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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间茶楼+番外篇——by乙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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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平地里一个惊雷。白沐掐指一算,这日大概是惊蛰。

他伸出一根指头抖抖索索的指着莫篱,舌头不由自主的开始打结:“你是说,苏、苏苏苏苏——”

莫篱的舌头都开始打卷了,显然酒意冲脑,快支撑不住了:“我一看见他……便心如鹿撞,难以自已……我觉得我挺喜欢他的,就不想他瞎……不想他死……”

白沐好意提醒:“你没指望了,你们俩都是男的!”

莫篱趴在桌上,五官妍丽,眉眼羞涩:“我可以男扮女装。”

……

白沐震惊了大概有半柱香,依旧心神不定,从桌上端了一盏茶,喝了一口,只觉入喉苦涩难言,入肠烧心烧肺,这才想起来喝的是伪装成药酒的烈酒。

然后终于醒觉,干呕了两声没呕出来,便一路冲桌撞椅地往后院跑,边跑边喊:“醒酒汤!早茶,醒酒汤!”

身后的莫篱憨笑一声,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然后醉倒在地。

白沐一觉醒来,便觉头痛欲裂。

早茶执一根大木棍,躲在床柱后探头探脑。

知仆莫若主,白沐信手往脑后一摸,果然有一个疙瘩。

早茶委委屈屈:“少爷,你方才好吓人,于是我……”早茶举起手中的木棒,用行动来代替言语。

白沐的脸色不大好看。

早茶便又抖着手重复了一遍,“是真的很可怕……”一番可怜模样,白给了一副高大身躯。

白沐没空跟他计较,白沐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早茶,小莫公子呢?”

“他在堂中睡了一觉,出去溜达了。”

睡觉?溜达?好像还挺正常……白沐揉揉脑袋,难道自己是做了个梦?是错觉?

白沐独自一人在床上呆坐许久,觉得还是不要给自己找烦恼的好。于是起床穿衣着靴,打算出去。出去给苏清晗再请上一脉。

原本两人约定每日巳时在翰林院看诊,但自那之后便发生了一连串烦心事,白沐早把这事忘了个干干净净。正经的把脉,只有一次,当然做不得准。现下机缘巧合有莫篱帮忙,还得去细细的把个几次,做到心中有数才行。

朝官的住所几乎都散布在皇城外圈,苏清晗的住处是整条巷子里距皇宫最近的,却难得的很是清幽。

尚书大人不喜人多热闹,百官就是想巴结也得遂着性子来,不然马屁拍中了马蹄儿,保不准哪天尚书大人兴起,温雅一笑,便整的自己人仰马翻不得超生。因此跟逢年过节时的纷至沓来络绎不绝不同,平日里极是寥落清冷。

白沐脸上被莫篱下了毒手,五彩斑斓淤青点点,怕被许羡鱼撞上传了出去,便尽捡了窄巷小道走,行至一个巷口,眼看着尚书府即在眼前,看见秋茗身影从巷口一闪,便顿了顿。

这一顿,便看见秋茗身后,跟着三两人影。

中间的那人身穿绣金线的暗纹玄袍,面上容色带着点病态的苍白,薄唇抿着,透露出些喜怒无常的情愫,举手投足间又自有贵气天成——不是当今圣上又是哪个!

白沐远远的避于巷口,眼看着皇帝进了尚书府。

夜近傍黑,起了风,京中的一些传言蜚语也慢慢地在脑中风卷而来……

第11章:兰之九畹(一)

白沐犯臣之身,不好与天颜相撞,便立于巷中等皇帝出来,哪知这一等,从傍黑等到了夜半。

夜里大风不止,虽已是暮春天气,也吹的人五分透骨寒凉。

白沐本有寒疾,便避过风口,一边焦急打量门口动静,一边胡思乱想。

一时想起朝堂上圣上对苏清晗的多番倚重偏护和……和诸多不合礼数情理之处,连严世伯以告假辞朝相威胁,也丝毫没能撼动此人在朝中的半分地位,反观苏清晗心思透彻,也不见他怎么动作,暗地里悄无声息便消弭了一场场风波;

一时又想到百官私下关于圣上喜好的种种私语,白沐不曾刻意去听,也时常有龙阳断袖分桃之言传入耳中,不过百官碍着天子颜面,碍着苏清晗位高权重,尚知道遮拦几句,但是传言传的多了,便难免以假乱真,更何况朝堂翻覆、权势弄人,谁也说不准这其中到底是以讹传讹还是空穴来风……

脑中念头只如雪片儿一般纷乱零散,刺的人冰寒生疼,也说不上是因为夜寒,还是心乱。最后的最后,只剩下白日里莫篱所说的那句话在耳边反反复复:我喜欢了一个人……那日我初见他,听见皇帝唤他,旬采……

正头疼欲裂,听见门口传来动静,回头看时,是秋茗送着皇帝出门而去,想来是要回宫。白沐稍待了一会儿,等他们去的远了,才提袍往尚书府门走去,临走前看了一眼,时值夜半,月上中天。

值夜的门房伏在案几上,睡的昏沉,白沐便不打扰他,径自走进。

尚书府并不是第一次来,那年苏大哥帮着自己破了户部重案,曾被自家老头子押着过来道谢。虽只一次,足以记清内里的布置和门路。

白沐便依了记忆,向着院门深处而行。

苏清晗平素待人温雅有礼,对待府内下人也极是宽松,入了夜,仆役们便各自安歇,难见几个人影。若非那人身侧有一个秋茗能护得周全,怕是早被朝中小人暗害了去。

夜深,府内只零散挂着寥寥几盏灯笼,在廊下被夜风吹的飘忽不止,灯影飘来划去,斑驳的树影不时越过庭院和墙头,颇有几番凄清寒凉之意。

白沐信步行至书房窗下,果见灯火阑珊未熄。

书房门窗迎风大开,苏清晗临窗执墨,正在灯畔写字。他写的很快,桌上的烛火迎了夜风,不断的剧烈跳跃,光线忽沉忽明,身后的幔帐鼓动猎猎。

许是着了风,窗内传来咳嗽声声,渐渐的,那咳声变重变沉,似乎要牵动心肺,偏又刻意压抑,白沐在窗下听着,渐渐生出几分心酸。

这般的人,经历惯了高处不胜的寒风,就连咳嗽也是一味隐忍着的。

明里光鲜无比,是权重一时的六部之首,翻手云覆手雨,胸有丘壑算计万千,掌握百官调度职权;暗里却身负奇毒难知天命,身处天下权势的中心甚至巅峰,傍侧却一无所靠,肯前来接近的,不是有所图就是有所求,清冷寒凉,又何曾得过几分真心……

白沐想的多了,回神便看见苏清晗对透骨夜风恍若毫无所觉,强忍了咳嗽笔下不辍,脸色却愈发的白,自己在窗下驻足许久,也不曾被发现。

便走近两步至窗下,并不多言,就手从内将窗子合上。苏清晗听见响动,似有所觉抬起头来,看见白沐,忽而一愣,又忽而展颜一笑,清姿如旧,风雅依然。

白沐绕过窗根,快步进了门,转身仔细将门关好,不让夜风透入。

苏清晗已将方才所书细细用纸镇镇好,从书案边迎了过来,眼中笑意吟吟。

一开口,没有寒暄亦没有客套,只是淡笑着询问:“来了多久?”声音略略低哑,却不再咳嗽,不知是缓和过来了,还是被强自隐忍住了。

白沐知道这人心中素来考量极深,便不隐瞒:“傍黑来的,看见里面有人,就等了等。”

苏清晗取过巾帕擦了手,点头笑笑,示意白沐至内室桌边坐下。一边就手执起盘中的茶壶,又拿起两只茶盏放于桌面,缓缓倒水。

白沐想起莫篱关于苏清晗眼疾的一番言语,便细细打量那人气色,尤其是……眼睛。

看他依旧温润有礼却略显雾霭的眉目,玉白温雅又带上了七分疲态的面色……多看一刻,还如幼时药谷初见一般的风姿如画可亲可敬……只是过了这许多年岁,既已身处庙堂,自当忧思过重,被俗世拖累,磨平了幼时的鲜活灵动色彩,像一副被放置高阁的山水墨色,任你珍之藏之,也阻挡不了笔触墨痕的消磨浅淡,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消解……

白沐心中感慨纷纭,直到两滴水顺着桌边滴至下袍。

白沐抬头看时,便见苏清晗移开了手中的茶壶,另取过一只茶盏,估测着时间重又蓄水。

茶盏开口大,盏底却厚,蓄水就浅。杯中水满,苏清晗却似并未察觉。

茶水满溢,便有不少溢出桌面,顺着桌沿滴答下坠。

……原来果如莫篱所言,苏大哥的眼睛,竟不能如常人一般在夜里正常视物了。

虽然白沐早已有所准备,却仍旧觉得突然,心中微恸,忍不住出言提醒:“苏大哥,水满了。”

苏清晗闻言一怔,壶中茶水漾出数滴,泼洒在纤长干净墨香入骨的手上,所过之处,一片被烫伤似的红。

他收回了手,笑道:“倒叫小白见笑了,这几日大概是过于疲累,眼睛不大好使了……”

大概是夜深容易动情,白沐一时觉得心中锥刺,起身燃亮几支蜡烛,又找过灯笼纸罩将跳跃烛火细细罩住,才回身抚慰道:“也可能是房中灯火昏暗的缘故。苏大哥,烛火跳跃伤眼,若要提笔写字,还是罩住的好。”

苏清晗含笑颔首。

白沐略觉心思平复,才回身走近道:“苏大哥,我来给你把把脉。”

白沐从未想过一个人脉息脉象变化可以如此之快。

月前为苏清晗诊脉,初次诊时因为时短,不好确认,二次诊时未能诊出分毫异象。不想此次诊出了异象,却是迟了。那人脉象凝涩沉滞,节律纷杂,是气机梗阻损滞之象。比之幼时急促零乱略略显快的脉象,明显是毒入心肺已至血液的征兆,这样的脉象时间稍久,莫说是眼睛,就连……

白沐心中又急又乱,拿过一盏烛火,细细查看苏清晗面色和眼底的细微变化。

又伸手替他按捏睛明,攒竹,承泣,鱼腰等穴,折腾半天,无果。白沐不肯死心,拉过苏清晗手臂听脉断诊反复确认,却并没有得出与之前不同的结论,一时就着弯腰站立的姿势反复思量入了神,不知这突如其来的骤然病变从何而至。

脑中的念头一个个不断浮出又一个个被推翻否决,从未经历过的挫败和烦乱感渐渐汇集。

正此时,突觉手中一空,原来是苏清晗起了身,抽出手去。

白沐不明所以,呆呆抬头看他,一不小心,便跌落座椅。

便见那人起身绕至近前,俯身轻轻定住自己下颌。鼻间传来一阵入骨墨香,融了人体的暖意,愈显别致风雅,眼前是个淡泊和雅的笑,熟悉之极。

像是暗夜初静,林间晚花次第绽放。

又像是一幅山水墨色铺排晕染开来,渐渐细致生动,变成了淡淡的工笔精描。

第12章:兰之九畹(二)

烛火下的身影被延伸拉长,渐渐覆盖住白沐全身。那人俯身趋近,清雅的五官在烛火的掩映下反添出几分真切,似玉树一簇,难敛琼华。

一股莫名的压力从白沐心间冉冉而生。

就如幼时被这人推入寒潭,水压盖顶,微弱的光线随着漫过发顶的潭水一寸寸消散,最终趋至沉黑。浓重的黑暗和闭塞的静寂使人发慌,冰彻的水流便趁机铺天盖地无处不入,先入口鼻,又至心肺,刺骨的寒水从四周挤压躯体,一寸寸地,似乎要绞断浑身经脉……

十几年前的如画眉目突然和眼前清雅淡泊的面容一一相叠映合,烛火下形成的阴影,就如黑暗沉寂中不断汇聚的寒潭水一般,让人有些胸闷,喘不过气来。

白沐咳一声,不动声色的往后避了一避,正巧避过那人触及下颌的手。

苏清晗怔了一怔,而后一笑。

笑中说不出的淡泊平静,似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并不像平日里的笑,让人总觉隔着千山万水,似有雾柳烟波一般。此一笑,似乎是去除了那人身侧用以阻绝外世的盈澈晶华,转瞬间便流光溢彩,使人错不开眼来。

白沐正定于座,只觉胸中鼓动莫名,心跳如雷,脸侧被苏清晗拂过的地方,似有隐隐热浪漫卷而来。

莫篱的声音惊雷一般响在耳侧:我一看见他,便心跳如雷,难以自已。只要他在,我的手脚就不听使唤,说不出狠话,也发不了脾气,甚至连笑一笑,也要先想想这个人会不会喜欢……

多回想一句,白沐便愈发的喘不过气来,想要起身告辞,又觉浑身疲乏至极,提不起半分气力。

一时只觉身心被人从中劈裂开来,一个言辞勒令快走,一个消极懒怠不动。正在油锅煎熬,听见苏清晗似乎笑了一笑,轻声问道:“可有药?”

药?白沐不明所以,却依旧伸手入怀,掏出随身携带的所有药物。

苏清晗生于药谷,自小便天资聪颖,之后又更是久病成医,故此虽被勒令不准习医,对于药理药性,虽比不得白沐精通,但也强过许多江湖郎中。

他在白沐翻出的一堆瓶罐纸包细细挑拣,果见白沐为了防备许羡鱼招灾引祸的本事,随身带有伤药,便回身取过一盏明灯置于桌侧,拿了瓷瓶扶正白沐面庞,细细缓缓地上药。

原来如此。

身侧情景迅速由虚幻回真,下颌的痛感阵阵袭来,火辣刺痛,盖过了脸上的阵阵潮红。

苏清晗练得一手好书法,提笔转承力道拿捏都是恰到好处,手下自有轻重。白沐就只是初时疼了一疼,便再也不曾受痛。心中暗想以苏大哥这般手法,不知要强过早茶和严凤诉百八十倍。

夜深人静,耳畔声声都是草虫鸣叫。白沐略觉不妥,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一抬眼便是苏清晗水墨丹青般的细致容颜,一时只觉心跳如雷,难以克制,便涩涩开口道:“莫篱那小混蛋下手真狠,专门照着脸打。”

苏清晗闻言笑笑,缓缓开口,说的却是不大相干的事情:“你幼时来到药谷,大家见你机灵可爱,便忍不住的疼你怜你,却想不到疼得很了,是会生出恨的……小白,我也与药谷众人一般,一样的疼你怜你,望你以后多为自己着想,多多疼惜自己。”

苏清晗分出心神说了这许多话,手下也不曾重了半分。

白沐听他话语中似乎意有所指,抬起头来,却只见到那人风姿如画笑如和风,细细揣摩起他方才所说的话语,一时间心口急跳。

苏清晗又道:“经年不见,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来我这里……”

远远的传来连番鸡啼,呼啸的风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白沐转头看时,便见雕花木窗的缝隙中已有稀薄的曙光透入,于是慌乱起身打断道:“苏大哥,时辰不早,我改日再来给你诊脉,先告辞了。”言罢转身向外急行。

没走两步便被苏清晗从后叫住:“小白,等等。我这里还有一瓶别人赠与的上好伤药,你带回去试试。”

白沐道谢接过,只见是一个小小瓷瓶,瓶身小巧精细,单一个瓶子就造价不菲,想来出自宫内。正转身欲走,听见苏清晗叹一口气,道:“我送送你。”

曙光稀薄,月色浅淡。两人并肩徐行,虽不言语,自有一番静好。

路过一处小小巷道时,身侧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

白沐脚下停了停,循声看去,只见两个孩子趁着晨曦人少,正提了笼子捉蛐蛐儿。

一个孩子扒开草丛,翻检许久却找不到一只蛐蛐,脸上有些泄气。另一个孩子却是下手如电,从无虚空。

前一个孩子看的眼红,难免有些恨恨然。

捉到蛐蛐的孩子大方,便匀了一只给没捉到的孩子玩。

那孩子却有骨气,劈手打翻蛐蛐道:“我才不要,再好也是你找到的,我要自己亲手捉到才有意思。”

奈何一丛一丛的挨着草颗找过去,一无所获。没捉到蛐蛐儿的孩子往地上一坐,鼻子一酸嘴一瘪,眼里便掉开了金豆子。

另一个孩子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把手中所有的蛐蛐儿都送了出去,好不容易才把先前那孩子唬住了。哪知那孩子蛐蛐儿一到手立刻便眉开眼笑,扮一个鬼脸转身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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