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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墟里烟——by墙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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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声音轻若蚊呐。

「谢甚么,那……」祁安停了一下,斟酌着字眼道:「本是属于你的……」

「谢谢你……」南淮仍旧是那句,双手颤栗着包住那小锦囊将它捂在怀中,泪珠滚滚而下。他原打算靠自己的努力把净身之物赎回,毕竟是爹娘的血肉,没道理假借他人之手取得。可惜命运无常,先是被逐出宫门,又寻工不遂四处飘泊流浪,若不是得祁安收留,他大概已客死异地,对此事早就不存希望。但这人……帮他拿回来了……

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南淮无声地痛哭起来。半洋鬼子心肝像是被狠狠捏着,张开手臂略微迟疑地圈住那单薄的身子将人搂着,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哄道:「不哭,不哭,都过去了,该拿的都拿回来,应是开心的事。」

啜泣着的人儿缓缓靠在他胸前把脸埋入那个温暖的怀抱里,祁安只感到衣襟被泪水打湿,一阵烫热,彷佛幼猫呜咽般的哭声模模糊糊地在耳边回荡。两人都没有说话。祁安心忖这家伙硬撑了很久吧,就让他把悲伤都哭出来。他默默地收紧了双臂,薄唇贴着底下柔软的发丝给予无言的安慰。

没有不耐烦的责骂,没有粗暴的痛打,背上温和的抚弄一点点地敲开紧闭的心门,紧紧包围周身的搂抱安抚了那寂寞无助的灵魂。南淮依偎在他怀里哭了良久,像是要将多年来的憋屈和难过全部宣泄在眼泪中,好半晌才止住了那泉涌似的涕泪,哽咽着轻声道:「这……多少钱?」

祁安一愣,「甚么?」

南淮轻轻咬住下唇,嗓音比刚才更低:「赎回这个东西,老爷花了多少钱……」

「你想还给我?」

南淮点点头,闷声道:「这是我的……」最后二字却吐不出来。

固执的家伙。祁安眉毛一挑,装模作样地沉吟了一阵子,道:「依你的月俸,没有犯错,不告假的话,三四十年后应该能还清。」

三四十年……到时候自己已经是个老头儿了。南淮歪头往那宽厚的肩上一靠,温顺地被祁安抱着,姆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小锦囊,「这么说,老爷要一直聘用我吗?」

「对。」碧瞳中掠过几分狡黠,祁安玩笑地道:「回家又得再签一份工契了。」

「听凭老爷安排。」

「不介意大半辈子侍候我这位任性的大少爷么?」

原来他也晓得自己任性……南淮不禁莞尔,道:「那是我的福气……」

「嘴真甜。」祁安轻笑,搂紧了他的腰身,在那姣好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记,「既然都是侍候我,不如直接把工契改做婚约怎样?」

话毕,屋内倏地沉默下来,空气似乎也停止了流动。

还未认真交往过,两手空空的就在人家府第的床帘下求亲似乎仓促突兀了点,这家伙会不会拒绝?

祁安按捺着又快又乱的心跳,屏息以待。

过了许久,安静的人儿才缓慢地仰起头凝望着他,湖泊般清澈的眸子里泛着水光。

祁安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吻上他粉嫩的唇瓣,语气柔和得能掐出水来:「我说咱们改签一份婚约,好不好……」

尾章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即便多么不舍得,少不得也有分开的日子。智暂的相聚过后,大家便又得重新投入各自的生活里。

庆祝过南淮的生辰,朝廷里似乎发生了点事,宁瑞王府接二连三地有不同的官吏来访,因王爷不在,作为他夫人的兼账房先生的楚皓理所当然要代为应付。祁安二人逗留王府多日,也不欲打扰他处理正务,便收拾行装告别。

楚皓虽然百般不舍,但半洋鬼子家在渔村,朋友作为他管家自是没法子长留王府,离别是早晚的事。亲自将他们送到车站外面,难得哆嗦地叮嘱朋友好好保重,又把半洋鬼子拉到暗角威胁一番,吩咐不能欺负自己那好友,看着人走上月台,目送蒸汽火车驶离车站遥遥远去才打道回府。

「这个楚皓似乎很舍不得你呢。」祁安的座位靠在车窗旁,从窗口望去仍依稀地见到那袭朦朦胧胧的白衣身影。

「此次一别,不知隔多久才能见面,他只是有点担心我。」南淮将行装摆放在车厢顶部的木架子上,神色有点疲倦。本来他们打算坐回程的商行货船回村落,不过昨夜打点包袱的时候老爷忽然说要去甚么岩县的蟠龙庙一躺,于是清晨他们便风风火火地赶去车站买票,幸亏这班火车堪堪剩下两个位子。他把行李放好坐下来,续道:「其实楚大哥人很好的。」

「人很好?」祁安撇撇嘴角,「他对你很好而已,刚刚才还掐住我的脖子恐吓我……」

南淮失笑,他俩真是一对冤家。又好奇地问:「楚大哥恐吓你甚么了?」

「不可以惹你生气,不可以再让你受伤,吵架了要先认错,有人欺负你要立即挺身而出……」祁安扳着指头数了差不多十数项,接着补上一句:「否则,他会让全京城的商号断绝与我往来。」

南淮抿唇一笑,「那不就简单,老爷别动不动欺负我便好。」

剑锋般的眼眉一挑,祁安低下头,贴近他耳边不怀好意地笑道:「怎么行,哪个男人不欺负妻子的?」他一语双关,只见那近在咫尺的耳根渐渐红了起来。

南淮垂下眼眸,手指微微揪着裤管无措道:「我、我还没答应你……」

「呵呵,别害羞,明明喜欢本大爷喜欢得要命,小淮老是口不对心。」

「谁喜欢你喜欢得要命了……」

「我不管,你没拒绝我便当是答应了。」

「老爷你耍赖……」

蟠龙庙位于岩县的一座小山上,是县里十分有名的庙宇,传闻无论祈求科举高中、生意兴隆、合家和顺,皆百试百灵。因其与京城近邻,京中的百姓甚至官宦人家都甚爱提携结伴过来参拜。半洋鬼子从王府的下人打听得来,这蟠龙大仙也司掌人间姻缘之事,可保情人同偕白首永结同心。于是念头一动,当下便改变行程。

反正他俩在京城都弄了将近大半个月,也不差这一两天。

古刹钟声悠长浑厚,响彻整个寺庙。

跨过极高的门坎,只见前院门廊各处皆有形态各异的神兽浮雕镇守着,或藏匿潜伏于幽丛,或盘旋傲翔于檐脊,张牙舞爪吞云吐雾,好不威风。郁郁葱葱的竹海之中,一条青石小径蜿蜒游动,通去那紫气浩然的正殿门口。

踏入殿内,檀香四溢飘散。可能因为这天不是祭祀的日子,来参拜的信众屈指可数,正殿里只有两、三位年迈的老人家在上香祈福。跟前供奉神明的台上,一鼎金碧辉煌的大香炉几近两人高。

半洋鬼子仰头望进那薄如蝉翼的纱帘,神情蓦地一呆。

神台之后,两片巨型的青叶顶着一硕大的果实,呈椭圆状,先端尖长,粉红可爱,犹如一个……

蟠桃。

「这大仙长相真是超凡脱俗。」

「传说它是王母娘娘座下的千年蟠桃,吸取天地精华伤练而成的仙人,所以长得像个蟠桃。」

「那为什么叫蟠龙大仙?」

「因为它的座骑是一尾神龙……」

寺中有庙祝摆摊帮信众解签文,除此之外也有卖一些拼凑好的拜庙用的物品。半洋鬼子兴致勃勃地买来一份,笑言入庙拜神,难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得好好拜祭大仙保佑他们地老天荒,永远恩恩爱爱。管家拿这老爷没辙,也懒得更正那答应不答应的问题,若无其事地随他去了。

却见这人立在大仙前合起双手,闭着眼睛呢喃着甚么,神色甚为诚恳。管家内心不由溢出几分感动,也有些好笑。想不到老爷平素那么大大咧咧的,心思倒像儿伶家似的……

祁安把纸钱烛冥抛入炉子里,熊熊火光转瞬便将那些纸祭品殆尽,只余下细细碎碎的炭末。炉子附近设有一口小井,方便民众烧冥钱过后打水灭火。南淮看纸钱已经烧得差不多,打了一桶水把火种熄灭。

「这样仪式是不是做完了?」

「做完了。老爷想去求支签吗?蟠龙寺占卜也是很准的。」

求签占卜是庙祝用来骗无知的洋人故弄玄虚的玩意儿,签文如何解释随庙祝胡扯瞎编,祁安才不会上当。况且到这蟠龙寺本就是用来拖延回程时间的权宜之计,至于神明庇护什么的他其实也不尽信。毕竟此行一去多时,他实在不想面对那些积压下来的文书,便摇摇头,「我没甚么要占卜的。你想求?」这家伙看起来满有兴趣的样子。

南淮的脸上露出丝许喜悦,语气却是略微踌躇:「会否耽误时辰?」

祁安笑说:「求一支签会耽误多少时间,想求就去求吧。」

跪在蒲垫上,南淮闭起双目诚心诚意的摇晃签筒。

竹签打在筒壁,笃笃几声,一支签掉落到膝前。

「第三百零五签,这是上上签啊公子……」庙祝笑眯眯地从贴满签文纸条的木板上撕下一张小红纸,看了上面的符咒般的细字,而后问道:「请问两位所占何事?」

南淮想了一想,其实他倒没特别的事情要占算,单纯看见人家求签,觉得似乎很有趣才去试试,便道:「就近来咱们的运气如何?」

「这、公子问得这般宽,签文可算不确实的……」庙祝面有难色,心忖哪有人这么问签的?

南淮微窘,「老先生随意酌量解一下便可。」

「那么老夫便依签文直说了。」庙祝清咳两声,道:「此签主姻缘,桃花乱春风,千里姻缘一线牵。得签者将寻得一段良缘,正是一对佳人才子,月下老人赤绳系定的夫妻,必然和顺美满,子孙满堂……不过签文只是猜测天意,会否实现还得看公子的际遇如何。」

祁安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庙祝摇头晃脑地又扯了一些乱神怪力之说,暗想佳人才子和顺美满甚么的他保管没错,可这子孙满堂嘛,便是那家伙没与他处一块也是天方夜谈……

解完签文,两人走在宁静的绿荫小径上,祁安暗中偷偷地端详着自家管家的脸,却不见得有消沉低落之意,暗暗松了口气。刚刚庙祝的说话希望他没有往心里去。

行至前院,十数步之遥外,一位衣着雍容闲雅的伶妇正朝着这边走来。

妆容大方秀丽,薄薄的脂粉下,岁月的痕迹隐约可见,却仍然风韵犹存。身后的伶侍手中抱了一个两、三岁左右的小娃儿,应该是他的孙儿,无邪的脸蛋上挂着憨笑,咿咿呀呀地舞动着胖乎乎的手臂,圆圆的黑眼睛东瞄西瞄,看得不亦乐乎。

寺庙只有一门口,二人不免和他们擦身而过。

被抱着的孩童拧过身,咧开小嘴甜甜一笑,挥舞小手“呀呀”地叫唤着,像是在对二人撒娇要他们抱一样。祁安见那娃娃乖巧,微笑着向他扬了扬手,不料那个伶妇一双剪水秋瞳忽然朝这里狼狠一瞪,娟秀的脸上满是鄙夷之色。祁安倏地一愣,尴尬地向那人干笑颔首,赶紧收回手,心念自己不过看他孙儿一眼,犯得着这么凶么。那伶妇把娃儿仍欢腾地挥动的小手抓捉快步走入正殿,他身后的伶侍忙不迭碎步跟上。

正在打扫廊道的小道士偷偷地打量那伶妇的背影,好奇地问旁边的同伴:「喂喂,那个人是否就是新科榜眼的母亲南老夫人?」

同伴不屑地哼了一声,「看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除了南老夫人,还有谁会像他那般张扬拔扈……他儿子只不过是小小一个榜眼便如此骄恣,还是乡下出身的,真是狗眼看人低……」

「你小声点!当心被人听了去。」小道士惶恐地左右张望。

「呿!怕甚么,咱师父和皇上是深交好友,莫说区区榜眼,便是状元爷也奈何不了咱们……」

这位妇人是新科榜眼的母亲,怪不得那么嚣张。但……

「诶、榜眼是甚么?」半洋鬼子用手肘碰了碰管家,却蓦然发现那身板儿正不寻常地僵硬着,目光有点呆滞地盯着前方。他诧异道:「怎么了?」

南淮缓缓回过神来,唇角微微弧起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轻声道:「没甚么,看到了一个与故人面容相像的人,有点儿惊讶……」

半洋鬼子好像不太相信,碧眼里透出几分狐疑,却也不深究,握着他的手便往庙外走,动作不慌不忙,俨如老夫老妻一般自然。他暗暗苦笑,没有挣脱,反而收拢起手心将那烫热的大掌徐徐地攥住。

多年没见,那张脸庞似乎苍老了不少,却比从前容光焕发多了。气色红润,精神饱满,身体应该不错。小道士口中所指的榜眼猜想便是三弟罢,果然没辜负娘亲的期望做了大官,那个小娃娃是二弟还是三弟的儿子呢,那双眼睛水灵灵的,倒与他婆婆有三分像。

小娃娃知道他还有一个叔叔吗?可是自己是个下贱的太监,娘亲大概不会告诉他自己的存在吧。况且就算真的说了,小娃娃会接受么?

南淮脑海里蹦出无数的猜想和疑问,却没有人可以为他解问,只能径自胡思乱想着。但是,即便南家如今鲤跃龙门风光明媚,他也无意思去与他们联络或再扯上任何关系。当日踏入那间密室那刻,不论南家朱门绣户或是环堵萧然,都和他再无瓜葛。

两人从蟠龙庙出来,又在岩县游玩了半天,接近黄昏时分才回去车站,正欲乘坐最后一班蒸汽火车继续上路。然而到达车站门前,却被告之那火车出了意外,某段轨道被倒塌下来的山泥掩埋,因此在途中滞留,等待官府派人来处理。

岩县四面环山,仅有一条铁轨穿过山脉通往外面,现下火车受阻,祁安二人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找了一间客栈留宿一夜,待明日看过情况再说。

「抱歉,两位公子,小店只剩下一间厢房。」掌柜讪讪地笑道。因为车道受阻一事,到来住宿的客人突然增高,厢房几乎一下子就满客了。

「那有没有两张床榻?」南淮眼角悄悄地瞟了瞟身侧的人,那上扬的嘴角怎么看怎么邪恶,肯定不安好心。

掌柜困窘道:「不好意思,一间厢房只有一张床。」

管家无可奈何,羞涩地问自家老爷要否另寻别处。半洋鬼子岂会让这大好机会流走,立马斩钉截铁地拒绝。

可知打自那家伙恢复忆记后,老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亲近,尽管那夜已表明情意,两人也没有什么亲密举动,加上账房先生那狐狸滴水不漏的保护,他根本连丁点油水也揩不到。要不下点重药,大概又是继续原地踏步。

何况,适才他们跑遍了岩县,小小的县市就那么三四间客栈,进店询问,皆是客满,若然放弃这厢房,又在外头找不到落脚处,他俩今晚定是要露宿街头。

店小哥领着两位客倌走上二楼,困惑的目光落在左边的半洋鬼子上,但见这人俊美的脸带着暧昧不明的笑意,又不着痕迹地侧过头瞄了瞄另一边,蓝衣青年垂着脑袋,半长不短的发鬓里露出泛红的耳朵。

这对主仆真古怪。

店小哥挠挠后脑勺,面上唯唯诺诺地将两人送入厢房。

恭谨的关上门,才转身走了没几步,小小的沉沉的像是东西堕落的声响从房中传来。他摸摸下巴沉吟一会儿,事不关己己不劳心,还是别多管闲事好了……

「老爷……先起来好么……」

门板才方关好就被一双矫健的手臂横抱起来,天旋地转间,便给那高大的身板压在床铺上,南淮脸颊通红,正视自己那对眸子翠绿如湖泊,隐约闪烁着异样的火焰,他不由羞怯地撇开目光。

「不好。本大爷现下就要把你办了,米已成炊,看你还敢不敢拒绝婚约。」祁安眉头一挑,语气十足强抢良家妇伶的恶霸一般。修长的手指轻力的捏住那瓜子般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低下头吻上粉色的薄唇。

关灯,拉窗帘。

缠绵的欢,爱持续了半夜,初尝雨露的管家被弄得丢了三次,那不知餍足的洋老板才从火辣辣的穴口中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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