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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墟里烟——by墙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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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公子喜欢甚么样式的衣服?」衣店老板笑眯眯地招呼道:「咱小店针织花纹精巧细致,用的布料全部是上上货色,京城只此一家,保管公子穿得舒服……」

「先让我们看看。」放眼看去似乎只摆着汉服,不知是否有西洋服饰。祁安朝老板礼貌地笑笑,把南淮推到架子前,温声道:「你喜欢甚么样式,自己挑。」

穷家孩子哪里看得懂手工的粗细优劣,有新衣已然喜出望外。衣店里闭上眼睛随手摸一件都比他从前穿的漂亮,南淮只觉眼花撩乱,无助地望向身侧的青年,「祁哥哥,你帮我挑吧……」

「那你想要甚么颜色?」

「和祁哥哥一样的就好。」

祁安略诧异,「你要穿洋服么?」

南淮怯怯地点头。洋人哥哥穿白衬衫和长裤很好看,他也想要拥有相同的。

「抱歉,小店不卖洋服。」衣店老板笑容透出几分为难,「但咱家的上衣有的用西洋的料子,要不然公子试试看?」

小孩儿闻言也没坚持,乖乖地从架上挑出最便宜的衣服。祁安不喜汉服,可是懒得找别家,干脆也给自己买了一套。付了钱,走出店铺,瞧见那稚气的脸蛋上尽是掩不住的失望,摸摸他后脑勺莞尔道:「忙完布坊的事再给你买一套洋服吧。」

南淮眸子一亮,「真的吗?但、但京城的衣店很贵……」

祁安大方道:「没关系,祁哥哥有银子。」

京城汉洋混杂,皂帛难分,时值正午,大街小巷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擦踵,还有贩子摆摊叫卖,拥挤非常。半洋鬼子担怕小孩儿走散了,反复叮嘱他跟紧脚步,攥着他手腕在川流不息的人潮当中穿插。南淮捧着新衣亦步亦趋地跟在洋人哥哥身后,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四下张望。

忽然,肩上被一股力量向后拉住,一把温润的男声惊喜地道:「南淮?」

两人回首看去,那人眉目儒雅,一袭月白袍子,穿戴华贵,手执折扇,腰侧悬挂着一块祥云玉佩,上头刻了宁瑞二字。他后面还有数名带刀侍卫随行,不用猜想必定是某个官宦贵族的子弟。

南淮曾经被内廷的侍卫欺侮过,这些随侍个个面无表情,他们佩刀比他长大了的腿更大,恐惧油然而生,下意识便躲到洋人哥哥背脊后。

男人似乎有些愕然,踏前一步想靠近南淮,却见他害怕得缩起了脖子。

「南淮……你……你怎么了?」

他们是认识的?祁安满头雾水,依照桃源礼仪朝男子抱起拳头,微微躬身,「在下祁安,是大英国的商人。请教仁兄尊姓?」

男人回以一揖,风度翩翩,「幸会,在下楚皓,是宁瑞王府的账房先生。」南淮何时结识了洋人?

祁安心忖:区区一位账房先生出门也有这么多侍从,这宁瑞王真有排场。

小孩儿瑟缩在那宽大的背部后,听到男人来自宁瑞王府,而且名字还和跟他同期入宫的伙伴相同,悄悄地探出头打量这些人,心中踌躇要不要下跪叩头。师傅说无论见着哪位主子都必须行礼,否则会被杖责的。然而他眼下已经不是小太监了,应该不用遵循皇宫的规矩吧。半洋鬼子窘困地与男人默默对视,苦恼着如何开口解释那家伙的事。

「楚公子与南淮是……朋友?」

「不错。」楚皓也不知道该从何发问,「南淮他这是……」

「这个……」祁安讪讪一笑,伸指往头上比了比,「被贼人打伤,傻了。」

南淮扯了他衣袖两下,嗔怪道:「祁哥哥,我哪有傻了,我只是记不起以前的事。」

祁安忙哄:「好、好,没有傻,是失忆了。」

账房先生瞅着故友像幼小的孩童般向他人嘀咕不满,半洋鬼子眼神溢满宠溺地揉他的头发,动作流利自然,立时僵在原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当日城门一别,他便失去故友的音讯,熟料再次碰面,对方竟是这模样。

祁安勾住南淮的肩膀将他挪到身旁,瞥了楚皓一眼,那秀朗的脸容呆若木鸡,猜是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一时反应不过来。

正常的,这家伙刚醒来那刻他都吓得目瞪口呆。

「小淮,这位楚先生是你从前的朋友,还记得他吗?」祁安柔声问道。

南淮歪着脑子凝望着账房先生,眨巴眨巴眼睛,接着用细弱如丝的语气道:「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楚皓安慰道:「不打紧、不打紧。」又问祁安:「可有找大夫诊治?」

祁安耸耸肩,「找了,没改善。」

楚皓张了张嘴,好像还要问甚么,后头其中一名侍卫弯着腰走上前,贴着他耳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大约十分重要,楚皓抱歉地向二人拱了拱手,言道有急事需要赶回府,问过他们落脚的客栈,留下了宁瑞王府的地址便领着随侍往大街的另一边去。

南淮觉得那背影似曾相识,费尽脑汁思考,却仍寻不着半点忆记。秀气的眉头牢牢皱起,脑仁深处蓦然一阵疼痛,他蹲下去抱着头,「好、好疼……」

祁安赶紧扶着他,蔼声说道:「别再想了,记不起就记不起。」

「可是楚先生是我的朋友,我却忘记他……」

「这有甚么关系,那些记忆让他从头告诉你不就行了,我猜他不介意的。」

头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南淮蹲在街角歇了片刻便不痛了。两人回去客栈,李四爷和老吴早已在门外等候。祁安将南淮送到楼上,仔细嘱咐他乖乖待在厢房休息不可乱走,许诺会买糕点给他,又拜托店家帮忙看管,这才与李四爷他们一道前往布坊。

其实祁安他们将图样改良简化了不少,又亲自跟一众裁缝师傅解说半天,师傅们总算了解当中针线的变化和要求,唯对于传统汉族布艺上加添西洋风格颇有微言,构思的老吴与那些执拗守旧的老头儿争议得面红耳赤,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李四爷对传统倒没太在乎,商人有银子挣便可,这种混合汉洋结合的布艺估摸甚受洋人喜爱,有意帮青年说话。不过这些裁缝师傅都是布坊的老臣子,轻易不能得罪。大家讨论多时未有结果,李四爷进退两难之下,只好将事情延至明日,等双方平静下来再继续。

啊,累死了……祁安扒在桌子上,暗自牢骚着这群老头子真真不知变通。这是要卖到大英的东西,又不是本地,如此坚持传统干什么?

「祁哥哥喝茶。」南淮倒了一杯凉茶给他,有点笨拙地展示自己的关心,「祁哥哥是不是生意上遇到烦心事……不要生气了,会变老的,还会有皱纹……」

祁安哑然失笑,「你也懂得这个?」

「以前娘生气的时候,继父都是这般哄娘亲。」南淮鼓起腮帮道:「那些老头儿真他奶奶的可恶,祁哥哥用尽心思绘图,他们竟然还挑三拣四,真不知好歹的混账东西。」

盖子碰到茶杯咣当一声,祁安咋舌:「小淮,谁教你说这些?」

「我刚刚听走廊上吴伯伯说的。」

「以后不可以再说!」

「为什么?」

「因为那是脏话,乖孩子不可以学。」

原来是脏话啊。南淮听话的道:「我不会再说了。」

「真乖。」这家伙乖巧无害的表情煞是可爱,祁安忍不住低头在那嫩白的脸颊上亲了一记。

柔软的嘴唇触碰过的皮肤彷佛被轻风吹拂,微微的痕痒,更多的是酥麻。瓜子般的脸蛋倏地飘上两朵红霞,南淮只觉心头扑扑直跳,忽然很想亲近洋人哥哥,便怯怯的在那俊脸上回以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祁安一呆,随后笑吟吟地用食指点了点嘴唇,「下次要亲,亲这儿。」

第12章

经过连日来的雨露,天空澄澈明亮,绿叶青葱,气息明快舒朗。和熙的阳光穿过叶子缝隙照在青石板上,映出满地淡影班驳。半洋鬼子用过早膳后便又和老吴到布坊,南淮独留房中百无聊赖,坐在窗台前呆滞地支着下巴。

洋人哥哥买了孔明锁和九连环给他解闷,可是那些玩意儿着实巧妙,奇形怪状,变化多端,他苦苦思考了整个上午才解开一把孔明锁,却怎么都组合不到原本的形状。他想来想去,脑仁又微微泛痛,把小木头往旁边一丢,挪到窗边看风景去。

唉,好闷……

树荫下几只小麻雀啾啾叫着,拍拍翅膀乱蹦乱跳,暗黄的短嘴儿在草丛边缘轻啄,店小二提着木桶从廊道走来,正要去井口打水,鞋子踩到掉在地上的树枝劈啪一响,小麻雀闻声惊动,嗖的一下飞走了。

南淮发呆了一会儿,实在闷得慌,遛到楼下的大厅里。

虽然也只是坐着,不过至少可以望见街上的景色。

「南公子,咱们厨子做了酸梅汤,您要不要尝尝?」那洋老板早已吩咐店家留意,若果他的管家偷偷走了出来便给他预备些吃食,不用强迫他留在厢房,一切使用记在帐上,只是千万莫让他管家离开客栈。

南淮欢喜道:「我要喝我要喝。」他最爱酸酸甜甜的东西了。

「那么请南公子稍候,小的马上拿冰子镇了给您送来。」

「谢谢店家大叔。」

店家颌首一笑,这小伙子傻得讨喜。

冰镇酸梅汤清爽开胃,店家呈上来几样点心,又和南淮东拉西扯聊了小半时辰,都是京中的趣闻轶事。及后厅里的客人渐渐多起来,店家这才回到柜台前招呼。南淮好不容易有人和他打发空闲,犹正听得入神,没料到故事讲到一半便没有了,不由有些郁闷。

他从腰间掏出怀表打开,用食指顺着那些古怪符号慢腾腾地数,心道:现在才巳时,还有好一阵子祁哥哥才会回来……

「诶,小兄弟,你这东西挺新奇的,是西洋时钟吧。」隔壁一桌貌似富贵人家少爷的青年歪着身凑过来看,神色甚为惊奇,「哪里买来的?本少爷在百宝斋都没见过。」

「这、这是祁哥哥送我的。」南淮慌张地把怀表塞入腰带里。糟糕,祁哥哥千叮万嘱不可以让别人看到它的,自己怎么这样没记性,真是个笨瓜。

青年对怀表甚感兴趣,他只在传闻中听说,派人到处查问皆落空。要是得手,拿去给朋友们炫耀那多威风。适才听店家和这家伙谈话,似乎头脑有点问题,哄骗几句怀表应该就手到擒来。

「原来是人家送你的啊。」他勾勾嘴角,眯起眼儿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小兄弟,这东西当真十分稀罕,我找了很久很久也找不到,你能不能割爱?我出十两和你买。」

南淮忙不迭摇头,「不可以。」

「二十两?」

「不可以。」

「那四十两?」

「多少银子也不可以。」

青年心里暗骂一句混账,表面仍是好脾气地恳求道:「我真的非常喜欢这怀表,小兄弟行行好,让予我吧……」

「不行。」南淮异常坚决,「这是祁哥哥给我的礼物,不能让你。」尽管他没记忆甚么时候送的,但心里隐约感觉它很重要。

「干你娘的!」青年火冒三丈,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横眉怒目道:「傻子,本少爷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福气,居然还不识抬举!小贵,给本少爷拿过来!」

旁边那尖嘴猴腮的小厮应了声,立即扑上前去夺对方腰间的物件。南淮吓了一跳,惶恐地向栏杆边缩,叫道:「不要!我不给你!」

「这位大爷,有事慢慢说,不要动粗……」

店家惊惶失措,嗫懦着嘴唇上前阻止,却被那粗壮的小厮一个手肘挥倒在桌子旁,「臭老头你别多管闲事,滚一边去!」

附近几枱的客人见状,纷纷低下头吃饭喝酒,视若无睹。

「放开我!」

「你小子快乖乖把那东西交出来!」

一番抵抗闪避,那小厮敏捷地擒住南淮双手,青年得逞的吊起唇角,好整以暇的伸手探向他腰身。南淮挣扎地扭动身子,不料那手一滑,竟是按在他两腿之间那不堪的地方上。

那怪异的触感让青年顿了一下,随即收回手冷笑道:「操!居然是条阉狗。」

「难怪他嗓子那么尖细。少爷,你说那怀表会不会是这阉狗从皇宫偷出来的?」小厮眼中也带上几分嘲讽。

「也对,这阉狗大概被主人打傻了,被赶出宫时就趁机偷了主人的财物。」

南淮莫名受辱,眼框通红,咽哽道:「我不是阉狗,我没有偷东西……」

青年眉毛一扬,不怀好意地欺身靠近,「你还是男人么?那让大家看看证明吧。」说着便要扯下他裤子。

「不要!」

南淮惊恐地尖叫,脸上血色尽褪,浑身剧烈地颤栗。正当青年快将脱下他裤子之际,头底上忽然降下一个黑影,只听清冷的声音怒道:「住手!」眨眼之间,那个恶人和他的小厮便被几名侍卫按压住手脚动弹不得。

「楚先生……」南淮心有余悸,揪着裤子怔怔地望着跟前的白衣男子。

楚皓面色铁青,一双明眸闪烁着愠怒。他走过来把跌坐在地上的人儿轻轻搀扶起来,温声道:「有没有受伤?」

旁观的人看到闹事者已被制伏,又听见方才青年的说话,不由好奇,悄悄地打量着这边窃窃私语。南淮垂下脑袋,不敢直视周围异样的目光,声若蚊呐:「没有……」

「快放开本少爷!」青年双手被拧在背后,脸颊又贴住地板,愤然的咬着牙齿道:「知道本少爷父亲是何人吗?户部尚书李大人!要是本少爷掉了根汗毛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侍卫立马斥喝:「大胆刁民,竟敢对宁瑞王妃无礼!」

王、王妃?可、可是这人束短发又没戴耳饰,分明是男人啊……青年和小厮愕然地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另一名侍卫向店家查问了事件因由回来,在楚皓耳侧小声禀报。楚皓冷哼一声:「好一位户部尚书的公子,众目睽睽下与恶仆夺人财物,还羞辱本妃朋友。」

主仆二人打了个哆嗦,噤若寒蝉不敢辩驳。

「来人,给本妃拖出去杖打五十板,送回府第叫李大人好生管教。要是再犯,本妃就打断这小子那脏手。」楚皓冷冷地下令。

侍卫恭敬领命,架着二人手臂将他们拖到客栈门口。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号让人不寒而栗。

楚皓执起南淮犹在颤栗的手,拉着他走上楼梯。

「祁公子怎么没和你一起?」

「祁哥哥要去布坊谈生意……」

「原来如此。别哭了,已经没事。」

回到厢房坐下,刚才的辱骂仍在南淮脑海挥之不去,心中甚是委屈,爬在桌子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楚皓柔柔哄了好一阵子,又拿手巾帮他拭去泪水。南淮哭得双目通红,没理会账房先生的劝慰,足足哭了一刻钟才平静下来。因此祁大老板步入房间那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对红红肿肿的兔子眼。

「小淮,发生甚么事了,怎地哭成这样子……」祁安不明所以,习惯性地将那身子纳入怀里拍拍背安慰,困惑地看向旁边的白衣男子,「楚先生,你为什么在这里?」

「楚某今日得空,便过来与故友一聚。」楚皓径自翻开杯子倒茶,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方才南淮遭欺负,受了点惊吓,楚某已命人教训了那恶徒,不过祁公子日后还是留个仆役照看着比较妥当。」

淡淡的语气当中不乏责怪之意,祁安有些愧疚,苦笑道:「抱歉,劳烦楚先生了。这次出门赶急,没考虑周详,在下会留神。」又亲了亲南淮的额角道歉,「小淮吓坏了吧,是祁哥哥不好,不该让小淮自己一个留在客栈。」

「没有,是那坏人不好……」南淮闷闷地道,小脸猫儿似地蹭了蹭洋人哥哥的胸膛寻求安抚,「他们把我的手抓得很疼,还想脱我裤子……」

祁安忙拉起他衣袖,只见那手腕上印着五道紫青的淤痕。他心疼地揉了一揉,「不痛了不痛了,一会儿祁哥哥帮你涂药,过几天就好。」

楚皓瞧这两人举止亲昵,唇角似笑非笑地挑起,默默猜测着他们的关系。他干咳一声,半洋鬼子这才惊觉有外人在,讪讪地放开怀中人拉开椅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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