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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策 下——by祈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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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是个多思多虑、生性多疑之人,毁了阳陵侯的丹书铁劵、收回了御赐的宅院后,又觉得这样做会被人诟病,此后又给厉家下了第二道圣旨,嘉奖了厉景琛孝顺、聪慧,送还了阳陵侯的祭田,还多给了二房一千亩的良田地契。

无论如何,庆历帝反复的性格在厉景琛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庆历十一年,对于大齐来说,注定是个多事之年。九月末,皇后没了,当丧钟响起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厉景琛正在教导弟弟妹妹练字。

“哥哥,这是什么声音?”厉景深抬头问道,一张小脸都成了花脸猫,全都是各种的墨迹,脸上、手上、纸上,就没有彻底干净的地方,只要他一练字,就会成为这般摸样,而纸上的大字,糊成一团,厉景琛头疼的都不知道拿厉景深怎么办才好。

相较于厉景深的脏兮兮,厉魏紫就好了太多太多了,而且字也写的端正漂亮,假以时日一定可以培养出一个才女来。厉景琛在教导厉魏紫的时候,多让她看偏向于开阔眼界、增长见识见闻的书,至于经史子集,厉景琛本身不喜这些,更何况妹妹是个女儿家,也不需要考状元,经史子集不学也罢。

厉景深抬头问了,厉魏紫也在写完一个大字之后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哥哥,他们都很好奇,这在空气中晃荡的沉重空幽的声音是什么。

厉景琛看向窗外,黑天的天空看起来像是要下一场大雨,风急急的刮来,将钟声绞得支离破碎,

“宫里面有一位贵人永远睡着了。”

“哦。像爹爹和娘亲一样吗?那她的孩子再也见不到她了!”厉景深咬着笔杆子,煞有其事的说道。

厉景琛闻言一愣,随后浅笑着说道:“不会的,她自由了。”

也许是未央宫内空落落的正殿,也许是皇后那首充满了悲伤的儿歌,厉景琛总觉得死亡对于皇后来说是一种解脱,她自由了。

厉景深和厉魏紫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同扭头随着哥哥看向窗外,天更加的沉了,风也越加的急了,好像是要下雨了。

皇后故去,所有身有诰命的命妇都需要到宫中哭灵,厉家的爵位虽然没有了,但老夫人的诰命依然还在,大清早就收拾妥当,沉重的命妇衣冠压在老夫人吴氏的身上,铜镜中的自己年华不再,临老了,厉家的爵位还在自己手中没了,老夫人吴氏长叹一声,时也、命也,是自己的总归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总要失去的。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经历过阳陵侯府的起起落落,老夫人吴氏也变得豁达,很多事情都想通了。

门帘子掀了开来,穿着从六品虎贲郎官墨色官袍的厉景琛显得更加的瘦高颀长,虽然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但沉稳、冷静,丝毫不比其他人差,有这样的孙子,老夫人吴氏觉得由衷的欣慰,这就是厉家的未来。

“老祖宗,时间到了,我们走吧。”厉景琛上前搀扶了老夫人说道。

“好,时间差不多了,去得晚了,会惹人诟病的。”老夫人拍了拍厉景琛的手。

“老祖宗给你帕子。”厉景琛偷偷的眨眨眼睛,“孙儿的特意弄的,您往眼睛上碰一碰就行了。”帕子里有股子呛人的味道,往眼睛上一抹,辣辣的,眼睛控制不住的红了起来,泪水止都止不住

老夫人会心一笑,“也亏得你想得出来,可不要到处乱说,让人知晓了会被人说嘴的。”

“嗯,孙儿省的。”

皇后的葬礼十分的隆重,在厉景琛的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尽显了皇后的尊容,却都是死后的荣誉,就算是这样大概也是很多人渴盼的吧。以厉景琛的官位是没有资格给皇后哭灵的,只是他身为祁承轩的伴读,被要求进宫,安置好了老夫人,又塞了几个荷包到小太监的手里面,让他们多多照顾老夫人,别让风吹着了,昨日刮那么急的风,今日却没有下雨,但看着天阴沉沉的,云层厚重,随时都会落下雨来,还好老夫人的位置在里面,要是落雨了,也不会被淋湿。

安置好了老夫人,厉景琛这才脱身去找祁承轩,今日宫中秩序井然中有平添了几分的忙乱,人多手杂,一时间还真不好找,还好厉景琛眼尖看到了包大通,连忙穿过人群走过去。

包大通现在脱离了闻香阁,祁承轩被玉贵妃过继后,就提拔了包大通到身边伺候,虽然不是近身伺候,但也足够包大通感激涕零了,见到厉景琛,包大通急走了几步迎了上去,“公子,往这边走,殿下等着您呢。”

“小包公公请带路。”阎王易躲、小鬼难缠,像包大通这样的,最是烦人,得罪不起,要是在祁承轩耳边说上那么几句,不倒霉也膈应人。

包大通眼睛里有止不住的喜色,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对,他肯定忍不住咧嘴笑出声来,“公子说笑了,喊奴小包就成,要不是公子,奴还没有如今的造化呢。”

厉景琛扯了扯嘴角,当初把他往井里面塞,应该没有想到现如今的造化。包大通干干的咳嗽了两声,显然他也想到了与厉景琛、祁承轩的第一次见面,那次见面肯定不是美好的记忆,虽然扭转了他的人生,却也是黑污点,偷偷的瞄了一眼厉景琛,看厉景琛人挺好相处的,应该、大概、或许不会在主子面前说自己的黑话,为了以防万一,包大通觉得自己还是要尽心伺候着。

各怀心思,包大通很快就带着厉景琛找到了祁承轩,祁承轩守在玉贵妃的身边,玉贵妃神情悲伤,是从骨子里偷出来的悲伤,纵观全场,真正因为皇后死去而伤心的又有几个人。

斯人已去,岁月不再,曾几何时,皇后还是那个凭栏远望的少女,看到了心上人亦会脸红羞怯,一晃十数年过去,少女变成了妇人、妇人变成了棺椁中冰冷的尸体……皇帝站在玉贵妃的身边,面容沉静,仿佛能够滴出水来,双目直直的看着一个方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厉景琛行礼后就走到了祁承轩的身边站着,垂首看着脚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响起了皇后唱的那首童谣,幽幽而来、悠悠而去,他想这首童谣日后他再也不会唱了,就将它留给记忆中的人吧。

有一道视线如同实质般的落在自己的身上,想要忽视都难,厉景琛抬头望去,就看到一双含着浓烈恨意的眼睛,淑妃梁氏因为失去儿子而变得形销骨立,素色的衣裳衬得她更是脸色青白,失去了珠翠点缀的发丝黑压压的堆在头上,那么的沉、那样的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七皇子祁珺池死得蹊跷,都说是得了失心疯的大皇子祁宏志推到小塘子里去的,但这种说法站不住脚,也就是骗骗傻子罢了。七皇子为什么去御花园的小塘子那儿,掩埋得再好,他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或多或少的也会知道,伺候的人知道了,那么淑妃梁氏也知晓了。厉景琛可谓是最后见到七皇子祁珺池的人,那么很有可能知道七皇子是怎么死的,很有可能她的儿子就是厉景琛弄死的,淑妃梁氏甚至就是这么想的,但是她的这种想法同样没有证据,到皇帝耳边说还会抹黑了自家的儿子。

淑妃恨不得生嚼厉景琛的肉、喝了对方的血,疯狂眼神中已经将厉景琛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眼中的恨意太过浓烈,厉景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个仇算是结下了。

祁承轩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挪动了一下步子挡在了厉景琛的身前,侧头一脸漠然的小声说道:“以后行事小心一些,她就是个疯子,见人就咬。”

祁承轩虽然冷漠,但言语中的关心之意还是显而易见的,厉景琛觉得祁承轩越来越别扭了,有时候看他也是侧着眼睛、歪着头,正眼看一下不行吗?厉景琛心中无力,却也知道祁承轩是自己无法改变的,点头小声的应了,“我知道了,谢殿下提醒。”

祁承轩哼了一声,扭头的看向另外一边,厉景琛的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引得心头的某种清楚蠢蠢欲动,实在是可恨。心里面这么想着,但身体又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厉景琛,厉景琛就像是阿芙蓉膏,惹得人上瘾、欲罢不能,总是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变换着各种模样,但毫无例外的都是在勾、引自个儿。

一定是妖精变的!祁承轩狠狠的想着。

第六十四章:旱涝之灾遍地哀鸿

长江中游的江汉地区被称之为大齐的谷仓,其中丰城更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与江南地区相比不逞多让,百姓生活富足和乐。只是今年本来风调雨顺的江汉地区从二月底到六月中旬滴雨未下,河道水位下降,就连广阔的长江眼见着都少了湍急,带着让人心慌的平和。种下去的庄稼就算是有农民佃户不断的挑水浇灌也免不了奄奄一息,今年还热得特别早,四月份就烈日当头照,照得水更少了、庄稼更羸弱了、百姓心也更加的慌了。

“爷爷,喝水,还有菜瓜,奶奶刚从井里面提上来的,趁着凉快吃。”江有声的乖孙孙提着篮子在田埂上快步的跑着,脑袋上的草帽歪斜着,额头上一圈细密的汗水,要不是太阳太晒,他都不想戴了。

江有声是种田的好把式,种田供出了一个秀才,秀才儿子又娶了举人先生家的女儿,现在儿子带着媳妇儿去了广陵当通判,等在广陵扎下了根,就把他们老两口和小孙孙一同带过去享福,每想到这个,江有声那张黝黑、布满了皱纹的老脸就高兴得笑开了花。在同村人羡慕的打趣声中,江老汉抹了一把脸扛着锄头走到了田头上的枣树下,儿子有出息,家里面的近百亩地都请人种了,但是江老汉操劳了一辈子,依然放不下田间地头的那么一些事情,现在田里面干得厉害,江老汉就更加放心不下了,这都是明年一家人的嚼口啊。

江老汉的小孙孙有个特别大众化的小名儿叫做狗蛋,糙名好养活,狗蛋他爹小时候也是这么一个俗气的小名儿,狗蛋孝顺,上下午都要给爷爷来送水、送菜瓜,其他人都羡慕江老汉的好福气,是个享福的命。

“爷爷,我在路上看到一个黄毛的怪物,它有一双通红通红的眼睛,嘴巴里还有一对老长的牙齿露出来,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正在路边,好朝我呲牙,吓了我一跳,我拿了一根棍子挥它,它就跑了,对了,它还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尾巴,尾巴上还带着血一样的东西。”狗蛋儿蹲在江老汉的身边好奇的问道,“爷爷,这是什么啊?”

江老汉一愣,吃着菜瓜的嘴巴蠕动了两下,听了小孙子的话,心里面一阵惊慌,一双浑浊的老眼直愣愣的看着不远处的稻田地,虽然极力的挑水浇灌,村子里还集体出资造了水车、打了水井,但田里面还是干得厉害,特别是正午时分被顶热的太阳一晒,还没有湿的地面干得冒烟,皲裂的田地上即将灌浆的稻子无力的耷拉着,死气沉沉。大热天的,江老汉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从后心升起一股子凉意,都说小孩子的眼睛干净,看得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凶兽都出来了,这是上天在预警呢。

江老汉不是放不下的人,三两口的将菜瓜吃了,一骨碌的站了起来,扛起锄头就拉着小孙孙往家走,回了家就和老婆子收拾了东西投奔儿子去了,田不要了、田里面半死不活的庄稼也抛之脑后。

江老汉走了不到三天久旱的丰城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苦哈哈的人们欢呼着、雀跃着,他们有活路了。只是还没有高兴多长时间,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势要将几月未下的雨一下子还给大地,还没有从干渴中恢复过来的庄稼又被泡进了水里面。随着大雨,河道水位上涨,多余的河水不断的汇入江河,江河上也在下着雨,在一个夜晚,丰城中熟睡的人们听到一声巨响,轰隆隆仿佛从天际而来的奔马,咆哮而来,江上的堤坝塌了,一夜之间数十万人失去了家园、数不清的人丢了性命,无法估计的损失。

家没了,生计没了,受灾的人像是蝗虫一般四处的逃窜着,他们成群结队,路过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就遭了殃,渐渐的,粮食吃完了,树皮啃光了,观音土也吃死了许多人,后来在荒凉中有肉香味传来,小小的骨头堆里面有孩子的啼哭声,倒在地上的尸体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江汉旱涝严重,差不多祸及整个长江中下流域,此时江南地区又爆出四九堂把持漕运,延误救灾,更有官员中饱私囊被疯狂的灾民分尸,一时间鱼米之乡变成了炼狱场,易子而食、饿殍满地,飘荡在浮华之上的是恶鬼的嚎叫和受灾百姓的哭号。朝廷立刻派出钦差大臣负责赈灾,开仓放粮、惩治贪官污吏,但是受到的阻碍很大,时有百姓起义被镇压。

一艘朴实无华的船静悄悄的从白杨河出发,沿着金广运河南下,如果顺水船行三日便可到广陵,如果并不顺利,五日也可到达。从京城出来,沿路都是一片繁华,沿岸码头热闹的人来人往,就算是到了广陵,依然看不出旱涝带来的影响,只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广陵城内人们的脸上都带着惶急,一点儿都不想在外面待着,河上除了来往的货船,只有醉生梦死的画舫传来靡靡之音。

这艘船并没有在广陵多待,掉转方向顺着长江逆流而行,向西而去,广陵上游是为晋州,晋州是四九堂的总堂所在地,也是广陵的屏障,数不清的灾民拥堵在晋州城外,哀鸿遍野,随时都会发生暴动,但晋州的知府公然与四九堂勾结,以次充好,将霉烂的米面当作赈灾的好粮熬了稀粥给灾民吃,夹着浓浓霉味的米香引得一群衣不蔽体的灾民眼睛都绿了。

上一任钦差在路上被人宰了,赈灾没有见效,连死了三任钦差,朝廷上也没有了动静,四九堂势大、灾民矛盾随时都会激化、贪官污吏上下勾结,真相传到京城天子耳边的时候又换了一副嘴脸,所有的事情并不是派了一个钦差可以解决的。朝堂上日日为此争论,党派之争这个时候越加的突出,皇帝又是个多思多虑的反复性子,一时间局势僵持在了这里。

祁承轩站在船头凭栏远望,岁月让他更加的成熟稳重,面上表情似笑非笑,微微歪着头,仿佛仔细的听着随从汇报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听,更加捉摸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了。成为了玉贵妃的养子,祁承轩逐渐展露了自己的实力,温水煮青蛙一般慢慢的成长蜕变,当大家反应过来时,惊讶的发现祁承轩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木讷呆笨、空有一身气力的傻瓜皇子了。

皇帝在朝堂上与朝臣周旋,私底下派了众皇子中最出众的祁承轩微服私访,紧随其后的是第四任钦差大臣赵楚星。祁承轩的能力让皇帝都不得不赞叹,有子如此,很难让掌控欲极强的皇帝安心。随着祁承轩的成年,又有成长为新一代军神的宁正昌在背后支持,祁承轩的个人魅力又很让清流一派看重,越加年老的皇帝心底里是恐慌的,派了祁承轩微服私访未尝没有私心,成功了是皇帝教导有方、失败了是祁承轩能力不佳,成与不成于皇帝都是有利的。

“殿下,午膳好了。”清泠的声音在祁承轩身后响起,祁承轩不用回头也能够描绘出厉景琛的长相,不,不是厉景琛的面容,而是厉景琛在自己心中的感觉。

庆历十一年的种种还在眼前,一晃的庆历十七年也来了,成年后的厉景琛长得更加的出众,精致的五官不显女气,沉静如水的气质让人着迷,他身上有着墨香的书卷气和舞刀弄枪时的英武,身上干净的味道流连在鼻尖,引得祁承轩越加的心动。

从厉景琛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的梦中,祁承轩就知道自己完了,彻底的沦陷在了名叫厉景琛的旋涡中。祁承轩试图推开厉景琛,不让厉景琛影响到自己,曾一度对厉景琛冷言冷面,后来厉景琛正式到羽林军中就职,祁承轩就觉得空虚了,一回头却见不到日思夜想的人的感觉简直糟透了,那段时间祁承轩周边简直生人勿进,一见到厉景琛脸色就更加的黑了,弄得厉景琛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哪里得罪了祁承轩。

一路行船,厉景琛和祁承轩的交流仅限于日常的对话,其他皆无,弄得祁承轩更加的烦躁。

较之于六年前,厉景琛越加的成熟,身上有着清澈与幽深混合的气质,仿佛一汪潭水让人想要一窥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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