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有点不耐烦，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呢？年龄多大？叫什么？家是哪里？在哪儿混呢？”
黄毛愣了一下，过会儿哈哈大笑。秦朗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看他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带上了自己的耳机不再理他。
哪知黄毛一把将耳机摘下来，笑着说道：“我叫阿伟，家是市里的。比你大两岁，混么，现在主要是开发区那一片儿。”
秦朗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还是没有说话。
阿伟盯着秦朗，看他不太想打理自己的样子也没有犯贱凑上去。不过他一眼就看出来秦朗刚刚在说谎，觉得这个小孩儿还挺好玩的，没有揭穿他。
秦朗刷了一会儿网页，随便看了看，他不喜欢网游，觉得浪费时间又没有乐趣。屏幕上已经开始跳跃最后的倒数时间，两个钟头这么快就过去了。秦朗扫了一眼，烟盒还在阿伟桌子上，没有去拿，直接起身走掉了。
“哎哎！”阿伟转身叫住了秦朗，秦朗一回头见到黄毛正对他笑着说道：“说不定我们会再次遇到的。”
“哼。”秦朗冷哼一声，没有搭理这个神经病。
后来陈悦偶然和秦朗提起四哥，也提到了大正月里俩人的不欢而散。陈悦捅着秦朗胳膊肘，坏笑说道：“怎么觉得你和怨妇似的？”
秦朗噗地喷了一口可乐，一抹嘴巴就上去掐住陈悦脖子，左右摇晃：“你再他妈的给小爷说一遍！”
陈悦一边挣脱一边嘲笑辩证：“你哪里不像了？稍微看你一眼你就受不了了，哎秦秦我咋不知道你神经这么细？跟个刚过门的小媳妇儿似的？”
秦朗冷哼，说道：“那是你不了解，你没看到他当时多拽！”
陈悦幽幽地说了一句：“哼，你就承认吧！不就是眼红吗？有本事你也考个一中给你老子看看，也给你四哥瞧瞧！”陈悦抬手一比划说道：“到时候把通知书啪地往他脸上一摔：小爷也进一中了！你以后能别和我拽了么？……”
还别说，这句话秦朗还真听进去了。说到底秦朗一直都崇拜四哥——四哥那么厉害！打小会玩儿长大会学，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学霸！秦朗想成为四哥这样的人，能有优秀的让人咂舌的成绩，让人忍不住地仰慕！
要是能考进一中，是不是代表和四哥又进了一步？从此他俩不仅是兄弟，还是校友，是不是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四哥会不会对他刮目相看？
就为这，秦朗还发愤图强了一阵子。秦妈妈在和班主任电话里沟通的时候李老师重点夸奖了他，搞的全家人以为秦朗迷途知返。
十六中是军事化管理的中学，制度硬，管理强，老师之间拼业绩。市一中每年录取的公费生是六百人左右，三区统共录取四百人，剩下的四县共同瓜分那两百名额。秦朗的户口还在县城，中考要回到户籍地，所以他面对的其实是四县近一万多名的考生。
秦朗着实是拼了一阵子，加上初一的内容又不难，所以成绩有所好转。可是真想考上市一中还是有点难度。
这小子心思重，回家从不透露自己的想法，从没像别的不懂天高地厚的少年那样事还没办成先夸下海口，至今没有说过自己想上一中。不过这种事情好像是默认：你秦朗初中都是在市里念得，难道高中还要卷铺盖溜溜的回老家？回到这个小山沟子里的县城念书？当年走的时候风光，回来了就是灰头土脸，小爷丢不起这人！
相比起秦朗来，陈悦就显得吊儿郎当。这货每天混迹篮球场，和大他两届的体育生一起打篮球。与那些体育生一比，陈悦的小身板简直不够看的，可是他就拼一个字：狠！往对手身上撞的时候从来不带眨眼睛的，久而久之在球场上混出名声，那些学长也不敢小瞧他一眼。
陈悦收获的不仅是名声，还有女生的青睐。和十六中相隔一条街的就是市三中，一个以美术音乐为特长的初中。那些女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号人，竟然隔着操场的栅栏聚成一堆向篮球场上张望。一开始陈悦还没注意，有一次路过的时候撩起背心顺手擦了一把汗，那些女孩顿时尖叫，他回头一看撞上女生们的视线，愣是把这个平时脸皮赛过城墙拐角的大少爷看脸红了。
于此同时，陈悦也结实了另一个好朋友。大他一级的顾焱。
秦朗见过那个男生，因为顾焱在学校里还挺有名气。相比起秦朗和陈悦偶像剧明星似的帅，顾焱五官深刻，还没成年但是已经看出日后也是仪表堂堂，不过这些尚且不是他出名的原因。实际上这个少年几乎每次在开大会的时候必然上去露脸，一开始是严重警告，后来是记大过处分，大过积累太多，最后就升级成了留校察看一年。
秦朗听着年级主任在话筒里咆哮顾焱的劣迹恶性，觉得有点可笑，微微靠后对陈悦说：“怎么不直接开除？不是最省心。”
陈悦破天荒地没有嬉皮笑脸，附耳说道：“学校不敢。”
如何不敢？秦朗没问，陈悦也不曾细说。
不过后来秦朗在学校门口旁的小巷撞见过几次顾焱带领一些人收保护费，好像明白了陈悦话里的意思。
秦朗升初三的成绩是年纪第九十八，相比起上个学期的三百多名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可是这个成绩想考近市一中还是有点难度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当初和四哥久别重逢时四哥正准备中考，而如今四哥的录取通知书都快来了。
放假回家的秦朗再次沐浴在老妈的唠叨之下。
“杨琨的录取通知书前两天到的！走的是提前批，T大的国防生！”
杨思凤一边给秦朗添饭一边说：“儿子啊，什么时候你能给妈这么争脸啊？我不求你考的和杨琨一样，但是也别太差劲，不枉我把你送出去一回！”
秦朗闷头吃了一口米饭，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国防生什么意思？”
“毕业之后直接进部队啊！”杨思凤解释道，“那是国家重点培养的人才！毕业之后就是军官！”
后来秦朗听说杨琨所报考的T大，当年在河北省只招收三个人，两男一女。当年一起报这个志愿的河北省考生过万人，杨琨经过一系列体检，测试，复试，再体检……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拿下这个万分之二的名额之一。
杨琨上大学的学费由国家报销，此外还有每年一万的生活补助，据说毕业之后考研也是全部公费。他所学的专业对应后勤部，从此前途无量……
秦朗是觉得高兴的。这么些年，虽然不曾一直陪在杨琨身边，可是见过那人奋斗时的身影。而今取得这么好的成绩，秦朗真是由心的感到高兴！
那是他的四哥！是他从小到大一直都崇拜的男人！
可是，为什么在兴奋之余秦朗又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不是因为杨思凤又拿两人对比，更不可能是出于嫉妒。
或许是那一刻，秦朗终于开始觉得，他追不上四哥的脚步了。
四哥那么那么优秀，而秦朗只觉得这么优秀的人自己好像怎么追都追不上。当他决心考市一中时杨琨已经拿下了全国重点大学的通知书，在可预见的四年甚至七年中，杨琨都将是一帆风顺越攀越高。而秦朗呢？他还需要和中考死磕，和高考对抗，前途一片迷茫，谁也不知道走到哪步俩人之间可能就散了。
秦朗和杨琨之间相隔的是五年的鸿沟，这距离是难以跨越和消除的。
第十七章
杨琨的升学宴开设在七月中旬。隆福兴大酒店里，宴请五桌来客，有各种亲友还有杨凯和马淑春单位的同事。
马淑春和杨琨在大厅准备接待客人，杨琨则是和杨家马家两边过来的同辈人在一起。大哥杨尧还在学校念博士，二哥三哥在外工作，倒是几个弟弟都在。其中杨宇和杨琨只相差一岁，和杨琨同届。凑巧的是哥俩的大学都在天津，秦朗进来的这会儿正好看到杨琨和杨宇凑在一起说话。
杨琨这天穿的是黑色的T恤，下、身是深蓝色牛仔短裤，显得人很清爽，身材瘦削，其实仔细观察又能看到肌肉的好看轮廓。
包厢里或坐或站有好多秦朗不认识的人，他一推开门的瞬间还有点微微惊讶。杨琨听到身后的动静，走过来，亲昵着捏着秦朗的后脖颈，将他揽到桌前坐下。
“给这个人叫五哥，他比我小一岁。”杨琨指着杨宇对秦朗说道。
秦朗的脸在四哥触碰到他的皮肤时就开始发烫，粉红色从鼻尖蔓延到耳朵，害羞了。
已经这么大人了，还让四哥这么照顾。秦朗一方面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很开心。满屋子的弟弟妹妹，还有各种表亲，只有他被四哥这么特殊的对待，秦朗心里都快乐开花了！
俩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上次过年闹别扭的糗事，事实上这还是俩人在那之后为数不多的正式见面。之前杨琨忙着高考，学校里各种补课，放假了也是来去匆匆。而秦朗也不敢去打扰，生怕给四哥添乱。
秦朗对杨宇还是有印象的，之前在四哥家碰见过一次。今日秦朗偷偷地打量兄弟二人，默默得出一个结论：还是四哥更帅一点。
其实杨家人的基因都很好，杨宇也是一个标准的美少年。他的帅和杨琨的帅不一样，杨宇浓眉大眼，更符合中国男子的传统美。而四哥则是内双眼皮，有着微微细长的眼睛，高鼻梁，薄嘴唇，更符合韩流帅哥的标准。
和四哥靠的这么近，能闻到他身上洗衣液的芳香气味。因为开着空调，倒也不觉得热，可是秦朗还是有细腻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来。
紧张的。
秦朗乖乖地给杨宇叫了一声：“五哥好。”
杨宇笑一下，露出好看的牙齿，伸手像是摸小狗似的摸了摸秦朗的脑袋。收回手时顺势从口袋中摸出来香烟和打火机。
杨宇递给杨琨一个眼神，示意他是否介意。杨琨皱了皱眉，说了一句：“怎么还有这个瘾？”
杨宇知道他是默许了，侧身利落地点上烟，吸了一口说道：“高三才有。天天晚上上晚自习到那么晚，课间困得不行就去厕所吸烟提神。”
杨琨和杨宇身材差不多，而且算是这个屋子里的成年人，在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里有着很高的地位。他们的谈话方式更像是“大人”。秦朗嗅了嗅空气中的烟草气息，脱口而出：“软精华中南海。”
俩人愣了一下，杨宇笑起来眯着眼睛，能看到眼底下的卧蚕，说道：“你怎么知道？”
秦朗想说：你抽的和我抽的一样。可是一想起四哥好像不太喜欢又闭了嘴，说：“过滤嘴上不是有标志吗？”
杨琨看了秦朗一眼，没说话。
开席之后杨琨把秦朗安排在杨宇身边，还特意嘱咐他看着秦秦别让他喝酒。这桌上还有几个已经辍学出去打工的表亲，害怕他们瞎劝酒。
杨宇笑，一拳打在杨琨肩膀，说道：“这不是你弟弟吗？怎么和你儿子似的？我都没受过这待遇。”
秦朗红着脸，听到杨宇这话心里甜蜜蜜的。
杨琨确实没对杨宇这么上心过。这亲哥俩相差不多，算是一起长大，过年过节的时候也是他俩最能玩到一块去。不过对于这个弟弟，他也没怎么当弟弟看。杨宇人高马大，用不着他照顾。
不过小屁孩儿不一样，在杨琨心里秦秦永远是跟在他身后上山下河的小孩子。他不想带坏他。尤其是秦秦竟然抽烟这个毛病，必须得改！
杨琨被安排在他爸爸那桌，和一群叔伯在一起。杨家无犬子，近几年出了好几个高材生，人人脸上都有光。
大伯拿着酒杯，对杨琨说：“杨琨！你大哥当年上大学我都没这个高兴过！你是咱们杨家唯一一个以后要在部队里发展的！大伯敬你一杯！”
杨琨赶紧起身，说：“大伯，该是我敬你一杯嘛。大哥一直是我心里榜样，没他起带头作用我也做不到这么好。这杯必须我敬你啊！”
说完，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和长辈喝酒就不能喝啤酒，不然显得没诚意。这天杨琨和在场的叔叔伯伯几乎都喝了一轮，实在撑不住，提前起身去卫生间。最后醉醺醺地推开了那群小将围在一起的包厢。
已经有小孩子吃完饭去外面玩耍，包厢里剩下的都是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秦朗在慢慢吃着，杨宇被几个表亲拉着喝酒，也只是喝了一点啤酒意思了一下。
四哥在旁边坐下的时候秦朗吓了一跳，一股强烈的酒味在杨琨的呼吸间吞吐，他能感到四哥应该喝了不少酒。
杨琨靠在椅子上，说道：“秦秦，给我倒一杯果汁。卧槽这群大伯太凶残了，把我当成小兵犊子，灌死我了。”
秦朗赶紧倒了一杯果汁，递到四哥嘴边。杨琨就着秦朗的手喝了大半杯。
杨琨的酒量还不错，夏天放假在家的时候因为天气太热，吃饭的时候喝冰啤酒。杨凯对男孩子就是奉行散养政策，反正以后到社会上也需要经历这一步，早点磨练也有好处。
可是他今天还是喝多了。
下午三点左右，终于散席。不过杨琨喝多酒有点犯困，秦朗拖着他先回到家。酒店那边有马淑春和杨凯的安排，这些倒是不用担心。
一身的酒气烟味夹杂着汗水，根本没法好好睡觉。秦朗把杨琨推进卫生间，帮他调好了热水先退了出去。
哗哗地水声响起，秦朗先去给杨琨准备了凉白开，放在了卧室的书桌上。
这一整天秦朗的脸都是粉色的，因为皮肤偏白，一脸红就很明显。此刻他手里漫不经心地翻着杂志，耳朵竖起来听着卫生间里的声音。
像是感念到了秦朗的心思，水声突然停下来，咔嚓一声浴室的门被打开，杨琨探出一个头，喊道：“秦秦，帮我拿一下阳台上晾着的浴巾。”
秦朗脑袋好像要炸了，轰地一下。站起身的时候差点打翻水杯，一阵手忙脚乱。
洗过澡之后杨琨觉得清醒多了，已经不像刚回来那会儿走路都打漂。秦朗去阳台拿浴巾的时候他就把浴室门开着一道缝隙，冷风吹进来觉得很舒服。
秦朗敲了敲浴室的门，杨琨把门拉的开些，一只还在淌着水的手臂伸出来接过来浴巾。
杨琨手臂上蒸腾的热气扑在秦朗的脸上，少年差点难以呼吸，赶紧后退一步。四哥啪地一下，把浴室门关上了，秦朗这才松了一口气。
今天真是撞邪了。
杨琨是围着浴巾走出来的。秦朗依旧坐在椅子上，假装在看杂志，实际上心跳飞快，那声音像是雷雷的战鼓敲击着鼓膜。空气中还漂浮着沐浴液的芳香，时不时地窜进秦朗的鼻子，撩拨他的情绪。
杨琨背对着秦朗穿衣服，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不过秦朗从一个姿势换到另一个姿势，始终都觉得别扭。两只眼睛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了，怎么总想飘过去看四哥的身体。
收拾好一切的四哥躺在床上，拉起被子就想睡觉，而秦朗依旧在坐立不安。
杨琨像是想起什么，说道：“秦秦。”
“啊，啊？”秦朗机械地抬头看杨琨，正好对上那双因为醉意而泛着水光的眼睛。杨琨的脸粉扑扑的，显然还是醉着。秦朗都想不到他是怎么顺利的洗完澡的。
杨琨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他也知道自己是喝多了。有些话想说，又觉得小屁孩儿听不懂，干脆向里面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拍了拍说道：“过来，咱哥俩儿好久没好好说话了。”
秦朗放下手里蹂躏了一百遍的杂志，慢吞吞地走到床边，又慢吞吞地躺下。杨琨枕着两条胳膊，半眯着眼睛看天花板。秦朗则小心翼翼地，不敢碰四哥一下。
“四哥？”秦朗能感觉到自己的嗓子发紧，小心地咳嗽一声然后说道。
“嗯？”
“你当初为什么要跳级？”
这个问题是秦朗一直都想问的，正好借着今天四哥貌似心情不错抓紧机会。
杨琨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我今年十九周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