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轩前爪用力，伤口崩裂开来，黑暗之中，鲜血流向何方，他也不知道。
异兽低声笑着，水流渐渐散去，临轩扬尾上行，不多时，穿过水面，落在屿浪山崖顶，脚才落地，便一个踉跄。
他抬起自己的手腕，不大的口子被海水浸得发白，全身都有些虚脱。
这样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试到了。
只是，千年以上的灵兽？
还要能让方子瑜接受他的血液灵气？
深玄，虽然有些对不住你，但也没有办法了！
方子瑜是被痛醒来的。
全身像被火烧，被锋利的刀子不断割裂撕扯着，令方子瑜忍不住痛苦地呻吟着。
“来，喝了它。”
“痛……”
方子瑜嘴唇微张，只感觉到一股厚重的带血腥的液体流入喉中，被一条带着温度的柔软物体抵住唇，让他无法吐出。
带着血腥的液体流淌入体内，犹如水入滚油锅，方子瑜全身痉挛起来，临轩将他抱在怀里，将灵芝水混合着孔雀胆的液体一点点灌入方子瑜口中。
眼见着方子瑜又要吐出，临轩低头以唇相抵。
好一会，一小碗药水终于见空，临轩看着脸色已是青白的方子瑜，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临轩正要离开，只觉得袖子一紧，一低头，方子瑜半睁着眼，嘴角渗出血迹。
“我……”
“你不会死的，相信我，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是你的希望，我一定达成！”
“我想去——”
“你别想太多。”
临轩一指点在方子瑜额心，令他意识模糊起来。
“你好好休息吧……”
至少让我离开，让我再努力尝试一下……
眼睛闭上时，方子瑜在内心无声的呼喊着。
方子瑜被晃醒来时，一瞬间还有些茫然，临轩扶着他起身，替他穿好衣物。
“你去外面散散心吧。”
方子瑜默默地看着临轩，跟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走出门时只觉得头重脚轻，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天空一如往日般湛蓝，海浪在山崖上拍出声声吟唱。
这看起来如此美好的一切，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自己的存在，乃至生命，都是如此飘渺不定的可笑。
或许，连自己所谓的灵魂，也不过就是一个上天的笑话吧……
方子瑜一手抚着胸口，咳了两声。
喉口满是血腥味，会不会有一天，把心给吐了出来？
风声乍起，隐约有着啸声传来，方子瑜慢慢转身回头，只见远处云端一抹黑线飞来，化作一个人形，落在地面。
黑衣长发的深玄，一脸担忧。
方子瑜在瞬间，几乎要落下泪来。
是啊，自己怎么会忘记了他的存在？
虽是异类，却纯净温柔，真心以待其他的生物……
深玄看着脸色发青的方子瑜，小心翼翼道：”子瑜……”
方子瑜回过神来，冲着深玄笑了笑，笑容中，是说不出的苦涩。
“怎么了？”
深玄走近方子瑜，仔细打量着对方，发现他的脸色非常不好，有些青白。
方子瑜看着深玄，欲言又止。
他心中忍不住跃动。
眼前有一个机会，要把握！
可是……
看着深玄关切的目光，方子瑜心中一阵不忍。
那么善良的深玄，如果因为帮助自己而使自己”死去”，他一定会内疚。
可是……
心里是如此的不甘，愤恨和悲伤已经难以掩饰了！
方子瑜心中交战不已，深玄看得担心。他伸手拉了方子瑜的袖子，凑近了盯着对方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深玄不知想到什么，苍白了脸，话都有些哆嗦起来：”你不会是身体不舒服了吧？不是吧？不是吧？”
方子瑜在心中默念着抱歉，将愧疚压抑在心底，在深玄的惊愕中，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吓得深玄险险扶住他。
“深玄，我活不长了，我只求你——”
方子瑜死死抓着深玄的手，苦苦哀求着。
我已经没有时间，我需要帮助，即使只有最后一口气，我还是想杀了那个灭我满族的国师……
“子瑜。”
在屋中静候了大半日的临轩见势不妙，气急败坏的吼着，一把拉住又开始咳血的方子瑜，站在一边的深玄差点跌在地上。
“大人，我一介凡人，在世不过数十年，家仇未报，死不瞑目，还请大人放我下山去！”
方子瑜几乎是哭喊出声来，心中的痛苦溢了出来，怎么也压抑不住了。
“你这样是自找死路！”
临轩大吼出声，神情慌乱而愤怒。
深玄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忍不住出声：”没事吧……”
临轩瞄了一眼不知所措的深玄，瞬间冷静下来。
等的就是此时，不能再犹豫了！
临轩手中光一闪，方子瑜立刻软了身子，昏沉着睡去。
“他！他——”
深玄跳起就要去扶方子瑜，却被临轩一把抱住，拧住了下巴。
“临轩大人！”
深玄惊慌道。
临轩看着睁大眼睛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深玄，将心中最后的担忧和隐约的不安统统抛开。
“深玄，你说过的话，我都还记得的，你呢？你还记不记得？”
临轩青蓝色的眼像是最美丽的湖泊，闪耀着盈盈光泽，深玄只觉得自己身心都要融化在那片青蓝之中……
“我记得……”
“你说过什么？”
“我愿意为大人……倾尽所有……”
“好孩子……”
临轩缓缓笑了，如春日里冰雪笑容后初绽的花，甜美诱人……
“深玄，看着我。”
临轩在深玄耳边轻声呢喃，一阵白光闪耀，一尾纯白的龙现身于屿浪山顶。
“来……变回原身……”
“深玄……”
临轩轻声诱惑着深玄，看着深玄在自己身前慢慢化为原身，一尾色泽纯黑的蛟，看着对方额头色泽匀称的独角，在看向它喉心的逆鳞。
逆鳞于麟族，就如第二个心脏，一发而动全身。
先取血肉，再取角和内丹……
深玄，不要怪我，天下间我唯一不愿也不能放手的，只有一个人！
临轩昂首轻吟，在瞬间化为人形，手利落地在深玄喉颈处落下再起，狠利果断的拔取了深玄的逆鳞。
尖利的叫声响彻天地，却惊不了被临轩封住意识的方子瑜。
深玄逆鳞被拔，剧痛之下甩尾飞离，一路哭号着向着北方而去。
临轩看一眼自己手中的鳞片，将那小小还带着血肉的一块小心地拢在手心中，一手抱起方子瑜，往屋中走去。
方子瑜是在一阵淡香中醒过来的。
说不出是什么香味，但却让他不由自主的怀念。
想再靠近一点，想再深入一点……
“把这个喝掉。”
临轩扶起神情茫然的方子瑜，将小巧的玉瓶中闪着浅浅荧光的液体倒入方子瑜口中，右手抵在他身后，灌进自己的气引导方子瑜体内的灵气流动。
看着方子瑜的身体被从内向外透出的黑光缓缓裹住，临轩慢慢收回自己的气。
再然后，你还有得苦吃。
如果你那么想要复仇，那就快点好起来吧！
临轩低头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玉瓶，心思一转，却在想着海底异兽的那句话。
所谓代价……究竟是什么？
还有……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只深海异兽绝对不会这么好心……
临轩叹了一声，转头小心守候着方子瑜。
山崖下的深海中，束缚了万年的咒文慢慢散去，水流奔涌着，巨大的兽愉快而无声的笑着。
第 7 章
方子瑜被有些痒的触感唤醒时，他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
阳光很猛烈，从窗棂上跳跃着落在眼皮上，令他无法睁眼，拿着温热的毛巾擦自己脸的力道如此温柔，让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好些了吧，睁开眼睛。”
临轩擦去方子瑜眼角的泪水，扶着他慢慢起身。
“我到底……”
感受着身体里莫名的流动感，似有一个鲜活的异物游走于全身，方子瑜忍不住惊慌。
“我找了上古遗族的方子，以千年灵兽的血肉为基，让你——”
临轩看着方子瑜脸色青白，身子微颤：”让你能如愿……”
方子瑜哆嗦着：”千年灵兽？”
他脑中浮现出深玄傻笑的脸，忍不住伸手去抓住临轩：”你——深玄？”
“他是最好的选择。”
“你怎么能——”
“你说的，不计一切代价，要复仇不是么？”
临轩抬手将方子瑜的发别到耳边。
“我找遍了天地，只有这唯一的一个办法……”
方子瑜身子不断颤抖着，牙齿咬住下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临轩轻轻拍拍他的肩头：
“不要想太多。”
“到底——要怎样……深玄他——”
方子瑜没说完的话被临轩用手指轻轻堵回。
“放心，他不会那么容易死去的，不要忘了，他不是人类，所以——”
一族的惨死累积的怨恨与不甘，终究不是短暂的相识可以抵消的。
方子瑜看着自己不断颤抖的双手。
细白圆润，手指间有些茧子，那是常年拿笔写字的印记。
还记得父母对自己的期待，叔伯对自己的夸赞。
小表妹最喜欢拉着自己的手，让自己教她画那盆茉莉。
自己的双手什么都抓不住，而如今，还要染上深玄的血……
“他真的不会死？”
“他和你不一样。”
方子瑜闭上双眼，双手成拳。
对不起，深玄，原谅我……
“深玄还会再来吗？”
“一定会！”
临轩握着方子瑜的手腕，扬起唇角。
深玄果然如临轩预料的一般，再次来了屿浪山。
彼此对方，方子瑜面色如常，看着深玄欲言又止，心中一阵绞痛，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很喜欢深玄，很喜欢那么率真直接的他。
他能看到深玄眼中的不解，难过与恍然，也看到他喉间还泛着粉色的那一点。
深玄……
对不起，因为我这个人类的自私，而将使你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我也只能……祈求能有偿还你的那天了……
方子瑜冲着深玄拱手笑笑，转身进屋，与临轩擦身而过时，几乎跌倒在地，幸被临轩扶住，彼此都没有吭声。
倚在门板上，方子瑜心中满是不安与忐忑。
临轩什么都没有说明，只说让自己相信他。
只是，究竟要如何对待深玄，才能既保住他的性命，又能让自己再残喘……
屋外，临轩看着深玄先抬起手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又愤愤地撤了袖子，瞪着自己，忍不住笑。
深玄，你确实有特别的地方，只是，再怎样，我也……
临轩一双青蓝色的眼中似乎荡漾着波光，背在身后的手向前一扬，冲着气鼓鼓的深玄晃晃手中的酒壶，一手向着小屋一角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石桌石凳一指。
“深玄，与我喝上一杯吧！”
深玄眨眨眼睛，脸上满是疑惑。
看着大肚玉壶，闻着空气中馥郁地酒香，他的口水都快要滴下来了。
临轩一笑。
这只黑蛟别的没有，却是好酒，自己煞费苦心备了这溱竹美酒，于修行是大助，也算是……一点回报了……
“我知你有许多话想问我，我自会说给你听。”
临轩径自走到石桌边，坐下，将手中玉壶放在桌面上，目视苍穹：”伤你非我本意，只是……逼不得已……”
深玄闻着酒香蹭坐下了，闻言几乎跳起来：”什么叫逼不得已，大人！”
临轩手一扫，多出两只杯子来，他亲自斟上酒，端其一杯双手递给深玄，面带了些许苦涩，又有些羞窘。
“深玄，方子瑜受伤过重，那日未和你商量，取你逆鳞血肉，则是为了救他……”
方子瑜在屋内紧张不已。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是今天走出这一步，就会有些东西被彻底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
从前……
方子瑜手紧握成拳，指甲扎在手心。
门外的对话声不大，他却是能听清楚的，甚至是深玄与临轩静默时倒酒的淅沥声，都听得清楚。
临轩看着深玄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又继续替他满上，自己也端起酒杯：”错是在我，在此，先以薄酒向深玄赔罪了。”
说完，他也将自己杯中酒水喝尽，倒把深玄怔得一愣一愣。
“我不懂，大人。”
深玄将自己垂涎不止的美酒端在手中，他想要先弄明白自己心中的不解。
“深玄，你可是不喜这酒，还是不愿意接受我的歉意与赔罪？”
深玄吸吸口水，将杯中酒喝尽，临轩又替他满上，深玄连饮六杯。
“……深玄，你知道吗，我爱他！”
深差点将自己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忍不住看着一脸淡然的临轩。
屋内，方子瑜瞪圆了眼睛，要用双手紧捂住自己的口，才能不发出惊讶的呼声。
这……
屋外，临轩看着深玄，眼中的温柔一点点散去，只余镇定和算计。
“我爱他，不愿意他死，爱他爱到——哪怕对不住你……深玄，不要怪我，在我心中，只有他才是最重要的，所以……”
屋内，方子瑜只觉得耳中一片嗡嗡声不断，慢慢靠着门，跌坐在地，一时间，不知要做何才好。
屋外的深玄惊讶地叫喊起来：”你对我做了什么？”
方子瑜身子一颤，回过神来，他起身趴在门板上，透过小小的缝隙，看到趴在石椅上的深玄的双腿正在变化，变成黑亮的长尾，一点一点脱去人形，连身体和手，都变成非人的形状——黑色的，长长的，有着光洁鳞片的黑蛟在地上无力的扑腾，大眼中既有愤怒，也有恐惧。
临轩看着深玄，眼中一片宁静，仿佛自己看着的，不过是一颗路边的石子。
“深玄，我已取得你的血肉给他，但是，还不够，所以，把你的角，还有你的内丹，都给我吧！”
“不——”
深玄凄厉的拒绝变成最后一声嚎叫，化成巨大黑蛟的它彻底没了意识，软软地躺在屿浪山顶，它额心中，长锥形的尖角色泽漆黑发亮，彰显出主人强劲地灵力。
方子瑜再也无法忍受，推门而出，愣愣地看着地上现出原身的黑蛟。
“深、深玄……”
临轩向前一步，弯腰伸手，手上一用力，黑蛟唯一的角发出一声脆响，就此断裂开来，殷红地鲜血从它的额心缓缓流淌，渐渐染红了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