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去证明他心肠不坏,索性闭嘴。

“以后凡事都警醒些。”说罢,炳灵公也不再多话,拂了拂袖就要离开。

他又是这般来去得莫名其妙,我本是早已习惯,也不愿深究,许是他今日那句“他的东西”,让我浮想太多,结果倒底还是没有忍住,脱口问道:“敢问炳灵公可识得一人名叫宋子灼?”

话音还没落地我就后悔了,万一他说那就是他,然后我们一起回顾一下当初人间数年相处……回顾完之后大概我会觉得我还是找个地缝以后就住那了比较好。

炳灵公面色丝毫波澜也无,“不曾识得。”

他似乎根本不关心我为何要问这个,只是定住神想了想,大概觉得若是别人都该问上一句,所以才复问我道:“怎么问起这个?”

一字一句,礼貌得很,不过口气中倒还真听不出来他想知道。

我只是一垂头,“小仙的一介故人,身份低微,正神不识得理所当然。倒是无意冲撞了正神大人,还望海涵。”

“无碍。”搁下这两字,他就轻飘飘地走了。

我的小府院内劈劈啪啪闹得很,分明已是这样过了几日,而且我每天都还心情很好得蹲坐在房檐下对朱厌指手画脚,现在却是失了那份兴致。

一头栽在屋中软榻上,五叉八仰地躺着,忽地觉着自己真是一点神仙姿态也无。

有一日宋子灼给我上课,讲的是前人文章,我耐心向来差劲,听了个大概便听不下去,他还是自顾自地讲。我盯着他看了许久,看他的眉看他的眼,看他耳根后落下的几根发丝,然后唤他:“宋子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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