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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墟里烟——by墙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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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刚刚许了什么愿望?」这么神秘……

祁安耳根一噪,「要、要你管。」

南淮轻笑,负手面对江水,煞有其事地说道:「听说……把愿望告诉别人才会灵验的哦。」

这家伙……

高大的黑影倏地遮盖了眼前的景物,青年俯身凑近那个瘦削的男子,素净的脸庞在月白的光芒下抹上几分朦胧,因费解而仰头望向自己困惑眼神可爱得让他想直接吻下去。说实在,男子长得不算美艳,但也不丑,充其量是眉目清秀,端正不俗气,可相较他曾经交往的情人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姿色,却使他怦然心动,真真百般思索也无法理解。

「老爷?」怯生生的眸子微微垂下,南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脚步欲退,却给那道灼热的目光锁住双腿,动弹不得。

祁安凝望着他的眼睛,低低地道:「我的愿望,的确要告诉某人才会实现……」顿了一顿,浑厚的声音更沉,「可是某人知道了,就得帮我达成它。怎样,还想不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

「老、老爷问的应该是那个人,而不是奴、我……」南淮慌怯地推开他,手心触碰到那结实的胸膛时,脖颈不禁阵阵发烫,按捺着撩乱的心潮往后挪两步。

祁安笑笑,「罚钱哦。」

「我又没自称奴才。」南淮小声反驳。

「一个字,罚金一半,算你两文钱好了。」洋老板很大方。

「老爷您耍赖!」

祁安挑眉,「你说甚么?」

「小的说老爷赏罚公正严明,心悦诚服……」无缘无故合计没了差不多一半的月俸,南淮有点郁闷,可也不能拿这位祖宗怎么样,从袖袋掏出怀表看,道:「老爷,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客机歇息吧,明晨您想到外湖泛舟,需养好精神。」

放过花灯,深夜时分,城里一片死寂,除了睡觉似乎也无别的事干,半洋鬼子便听话地乖乖回客栈去。

「明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下午才离开庆屯,中间还有些时间。」

「我对庆屯不熟悉,随老爷的意思好了。」

「那么,去城北的百鸟园游玩怎么样?传闻可以观赏到桃源国里所有种类的珍禽飞鸟……」

第7章

原本半洋鬼子还在揣测那百鸟园用何种方法吸引各类的飞禽停留下来,结果怀着期望的心情来到园中,却是失望地发现这里根本没有真正的鸟兽,只是一堆用石头雕塑而成的死物。

「货不对板!石像雕饰有何珍贵之处,这百鸟园的主人真不老实,骗子。」刚刚守门的人还收取每个客人一两的进园钱,害祁安以为里面的飞鸟有多珍贵稀罕,孰知都是假货。

南淮温声劝道:「便不是真的,可这儿的雕像精巧细致,活龙活现,光看那手艺亦是不错,这彩瓷也寻常难得一见。」

祁安斜他一眼,「你看得懂?」

南淮一窘,忙摇摇头。

祁安啧的一声,「可不是,鸟儿还可以逗逗它叫两声,这些冷冰冰的石头有甚么好玩的。」早知如此,就在湖里钓钓鱼好了。

撇开真假不说,园里芭蕉假山,怪石盆景,大小不一的石雕隐匿其中,或振翅欲飞,或傲然独立,南淮虽不谙工艺,但亦看得目不暇给,脑袋东转转西转转,不亦乐乎,回头却见青年兴趣缺缺的样子,心里小小的雀跃消失了,小声道:「老爷,要否回去了?」

祁安脚步一顿,「你不看了么?」这厮好像挺喜欢这些东西……

南淮温顺道:「时辰差不多,要是老爷不在庆屯用晚饭,现在起行回村入黑前便到。」

祁安瞧了瞧他,平淡的神情下分明带着几分不舍。口不对心的家伙。他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掐了掐那不长肉的脸颊没好气地道:「想继续逛就继续逛,我又没催你。反正都给了钱,不亏本。」说着往左右张望一下,说:「那边的小院有画匠给游客画画像,咱们过去凑凑热闹?」

南淮耳根微微红了,眼睛却是晶亮起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点了点头。

祁安心中一动,笑道:「要不要让画匠给咱们画一幅留念?」

「这应该不便宜吧……」

「没关系啦,我送你。」

「不行……老爷已经帮我付了进园钱……」

「咱爷们那点小钱就别计较。」月俸都是他出的,算来算去还不是他的钱。

祁安此次出门除了要体会地道的端午节风俗外,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

对于喜欢的对象,一般来说自然想多加亲近,不单只主仆关系的来往,私下的生活经历亦然。祁安十分渴望了解南淮这个人,他的大小事,他的喜好,对自己有甚么样的感觉。虽然还未表明心迹,但在平素接触大概试探到他不讨厌和自己如朋友般相处。祁安正打算一步一步地让自家管家习惯他的陪伴,一点点剥去那层刻意疏远的外壳,靠近那颗寂寞的心。不过,昨日漫不经意问及南淮的私事,却似乎惹来他的抵触。目前两人仍算不上相当熟稔,难得这刻板的家伙接受他的劝诱,慢慢地脱掉那份自卑,祁安不敢太急躁,惟有默默等待机会。

但有时候,天意总是爱作弄人的。

两人排队画了画像,随便逛了一圈,这百鸟园比想象中还要大,九曲十八弯,离开时天色已泛起橙红。

退了厢房,南淮正要将车子倒出小巷时才发现燃料厢里的晶炭已经用完。因为商行有陈掌柜打点,祁安并不着急出城,向店家打听最近卖晶炭的铺子在城北,捧着一箱燃料的重量步行来回得花上好一阵功夫,而且店家言道那铺子存货短缺,眼下这时候未必买得到。祁安便提议在庆屯多留一晚。尽责的管家觉得出门前没预备好足够的燃料是他失职了,也担心耽误了商号的公事,让老爷坐在客栈里等候,问明路径,就径自跑去晶炭铺子看看能不能买到。祁安怕他一个人搬不动,提出要帮手却被他拒绝。

「客官的伙计很勤俭呢。」老翁呵呵一笑。昨晚他们用膳吃不完的菜肴,小伙子居然会拿食盒盛好,留待明日作早膳。眼见这对主仆的衣着打扮鲜亮,该是那奢侈的纨绔子弟,竟是看走了眼。

祁安叹道:「勤俭过了头,就爱逞强。」

奉上茶水,老翁想到小伙子那一瘸一拐的步履,婉惜道:「可惜了那条腿,是天生的还是意外受伤?」

「从树上失足摔断的。」

「多久了?」

祁安耸耸肩,「不清楚……」

老翁关切地道:「俺认识一个医术精湛大夫,懂骨伤内疾,俺的脚气病也是他治好的,客官可以一试。」

祁安颌首道谢,接着又查问了那大夫医馆的地址。

只是,半洋鬼子没料到会这么快用得着他……

「祁公子,南管家的头部受钝器重击,双臂和腹部亦有多处刀口,所幸未伤及脏腑,没有性命之虞。」伤口洒上药粉后止了血,大夫谨慎小心地用白巾包扎,从药箱里掏出十来颗药丸,用一个小纸包好递给祁安,嘱咐道:「这是一些退烧药,要是发烧了便和水给他服下。」

祁安接过,低声道:「他甚么时候醒来?」床上的人儿唇色苍白,眼帘紧闭,衣衫染满血迹,仅余胸膛那几不可察的起伏透露出还活着的讯息。

他在客栈等了半天等不到人,店家亦说按脚程不可能那么久仍未返回,他内心便已隐约不安。刚要出去找人,却遇到衙门的差大哥拦道截停,竟是被带去领回一个气息奄奄的管家。

根据衙门的说法,是一名路人经过某街的角落无意中瞥见男子浴血倒地到衙门报案的,身上钱财尽失,应是碰上贼人,只见男子手中牢牢攥着一个银白的小东西,估摸着贼人看它价值不菲,却是抢夺不果,男子激烈反抗之下被打伤。送到衙门时已然陷入昏迷,衙役四处打探才得悉其亲友在何处。可是因发现时贼人已逃之夭夭,无从追查。

「大概明天早上或中午,假若仍然昏睡便需要在头部的穴位上施针。」大夫把用过的器具收拾,又无奈地晃晃脑袋,道:「年轻人看不开,劫财便给他们银子算了,哪里犯得着跟那些贼人拚命。」

「他……会否留下遗症?」祁安望着那只还紧紧握住小怀表的手,痛恨自己为何要送这般昂贵的物品给他,要不然也不会惹来那些宵小之徒,又后悔怎么没坚持陪他一同去铺子,内疚不已。

愚蠢的东西,一只怀表而已,没了就没了,值得弄成这半死不活的模样么?

大夫捋须沉吟一会,语气凝重:「目下难断。南管家头部伤处受创甚深,虽不致命,但按医书记载,或许有遗忘失智之症……」

该死的!

祁安捏了捏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送走大夫后,他笨手笨脚地给南淮换下脏衣,即使人没意外,但顾及那身子的忌讳,还是一边用被子盖着一边替他抹身换衣服。祁安一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何时做过这些活儿,而且要瞎子摸象般避开伤处,又不能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好一顿功夫才换完,已是满头大汗。然后托店家找人通知陈掌柜他们要延迟数天回去,祁安便坐在床头旁安静地守候。床上的人不顾性命要保住的怀表,祁安轻易便取了出来,搁在小几上滴答滴答地响。

午夜时分,南淮便断断续续地发低热,颧红盗汗,梦呓喃喃。祁安手足慌乱,忙不迭倒了温水喂他吃药丸。可是昏沉沉的人不肯合作,方把药丸塞入嘴巴便又吐了出来。祁安尝试了几遍不行,拿筷子将药丸捣碎和水溶了,又哄又威胁地让他饮下,而后把一条湿巾贴在那烫热的额头上。善良的老翁送来宵夜,将吃食搁在桌上,慰问了几句才离开。

祁安自然没甚么胃口,但中午至今因未曾吃过东西,有些饿了,草草扒了几口饭菜,便坐回床边。

一整个晚上醒醒睡睡,换毛巾,擦汗,喂药,将近日出,那道缠人的低热才完全消退。祁安松了口气,靠在柱子上闭目浅浅地睡去。

忽然,旁边逸出一声微弱的呻吟,被窝下的身子挣扎似地动了一动,眼皮子要睁不睁的,缺乏血色的唇瓣抖了抖,嘟嚷着什么。祁安惊醒过来,听不清他的说话,放柔了声音道:「怎么了?哪里痛?」

「水……」秀气的眉头皱起,南淮不安份地拉扯开被子要起坐起来。身上虚软无力,好似发汗了却感到丝丝寒意,尖锐的疼痛从头部和手臂传来,蓦然一阵晕眩感,他身子一歪,险些从床上倒下。

祁安赶紧扶住他,在床头垫了颗枕头让他半躺,「要水么?我去倒,你别乱动。」

南淮像个孩子般用双手捧住祁安递来的杯子,咕噜咕噜喝了三杯清水,低下头,怯生生地说道:「谢谢主子……」

祁安一愣,疑惑道:「你叫我甚么?」

「主子……」

祁安失笑,「睡胡涂了?不怕我罚你啊。」

这个男人不是皇子吗?自己被派到后宫,师傅告诉他那里的主子都是皇上的妻儿,要按长幼唤爷的……难道他是朝堂的大官?看着男人诧异的表情,迷蒙的眼中有点惶恐,南淮战战兢兢地道:「奴才进宫三个月,对宫里的事情还不熟识,不知道大人的身分,请大人恕罪……」

祁安怔住。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望着。半晌,迷惑的人儿畏怯地垂下了眸子,肩膀簌簌震颤。祁安脑子里转了又转,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呐呐道:「你……那个,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奴才叫南淮,是景阳宫里的小太监……」南淮乖乖地回答,眼角悄悄地打量着房间。

「记得之前发生甚么事吗?」

南淮歪过头,想了想道:「奴才昨夜在秋月园值勤,侍候十五皇子就寝后便回去歇息,一值没走出下人房……」但是为什么睡了一觉,身处的地方忽然不同了?他摸了摸包着白巾的头盖,茫然问道:「请问大人,这里是哪里?奴才怎么受伤了?」

祁安如遭电击。

这家伙失忆了啊……

第8章

「祁哥哥,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家。」祁安一手驾着车,一手把那探出车厢摇摇欲坠的身板按了回去,皱眉道:「很危险,坐好。」

「祁哥哥不住在宫中吗?」他们似乎在郊外呢,从陌生的城镇出来,周围都是山路,也没有亭台楼阁或者驿站。

「我搬出来了。」见『小孩儿』仍拉着车帘探头探脑地张看周边,祁安瞪他一眼,佯怒道:「快给我坐好,掉下去了看我不打你屁股。」

南淮哦了一声,乖巧地躲回车厢里,坐在软软的垫子上吃着男人买给他的甜糕,望着另一只手掌发呆。卧床养伤十日,身体已经不痛,不过头脑昏昏沉沉的,记不起受伤的经过,连男人把他带出宫的事也茫无头绪。南淮张合拳头,伸伸腿脚,甚为疑惑。自己生怪病了吗?为什么睡一晚就长高了这么多?他卷起左脚的裤管,只见小腿的肌肉有些痿缩,骨头也明显不平滑,一道狭长的疤痕横在中间。南淮试着动了动,虽是控制不太自如,但尚可施力。男人告诉他这腿曾经断过,可是仍能走路。他不晓得男人所言是否真确,因为这些日子他几乎脚不沾地,吃饭换衣都在床上,甚至上茅房亦是男人抱他去的。

「小淮,吃完甜糕要把壶里的水喝完,大夫说你缺水。」

「知道。」

「会不会晕车?想吐?」

「不会。」

「那累了就歇歇,得两个时辰才到。」

「嗯。」

听见车厢里的人温顺的答话,半洋鬼子却是郁闷,心中嘀咕:要是他一辈子这样,本大爷怎么办?

为了解答小孩子的困惑,祁安撒了个谎话,骗南淮他是西洋国的官史,受命来桃源处理两国货物交易的要务。在一次宫中宴会时看中南淮乖巧可爱,便向皇帝请求将之买下作仆役。回府途中被盗匪袭击,南淮舍身护主受重伤才导致失忆。至于一夜成长这档事,祁安含含糊糊地推说单身寡汉带着个娃儿不方便,问御医讨来可以令人加速生长的灵丹让南淮服用,因此他才会这般快长大。

南淮心性单纯,几天以来这个洋人哥哥的照顾无微不至,觉得他不是坏人,对祁安的言词就深信不疑。况且祁安没有像宫里的主子们一样呼喝使唤他,还淮许自己称呼他做哥哥,就算偶尔会有点凶,威吓要打他,但仅只嘴上说说,没真的动过手,幼小的心灵对洋人哥哥的信任又添了几分。

回到渔村安顿,小孩儿时不时仍会头痛或感到晕眩,祁安怕出甚么意外,将南淮的房间由楼下搬到自己睡房隔壁,更把商行的宗卷捎回家里处置。然而那个劳碌命的家伙即使被打傻了依旧闲不住,一会儿去砍柴烧饭,一会儿拿抹布擦擦这儿拭拭那儿,又不带记性,常常忘了他现在长手长脚的,蹲着擦地板老是撞到台角。有一次端了水盆要洁窗,竟然歪着身半挂在二楼的窗台上,吓得祁安心肝一颤,赶紧飞奔过去把人拉下来,不然铁定从窗子摔掉不可。然后呢,那厮第二天照样爬到窗台清洁,只不过腰际多绑了根绳索连在桌子脚,以免再给祁安训话。祁安气结,然而这小村落一时半会请不到短工,这么一个『小男孩』窝在家无所事事自然坐不定,于是索性叫他白天到书房来练习书法,只许在自个的监视下才可做那些危险的活儿。

当然,最终的结果大多是洋老板亲自下手,小管家在旁边指挥。

「先生,京城的布坊回信道我们要求的花色太复杂,裁缝师傅看不懂那些图纸,着我们改良。另外孙爷通知本月茶农收成甚佳,应可如期增加货量。」陈掌柜端着记录册仔细地汇报,接着将一迭公文呈上,勾起幸灾乐祸的笑容,道:「这些是都水清吏司新加的文书,不过月末才需要递呈,先生有空再批阅不迟。」

啊、一看到这东西他就手酸……

祁安苦着脸道:「为何忽然多了几份文书?」

陈掌柜愉悦道:「听闻朝庭早些日子缉拿了一行以买卖陶瓷作幌子,偷运白银卖予洋商的贩夫,工部仍在清取余犯,故而收紧了货运的规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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