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周锦来说，什么事都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的，无论若轩做这件事对或不对，他们都不应该用争吵甚至动手的方式来解决。
她刚才多少被突然发火的王世知吓到，一时不敢阻止。眼看事态发展脱离了控制，她知道绝对不能再任他们争执下去。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怒火中烧的王世知劝下去，两个人都平静下来才能继续解决问题。
王世知被她们两个人猛地一拽连退了几步，刚稳住身子他便冷声道：“放手。”
周锦眼亮地看到若馨的手抖了一下，明显抓得不是那么紧了。她自己也心里一凉，听语气就知道刚才一番话王世知根本没听进去，这次他的怒气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世知，世知啊，你听我说，吵架打人都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要冷静……”
话音未落，王世知就转过头来，沉眉怒目，被怒火烧得灼热的目光烫得周锦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在自己的丈夫转开视线时，她忍不住松了口气。
很久没看到他这么生气的样子了，还是一样的吓人。
王世知瞥了眼垂眸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若轩，冷笑一声，声音沉了下去，语气里的怒气却没有半点减弱，因而听起来就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吼，有咬牙切齿的愤恨。
“你听到了，他刚才说了什么话！你叫我冷静？你孩子做出这种事，你现在竟然还冷静得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周锦赶紧接话，用像哄孩子一样轻柔的语气劝道，“世知，你听我说，我知道若轩做错了事，但是他还是个孩子啊！是个人都会犯错对不对？你不能因为他犯了一次错就把他一棍子打死嘛，我们要跟孩子讲道理，我们要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我们要坐下来好好谈，对吧，世知？”
感觉到自己抱着的那只胳膊上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周锦看出王世知已经有点软化了。在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周锦欣慰地想着还好她丈夫还是会听她的话的，却没想到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若轩突然低声说了一句话。
怀里刚刚才放松下来的胳膊立刻又绷了起来，周锦暗叫不好，赶紧死命抱住丈夫的胳膊，恨不得把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上面似的。托她这样做的福，王世知即使成功推开了若馨，也没能成功冲上去给若轩另一半边脸上再补上一巴掌。
王世知气得无暇回头叫周锦放手，瞪着若轩的狠厉的目光令他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有些狰狞，他冲着若轩吼道：“好！你有种！你再说一遍试试！！”
若轩用力地闭了闭眼，然后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来。他直视着父亲含着怒火如剑锋一般锐利的瞪视，眸色沉静，眸光稳若磐石。他一字一句，很认真，也很坚定地说道：“我说，我没错。我没有做错事，我爱他，我一辈子也不会放手。”
那一刻他听到了很多话，同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回旋。
【若轩，我没谈过恋爱，我不懂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但是我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我已经不能接受没有你的世界。】
【就算我情商低搞不懂对你是什么感情，但是提出和你交往的那一刻，我就打算和你一辈子走下去。我这人什么都不行，就有一个好，我认定的事情，就永远不会改变。我要和你走一辈子，我就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
【抱歉，我竟然一直不知道你对我们的将来竟然那么没有信心。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不用再那么患得患失惶恐不安，因为今生今世我只属于你。】
【喜欢你，喜欢你，小轩，怎么办，我喜欢到放不开手了。】
……
一字一句，依然清晰。它们汇集在一起，注入心里，掀起漫天铺地的温暖。
我有我爱的和爱我的人，所以我无所畏惧。
若轩话音刚落，周锦便一声哀叹，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意料之外，王世知没有立刻冲上去补一耳光。他看着若轩，像是抑制不住想笑一样冷笑连连。周锦被那笑声逼出一身冷汗。她缩起肩膀，正有点担忧地想着她丈夫别是被气疯了吧，便听到冷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王世知冷冷的声音：
“好，很好。你被他迷住了是吧？迷得晕头转向了是吧？我让你好好清醒清醒！”
周锦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怀里忽然一空，王世知不轻不重地推了她一把，她就像刚才若馨那样连退了几步。还没站稳她就听到若馨的惊叫声，站稳时她慌忙抬起头望去，就看到她的丈夫抓起放在角落里的晾衣杆子就往若轩身上打下去。
偏偏若轩还固执地站在原地，仰着头看着父亲躲也不躲。
“世知——！！！别打孩子！！！”
“爸！爸！！别打若轩！！”
周锦和若馨刚抬脚想像刚才那样扑过去拉住王世知，就见杆子在空中转了个方向，直击在一边的墙壁上，发出“咣”的一声脆响。
抬起的脚硬生生刹在空中，王世知低沉有力的声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们今天谁也别拦我，我非揍他一顿让他清醒清醒不可。”
周锦张开嘴，想再做一点努力，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哑了一般，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心脏狂跳到快分不开每一次撞击，鼓噪得耳朵里都嗡嗡响，掌心里冷汗涔涔。
没错，她在害怕。她害怕这样的王世知，她犹记得曾经他这个样子，一个人，拿着一根钢管在黑夜里干翻了十几个带着刀的小混混。
那时候她明知道他是在守护她，但是黑暗之中刀锋反射出来的冷冷月光映在王世知淌着血的脸上的时候，他眼里的犀利的目光仍然让她害怕。
她就像当时那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一样，脚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一次次想要张嘴呼唤他的名字，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王世知斜眼看向若馨，不带什么感情地说道：“你帮若轩瞒着我们，这帐我晚点再跟你算。”
若馨倒退了一步，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张惶地转开视线，正对上周锦的目光，她们同时在对方的眼里读出了畏惧。
这时候王世知已经把目光移回到若轩的身上了，晾衣杆子的顶端点在地上，他的目光与若轩平静而坚定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再给你一次机会。”王世知用与往日无异的那种稳而无波的声音说道，就好像刚才所有的怒气都是幻觉一般，“和他分手。”
“不要。”
若轩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犹豫。
他和周锦和若馨都不一样，面对这样的父亲，他却没有流露出半点畏惧。
明明往日里他是最怕王世知，也是最听话的那个。
周锦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这个孩子留着王世知的血，骨子里都一样倔强和固执，她以前怎么会真的以为他会永远那么温和乖巧，甚至于怯懦呢？
或许王世知也想到了这一点，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冰冷的弧度，冷笑道：“好，这才像我的孩子。”
高高挥起的杆子抽下去的时候，若馨捂住自己的眼睛蹲了下去，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周锦闭上眼，微微别开了头。
不忍心看，抽击肉体的闷响却一声声传入耳中，哪怕捂住耳朵也无法阻止它的入侵。周锦第一次这样痛苦得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偏偏两位当事人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只有抽打的狠戾的声音一下接一下，听着的人也觉得痛到了骨子里。
一样的执拗，一样的不羁，撞在一起只会残留两败俱伤的惨烈。如果没有人退让，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结局吗？
“呼呼，吹吹就不疼了哈。”
小心翼翼地给弟弟上药的若馨红着眼眶，还努力地扯出一个笑脸哄弟弟。
若轩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姐……没事的，我不疼。”
“不疼你把自己的嘴都咬破？！骗谁呢！”若馨抬眼就瞪了他一眼。若轩一眼看见姐姐眼里的红丝，一时哑然。
若馨见他不吭声了，低下头就继续给他抹药。
若轩脱下上衣的时候一道道淤青从胸口挤到后背，看得若馨差点那一刻就掉下眼泪来。
“还好老妈去劝老爸了。”若馨一边轻轻地将药水涂在他的胳膊上，一边轻声道，“要是让她看到你这满身伤，肯定心疼到哭出来。老爸……这下手也太狠了。”
“……”
“你说你也是，怎么突然就这么犟！”若馨说到这里就忍不住想往若轩身上狠狠戳几下，但是看到他满身的青紫，便也下不去手了，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先服个软会怎样？看老爸都被你气成啥样了。老妈明明都已经劝住他了，你非得插嘴，不作死就不会死你知不知道啊？！”
想起刚才那种压抑的气氛，若馨还会觉得胸闷得透不过气来。
她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晾衣杆子被丢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王世知说了句“回你的房间，没我允许不许出门”转身离开为止，她才觉得自己的呼吸能力恢复了正常。抬头时就看到周锦追着王世知来到自己面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让她去照顾若轩，便快步离开了。
当她站起身来时，若轩还站在原地，留意到她的动静便转过头。她还记得当若轩苍白着唇色对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时，她的心脏就像被狠狠攥紧一般的悸痛。
若轩闻言皱起眉头，低声问道：“凭什么？”
“凭什么？！”若馨怪叫着抬起头，瞪着他恨铁不成钢地斥道：“凭他是你爸！凭你现在这一身伤！！你懂不懂循序渐进啊，老爸连什么是同性恋都没听过，你一来就出柜！这种事要慢慢来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要老爸怎么可能接受？！这种时候你道个歉说会改，用一下缓兵之计会死吗？！”
“为什么要道歉？”
“你还问！你和高扬在一起难道不该跟老爸道歉吗？！难道你还觉得你很对得起他吗？！！”
“……连你，都这么想吗？”
听出若轩的语气不太对，若馨微微一怔，侧过头直视着若轩的眼睛。
若轩也正看着她，眸光不似方才平静，眼底隐隐有暗波汹涌，怒火在眼中跃动。
“我没有错，为什么我要道歉。”若轩看着她，说话时声音很重，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在说那几句话一般，“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我做错了什么？我们在一起不伤天不害理，我们在一起没碍着谁的事，我们在一起恩爱幸福没做任何错事。我们凭什么不能在一起？我们凭什么要为了这件事向别人道歉！他们看不惯是他们的问题，凭什么是我道歉！”
“若……若轩……”若馨愕然地看着若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以为你能理解。”若轩静静地望着若馨，犀利的目光仿佛直直看到了她的心底，“我以为你是真的支持同性恋，我以为你是认同我们的。原来说到底，你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我们是不应该存在的异类，我们的存在就是我们要向其他人道歉的理由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若馨慌乱地摇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大概是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若轩所说的没有错，她所谓的支持和认同，在传统观念和社会舆论的洗涤之下，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过也是。”若轩忽然弯起嘴角，牵动嘴唇上被自己咬出的伤口时疼痛感刺进了心里，让他原本就没什么温度的笑意显得更加冰冷，“毕竟事不关己，所以每个人都可以言所欲言，可以表现得比谁都高尚和宽容，也可以把抵制和歧视做到极致——反正受到不公待遇的不是你们，说什么做什么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一切苦难由我们来承受，一切美德由你们来享受，站在自己规定的所谓主流的位置上大言不惭地肆意褒贬他人，永远都不用考虑你们的态度甚至你们的一句话能给我们带来多大的毁灭！”
“……”
说完这番话，像是用完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若轩闭上眼，侧过头轻声道：“抱歉，我太激动了，你当什么也没有听到吧。”
若馨张了张嘴，看着若轩闭着眼睛的清秀的侧脸和身上密布的伤痕，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出去吧。”若轩低低地说着，“让我一个人呆着。”
“可是……药……”
“没事，背上的你帮我涂过了，剩下的我自己弄。”
“……”
若馨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沉默地走了出去。
房间的门合上时发出轻轻的声响，若轩仰起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手机被老爸收走了，还好他早想到这个可能性，把高扬完全从手机里删除。
只是不能通知他……他们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不知道他爸会把他关到什么时候呢？
突然之间，若轩感到浓重的思念不留余力地涌入胸口，闷得他一口气喘不上来。
好想他。
好想见他。
明明今天一整天都在一起，明明不久前才分别，他却在这时候全然无法抑制自己的思念和对他的渴望。
高扬……怎么办，连一天都还没过，我就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
第49章
“你说你，打孩子有什么用嘛。”
“……”
“你说你自己现在心不心疼？”
“……”
“孩子也大了，也不是听不懂道理，你怎么就不能坐下来和他好好谈谈呢？非得撕破脸闹成这样，你开心啦？”
“……”
“世知！”说了半天愣是没得到半点回复的周锦，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坐在床沿的王世知面前，一把将他正低头摆弄的手机抽走，“我跟你说话你听没听到！”
王世知顿了顿，抬起头淡淡地看了妻子一眼：“他手机快没电了，你先让我找找，找完了我们再说。”
周锦不以为然地挑眉：“没电了就再充嘛。”
“你以为那小子会乖乖把充电器交出来？”王世知忽而冷笑道，“他已经把那个姓高的人的信息全部删除了，他刚才说不会让我有机会见到他，果然是说到做到。”
周锦看着那冷笑刺眼的很，伸手压住王世知的嘴角往两边扯：“你别生气了行不行！看你这样我瘆得慌，还不如不笑呢！”
王世知的嘴角僵硬了一下，他稍稍仰起头看着周锦，最终闭上眼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周锦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看出他不那么生气了，周锦微微笑起来，弯着一双美目低声劝道：“没有充电器可以再去买嘛。反正他都把信息删除了，你还找什么？”
“我看看他有没有漏删。”王世知颇为头疼般按了按自己的额角，眉心紧皱，“你说若轩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他明明从小就听话，成绩好又懂事，从来就没让我们操过心，怎么就……”
“对啊，你也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周锦说着，语气里忍不住带上了一点埋怨，“那你还打，还打！打了有用吗？你看看现在有用吗？”
“你也不看看他说的什么话！！！”
“……”
突然爆发的低吼令周锦浑身一僵，看着王世知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王世知大概也察觉到自己没控制好情绪，他侧过头疲倦地闭上眼睛，低声道：“抱歉，我现在心情真的很差。我实在想不明白，若轩也不是不懂事，怎么就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那个人到底是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我想不明白，我要见见他，我必须见见他。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欺骗、利用、甚至伤害我的儿子，无论做什么，我必须让他从我儿子身边离开！”