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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跃龙门记——by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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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玄青唱西域小调,玄青也教他夏族歌谣。有时候离得太近,那根纤纤玉指点在额头上,会恍惚间生出自己被仙子调戏了的幻觉。玄青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不知为什么,宋微一看她那副高贵亲切的模样,就觉得晃眼睛,完全没有其他想法,宁愿跟长宁小仙子瞎贫斗嘴,惹得她挥舞着马鞭来揍人。

总之,咳,宋微宋小郎,日子不要太好过。

如此过了月余,进入南岭重镇庾城,属于南疆交州境内了。这时夏天已经快要过去,雨季却还没有结束,到处都是一片苍翠青润。

庾城隐居着一位大诗人大才子,姓韩名珏。宋微当然没听说过,看玄青提起人家那模样,神往钦佩不已,想必十分有名。才进城,玄青便在旅舍收拾一番,带着长宁跟他亲自登门拜访。宋微形象好,人机灵,带出去应酬既长脸又方便。

结果,这一大天,玄青上人跟人家谈论学问道法、文章诗歌,唱和酬答,好不风雅。吃了午饭,又差点留下来吃晚饭。大概到底还是觉得需要端端姿态,婉拒了对方热情邀请,领着身后一对金童玉女,仪态万方地告辞。

第二天上午,早饭刚撤下去,韩府的仆人便送了帖子来,请上人过府。道是主人特别邀请了本地才子名士,专程设宴为上人接风洗尘。玄青高兴得很,吩咐奴仆备马,装扮妥当,带着长宁宋微,款步下楼。

刚走出中厅,背后一阵风声,就听长宁说了句:“晓隐你做什么?”

回头一看,宋微整个人缩在屏风后,单露出两只眼睛,目光惊惶,望向前院大门。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三个人正牵着马跨进旅舍。

玄青不动声色,问:“晓隐,你怎么了?你认识他们?”

宋微脑筋急转,扯着她衣袖往楼上退,一脸哀求:“仙子救命!我的对头来了,我要完蛋了!”

玄青奇道:“对头?那三个人怎么是你对头?”

“是中间那个,我的死对头!绝对绝对不能让他发现我在这里。好仙子,求你帮帮我!”

玄青望着他:“你先说说怎么回事,我再看怎么帮忙。”

宋微咬咬牙,大有豁出去了之态:“仙子既然这么问,那我就说了。那家伙、那家伙是个断袖,以前在西都的时候,就居心不良,想暗算我……”

玄青闻言微讶,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戏谑,可惜宋微正惶恐不安,根本没注意到。

“你跟我来。”玄青把他拉到自己房里,示意长宁取出一套衣裳,“你把这个换上。”

宋微定睛一瞧,那分明是玄青上人自己的白罗衬裙蓝纱直裰,顿时傻眼。

玄青笑得一脸纯洁:“你跟我们穿成一样,把帏帽戴上,骑马同行,谁看得出来?”

第〇一四章:等闲识得春风面,难堪别有故人情

不待宋微有所反应,玄青、长宁师徒已经边笑边动手替他装扮起来,弄得他腾地闹了个大红脸:“二位仙子,别、别……我自己来。”抓起那身道袍,躲到半人高的插屏后边,果真换起了衣裳。

这会儿工夫,他也想通了,总不能一整天都躲在房里不出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男扮女装尴尬是尴尬了点,回头金蝉脱壳却最方便。

道袍男女式样差别不大,算是相当中性和简洁的装束。这个年代纱罗锦缎是富贵人家最常见的布料,男女都一样。水蓝色绣银线的轻纱直裰虽然亮眼,也并非没有少年书生这般穿。宋微弄好了,自己低头瞧瞧,比预想的要顺眼。直起腰身,尽量摆出一副自然的表情转出来。

玄青上下看他一眼,不置可否,只道:“既然换了衣服,索性束发戴冠,一并弄弄。等到了韩府,你不要作声,只管跟着长宁,其他有我应付。”

长宁立刻笑嘻嘻地帮师傅把宋微按在凳上,抓把梳子替他改换发型。梳了个高髻,再戴好黄锦道冠。末了叫他站起来,前后看一圈,笑道:“师傅,晓隐穿这个还真好看,跟三清观墙上那神仙画卷里走下来的仙女似的。”

宋微脸黑了。

玄青也笑,神色间极满意:“看来晓隐与我玄门甚是有缘。我有个师兄,乃是大名鼎鼎的华阳真人……”

宋微往后一跳,慌忙道:“多谢仙子美意,我那个,天资愚钝,道心不稳,必定辜负仙子美意……”

玄青扑哧一声:“行了滑头,走吧。”拿起帏帽戴上,当先走了出去。

仆人早已牵着马在前院等候。三人下得楼来,重新穿过中厅。与中厅相连的两面侧厅,是饭堂所在,这时还有不少晚起的客人在吃早点。见师徒三人路过,不少食客停箸抬头,视线尾随。

方外之人在俗世行走,本就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一件事。何况玄青高洁美丽,气度不凡,出来进去,总免不了惹人看。他们在旅舍已经住过一晚,不少人听说了她的身份名头。这时师徒三个往外走,后边自然有的是人窃窃议论,都在遗憾今日仙子们戴上了帏帽,不能一睹真容。

独孤铣一行正坐在桌边等早点。他们的位置有点偏,原本没注意。听旁桌议论,提及“玄青上人”,回头一看,果然为首那位女道士十分眼熟。心想于情于理,都该见个礼。眼下不太方便,反正自己还要停留几天,过后找个合适的时机亦无不可。

望着三个身穿蓝色道袍的背影,暗道她什么时候又收了个徒弟,不由自主便朝最后那个小道姑多看了一眼。不提防这一眼,竟看出问题来了。

这时玄青三人正准备上马。宋微之前走得非常紧张,一来学女人走路很辛苦很别扭,二来头一次戴着帏帽行走,虽然薄纱透光,低头也看得清脚下,到底不习惯,老觉得那轻纱在眼前晃得头晕,大气也不敢出。终于走到马儿跟前,眼看就要脱离危险范围,心头不由得有些放松。瞥见玄青跟长宁都上了马,不等仆人伺候,踩着镫子一个纵跃,轻轻松松上了马背。这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动作,他不可能临时去学女人怎么上马。真学起来,这马上不上得去都难说。

独孤铣看见这个潇洒纵身,眉头不禁一皱。又定睛观察了片刻,几乎可以断定,那最后一个穿成女道士模样的,是个男子。此人御马技术不差,马上身姿漂亮得很。心想真不知道这玄青上人如此鬼鬼祟祟,又在搞什么花样。莫非是新纳的面首,某些场合不好示人?反正也不干己事,一哂罢了。

这一天,宋微果然遵照玄青嘱咐,强忍着不出声。依他心底的想法,恨不得离开旅舍就直奔出城,远走高飞。然而这显然不现实,一来玄青肯定不放人,二来嗯昂跟行李都在旅舍没带出来,想走也走不了。

玄青换了个徒弟带过来,韩珏大才子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小道姑看着莫名眼熟。他一心赏识亲近的是正主儿,当然不会盯着徒弟看个没完,奇怪了一会儿,也就置诸脑后了。

一大帮才子名流在座,说些风流雅趣话题,能与玄青说上话的毕竟是少数,免不了有那帮闲的跟两个漂亮小仙子搭讪。宋微便端着架子装害羞,自有长宁在一旁帮忙挡驾。结果他越是这副样子,越有人觉得冰清玉洁,脱俗出尘,真真可远观不可亵玩,仰慕得不得了。

下午才子们写诗拼比,就有人专门写了首送给晓隐仙子。中有“相思情味蓬山远,回转秋波太液清”之句,博得满堂彩。把宋微窘得,恨不能将此人立马摁进太液池好好涮涮那张贱嘴。

告辞的时候,韩大才子万分恳切地邀请玄青上人一行来家中小住。说了一堆,意思无非就是仙子如此高洁,住在旅舍那种肮脏地方实在太受委屈了。宋微听了在心中大声叫好,差点就要晃着玄青的胳膊求她答应下来。玄青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装模作样推辞一番,最后还是同意了。

韩珏喜不自胜,立即派仆从跟随玄青回旅舍收拾行装。宋微自认此番必定再次化险为夷,差点得意忘形露了馅,被长宁在胳膊上掐一把才反应过来。一行人回到旅舍,收拾整理,无比顺利。宋微装成了小道姑,打好的行李卷自有下人拿着,嗯昂也随马匹一起等在前院,只待玄青出来,一块儿下楼。想到马上就要离开危险之地,简直心花怒放,恨不得高歌一曲才好。

师徒三人还没走到楼梯口,前方迎面过来三个人。隔着帏帽面纱,宋微也没在意。不料那三人竟然停在玄青面前,就见当中那人拱手道:“见过玄青上人,上人安好。”他身边两人则直接单膝点地,行了个下见上的非正式跪礼。

自那三人停下起,宋微就吓得身体僵直。等听清对方说了什么,脑子都不转了,浑身冰凉,冷汗嗖地就冒了出来。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对头独孤小侯爷,与靠山玄青上人,居然是相识。

玄青好似浑然不觉他的异样,优雅地摘下帏帽,略欠一欠身:“原来是独孤小侯爷。小侯爷安好。”那边长宁也摘下帽子,弯腰行了个玄门礼。宋微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有样学样,也跟着行了个玄门礼,只是不敢摘帽子。明知道这样引人猜疑,然而别无他法,只得赌上一赌。

玄青根本没有介绍他的意思,独孤铣也好像没看到这么个人似的,只照常寒暄问候。宋微慢慢又把一颗心放回胸腔里,还有心思想玄青不知是何身份背景,连一个小侯爷见了她也客客气气。

“听说上人往南云游,不想在此相逢。不知上人此番欲何往,可有我能效力之处,但请直言。”

玄青微笑道:“不敢劳动小侯爷。南岭韩珏公子隐居庾城,小侯爷想必知道。他邀我去韩府小住几日,安排十分周到。不敢拂了主人美意,我等正要前往。”

独孤铣听她这么讲,也就不再假客气。礼数到了,彼此别过。只是当玄青三人起步要走时,心里想着她都准备住到韩大才子家里去了,居然还带着个乔装的面首,尽管早知这女人放浪形骸,此等作为未免太过无所顾忌。那最后一个假扮女道士的男人,遇见自己,明显拘束紧张,莫非是熟人?

越看越好奇,心痒得不行。又想就算捅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玄青也不至于真把自己怎么样。于是当那人僵着身子从边上经过,促狭心起,忽然肩膀一偏,不轻不重撞了一下。口中道声:“对不住。”却丝毫没有要帮扶的意思,眼睁睁看他步伐踉跄,整个人歪到栏杆上,帏帽跌落,荡荡悠悠飘往一楼中厅。

这当口宋微哪里还有什么想法,纯剩下本能反应。眼看楼梯口不过三步之遥,弓腰往前一蹦,胳膊往栏杆上一撑,就要顺着楼梯栏杆出溜下去。半边屁股都坐上去了,肩膀上一阵剧痛,立时动弹不得。紧接着下巴被人捏住,脑袋被迫调转过来,对上了一张明明只见过两次,却熟得不能再熟的脸。

独孤铣盯着他,先是惊讶,紧接着变作要笑不笑的表情:“宋微?想不到竟然是你。嗯,这叫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得来全不费工夫?”

已经被逮住,宋微也顾不上恐惧了,恼羞成怒,忿忿道:“放手!”

独孤铣看看他半个身子仰面躺在栏杆上的高难度姿势,差点没笑出声。强行板起脸,松开手。宋微从栏杆上爬下来,理理衣裳,站到玄青身边。

见他正儿八经整理那身女式道袍,独孤铣忍不住又想笑,到底绷住了。

玄青装出十分讶异模样,明知故问:“小侯爷,你可是与晓隐有什么误会?”

独孤铣脸色深沉莫测,道:“确实有点误会。不如请上人移步,我们室内说话。”

玄青点点头。独孤铣在前领路,走出几步,忽然又回头,对宋微道:“下去把那帽子捡回来。”

宋微正挖空心思琢磨办法,闻言一愣:“你说啥?”

“我说,下去把你的帽子捡上来。”独孤铣停下脚步,“快去,我在这等你。”

宋微十分莫名其妙。不过这个男人从最初给他的印象就很神经,眼下又绝无可能违逆,再莫名其妙,宋微也抬脚准备去捡帽子。走出两步,忽然就明白了。这小侯爷非要自己穿着这身女道士装下楼亮相,不就是想用这招叫人吃瘪么?

明知道对方是故意羞辱,却没有办法逃脱。宋微回头,把那混蛋深深看了一眼,忽地一笑,又轻浮又痞气,带着十二分无所谓,翘起兰花指,一扭一扭就往楼下走。

独孤铣跟玄青忍得辛苦,总算忍住了。长宁可没这么好定力,扑哧一乐,笑得简直停不下来。

谁知那帽子早有殷勤好事之徒捡拾起来,专候在楼下,就等寻帽子的仙子出现。宋微往楼梯上一站,便看见了他。也不说话,脸上挂着笑,冲那人招招手。那人喜出望外,双手捧着帏帽,“咚咚咚”一气儿爬上来,躬腰递给宋微:“仙、仙子,小人、小人拾得了仙子的帽子,真是三、三生有幸。”

宋微还是不说话,却加深了笑容,嘉许地冲他点点头。捏着帏帽,一扭一扭又走了回来。留给那痴痴凝望的目光一个背影。

这回不光长宁,连知晓内情的牟平跟秦显都咳嗽着偏过脸去。

独孤铣脸皮绷得直跳,指着宋微手里的帽子,低喝一声:“戴上!”

第〇一五章:有心担名且担罪,无奈是劫亦是缘

才进房门,宋微便迫不及待摘下帽子。其他人都被留在门外,独孤铣请玄青落座,自己也跟着坐下。宋微左右看看,十分坚定地站到玄青身边。

玄青道:“晓隐与我虽是偶然相识,却十分投缘。不知与小侯爷有何误会,玄青冒昧,看可否做个调解人?”

独孤铣轻声冷笑:“听上人此言,可知被这女干猾之徒蒙蔽多日了。”

宋微不搭理他,只一脸恳切,转头对玄青道:“我待仙子一片赤诚,仙子千万不要听他血口喷人。”

独孤铣又是一声冷笑,神情更加阴郁:“哼!一片赤诚?既如此,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且当着上人的面,给个赤诚答复罢。”

宋微暗中捏了捏拳头:“你说。”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一遭只怕要干挺。玄青嘴上说得再好听,也不可能真正为自己出头。这事儿说到底,不过两桩罪名:一、通女干;二、盗窃(嫌疑中)。被抓回去受审,万一洗脱不清,最糟糕的后果,也就是挨板子吃牢饭,再做几年苦役,毕竟两桩都不是连坐杀头的大罪。现在的问题是,落到眼前这独孤小侯爷手里,还会不会有接受官方审判的机会。

宋微心思急转,各种念头如电光石火闪过。自己的名字根本不在海捕文书上,一种可能,是对方早就知道自己去向,那么侯小夏跟娘亲,必定被连累了。若是如此,为何一路都不见官差搜寻追捕?要不是运气太衰,这会儿还继续逍遥快活着呢。另一种可能,是对方有崔贞盗窃的确切证据,通女干什么的,根本不算事儿,直接撇开自己任由自生自灭。若是如此,为何此刻又纠缠不放,作此咄咄逼人,不肯罢休之态?

真是矛盾又纠结,神经病一样的男人。当然,从男人的角度看,不管是勾搭了他的女人,还是从他手里逃走,都是使其万分丢面子的事。更要命的是,这混蛋是个不要脸的流氓。宋微想来想去,今天已经撞上了,对方断然不会放过自己。只求玄青在场,能让他允诺公事公办,移交给本地官府,由官差押解回西都受审,免受难以预料的额外苦楚。

就听独孤铣道:“上人可知这小子是什么人?”

“宋晓隐难道不是西都穆家商队的伙计?他的波斯小曲儿唱得可好。”玄青不急不躁,淡淡反问。

“宋晓隐只是个别名,他原本也不是穆家商队正经伙计。”说到这,独孤铣瞥了宋微一眼,目光沉甸甸带着压力,看得他又是一僵。

“此人姓宋名微,本是西都蕃坊一名货郎,专门走街串巷,兜售胡人货物。上人可知,我为什么会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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