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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跃龙门记——by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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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方向迟疑,宋微把司南鱼拿出来演示。玄青看到后喜爱至极,要跟他买下来,开口就是两贯钱。宋微一面惊叹这女道士真有钱,一面委婉拒绝:“这是我从往来交趾国的海客手里得来的,南顺镇的交趾商人多半也有,届时为仙子寻访一个。这一个我随身携带,用于野外行走,着实无法割爱,还请仙子见谅。”

玄青是高人,当然不会勉强他,笑笑便罢。

长宁故意道:“不给就不给吧。说得这么好听,谁知道你记不记得?再说就是买到了,我们上哪儿找你去?”

宋微笑得几分轻佻:“我与两位仙子如此有缘,哪里用得着特地去找。”随即正经起来,望着玄青,“正如仙子所知,宋小隐是我小名,大名叫做宋微,微不足道之微。之前与我同行的,是西都蕃坊穆家商行的商队,首领乃蕃坊大名鼎鼎的穆七爷。年后我将随七爷同行归家,仙子若当真想找我,交州境内博源商行,雍州境内穆远商行,都能问到商队的消息。日后若有机会到西都,蕃坊一问宋微便知。小隐定当略尽地主之谊,感谢仙子多日照拂之恩。”

“灵湫”游玩之后,玄青一行北归,宋微继续南下,分手不过三两日的事。再要重逢,就真的不知何年何月了。

长宁听他这么说,顿觉离别迫在眉睫,很有些伤感,眼圈都红了。

玄青神色淡然,开口道:“虽说境遇各随缘法,然仙家也并非出入无门。我不在外游历的日子,常居京都西郊青霞观修行。真有消息需要传送,也可以拜托各处玄门上清宗弟子。”

这就是拿宋微当个结缘之人认下了。宋微于是又重新给她施了一礼。

“灵湫”景色迷人,趁着天光还亮,宋微陪玄青往上游走了一段。山涧石崖时宽时窄,最窄处上方逼仄如一线,须猫腰从下方钻洞才能通过。正在犹豫要不要钻过去继续游览,一个仆从过来禀告说,找到了一块位置较高的平地,已经支好帐篷,正在预备晚饭,请上人先过去歇息片刻。

几个人于是转头往回走。宋微眼尖,瞥见溪水颜色有点不对,多瞅两眼,忍不住弯腰查看,缩起鼻子嗅了嗅,一缕淡淡的血腥气浮在水面。

同行保镖在他弯腰时也发现了异样,拔出腰间单刀在水里搅了搅,站起来,神色凝重:“上人,应该是鲜血。”

玄青皱眉:“难道有人受了伤?或者是受伤的山中野兽?”

不管是人是兽,总得看个究竟才能安心。何况修道之人,讲究积累功德。见死不救,是要折福的。玄青让两个保镖钻过石洞探查,等了许久,大家都等得有些心慌的时候,那边传来声音:“上人,是两个受伤的人。”

“那还不赶紧带过来救治。”

保镖略微犹豫:“他们身上有刀伤和箭伤,恐怕正被人追杀。上人,这……”

玄青思量片刻,道:“就算要避,也来不及了。带过来罢。”

两个保镖得了明确指示,才回头去搬人。宋微与另两名仆人在这头接应,合力将伤员抬到帐篷里。

玄青医术不错,一个仆妇也擅长此道,再加上长宁帮忙,立刻展开救治。

两名伤员都是男子,一个二十多岁,尽管衣裳又脏又破,浑身狼狈,仍然不掩斯文模样。另一个明显是随从保镖之类,已然彻底昏迷,看上去年纪大些,魁梧健壮,腰配长剑,身上又是刀伤又是箭伤,血肉模糊,十分可怖。那年轻些的没有明显见血的伤口,却摔断了一条腿,人虽然醒着,然而疼得神志模糊,直到敷了药膏上了夹板,眼神才渐渐清明,将帐篷里的人打量一番,似乎因玄青师徒的装扮吃了一惊。然后用胳膊支起身子,半躺着给人行礼:“多谢……各位救命之恩。”目光转向另一边躺着的人:“敢问恩人,不知……我这位随从怎么样了?”

玄青坐在他附近的蒲团上,温言道:“暂无性命之忧。至于何时好转,还要等明日看情形再说。”

大概被她一身飘逸仙气惊到了,年轻人原本苍白的脸迅速泛红,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哀求道:“请恩人一定要救活他。我,我……”欲说几句报答的话,想到自身处境,脸色重归惨白,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玄青问:“不知公子何方人氏?缘何落难在此?”

年轻人神情激动,握紧双拳,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愤怒到无法承受。过了一会儿,才平复喘息,慢慢道:“我叫黎亭,乃交趾国人氏,来南顺镇做点生意。因仰慕上邦风光,顺便入山游玩。不想竟遇到抢劫的强盗,劫走财物不说,还欲图伤害性命。我们趁夜匆忙逃脱,慌不择路。我的随从为了保护我受了重伤,我自己也在跌下山崖时摔断了腿。若非得遇恩人相救,定然葬身此地了。”

自称黎亭的年轻人夏语说得极好,不过多说几句之后,还是能听出带点独特口音,遣词造句偶尔有些咬文嚼字。

玄青看着他,吃惊道:“这条路上怎么可能有强盗?南顺关的守将是瞎子么?”

黎亭眼神闪烁,似乎心有余悸,神色惊惶:“是真的,真的有强盗。”四面看了看,“我看,恩人还是,还是小心为上。他们人不少,还有兵器……”

玄青站起来,居高临下,很有些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势:“什么时候,南疆边关重地,居然容得大股贼寇撒野了!你跟我的随从仔细说说经过,明日一早,我派人去南顺关通报。”说完,留下两个保镖,径自出了帐篷。

黎亭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说,不知为何,最终也没说出来。宋微跟在玄青身后,稍稍回头,便瞧见他苦着一张脸,满是担忧害怕,目送救命恩人的背影。

之前忙着救人,这时才坐下来开始吃晚饭。

玄青双眉轻蹙,转头见宋微镇定如常,暗中点头,问:“小隐,你怎么看?”

宋微撕扯着手里的肉干蒸饼,囫囵吐出几个字:“仙子,他没说实话。”

“我也这么觉得。只是……”玄青凝神思索,“这两个人,并不像女干恶之徒。那黎亭尽管形容狼狈,神情姿态都像是大家子弟。有人追杀他们必然是真,但不知真是劫财害命的强盗,还是另有原委。”

宋微在草地上蹭蹭手上的油,道:“也可能他只是没把话说全。仙子,我听他最后那句,像是知道追杀之人的底细,今晚上……咱们恐怕要做点准备。”

“等张齐出来,听他怎么说。”

张齐是玄青上人的保镖头领,即先前偶遇时宋微称之曰张二哥的那位。

过得半个时辰,张齐从帐篷出来,脸色严肃非常:“上人,只怕我们有麻烦了。”

原来问及身份背景,黎亭不肯多说一个字,却把强盗如何人多势众,如何凶狠残忍反复渲染,就差直接喊出来:我们快跑吧!

宋微道:“张二哥,可否立即上路?”

张齐摇头:“万一有事,路上更危险,只有被人伏击的份。不如就地防守,以逸待劳。”说完,立刻着手布置起来,指挥仆从们将帐篷全部移到紧靠山崖一面,玄青师徒和两个仆妇的小帐篷居中,另两个大一点的分居左右侧前方,呈犄角守护之势。男人们分别待在两个大帐篷里,四名高手,一边两个。又把牲口拴在小帐篷周围,对方有箭,情势危急时,还能替主子当临时盾牌。

宋微见张齐这般临危不乱,便知他定非寻常保镖,更加证明玄青不是寻常女道士。但眼下的情况更不是寻常情况,弄不好就要莫名其妙把命送在这里。他解开嗯昂的缰绳,将它身上零碎都卸下来,拍拍驴屁股:“走吧。咱们的缘分也许就到这儿了,后边各自看造化吧。”

毛驴一身松快,得儿得儿跑出几步,回过头来瞅瞅主人。

宋微冲他挥手:“走走走,别指望还有宵夜吃!”

嗯昂又跑出几步,不见主人跟上,似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仰头叫两声,原地打个转,又回来了。

张齐道:“小隐,你这驴养出灵性来了,莫非要成精?”

宋微指指长宁的马,啐道:“它哪里是舍不得我,分明就是舍不得他的老相好。”

本来气氛沉重,一时全被他逗笑了。

这般举重若轻,张齐心中暗暗吃惊佩服,道:“未必就那么凑巧,而且受过惊吓之人往往容易夸大其辞。等闲几个毛贼,我们兄弟还不放在眼里。”话是这么说,却督促众人赶紧吃完饭,收拾整顿,熄火警戒。

咸锡朝太平日久,上下各居其位,社会秩序安定;同时国力强盛,风气开放,冒险发财的机会很多,不安分子有的是途径发泄精力。跑去啸聚山林,落草为寇的,实属罕见。这就是为什么玄青带着三五个保镖就敢横穿全国游逛,并且不敢相信此地会有强盗。

大半夜过去,什么异状也没有。也许之前过于紧张,到了后半夜,连一直焦虑不安的黎亭都睡死了。宋微跟他在一个帐篷里,开始还提心吊胆撑着,之后困劲儿上来,干脆把眼一闭,爱咋咋地了。

所以当他被惨叫声和兵器碰撞声惊醒,还以为是如真噩梦,不认为是噩梦成真。然后听见近在咫尺一声更凄厉的惨叫,就见黎亭直挺挺坐起,面色死灰,浑身颤抖:“他们……他们追上来了……追上来了……”

宋微被他彻底吓醒了。

第〇二八章:欲赎王子与仙子,且认女干贼作寇贼

匆忙四顾,帐篷里除了自己,只剩下两个伤员。宋微迅疾而小心地蹿到帐篷边上,拉开一道缝隙,悄悄向外窥望。

天色渐明。视线所及,来犯者约有十多个,四个保镖揽走了绝大部分攻势,另外四个仆人居然也都会点粗浅招式,合力缠住了一个敌人。虽然己方实力不弱,但来者显然个个剽悍,彼此都是一股凌厉狠劲,斗得难解难分。

因为人数处于劣势,兼之护主心切,以张齐为首的己方保镖明显是不留余地的打法,招招搏命,对方已经有两三个挂了彩。

宋微稍稍放下心来,只盼玄青手下都是绝世高手,以一当十不在话下。谁知就在他眼睛一眨不眨偷看的当儿,几声短促惨呼,因难以抵挡围攻,接连两个保镖被敌人所伤,转瞬间变成勉强招架,被人压着打的被动局面。

宋微心下暗叫糟糕。张齐也知道情势千钧一发,再无后路,大喝一声,不退反进,带领下属竭力拼搏,暂时拉回一点平衡。

宋微又看了两眼,心想迟早要输。他虽然只会打点街头架,跟真正的功夫完全不能比,但瞧热闹的经验却不少。看着看着,又看出一点奇怪的地方来。对方明明可以更狠一些,明明可以朝着要害招呼得更直接一些;那两个背上背长弓的,为什么不退后几丈,向帐篷里来几箭?

这意思太明显了,对方想抓活的,在不确定帐篷里谁是谁的情况下不敢放箭。而且,貌似他们并不愿意跟第三方势力死磕。

宋微退回帐中,轻轻拔出昏迷大汉腰间的长剑,在黎亭不知所措的神色中,把剑锋稳稳架在他的脖子上。

声音压到最低,目光冷冽如冰雪:“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追杀你?”

“我、我说过了……”

宋微挑起嘴角,手上轻轻一抖。那剑显然是把上品,脖子立刻割出一道血痕:“很好,是杀了你给他们死的,还是押出去给他们活的,选一个吧。”

黎亭张嘴就要尖叫,马上自己捂住了。望着这个睡觉前还笑得人畜无害的恩人之一,眼里充满了恐惧。对方散发出的寒冷气息告诉他,如果违抗意图,一定会毫不犹豫兑现刚才那句话。

一次比一次更深的绝望,令他徘徊在崩溃边缘,这一刻,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他神色惨淡,嘴唇哆嗦,低声道:“我本是……交趾国的王子,外面……是王叔的人。王叔他……害死了父王,我和侍卫逃出宫来上邦求救,南顺关的胡将军被王叔收买,不但不接纳我们,还放任他的杀手入关追杀……”

宋微听见自己心底一声口申口今:大条了……

面上却寒霜更重:“撒谎!他们分明不想杀你,是要抓活的。”

黎亭忙道:“我带走了上邦天子给父王的册封诏书。没有这个,他无法登位。”

交趾是咸锡朝的附属国,每一任新的国王登基,皆须派使臣携咸锡皇帝赐给前任国王的册封诏书赴上邦京都,申请新的册封诏书。走完这个程序,才算得到承认,有了合法地位。

宋微沉默着,急速开动脑筋,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打转。

帐篷外的交战声愈加激烈。黎亭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或者更坚定了把自己交出去的决心,咬咬牙,从贴身处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精致皮囊:“这是赤露鱼鱼膘所制,水火不侵,上邦天子的册封诏书就藏在其中。”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恩人,是我连累了你们。我这就出去,就说恩人什么都不知道,求他们放恩人走。万一幸得逃脱,恳请恩人将此诏书送呈上邦朝廷,为我父子昭雪沉冤,感恩不尽,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大德。”说着,缓缓叩下头去。

宋微赶紧闪身避让。心想,这么着当真有点王子的样子了。

事已至此,只得博上一搏。把剑塞回剑鞘,望着面前坚决不肯缩回去的手,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把那鱼膘袋子接过来,塞进衣兜。叮嘱道:“你爬出去,动静弄大点。记住,咬定我们不认识你,否则大家全死在这儿。也别求人家放我们走,反而惹人起疑,其余的事交给我们。”

黎亭似乎被他的镇定感染了,转过身,视死如归往外爬。爬出一步,又回头,艰难地凑近:“必要的时候,那东西可以吞到肚子里。”

宋微顿时囧了,沉着脸点点头。望见他脖子上的血,灵机一动,拔出剑塞到手里:“告诉他们,再不住手你就自杀。”

黎亭微微一愣,旋即神情肃穆地点头。宋微想安慰他说那帮人肯定不会让你死,考虑到演出效果的逼真度,忍住了。

等他快要爬出帐篷,宋微迅速钻到最后面,贴着山崖匍匐在地上。当黎亭从前面爬出去,引起敌人注意的时候,他噌噌几下,借着牲口的掩护,从后方潜入了玄青师徒所在的小帐篷。

“住手!”黎亭断了一条腿,用剑撑着地面,辛苦地半跪在地上。

杀手头目看见王子出现,又听他这么说,当即就要撤手,还准备吆喝下属们后退。哪知对方完全不配合,稍有空隙,就被趁机而入,那股狠辣意味,分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无奈之下,只得打起精神继续缠斗,心里却渐渐起了疑惑。

他们一路追踪,因为投鼠忌器,保卫者又舍命护主,因此追得甚是艰辛。一步步杀到王子身边就剩了一个大将军阮铭,居然把人追丢了。终于在灵湫涧底发现人迹,又是帐篷又是牲口,明显阵势不弱。原本的想法,是先确定王子是不是确实在其中。这一次行动隐秘,无法声张,虽然南顺关的胡将军答应不干涉,但万一节外生枝,惊动了上邦朝廷,一切前功都将付诸流水。如果王子与这些人无关,那么就赶紧撤走。如果王子被他们救起,那就先探查底细,设法劫人。最糟糕的,是他们乃上邦朝廷派来接应王子的军士。不过当真有接应的话,似乎不该只是这么几个……

综上所述,在首领缜密的分析下,这帮杀手悄悄围上来的目的,根本不是想拼命。错就错在张齐耳力太强,准头太好,不理解敌人的微妙婉转心思,力图先发制人,不等对方靠近,飞镖出手就干掉一个。如此敌我分明急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导致杀手头目瞬间误以为他们当真是来接应王子的,一时陷入极度矛盾之中。杀,还是不杀,这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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