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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间茶楼+番外篇——by乙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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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凤诉忆到这里,叹口气摇头道:“可惜苏大人谬赞了……对那刺客之事,本人实在是不甚清楚,于是只好把自己所掌握的其它情况倾囊相告,以转移话题。”

殿里殿外虽然人数众多,却静的出奇。连说话人声音里的喜怒哀乐,也能分辨得清清楚楚。

“于是在下说道,真是巧得很,方才在那茶楼里就遇上了一个善蛊之人。”

“岂知在下说完这句话,苏大人却丝毫不惊不奇。苏大人说,方才在那茶楼里看见一位少年腰缠金环,金环乃是剧毒之物,若非自幼熟养,便只有楚南莫家可以驾驭。”

“在下当时万分地惊喜交加,原来苏大人和在下想到一起去了。于是由衷赞叹道,苏大人不愧为半个楚北人,对这楚南莫家倒也知之甚深。”

白沐远远地听见,脑中不由浮现出两人不动声色互揭底细的场景,心里就把严凤诉从头到脚骂了十七八遍,果然是什么事情也瞒不过这厮。

“我说,大理寺向来不养闲人,既然苏大人明察秋毫之末,下官就不妨把话挑开了说吧!下官已有九成把握,连杀六名大员之人,按其作案手法、手段、时间,以及作案习惯、当属同一名少年所为,本官业已查明,此少年姓莫名篱,此刻正栖身一间茶楼。”

“苏大人点头应道,养蛊之人身有奇香,寻常难以察觉。那日圣上在茶楼遇刺之前,不知严少卿可有察觉一二?”

远处千秋阁外,白沐靠了柱子缓缓滑下,只觉得身上疼痛更甚先前,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着:费了半天心思,原来一个也没能瞒住……

“听了这话,在下幡然醒悟,连连答道,原来这小莫公子竟就是行刺圣上的真凶,多谢苏大人点拨。不过……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花楼命案和行刺皇上,这两桩事儿看似无关,实则一件。想来那莫篱痛恨官府才有此作为。事到如今既已水落石出,不如就由下官去捉了莫篱交差。这案子本就隐秘行进,宜小不宜大,就不要再牵连上别人,比如那家茶楼里别的人。”

严凤诉说的有些累了,停了一刻才接着道:“苏大人似乎有些头疼,伸手揉了半天鬓角,点头道,如此,也无不可。”

这最后一句话,严凤诉放缓了声音,放低了声线,倒也学了个惟妙惟肖。白沐听他说着,眼前似乎就能看到那袭风姿清雅的身影。

“还有呢?”皇帝走到严凤诉身前,慢慢蹲下身去问道。

殿内静的听不到一丝杂音。皇帝直视前方,病态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个冷笑,内藏三分三分阴冷,衬着暖色烛火,原本俊朗英气的脸却偏生有几分阴森可怖,见者生寒。

严凤诉被这样的目光直视,却毫不动容,反而无谓笑笑,接着道:“当时我在后面又追问了苏尚书一句,我问他:朝中近日有些流言蜚语,有胡乱猜测的,又有说那花楼之事并不简单,幕后主使乃是我严府一家。此番下官贸然结案,难免有偏私之嫌,不知苏大人可有想法?”

“哦?旬采当时是怎么说的?”

“记得当时苏大人笑的很好看,严相夙兴夜寐衷心为国,岂能是背后谋划叛逆之人?花楼一事,与严相、与严府无关。”

皇帝牵动唇角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下官能从苏大人口中听到如此褒奖之言,太激动,是以一拍桌子道:对啊!何来幕后主使?何来谋逆一说?不过是那等无聊之人凭空想象妄加推测罢了!前日花楼大火,烧掉了花楼留存的一些物事佐证,此刻追查下去也是徒劳无益,又何必纠查不断,枉加谈资呢?”

白沐忍着冷汗掐着手心想,原来自己被罢官那日,确实是花楼失火。当时严凤诉出现的时机倒也蹊跷,似乎是专程等在那里似的……这把火,没准儿就是这厮放的吧,毁尸灭迹这等事情,正是那厮一贯的作风。

等等,毁尸灭迹?莫非谋逆一事……竟是真的!

又听见严凤诉回忆道:“苏大人对在下的话十分之认同,他说:严少卿言之有理,本官正有此意。”

“于是我们二人洽谈愉快,各自归家……”严凤诉突然间大大的叹一口气,脸上是一幅悔不当初的模样:“可是现在呢?突然间就全变了。在下错了,当初怎么就信了苏大人!”

他又转过头去,满脸恳切地询问站在一侧的高令史:“不知苏大人此刻身在何处?”

高令史待要说话,却被皇帝阻住。皇帝笑吟吟开了口,说出的话却让人头皮发紧:“凤诉,你说了这么久,可是在拖延时间?”

第50章:望清阙(一)

严凤诉微微一愣,收了先前的松散摸样,正色答道:“凤诉愚钝,不解皇上拖延时间一说。臣子只想知道,苏大人他因何出尔反尔,说好要抓的人却不去抓,说好要平息风波,却无故掀起更大的风浪。家父半月之中接连被监视、软禁、讯问审查乃至最终迫不得已告老还乡……这一切倒像是早有计划一般,周密细致天衣无缝。”

“既如此,苏大人他当初倒不如直接驳了臣的面子——”严凤诉咳两声,清清嗓子,半是自嘲半愤慨地揣摩道:“严少卿你一派胡言,严府上下在朝中拉帮结派大肆敛财,一朝东窗事发,便将先前拉拢的喽啰弃如敝履,一方面嫁祸给朝中异己,一方面又可杀人灭口,免得惹祸上身,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苏清晗平素待人温和气质儒雅,言语内敛总是点到即止,又岂会如此直白?若放在以往,此时百官哈哈一笑便可带过气氛,奈何此时事态干系重大,殿内气氛凝重,没有一个人敢犯傻犯到笑出声来。

众人或跪或站或坐,跪着的跪不舒服,坐着的也坐不安宁。眼神或明或暗,只顾在殿中心站着的皇帝和跪着的严少卿之间来回打量,哪还有多余心思去关注旁的风吹草动。

皇帝冷笑一声,并未说话,不知在盘算什么。

严凤诉便偏头去看高令史,带了笑意故作疑惑道:“高令史,你说苏大人他,究竟是不是这样想的?”

严少卿本就是朝中出了名的风流佳公子,这等危急关头从容不迫的轻轻一笑,只让人觉得眼前灯火璀璨,华光溢彩令人目眩。

然而细细看去,那笑里似乎隐匿了五分压力五分凉薄,无端端让人心中犯冷。

高令史毕竟稳重,心知严家大势已去,倒不屑与之分辨,只是重重驳斥了一句:“一派胡言。”而后对着皇帝深揖一礼道:“容臣稍离片刻,这就去把那名行凶杀人的少年带来当堂对质。”

皇帝合了合眼,面色苍白。先前的酒晕此时已经消褪干净,神情却略显疲乏,于是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高令史俯身低头告退。还未转过身去,耳畔听见一个少年略带讽刺的声音。

“不用带了,我已经自己来啦。”

殿内众人循声望去,面色大变。

只见不远处的高台龙椅上,正坐着先前奉酒洒了皇帝一身的小丫鬟。

白沐避过湖面上的风口,忍着冷汗细细看去,原本就涨疼的脑袋愈发疼痛不已,那小丫鬟,像是莫篱假扮。

他此刻正翘着腿儿横躺龙椅之上,显得很是惬意随便。龙椅边上俯趴着一个满面苦色的小太监,正是许羡鱼。

许羡鱼探头探脑地跟高令史打招呼:“高大人你莫担心,你的手下只是中了一点儿痒药,没有大碍的。”

殿内众人怔然当场神色各异,面上神情缤纷变幻,热闹的紧。

“原来是你。”皇帝侧头看过一眼,稍加回忆,想起来那日在茶楼的小室中行刺的蒙面女子。打量神态身形,果真竟是眼前之人。

于是冷笑一声,眼风狠狠扫过殿侧一众侍卫,看那群甲胄侍卫如梦方醒般持着钝器密密层层地围了上去,才拂袖回身。他一步步走的挺稳,脸上看不出怒意,唇边的笑却渐渐地冷冰似铁。

莫篱把玩着龙案上的酒樽,丝毫没有大难临头的觉悟,倒是许羡鱼见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再也趴不住了。大概是被吓傻了,又想起先前所说严相谋反一事,跟自己许家关系紧密,一时间又惊又怕,手脚都不听使唤。

憋了一瞬,脑中灵光一现,想起来为自家父兄辩解道:“皇上,西北边关出现巨型怪物的事情,是我亲眼所见,并不是被编造出来的!”

突厥王阿史那眉头紧皱,和身侧的褚良远暗暗使个眼色。

又回过头远远地看看莫篱,再看看许羡鱼。他们一个是楚南巫蛊世家传人,自己马上要有求于他;另一个则是受了两位许将军嘱托,自己此行来京的真正目的。这两人却不会挑时机,非在此时此刻出现,乱了计划。心想中原有句话说的真是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皇帝冷冷瞥一眼许羡鱼,对他的大呼小叫似乎并无兴趣。他一步步走上高台,冲着莫篱而去。

莫篱笑嘻嘻道:“不用找我对质了,我确实帮严相杀过人,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大殿里面顿时间一片哗然。这夜情势一波三折,当朝局势陡然生变。殿内朝臣虽未言语,脚下也不见动作,然而仔细查看殿内人群,不知何时早已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派,一派聚在严凤诉身侧身后,神情冷凝。另一派已聚在皇帝身后的龙阶之下,或愤慨盎然或茫然怔忡或惊疑不定或不知所措。

皇帝脚下停了停,回头去看大殿中央仍旧跪着的严凤诉,见他面上气色霎时消褪干净,不由心情豁然。

于是伸手挥退近前两名侍卫,带了笑意问莫篱:“那日你行刺于朕,可也是受严相指示?”

“那倒不是。我帮严相杀人,也不过是各有所求又各取所需罢了。至于行刺你……”莫篱古怪一笑,冷哼道:“你们几代老小皇帝迫害我莫家数十年,还问我为何行刺于你?”

“哦?”皇帝沉吟一声,道:“此时周遭境况,怕是你稍一动作便会万剑穿胸,你只身来此,可曾想过如何全身而退?”

“万剑穿心?”莫篱四处打量一圈,笑道:“这些侍卫……他们都听你的话么?”

“朕乃九五之尊天下之首,朕的话,他们不能不听。”

“他们都听你的,那我就放心了,因为——”莫篱抛接着手中酒盅,笑的十分开心:“因为你马上就会像傀儡一样乖乖地听我的话了。”

皇帝蓦然伸出手,将被抛掷半空的酒盅接在手中,哼然道:“引线蛊?”

莫篱被他轻轻松松随口说中,不由神色大变,迅速打量皇帝面色,惊疑道:“方才明明见你面泛红潮,是已经中蛊的迹象。为何……”

“便是穿肠毒药,对朕有无效果尚且另算,何况这区区引线蛊?”皇帝收了笑意,不屑道: “你道朕这皇帝,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么?”

皇帝拂袖挥手:“拿下。”

一众侍卫整齐有素的上前两步,剑刃直逼莫篱。

莫篱这才知道大事不妙,一个打挺儿弹跳起来,顺手劈过一个逼至近前侍卫,抽出佩剑横在胸前。

束手就擒从来不是莫家家风,更何况此时的境遇也怪不了别人,只怪自己年岁尚幼,三番两次小看了这阴沉皇帝。大不了……莫篱把心一横,鱼死网破!

“且慢!”突厥王阿史那匆走出,匆忙道:“皇上方才口口声声说严丞相和匈奴勾结,言语凿凿有理有据,并没有给过小王辩驳的机会。小王本来想着自己是来求和,况又是外朝人士,不便插言多话。但这位小公子日前救了本王手下的人,匈奴人向来重义气讲恩情,恳请皇上暂且放这小公子一次,不要当着阿史那的面捉拿他。”

第51章:望清阙(一)

莫篱看见阿史那,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大大的松一口气。

皇帝挥停侍卫,却并不挥退。

“重义气讲恩情?阿史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阿史那无可奈何道:“恳请皇上就看在方才阿史那并未多说一句的份上,网开一面。”

皇帝哼然冷笑。正要答言,从远处的角楼上次第传来钟、鼓、石磬交相鸣响之声,雅乐正音,渐渐响成一片。

众人闻声转身出殿,看见远远的地方有一溜儿宫灯闪闪烁烁交相辉映而来。

步辇华盖随侍参乘浩浩荡荡——竟是去而复返的凤后座舆。

夜半风声寒峭,吹动湖水渐泛涟漪。白沐只觉胸腹隐痛越来越难以抑制,浑身冷汗从没停过一刻。先前无暇分心,此时再想为自己搭脉,四肢却没有半分气力了,神智昏沉间,朦朦胧胧察觉到周身气血逆行,意识轻飘飘似乎要脱体而去,奈何身子沉重胸肺拥堵,气息进出两难……像是中毒征兆。不知自己昏睡之时,被人喂食了什么东西。

皇帝沉吟一番,脚下迎出两步,脸上笑意渐浓。侍卫轻松拿下莫篱,却被皇帝示意劈晕了交给突厥王。

严凤诉跪在原地,未动丝毫。面上神情一反常态,严肃凝重。

皇后凤辇随行渐趋渐近,引得沿路宫婢太监争相来看。逢此剑拔弩张之际,竟又横生枝节。殿内众人哗然出迎实为看戏,看这去而复返的凤衣皇后如何逆转乾坤,保住严府上下。

白沐咬牙忍了目眩,挣了全身力气伸手鞠一捧湖水,泼洒到面上。一阵清凉过后,大脑中嗡嗡作响,一股难言灼痛由脑干而下直达心肺,对比之下,四肢却愈发泛寒,浑身冷凝,连打颤的劲儿都没了。

趁着痛到能动的劲力,白沐抬起右手,向着拇指处的少商穴勉力咬下。大概是浑身痹痛久了,指间鲜血斑斑尚不知痛。

这一放血,倒起了星点作用,白沐抬手摸索,怀中的药物早被莫篱顺了个干净。趁着此时钟声鸣磬,伸手取了佩玉狠狠砸向廊柱,碎玉破溅,形成棱角,便再不犹豫,反手向着颈后的大椎穴刺去。

闭目稍静,又回手依次向双侧肺俞、心俞、肝俞、胃俞、肾俞一一刺穴。这是为了救治苏清晗而学到的放血疗法,白沐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用在自己身上。

皇后舆驾缓缓降停交泰殿前。严家谋逆一事尚未盖棺定论,众人此刻混乱,不知迎是不迎跪是不跪,便纷纷回头打量皇帝神情。

皇帝却冷眼看着随侍凤辇左右的一干侍从,各个高鼻深目,尽是突厥人的相貌体征。

突厥王阿史那上前一步道:“皇上适才说小王与严相府勾结,阿史那为证清白,特地遣人找到凤后完璧送回。”

皇帝四周打量一圈,点头叹道:“你在这处一动未动,言语命令倒是畅通,朕枉称一国之君万殿之首,却守不住国门也挡不住宫门,竟让突厥王爷的一众手下如入无人之境——”

“……如此想来,此刻这宫中,不知还有几个依照朕命行事之人。”皇帝拊掌笑道:“真是好得很呐,妙极、妙极。”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混乱。褚良远上前几步,扶起严凤诉。以相府为首的朝臣即时相继跟随起身。

又有那迂腐顽固只知纲常的老头子大呼护驾,警惕万分的聚在皇帝身旁以防不测。又有那墙头草两边飘的,此时观风望色脚下一滑,意欲开溜。

皇帝抽出身侧侍卫佩剑,顺手刺穿一个正欲开溜的滑头官员,沉声喝道:“朕看谁敢妄动!”

阿史那眉头一皱,以前只当这中原皇帝昏聩残暴,经过此夜,方知其心思缜密,洞悉万物且不轻易浮之于面。

倒是个装疯卖傻的厉害角色。

值此剑拔弩张之际,从凤后步辇中款款走下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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