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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柳——by青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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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青峰抬手在衣裳中摸索一阵,拿出一个玉佩来,递到柳钟意手中,道:“这个……原本打算给你爹……现在……便给你了罢……只可惜没法带你去看看他的画像了……在、在我隐山派的书房内……”

柳钟意用未曾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捏住玉佩,艰涩的应道:“我会去好好看看的。”

“……好……”袁青峰似是还想说什么,却没了力气,急促的吸了几口气,终是放弃了那个念头似的,道:“我也该寻大哥同三弟去了……”

言罢,他安然的闭上眼,不多时,便失去了声息。

柳钟意望着他的面容,忆起前几日那寥寥的几句关心话语,纵见惯生死,心中亦是泛起悲意来。他与袁青峰实则相识并不久,了解亦并不深刻,但或许是因为这人与他父亲的结义关系,他着实是将他看做十分重要的长辈的。

只可惜,能相处的时间终究太过短暂。

三人静默着,谁都未曾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那面的打斗渐止,几名身上带伤的隐山派弟子急促的跑过来,为首的那人见了此景,当先拄剑跪下,声音喑哑的唤了一句:“师父!”

他们几人是袁青峰的亲传弟子,请命随袁青峰前来,却不想最后竟会有此噩耗。

柳钟意见状静静的退开,好让那几名弟子离得更近些。

秦绍瑞也带着生还的几名问剑门弟子走上前来,沉默着向袁青峰致敬。

柳钟意稍微收拾了情绪,望向原本混战之处,唯见地上倒着不少尸体,敌我交叠,血染红了大片尘土。他皱了眉,却有人走过来温柔的覆上他紧握的拳头,熟悉的气息让紧绷的心稍稍松懈了一分。

“庄主……”柳钟意望向那人,顺从的展开了手掌,掌心那可怖的剑痕仍自流着血。

温衍拿出伤药来帮他止了血,动作仔细而柔和。

柳钟意只觉心绪仿佛也被他如此安抚下来,变得不再迷惘躁动,似乎是连同那道伤口一起,慢慢止了血。

日影偏移,光线逐渐变得暖黄微黯,映得赤月湖面犹如铺着一层灿金。

柳钟情一个翻身落在湖边的树梢上,凤目微眯,冷然望着对面那人。

谢橪长眉微扬,薄唇上含着点笑意,眸中的神色却复杂难以捉摸。

柳钟情低眼看了看匕首上折射的薄薄一层寒光,开口道:“可尽兴了么?”

谢橪轻笑道:“能与你这般打上一场,倒也无甚遗憾了。”

柳钟情颔首,启口却无情:“到此为止。”

他说着足下轻点,欺身而近,掌中寒刃向那人刺去。

谢橪起身飞退,从树上掠下,落在赤月湖靠岸处清浅的水边,柳钟情却毫不迟疑,步步紧逼。

剑刃交击之时,谢橪只觉虎口处被震得一麻,竟然失了力道,险些握不住剑柄,只得另一手也贴上剑身,又退后几步,几乎踏入水中。

柳钟情眉梢微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手中匕首灌注内力,又往剑身上砍了一下。

谢橪明显的感觉到内力在身体里失控,分崩离析,甚至于渐渐消殁,手中长剑受他重击之下,居然崩裂开来,断做两截!

柳钟情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斩断长剑后手腕一翻,刃尖直刺他心口。

谢橪一时竟不敢去看他的神色,只是扔掉那柄残剑,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那只手冰凉冷硬,甚至不及剑柄温热,然力道却很大,他失了内力后竟全然阻止不了。

刃尖还未触及胸口,冰冷而锐利的感觉便已经袭上皮肤。

谢橪稍稍低头,看着那刃锋雪白的匕首刺穿血肉,直至只剩下柄端留在外面。

大约是速度实在太快,他一时竟并不觉得如何疼痛,直到鲜血涌出,染上了与他手掌交叠的指尖手背,才觉出那么一点儿真实的痛楚来。

这一式冷硬狠辣,着实刺得精准的很。

力气渐随鲜血流失,谢橪支持不住身体,慢慢坐倒在地,却不肯松开他握在匕首上的那只手。

柳钟情并不挣脱,静静的随他跪坐下来,锋利凛冽的凤目望着他,看上去无甚情绪。

静默一阵,谢橪勉强聚集起一点力气,开口道:“这毒……”

“是我下的,”柳钟情淡淡道:“青墨亭的那杯酒,你可还记得?”

谢橪想起自己主动同他换的那杯加入碎冰的酒,距离那时已几近七日,想来方才柳钟意用的便是些催化的药物罢。

他不由得低笑一声,“你当真了解我。”

柳钟情闻言似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是啊。”

谢橪弯了唇角,抬眼看他,那面容宛若冰雕雪砌一般,他顿了顿,问道:“那天晚上我们下的那局棋,你明明有机会赢的,不是么?”

柳钟情皱了眉头,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世事如棋,如果只是一味的想要平局,就永远只有输的下场。”

“……”

“谢橪,从五年前你告诉我身世开始,我便最大限度的退让,当时我爱你,不想杀你,所以只好离开。你知道我强迫自己放下仇恨有多困难么?可你……就那么轻易的把这些全都摧毁。”柳钟情的声音冰冷的毫无温度:“是你告诉我,非输即赢,非生即死。”

谢橪闭上眼,却收紧了手指紧紧覆着他冰冷的手背,低声道:“那……你后悔么?”

柳钟情道:“我说过,后悔无益。所以只能告诉自己,永远不要再犯从前那样的错误。”

“……你说得对。”谢橪沉默一阵,睁眼看他,声音却低柔起来:“但我仍觉得后悔。如若一切能重来,我一定不会告诉你你的身世,宁可将这个秘密一直藏着,好好待你,让你永远离不开我……直到你有一天也许会想起来……你说若是这样,你会不会恨我?”

“你胡说什么!”柳钟情有一刹因这柔情却又隐隐疯狂的话而乱了心神,片刻便又重新冷硬起心肠来,手中用力,将匕首狠狠的拔了出来。

鲜血飞溅。

谢橪似是因那疼痛而眉头皱紧,顿了顿,抬起未染血迹的那只手帮他擦去了溅到脸颊上的血迹。

柳钟情没料到他会有这般的动作,一时也没有抗拒。

因失血过多,呼吸变得困难而急促,谢橪却仍是笑了笑,放轻了声音:“……你还爱我么?”

柳钟情似乎是因这问题太过可笑而有些诧异,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恨你。”

谢橪忍不住轻抚那冰冷的脸颊,想确认这人是不是当真毫无温度,却见一点无色的液体从那眼角滑落,打在他手上。

一样是冷的。

柳钟情似乎也因此而呆住了,颇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样。

谢橪拭去那道痕迹,低低道:“我明白了……”

柳钟情皱着眉,闭上了眼。

“恨我罢……”谢橪已经没了力气,手掌垂落下来,身体也无力的靠过去,“真想让你陪我一起死……可到了这时候,却又舍不得……”

他费力的用怀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放在了柳钟情手边。

“什么?”

“……红线的解药。”

柳钟情一怔:“红线蛊不是没有解药么?”

“从前的确没有……”谢橪并未多做解释,实际上将东西拿出来之后他便已是撑不住了。

更何况,他想知道的都已知道得清楚,也不觉得还有什么支持下去的必要。

或许如此,也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意识逐渐模糊,眼中最后的画面是夕阳暖黄的光晕落在那垂落在地的蓝色衣袂上,光晕让色泽变得有些不真实,但看起来竟有安静温暖的错觉……

柳钟情一动不动,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声息渐弱,并没有说红线蛊其实已经并不在他身上的事,况且,就算他说了,这人大概也听不到了罢。

片刻,他拿起那小木盒,打开来,里面果然是颗封存好的药丸。

柳钟情在赤月湖边坐了许久,直到靠在他身上的那具身体彻底的冰冷,方才将人放在了地上,眉头皱着,静静看了他一阵。

夕照给那张脸孔添上一点点暖意,飞扬的眉和挺直的鼻梁看上去有种狷狂的邪气,只是此时太过安静,毫无表情,那隐隐的戾气便消散的干净,仿佛回到很久以前那样。

谢橪所说的那番如若回到从前的话,他不敢去想,他不知道如果谢橪那么做,那么他忆起身世的时候究竟会怎样,但一时却有些恨他当初为何不真的那么做。

当真可笑。

柳钟情低了眼帘,目光在那张脸上徘徊一阵,终是开口道:“我恨你。”

那人自然不能有任何回应,只是因夕阳暖光的缘故,看起来方才宛若生时。

身后传来有些纷乱的脚步声,柳钟情最后看了那人一眼,便站起身来,转身看去。

大约是那边的混战也已结束,一些受伤稍轻的人都寻了过来。

“他已死了。”

柳钟情淡淡说了一句,觉得心中颇有些空荡,无法着落,却不愿留在人群,便静静的离开湖畔,往林中走去。

出云觉出他神色不对,小声唤了句:“柳公子。”

柳钟情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惘然疑惑,却没有开口,仍是举步离开了。

林中已有些昏暗,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柳钟情走了一段便停下,并不知该往何处去,又或许,只要待一会儿便好。

然而不多时,他听到身后有了动静,还未转身,便被人从后面用力抱住。

那怀抱十分温暖,连气息亦是他熟悉的。

“哥哥。”柳钟意紧紧抱着他,仿佛觉得一松手这人便会消失一般的用力,下巴抵着他的肩,脸颊贴着那颈项冰冷的皮肤,半晌方才开口道:“不要……”

他并没有说不要走或是其他什么,但柳钟情却一下便明白他的意思,抬手贴着他的手背,应道:“不会的。”

就算他失去所有的东西,做下多么冷酷的事情,这个抱住他的人,也永远不会放弃他。

心中的迷雾在那一瞬便开始消散,他渐渐又寻回了些真实感。

不过是爱恨消散,尘埃落定。

如此而已。

第37章:嵩阳松雪有心期

夏日雨水丰沛,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庭院里修的小池中雨水已是盛不下满溢出来。池中睡莲开的正好,鹅黄的蕊,浅紫的瓣,层叠盛开,花中雨珠滚动,更是惹人垂怜。

滴水檐下装饰十分简单的厅堂敞着,堂中一名青年正一本正经的提笔写着什么,他着了浅杏色的衣裳,一双桃花目里透着认真专注,故而那双眼睛倒不显得如何脉脉含情,只看起来颇为清澈。

待最后一笔落完,青年将纸拿起来,递给了身畔的白衣人,那人一面试了对面一名中年人的脉搏,一面将纸上写的仔细打量了一遍,指着纸上某处道:“这味药过于寒凉,分量不可用得太多。”

青年闻言思索一阵,点点头,将药方改了再递给他看。

这回白衣人微微颔首,将药方递给了那中年人,又嘱咐了几句,那人道谢一番,留下诊金便去抓药了。

天色已渐晚,却也渐晴了,露出西方朦胧烧红的霞光来。

院中已没了旁人,白衣人将庭院外边的大门阖上,回来时见那青年正站在滴水檐下望着外边的天色,似乎是几日未曾见到这般的夕阳颇有些出神。

白衣人走过去从身后揽住他,下巴抵着他的肩,低笑着在他耳边道:“钟意,累了么?”

柳钟意似乎被他弄得有些痒,微微偏了偏头:“不累。”

温衍指尖拂过他指上的玉质指环,道:“过几日便回庄上去。”

“嗯?”柳钟意眸子微睁,一时却被他环抱着不能回头去看。

温衍不语,只是轻笑一声,从怀中拿出一物塞入他手中。

柔软还带着点体温的布料。

柳钟意低头一看,却是一方大红盖头,呆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唇角不由得弯起,从那怀里脱身出来,转身看向他。

温衍从容的任他看。

夕照微带橙红的薄光侧映在那面容上,衬得容颜如玉,眉目若画。

柳钟意原想说些什么打趣他,然看到那样坦然认真的神色却一时呆着没有开口,略微顿了顿,却没有再说话,双手环住他的腰,微微闭目吻上那温柔的唇。

温衍低笑,十分放任的由得他温存。

雨后的空气清凉而湿润,残留的雨水从檐上滴下,发出轻微的响声,却并不影响这一刻的温柔静谧。

此时离赤月湖那一战已有三年,当年一切结束后柳钟意按照约定去了隐山派,同时也是将袁青峰的遗躯送回隐山安葬。

在袁青峰的书房中,他看到了那幅父亲的画像,虽然只是简单的笔墨,但落笔之人想来对画中人十分了解,故而颇得神韵,那人的眉眼确然如袁青峰所说,与他十分相像。然而神采却是不同的,画中人眉目含笑,怎么看都是风流多情的模样。

柳钟情亦对着那画像看了许久,但幼时的记忆终究无法记起,便只能作罢。

后来隐山派掌门之位传给了袁青峰的大弟子,门派亦重新安定下来。

离开隐山派后,柳钟情便说要四方游历,柳钟意并不放心,想要陪着他一道,反被他打趣了几句。第二日柳钟情房中便是人去楼空,仅留了一纸书信。然三年间每月那人都会寄来信件,简单说些见闻,亦要他不必担心,且逢年都会回来一次,柳钟意便也只得随他。

与温衍二人回到百草庄时,已是几近夏末秋初。

期间简墨言曾登门拜访,告诉他们其实他妹妹并未身死,反倒是已经苏醒,当时在惘然山他那么说只是为了分散一点祁肃的注意罢了。且后来祁肃也未曾对他动手,他带着妹妹离开了鸣沙教,在中州寻了处秀美之地,从此隐居世外,不再沾染江湖恩怨。

而祁肃则成了鸣沙教教主,按照谢橪的意思,鸣沙教的势力完全退出了中州。祁肃离开前将鬼楼楼主之位交给了夜离,鬼楼中亦不再有鸣沙教的暗线。

后面这些他们皆是听夜离说的,夜离虽得了鬼楼楼主之位,看起来却仍是如原先那般散漫,仿佛什么身份于他并无区别一般。

三年间两人便如约定好的那般行走江湖,悬壶济世,一年中一半时间在庄上,一半时间在外边,倒也过得十分自在。

柳钟意同温衍学了医术,又在那人的指点下学着帮人看诊,渐渐了解了不少药物的作用,对些寻常的小病也能写出方子。

但他们并未如同原先约好那般立刻便准备成亲。

一则袁青峰是柳钟意父亲情同手足的义兄,也可算是柳钟意的伯伯,虽因那时还未太熟悉而未曾用这个称谓,但不可否认是亲厚长辈,柳钟意并不愿在他刚刚离世时便成亲;二则不论事实究竟如何,当时江湖中流传的皆是百草庄“庄主夫人”初丧,此时成亲,在外人口中未免落下些闲话,虽则温衍向来毫不在乎,否则当年也不会那般毫不避讳的将与一个男子成亲的消息堂皇昭告,但柳钟意心中并不愿那人无端落人话柄。

这事搁下后,不知不觉流光就这么滑过指尖,日子过得安宁平和,过去杀手的身份被时光覆盖,他渐渐习惯不必再时时将匕首扣在袖中方能安心,也习惯在那人身边睡得缺少警觉……

如今回首,从前那些刀头舔血的日子都恍若隔世一般。

柳钟意不由得收紧了手臂,用力的抱着他,轻声唤道:“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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