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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跃龙门记——by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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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命里煞星,此之谓也。

跑得一会儿,又想,其实不对,要怪,也该怪到崔贞那女人头上。果然女人是祸害。

又跑一阵,想清楚了,真正要怪,还得怪自己。若非宋微宋小隐拈轻怕重好吃懒做色欲熏心享乐至上,哪一桩都不会发生。

沉痛啊,血的教训。

想起独孤铣那张被雷劈的黑脸,一时头大,却也没有办法。难办的事这么多,先搞定眼前这一桩。至于下一桩,过了这一桩再说吧。

奔驰不息,也不知过去多少时辰,渐渐力不从心起来。马是好马,路也不难走,宋微的骑术更不必说。问题在于,他已经跑了一个白天,疲惫非常,为演出逼真,还在那杀手面前摔了两跤。而且长途骑马快跑,鞍垫衣裤,都必须舒适合体,眼下却一样也不具备。何况宋微一身细皮嫩肉,虽说日晒雨淋,却是抓紧一切机会享受的身体,从来没有这样拼命操劳过。

大半夜过去,他趴下腰身,随着马背起伏颠簸,恨恨道:“娘的,屁股太疼了……”

第〇三〇章:半途惊喜从天降,即日边声逐马来

咸锡朝的公共交通基础设施之完备,堪称史无前例。举例来说,历朝历代,都不曾把官道贯通至整个南岭交州,而本朝做到了。不仅如此,还建成了十里一长亭,五十里一邮驿,百里一官驿的配套服务设施。当然,各地管理有疏密,质量有高下,并不都能尽如人意。然而值得庆幸的是,由于景平十七年西南路汛期巡方使的长途视察一直走到了南疆顺城,直接导致沿途地方政府加大投入,完善公共交通,整个交州境内的官驿,不论硬件软件,都上了一个新台阶。

因此,宋微揣着足够的金叶子和郭家老号的通行函片,才能够及时更换马匹,补给水和食物,并且打听到可靠的消息。巡方使的行踪不是秘密,随便问个驿仆就能知道。他穿过顺城,沿着官道马不停蹄往前追。喝水吃饭都在马背上,不过稍微放慢速度,任由马儿自己跑。中间实在顶不住了,在一处驿站躺了两个时辰,不待驿仆来唤,就一惊而醒,翻身上马,重新启程。

在他浓厚如深渊沼泽的记忆中,无数模糊不清的往事经过长期发酵,最终凝结成若干清晰明了的教训,每一个都血淋淋地刻在骨子里,成为迫不得已做出决定、拿出行动时候的准则。比如这一次,他非常确切地知道,不可以逃避,不可以怕麻烦,也因此不可以延误,不可以犯懒,不可以半途而废。

比起面对难熬的过程,他更不愿意承担后患无穷的恶果。于是当身处过程中时,便不得不全力以赴。

第三天,追过第六个驿站,眼看接近庾城地界,终于得知巡方使一行离开不过两个时辰。这时快到正午,南疆的冬日并不冷,然而宋微已经自南顺镇往北将近八百里,气温比起边境要低得多。他一路疾驰,心情紧张,倒没觉得冷,就是白晃晃的日头照得人发晕。喝了两口水,干粮实在没胃口往下咽。反正胜利在望,怎么也能撑到底。哑着嗓子跟人道了谢,双腿一夹马腹,加速前行。

屁股和大腿早已经疼麻木了。他低伏在马背上,尽量放松,想象自己就是马鞍的一部分,没有分量地随着马儿奔跑。然而放松过头,是要犯困的,只好把一只手腕咬在嘴里,每当脑袋下沉,牙齿就会不可避免地磕在腕骨上,然后痛醒过来。

仿佛因为目标近在咫尺,全身的神经都不受控制地渐渐松弛,恍神犯困的频率越来越高。宋微心想,还不如头两天屁股大腿疼效率高呢,至少不会犯困犯得这么厉害。

官驿的马匹,马鞍辔头之类,基本均码标配。由于骑马的人多为送信驿仆或传讯军士,体型魁梧,故型号都偏于宽大。为了长久使用,质地也比较粗硬。宋微第一次换马,就厚着脸皮管人家要了一块软垫,可惜舒服了不过半天,就不管用了。他里边穿的衬裤倒是柔软的丝绢,奈何又旧又薄,第二天就磨破了洞,外裤粗糙的布料直接贴在身上摩擦,到后来简直成了钢丝刷子,刷得最柔嫩的部位皮破血流,好似无数根尖针一齐扎了进去。幸亏衣服颜色深,血迹看不大出来,否则大白天让人瞧见,非把脸丢尽不可。

皮肤被磨破,下马上马都成为酷刑。前一日换了身下这匹马,宋微就决定宁可慢点,再也不换了。他有强烈的预感,再来一回,只要下了马,绝对绝对爬不上去了。

半个时辰后,一队熟悉的人马出现在视野中。宋微精神一振,长吸一口气,催动马匹,向前冲刺,以最快的速度超过去,然后奋力勒住缰绳,一百八十度急速掉头,一人一马挡在巡方使队伍前。

早在后方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时,独孤铣就有所警惕。回头看看,发现不过单人独骑,想是赶路的行客,便没放在心上。直到对方超过队伍,猛然掉头,他还以为是马匹受惊,怕出事故,纵身跃到最前方。抬头认出马上之人,顿时惊呆,因为一瞬间涌上来的感觉太复杂太意外,结果脑中一片空白,忘了如何反应。

宋微想说话,一口气没喘上来,变成剧烈的咳嗽。然后整个人就从马上倒栽葱般掉了下来。

独孤铣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脑袋落地前把人接住了。神智也紧跟着恢复,沉声道:“宋微,出了什么事?”

宋微咳得嗓子发腥,还是说不出话。心底哀嚎:出师未捷身先死什么的,太悲催了啊……自己也知道越着急越糟糕,强忍着说话的欲望,准备把怀里藏着的信物先掏出来。反正只要认出东西,很多话都可以少说。他想抬起胳膊,才发现抖得厉害,根本控制不了。心里直觉不妙,无论如何也得先把事情交代清楚才行。强弩之末、功亏一篑这种结果,事后吐血三升都不足以抒发郁闷。顿时发了狠,借着咳嗽的力道,猛地扯开衣襟,死死抓住贴身里衣的内兜,示意独孤铣自己拿。

“你有东西要给我?”

宋微一边咳嗽,一边连连点头。

“先不着急。”独孤铣说着,抱着他往欧阳敏忠的马车走。

宋微恨不得踹他一脚:去你娘的不着急!

“你这样子,急也没用。”独孤铣把他抱上马车。欧阳大人无比震惊,问:“宋公子?这是怎么了?”一面赶紧让出地方来。

独孤铣摁着宋微胸前穴位揉了一阵,等他不咳嗽了,拿起水囊喂几口水,然后才去掏里衣的内兜:“先不要说话。这时候急着开口容易伤到嗓子。”

东西都掏出来,一眼看见那只鎏金青铜凤符,独孤铣有些不敢置信:“这是玄青上人的明华公主印,怎么会在你这里?”旋即反应过来,“你又见到她了?她出了什么事?”

宋微点点头,十分欣慰,跟有悟性的人打交道就是省事。

“她现在在哪里?顺城?”

宋微摇头。

欧阳敏忠同样认得公主凤符,听独孤铣这么问,赶忙从箧匣中抽出个卷轴打开,竟是一幅交州地图,重要地标都在上面。

宋微仔细看看,找到南顺镇,却没有灵湫。独孤铣抓起他的手,点到顺城。宋微把手指往下稍微移动,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这里,南顺镇以北,大概一百里,灵湫。十三那天,我们在这里,捡到了交趾国逃过来的王子,随即被追杀他的人围攻。对方伪装成强盗,同意我们出钱赎人。我在南顺镇找到穆家商队的穆七爷,他允诺带钱去灵湫赎回玄青上人,我悄悄来找你们搬救兵。如果,”喘口气,“如果七爷行事顺利,也许人都救出来了,躲在南顺镇郭家老号。万一不顺利,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目光落在赤露鱼鳔上:“那小皮袋子里边装的,是咱们皇上给交趾国王的册封诏书。还有,南顺关的胡什么将军,被交趾国篡位的王叔收买了。”

闭上眼睛:“我好困,你看着办吧……”

独孤铣只觉怀里一沉,人已经昏睡过去。让宋微平躺在车中,看他只是累昏了,顾不上细察,把鱼鳔递给欧阳敏忠:“请大人瞧瞧,如何打开。不管怎样,先确认这册封诏书是真是伪。”

欧阳敏忠接过去仔细端详一番,叫常兴取出蜡烛剪子。在火焰的灼烤下,鱼鳔末端熔掉了一层蜡,露出鳔胶粘合的封口。用剪刀轻轻剪开,里面是揉成一小团的明黄绫锦,展开约二尺长,最后盖着红彤彤的皇帝玺印。两位观众皆来自朝廷最高层,圣旨真假,一望便知。明白这是为了方便携带,两端的玉轴、四围的裱褙都拆掉了,单揭下黄绫裱心藏在鱼鳔里。

独孤铣道:“这份东西,恐怕得请大人带回去,上呈御览。后边的行程,恕我无法陪同了。”

欧阳敏忠点头:“小侯爷放心,望小侯爷珍重。”说罢,将那册封诏书原样捏成小团,还塞回鱼鳔中,贴身收好,又转身从箧中取出笔墨绫帛。

独孤铣思索片刻,就着欧阳大人那只放置随身物品的窄小行李箱,开始写军令。写完一道,写第二道,最后还写了封简短的奏折。

三张绫帛都盖上明华公主的章,再盖上宪侯府的章,最后把自己护国将军的大印矜在底下,那奏折上还请巡方正使欧阳敏忠也签了个字。第一张交给牟平,叮嘱一番。牟平当即把一路跟随护卫巡方使的二十名京都禁卫军侍卫点齐,领着他们掉头直下南顺关。后两张连同一枚调兵的铜符,都交给秦显。秦显立刻快马加鞭,赶往前方庾城。公主印加上将军印,以护卫皇室嫡系成员之名,可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先斩后奏,调动五千地方府军。至于那张奏折,自庾城走紧急军情驿路,到雍州换用飞鸽传书,五天之后,远在京都皇城的皇帝就可以看到了。

如此一来,只剩下几个粗使仆役跟着巡方使。独孤铣对欧阳敏忠道:“大人与我即刻返回驿站,有劳大人在驿站稍候,待秦显回来,另派府兵护送大人,再启程出发,至多耽误一二日。”

欧阳敏忠连忙摇头:“无妨无妨。事急从权,但凭小侯爷差遣。”

半年同甘共苦,足够见识独孤铣的本事。又承了人家的救命之恩,对这位宪侯府的小侯爷,工部侍郎大人如今可说是心服口服。此刻看他沉着冷静,果断周密,想起京中风评,曰独孤小侯爷“小节不拘,大节不亏”,暗道确乎精当。

见独孤铣准备下车,又回头瞅瞅躺着的宋微,便道:“就让宋公子在此歇息吧,有常兴照顾,小侯爷放心。”轻叹一声,“短短三四日,奔波近千里,即使朝廷驰报军情,也不过这个速度罢?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

独孤铣原本没想太多,听欧阳敏忠这么一说,就发觉宋微眉头紧皱,躺得极不舒服。转念之间便明白了,伸手往他大腿内侧摁了摁。果然,昏睡中都情不自禁抽搐起来,显然疼到了极致。马车一旦行走起来,必然颠簸不平,重新绷裂出血都有可能。弯腰抱起来,道:“他这么躺着难受,我带着走吧。”

欧阳敏忠抬头看一眼小侯爷,心道:大节不亏,小节不拘,诚然。

独孤铣跨上马背,让宋微侧身靠在自己怀里。先头接连意外,情势紧急,忙于考虑对策,明知道是他,总有种隐约的不真实感。此刻沉甸甸压在手上,才踏实下来。知道他坐不得,又调整了一番姿势。宋微连续几个日夜没怎么睡,任凭如何摆弄也不醒。只是偶尔碰到痛处,整张脸无意识地皱成一团,从嗓子眼发出像口申口今又像哭泣的声音,惹得人只想捧在手心温柔抚慰,又恨不能在那痛处再狠抓一把。

明明情境万分不适宜,然而独孤铣只要一想到不知道那两片粉白双丘被摧残成什么样子,就忍不住浑身发热。一颗心好似被攻陷的城堡,砖石块块往下坠落。

恍惚间甚至觉得,什么明华公主交趾王子,都只为成全此刻的喜从天降。

返回驿站,头一件事就是要大桶温开水,把怀里又脏又破的小混蛋好好涮涮。

第〇三一章:千里驰援须调遣,一厢怜爱必躬亲

宪侯府小侯爷的成长经历,是典型的上进自强官军富三栖后裔代表。幼年陪伴祖父母在西都旧京生活,替远在京城的父母娱亲尽孝;十来岁回到京城,还没来得及享受父慈母宠,就被扔给苛酷的兵武名师,苦练本领;十六岁离家远游,历尽江湖风刀霜剑;二十岁投身军营,纵横战场浴血冲杀;二十七岁回归朝堂,欲为江山社稷建功立业。

眼下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独孤小侯爷,不过二十八岁。

他是宪侯府的独子,板上钉钉的爵位继承人,未来皇帝身边三公五侯中的核心人物,辅佐君王护卫国家的砥柱栋梁,没有任何推卸责任的可能性。所以,现任宪侯,独孤铣那个老谋深算高瞻远瞩的爹,想尽了办法要把儿子锤炼成才。

毫无疑问,他成功了。足以写一部《权贵家族如何培养下一代》,以传授经验,利国利民。

独孤铣因为十分成才的缘故,不管外表如何周到自律,内心深处格外倨傲不羁,那简直是一定的。也因此形成了他公事有底线,私事无下限的流氓作风。所谓“小节不拘,大节不亏”,不过是换个美化的说法。当然,在一个秩序井然又包容开放的等级社会中,他这样的风格气质,不仅不是缺点,恰恰堪称典范。

然而这样的人生方向非常容易导致一个私人生活误区,那就是错把风流当爱情。他的身份地位个人魅力在那摆着,和他上床的没有哪个不愿拿自己的爱情来换他的风流,于是导致这一误区从情窦初开一直延续到如今大龄奔三。若非遇见命里的克星宋微,恐怕他一辈子都认不清。话又说回来,此乃时代局限性,不怪他。

独孤铣特地要的温开水,好给宋微清洗创口。他擅长自力更生不假,却没做过伺候人的细致活儿。给怀里这人脱衣裳,哪一回都不是为了纯洗澡。这时候要脱得小心,反而处处掣肘,脱到下面,不提防动作稍微急了点,一块血痂跟着裤子下来,鲜红的血珠子顿时往外涌,眼看着连成了片。

皮开肉绽的疼法,是个人就能想见。连久经沙场的小侯爷都看得心头一跳,立刻住了手。

宋微疼得整个身体都弹了弹,然后嘴巴一扁,成串的眼泪在脸上横淌。他太累太困,怎么也醒不过来,疼得受不了,又没法排解,只能闭着眼睛在睡梦里哭,呜咽声闷在胸腔里,仿佛受了天大的痛苦和委屈。

独孤铣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发了一会儿懵,伸出手指去揩他脸颊,那泪珠子就跟有温度似的,落在指尖上直发烫,似乎要熔出几个洞来。

他想起宋微其实一直是相当怕疼的。在床上弄得不对了,必定要发脾气,不是骂就是踹,非得缓过劲儿觉着爽了,才肯给人好脸色。

“小隐,别哭了,啊,马上就不疼了,马上,搽了药就不疼了……”一边哄,一边用巾帕沾了水润湿裤子,狠狠心,慢慢往下剥。他也不是没哄过人,小侯爷兴致好的时候,同样颇讲究个情趣,却从来没有像这样,被哄的浑无知觉,哄人的越哄越心酸。回程路上一肚子心猿意马,尽皆消散。

好不容易脱光,果然惨不忍睹。大腿内侧最嫩的地方,表皮直接磨掉了,露出大片红艳艳的肉,丝丝缕缕的鲜血仿佛还在往外渗。屁股上皮肤稍微厚点儿,磨出一串串大水泡,水泡磨破后皮也跟着掉了,尽是斑斑点点的红色嫩肉。之前被裤子扯破开裂的地方,红湿夺目,恍若画了幅泼墨写意的五月榴花。更要命的是,两腿之间最脆弱的部分,下方与马鞍摩擦的位置,尽管骑马的人自己小心在意,也不可避免磨得又红又肿。温水往上一浇,就哽咽着直发抖。

独孤铣活到这么大,再没有尝过这等慌张心疼滋味。坐在浴盆里,让宋微俯趴在膝盖上,绷紧神经洗净了受伤的部位,长吁一口气,又从头到脚洗了一通,擦干后搬到床上。擦擦自己额角,竟然折腾出满头汗。

还是同样的姿势,拿出随身携带的上好金创药,一点点给他抹。才抹了两下,就开始哭着扭着抗拒。独孤铣只好一只手压住后腰,一只胳膊圈住两条腿,继续哄:“别动,小隐,别乱动。让我给你搽药,这个药很好,不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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